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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恐懼幾乎快將她整個吞沒,但她明白,除非保持冷靜,否則根本不可能從這裏出去。
但她很難看清楚。她的頭,眉毛往上都包了紗布。那個男人是猛砸了她的頭和兩條腿,然後又把頭用紗布包紮了嗎?他也跟她說了一些話,通過某種很古怪的麥克風,把他的聲音變得就像在重播電影《迷失太空》裏面那個羅賓遜家的機器人在同她講話。那聲音一聽就讓人毛骨悚然,尤其是從一個戴面具的男人嘴裏說出來——他的面具跟老版的蝙蝠俠電影裏面的一模一樣。
一次邁一步。別出聲。慢一點。她始終注視著前門,普普通通的一扇入戶門,有一個貓眼和一條防盜鎖鏈。她心臟怦怦直跳,有平常的三倍快。
莉齊從百葉窗葉片之間的一道縫隙向外窺探。窗子用鐵條從外面封住了。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門邊,驚訝地發現門居然沒鎖。
她跛著腳往門邊挪動,突然聽見一個孩子的哭聲……一聲長長的,拖著長腔,可憐巴巴的嗚咽。
有什麼東西正在想方設法沿著她的腿往上爬。她能感覺到它在動。
「走,莉齊,從這兒逃出去。」
在她腿上爬的那個什麼東西一寸一寸地翻越她的膝蓋。
「專心點。」她對自己說。
出現在眼前的驚悚一幕嚇得她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房間里的氣味讓人噁心:爛雞蛋和死老鼠的味道。房間很小,一張床就佔滿了大半。https://read.99csw.com四個床柱,其中兩個頂著骷髏頭……不是她在診所見過的那種骷髏頭。這裏的骷髏頭上掛著東西。人皮?頭髮?「我的天啊。」她想吐。
她手腳並用爬起來。體內的腎上腺素支撐著她繼續挪動,讓她不至於昏過去。一隻蜘蛛從她頭上掉下來,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這隻八條腿的猛獸是個大塊頭,棕色,渾身是毛。莉齊光著腳,用腳尖把它劃到一邊,然後發狂似的扑打亂糟糟打結的頭髮,把蟲子們往外掃。她已經被咬了兩下,可能不止兩下。
真他媽的狗屎。
「集中精力,莉齊。」
她跟繩索較勁,拚命扭動雙臂、雙腿、屁股。沒用,胃裡翻江倒海。
起初的疼,像是有大鎚要碾碎她的頭蓋骨,等她雙眼漸漸適應了這個半明半暗的房間,那種疼變得更像是頭頂有什麼東西連續不斷重重地砸。她漸漸能看清房間里各種陳設的輪廓了。
她靜聽外面的動靜。有人在說話。好幾個人的嗓音。有台電視開著。她悄悄踏上鋪著厚地毯的走廊。這棟房子看上去是新的:新刷油漆的氣味,新地毯,牆上什麼都沒有。
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她聽不出來。但確實房間里還有另外一個人。莉齊咬著下唇。外面,太陽正冉冉升起,將天空點亮。從她現在站的地方,她能看到一個未來。新一天的黎明,觸手可及……但那種聲音又響了。
莉齊翻身坐起來,右手解開腳踝上的繩子。她沒有時間可浪費,隨即用右臂將左臂向胸膛這邊壓,小心翼翼地把左肩按回關節。疼痛隨之舒緩。
她最近看了一期奧普拉脫口秀,是講如何應對各種極端情況的,比方說如果汽車沉進水裡該怎麼辦。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靜。read.99csw•com
莉齊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向那女孩兒走去,等她回過神來,她的手已經在為女孩解綁,她的牙正咬在繩結上。她手裡解著繩索,臉上淚流成河。那女孩兒站都站不穩,莉齊便一把撈起她抱著跑出房間跑過走廊。她明明自己疼得要死,卻只能緊咬著牙關免得呻|吟出聲。
這個房間跟她的卧室差不多大。長方形的窗戶被深色窗帘遮擋,一縷光從細小的縫隙間擠進來。許多蜘蛛網從窗子的邊邊角角一路蔓延到天花板上,蛛絲結成一排圖案。
等著她們。
一個也沒有。
莉齊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呼出來。那陣突如其來的噁心消退了。再睜開眼,一隻蜘蛛飛快地掠過木地板,就在她面前不到1英寸遠的地方。一隻,接一隻。
如果她想開鎖穿過前門,會將他吵醒。這棟房子里一定還有另外一扇門。她沒過多久就找到了一扇。在廚房和一小塊非正式用餐區之間有一扇滑動玻璃門。她會逃出去的,她會活到明天的。
「別想那個蜘蛛俠了。」
莉齊聞到了自己血的氣味,很腥,腥得她胃裡又是一陣翻湧。
那個殺人狂——從那以後的人生里,她都叫他「蜘蛛俠」——顯然不知道她的關節是可以前後彎折的,她能把四肢和關節彎成他這變態雜種做夢都想不到的樣子。
現在要挺住,還不能昏過去,她還要趕在蜘蛛https://read•99csw•com俠回來之前掙脫繩索逃走。
「集中精力。」
加利福尼亞州 薩克拉門托
房間里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是剛才那些噪音的源頭。地板上有一個孩子。13歲?14歲?孩子的胳膊腿都瘦得只剩皮包骨,綁著,拴在了一根床柱上。莉齊很難看出這到底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如果只從脖子上的銀項鏈判斷,她猜是女的。那個女孩淺棕色的頭髮被整成參差不齊的怪異形狀,想必是用鈍刀子削短的。太瘦了。面無血色,眼睛大而圓,眼珠向外凸出。身上衣服破破爛爛,血跡斑斑。
莉齊睜開雙眼。頭蓋骨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痛得她齜牙咧嘴。她被面朝下放著,雙手綁在背後。綁她的繩子又粗又糙。她兩個手腕麻麻的,身子幾乎動彈不得。那個狗雜種花了不少工夫把她上半身用繩子綁了,一圈又一圈,勒得緊緊地,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困難。兩隻腳踝也被綁了。
一摞紙板箱高高地堆在她右邊。
「快想。」
她邁出第一步,腿就開始打戰發軟,好在她緊緊貼住了牆,這才穩住。身上的道道傷口和痛楚她都顧不上擔心了。眼下需要的是逃走。
1996年8月19日 周一 上午9:12
他就站在籬笆邊。
陣陣寒意竄上脊樑。
「我到底在這兒呆了多久了,幾個小時?一天?兩天?」
莉齊不由得屏住呼吸。腿上那個東西又不動了。
她使勁將頭往後拗,能躲多遠躲多遠。媽的。幾英尺遠的地方就是一個大玻璃缸,滿滿都是蟲子。不光有蜘蛛,還有蝎子蜈蚣。各種蟲子烏泱泱地往上涌,蟲子摞蟲子,互相踩著擠著要爬出來——就像現在的她一樣,它們也被困住了。
「靠!到底怎麼了?這都哪來的?」
「那只是一隻臭蟲……一隻蠢臭蟲而已。控制住,莉齊,至少現在不是兩眼一抹黑。」
莉齊艱難地回到剛才在的地方,目光落在長沙發https://read.99csw•com上的那個人身上。他剛才一直沒動。兩眼閉著。修剪整潔的鬍鬚遮不住那張孩子氣的臉。大耳朵看上去笨笨的,耳邊深棕色的頭髮剪短了。頭髮沒白。他側卧著。她只能看到他的半張臉,足夠看出他顴骨高,膚色曬得很深。又來了。孩子的哭聲。這次沒那麼響。為什麼她不能把目光從那個禽獸的臉上拿開?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殺人狂啊。他的模樣像是一個商人,如果在街上與他擦肩而過,她甚至還會與他打聲招呼。他看起來那麼「正常」。
靠!
「我的天吶,我的天吶!」她在心裏喊。她多想跑到門邊去,但又明白不能急躁冒進,否則會引來注意,這可不是她想要的。門上的鐵鏈看上去很笨重。有人用一把重重的金屬鎖把它鎖住了。莉齊環顧這間起居室,電視上正在播放狗糧廣告。她咽了口唾沫,舌頭感到又腫又粘。緊接著,她竟然看見了他。
莉齊像落了網的蒼蠅一樣扭來扭去地掙扎,努力摸索背後的繩結在哪兒,繩索摩擦,疼得像火烤,可她也顧不得了。
而她臂膀間的女孩一定也已經看到他了,因為女孩嘴裏發出了幾聲世上最詭異的尖叫。
他就在長沙發上……在沙發上睡著。
她沒有停下看看那個男人還在不在沙發上。眼下最迫切的是從這座地獄出去。她跑去滑動玻璃門那兒,為了騰出雙手開鎖開門,別無選擇,只好先把女孩兒放下。等她終於重新又抱起女孩,一步踏上外面的土地,陽光眩目,幾乎晃瞎了她的眼。一棵大橡樹將條條枝椏伸到她面前。除了橡樹枝葉,她什麼都看不見。
「不準犯噁心,莉齊。冷靜點。」她對自己說:「吸氣,呼氣。別的女孩找不到逃出去的路,不代表你就不能。」
包括蜘蛛俠在內。至少她沒有第一眼看見他——幾瞬過後,莉齊才驚覺。
她現在最怕的是那個殺人狂回來。她不想死。
突然,一種可怕的冷靜攫住了她。求生的意志終於擊敗了把她捆起來的禽獸。
這兒一共有三扇門。其中一扇通向有蜘蛛的房間。另兩扇關著。莉齊一邊慢慢扭動其中一扇的靠右手邊的門把,一邊向里偷窺,小心翼翼,避免發出任何動靜。這是一間客房。一間百分百正常的客房。一張床,床上一半蓋著百衲被。一個床頭櫃,上面放著一盞燈,手作鑲褶燈罩,是她奶奶從前會鉤針編織的那種。這座房子里沒一樣東西是合常理的。充滿恐怖氣息的屋子,卻有手縫的被子和新刷的油漆。她往另一扇門去,一打開,撲面而來一股陳腐霉爛的氣味。read.99csw•com
它又開始了,爬得不慌不忙。莉齊能感覺到它腹部的重量,那裡正抵著她的肌膚。大概是只蜘蛛,體形像蟑螂一樣的蜘蛛,她猜測。
「左肩再壓一壓就行了……」這種本領她在聚會上向朋友們顯擺過很多次,「啪」地一聲,就能把肩膀卸下來。醫生管這叫「習慣性脫臼」。如果她能再脫臼一次,如果胳膊能稍微再動那麼……再向左一點點……
「我現在在哪兒?」她想知道。
莉齊試圖挪動胳膊,但那沒用。她不想死。最近報道了多少女孩失蹤,兩個?三個?關鍵是,有多少是活著被找到的?
咔嚓。
蜘蛛到處都是,在地板上和成摞的紙箱周圍橫行霸道。她一動不動,等著熬過這陣眩暈的感覺。
「啊啊……呵呵……咳咳……」
「怎麼不動了?是要咬我嗎?」
她打了個寒顫。她想尖叫。可是如果叫出聲,就會引來那個殺人狂的注意,然後呢?
那個瘋子。那個怪物。蜘蛛俠。就在那兒。
肩膀脫臼的地方一抽一抽得疼,但跟頭和腿的疼相比,根本不算什麼。頭疼到難忍,腿上被那個男的用某種又硬又結實的東西打中了,感覺像有火在燒。她在地板上悄無聲息地滾來滾去,把繩子掙松,然後彎起身子,將下巴壓到胸口的位置,用牙咬住繩子拉扯。有效果,繩子鬆了。她抽出右手。好!剩下的事就好辦了。
莉齊強迫自己離開這裏。沿著鋪了地毯的走廊一步一搖地走,每走一步都腿痛難忍,連同頭上如同擂鼓的痛,她也只能再次強行將它們忽略。她最想忽略的事實是,她是個笨蛋。還有,該死的,她要吐了。
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些失蹤的女孩。
「上帝啊,謝謝你。」她心裏默默道。
一滴淚劃過顴骨落在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