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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只聽「砰」的一聲,房間里文件櫃的抽屜被結結實實地合上,莉齊開始行動。通往辦公室裡間(或者說壁櫥)的門虛掩著,透過半開的縫隙,莉齊能看見一雙靴子。有人現在正趴在文件櫃最底層的抽屜上。
莉齊擺出姿勢示意鮑勃上前用他粗壯的胳膊扣住妮可。雖然這位治安官大人把手臂環繞在女孩脖子上的時候明顯不自在——他也確實有理由感到不自在——但他還是按莉齊的要求做了。
她哼了一聲,把鉛筆丟進原來的罐子里。電話響了。她拾起聽筒,聽見一個男人點名要找她。
寒意嚙咬著她身體的每一部分。莉齊搓搓雙臂,然後把手深深地揣進大衣口袋。她很冷。她根本沒有不冷的時候。她姐姐凱茜說那是因為她太瘦了,骨頭上沒有包足夠的肉。她說的也許是事實吧。反正沒幾天她就要搬去亞利桑那州或者新墨西哥州了,也可能是棕櫚泉,總之是比較熱、不需要她戴手套、穿兩雙襪子的地方。她的手剛焐熱,就不得不從口袋的溫暖里拔|出|來,因為要開辦公室的門。
「我會一口咬在操他娘的畜生胳膊上,咬下一大塊肉來。」說完她就「動口」「演示」。
莉齊瞥了一眼辦公桌。電腦關著。紙質文件七零八落亂糟糟地散放著。樣子古怪的罐子里插著些頭被啃爛的鉛筆——罐子是外甥女為她做的。一切都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連小偷都不願試試看能不能從這堆亂七八糟里找到有點意思的東西。
她把頭探進門縫,最先看見的是會客室,再往裡的房間傳來翻弄紙張的沙沙聲,很微弱。看來要換個說法,不是「被光顧了」,而是「正在被光顧」。
「我一直都很想你,莉齊。」
電話又響了。她把它晾了一會兒,等響到第五聲的時候才接。「聽著,維克多,你之前掛斷電話不讓我說完,這種行為我實在不敢苟同……」
莉齊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您——古德曼森太太,從來沒人違背您的意願劫持過您,我說得對嗎?」
嗯……是維克多,傑西卡之前說打電話來的那個人。莉齊雙腳搭在桌上。「是的,」她說:「傑西卡跟我說您來過電話。我想我恐怕不能做——300美元一天?」她雙腿一抬,兩腳「咚」地落到地板上,聽維克多喋喋不休地抱怨他的老婆和女兒。莉齊向來不管別人的家務事。主要是因為那些事情會讓她焦慮,難過,抑鬱。她接的是各種交通事故調查和各種產品責任案件。失足滑倒的案例是她最喜歡的——幫保險公司對付騙保的人。這些人走遍全國各地,往地板上倒油,然後滑倒摔跤假裝受傷,這樣就可以要求大保險公司賠償大筆大筆的錢。
凱茜是對的。莉齊已經感覺好多了。不過,不是因為她寫了什麼,而是因為她今天的日記總算寫完了。
傑西卡彎腰把之前灑得滿地都是的紙張歸攏。這姑娘才跟著莉齊幹了六周,而且僅限於她自己滿滿當當的行程表允許的時候才來上班——然而她有空的情況並不多見。多數情況下,傑西卡的用武之地就是跑去星巴克給她倆買幾杯拿鐵或者摩卡。
「過幾天我會再打來的。」維克多說。「咔噠」一聲,聽筒里響起忙音。
「有兩個。格拉尼特貝高中的柯克帕垂克太太想知道你能不能給那兒的300名學生做一個講九*九*藏*書座。然後有一個叫維克多的人打了電話來——他不肯說全名是什麼。他問了很多問題,是關於僱人跟蹤他老婆的。我告訴他咱們不接那樣的活兒,但他是那種一聽就知道不會接受別人對他說『不』的人。」
傑西卡·普萊斯,莉齊的實習生,加州州立大學薩克拉門托校區心理學專業的學生。莉齊原本不需要她,也不想要她,但由於她實在擅長遊說,能讓人們為本不需要也不想要的東西掏腰包,因此莉齊還是「錄用」了她。此刻她將手放下,說:「去澤西的計劃泡湯了,所以我想整理一下這些文件。我是不是又忘了關門?」
所有女孩都舉了手。
「好,妮可,如果有人像鮑勃現在做的這樣抓住你,告訴你到他的車裡去,你會做什麼?」
「咱們」?這個女孩總共跟她幹活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20個小時,說話就已經開始用「咱們」了?「他留下電話號碼了嗎?」莉齊問。
家長們憂心忡忡地相互小聲議論著。
里奇維尤高中的多功能教室一端,莉齊站在中間,指著前排的一個小女孩:「海瑟,如果你覺得有人打算綁架你,首先應該做的事是什麼?」
女孩繼續嚼她的泡泡糖,吹了一個泡泡,一個超級大泡泡,然後把泡泡吸回嘴裏,一點都不會黏在臉上。厲害。
這絕對不是維克多,「你是誰?」
等黑蕾走到鮑勃面前站定,轉身面向同學們,莉齊對鮑勃說:「開始吧。」
聽筒里傳來一陣短促尖酸的大笑:「你當初不該抽身而去,莉齊。同樣,你帶走了本不屬於你的某件東西,這也是絕對不應該的。太差勁了,你媽在搬到那麼遠的地方之前居然沒有教你半點禮數。如果我那時候知道你是個騙子,是個賊,早就把你『處理』掉了。」
他猶豫片刻,然後聳聳肩,走到教室中間,妮可站的地方。妮可的兩條胳膊綳得筆直,僵硬地垂在身體兩側。
莉齊抬起手肘,想擦掉玻璃上的一塊污漬,門卻意外地開了。今天她並沒有約任何客戶。她現在單身。沒有前夫。也沒有男朋友。更沒有孩子。有一個實習生但是正在度假。還有一個姐姐,姐姐有個十四歲的女兒——她的外甥女,但她倆都沒有這裏的鑰匙。這就意味著,她的辦公室被小偷光顧了。
一位整堂課遠遠地坐在教室後面的孩子母親直直地站起來發言:「我沒想到『咬司法官員』這種事竟然還能拿來當正面案例教孩子們。」
莉齊猛地拽出底層的抽屜,翻出一個文件夾。她打開,一頁一頁地翻看其中的記錄。他為什麼回憶不起她和那個瘋子相處時的細節?他長得什麼樣?她只需一閉眼,就能想起當年在那個房間醒來,房裡有一個爬滿了蜘蛛的玻璃缸,然後她找到了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再然後……差一點就逃掉了。差一點,差一點的成功,跟失敗有什麼兩樣。為什麼她帶著女孩兒跑出滑動玻璃門之前沒看一眼沙發?如果她注意到蜘蛛俠已經醒了,她本可以扔一把椅子砸穿前窗,或者找到一部電話求助。
她聳聳肩。某種感覺告訴她,他不會再打電話來了。她把記的便條揉成一團扔進桌子下的廢紙簍,然後往椅背上一仰。她的視線與桌子抽屜相觸。就是那個她保存所有私密資料的抽屜……藏著她所有秘密的那個。
可惜小偷不知道,其實這兒也不是一點值錢有趣的東西都沒有。她姐姐已經打著「凈化心靈」的名義逼她動手寫日記,以為如果她能把情感負擔都吐出來,吐到紙面上,她就可以被治愈,變成一個更好的、全新的、凈化的自己。她姐姐把寫日記視為對情感的洗滌。所有「激動人心的啟示」都儲存在她電腦里,扔在一個名為「東西」的文件夾條目下。不過換位思考,如果她是那個賊,肯定也覺得好東西會在裡間的保險柜里。
「又踢又叫。」
傑西卡發現原來只有莉齊一個人,看上去鬆了口氣。但即使這樣,她的視線也牢牢粘在槍https://read.99csw.com口,兩條胳膊在空中直挺挺地舉著。
莉齊將門一把推開。
電話掛斷了。
「酷哎。你帶把槍可能是好事,想想花錢雇你的那一堆奇奇怪怪的傢伙。」
「對,一點兒也不,」莉齊說:「有人受傷了,這半點兒都不好笑。」莉齊看著黑蕾——她已經回去坐在教室後面她的座位上了。「黑蕾,我會對你進行無罪推定,並且假定你沒有故意傷害斯塔基治安官的意思。但我要提醒所有人,每一個人,」莉齊的目光掃過房間里每個女孩兒,「我現在講授的逃生技能是嚴肅的事情,不是鬧著玩的。因此我要把剛才黑蕾對我們治安官的所作所為用做例子,來講在這種被鎖喉的情況下你們應該怎麼做。你們中間有多少人認為,黑蕾如果被襲擊,這樣做是能逃掉的?」
莉齊點點頭,她又冷又累,已經不想費力氣跟這個女孩啰嗦了。
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還在那兒。她能夠聽見他微弱的呼吸聲。
門框上沒有強行撬門進入的痕迹。她無聲地將門縫推開到剛好夠她擠進房間。莉齊每次到姐姐家玩,外甥女都拚命往她嘴裏塞「米通」,可是不管外甥女怎樣千方百計地想讓她胖起來,莉齊還是又掉了近3斤體重。她並沒有刻意減肥。她只是不餓。食物提不起她的興緻。有時候她甚至懷疑世界上是否存在能讓她胃口大開的東西——雖然她確實愛吃M&M's牌的花生巧克力豆。
「好了,」莉齊對黑蕾說:「你現在在公園裡,這個人剛剛走在你後面,卡住了你的脖子。」
屏幕滅了。
她欣賞著門窗玻璃上新近蝕刻的標識:「伊麗莎白·安·加德納——私家偵探」。這是姐姐送她的禮物,她很喜歡。
莉齊能一眼看穿傑西卡,是因為她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同病相憐罷了。
鮑勃一隻胳膊環過女孩的脖子,並用另一隻手攥住這條胳膊的小臂,將她鎖住。
她用力閉緊雙眼。她本可以把他鎖在他那棟操蛋的房子外面的。但那些「本可以」的事,她一件都沒有做。結果就是那段與蜘蛛俠度過的日子……所有那些日子……逃跑失敗后的那整整兩個月的經歷,此刻都如窗外的濃霧般堵在她心裏,沉重,又模糊。她在地獄待了兩個月,但當初那些恐怖的片段,她只有在夜裡,再也扛不住睡意而閉上眼睛的時候,才能短暫地看見。
「你會怎麼做?」莉齊問。
她的手無聲無息地探進夾克里,摸到她貼身的格洛克40手槍。她解開手槍皮套,把槍帶到身體一側。雖然此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非用槍不可的情況,莉齊卻已經隨身佩槍達十年之久了。槍是她的朋友,槍給她安全感。
等莉齊站回眾人面前,教室的一邊發出稀稀落落幾陣「咯咯」的笑聲。珍·斯塔基,鮑勃十五歲的女兒扭頭衝著其他女孩兒道:「這一點兒也不好笑。」
莉齊點頭以示贊同。
「你答應過我永遠不會離開我的。」
莉齊https://read.99csw.com敲下「保存」鍵,關了電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她「不喜歡做的事」列表裡,「寫日記」排名僅次於「一個人獨坐黑暗中」。
「沒。他說他過會兒還會打。」
黑蕾的臉上寫著「無聊透頂」四個字。
莉齊沖鮑勃挑一挑眉,讓他知道現在可以鬆開妮可了。
莉齊回會客室去。「那……有什麼打給我們的電話嗎?」
莉齊跑到教室另一頭,一把抓起急救盒,將這個塑料盒子遞給鮑勃,領他到衛生間去。
加利福尼亞州,薩克拉門托
「你叫什麼名字?」莉齊問。
「舉起手來不然我開槍了!」
五個小時之後,傑西卡離開,莉齊敲著鍵盤,寫這一天的日記。她不喜歡寫下自己的感受,但她姐姐要求,不,懇求她試著寫。「想寫什麼寫什麼」,凱茜原話是這麼說的:「哪怕只寫一點兒都行,把情感全部都發泄出來。」
莉齊重新轉向孩子們,現在她們好奇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自從這群孩子上課以來,莉齊頭一次享受到她們的全神貫注。「罵髒話,發毒咒,咬,踢,」她在教室前面邊踱步邊大聲地說,字字嚴肅堅定,「只要能逃跑,可以不擇手段。要撕心裂肺地喊『救命!我不認識這個人!』。如果你在騎自行車,別下車也別鬆開車把。如果你沒有自行車,就逆著人流車流的方向跑,邊跑邊喊,能多大聲就多大聲。」
「不錯。要想引起注意,怎樣做可能是一種好辦法呢,薇姬?」
古德曼森太太張嘴想要反駁,莉齊卻沒有給她一絲插言的機會:「您被脅迫做過自己不想做的、明知不對的事嗎?您被人非禮過嗎?曾經有刀抵在您脖子上,古德曼森太太,或者有槍對準您的腦袋嗎?」
但她一個女孩子,總得吃飯。而且除非她傻到家了才會拒絕這樣的活兒——花一整天時間坐在車裡,看著一個女人怎樣背叛她的丈夫,300美元就到手了。莉齊從罐子里抓起一支一半被咬了牙印的鉛筆,邊聽邊記,等到維克多說完,她說:「為什麼不留一個手機電話,讓我能聯繫到你呢?我晚上考慮考慮,明天早上電話你。」
「黑蕾·漢森。」她拽出嘴裏那團泡泡糖,粘在課桌底面,然後站起來向鮑勃走去。治安官先生見她向自己走來,顯得相當擔心自己的安危,不只是一點點擔心而已。
「啊喲!靠!」鮑勃急忙用力拽出自己的胳膊,整個人向後彈開。「我的天。」他的長袖襯衫破了,血開始從棉布纖維間滲出來。
這個小姑娘明顯還需要再上幾節課,才能給大家做示範。莉齊又指指教室後面,那兒有一個女孩,能離其他人多遠就坐了多遠。她十六歲開外,但也不會大太多,可能也就十七,但是每個耳朵上都有五個耳釘,鼻子上有一個,每條眉毛上還各有一個,這樣一來模樣就比實際年齡成熟,看上去也更強悍。她黑色短髮,還梳著飛機頭。二月的空氣冷得刺骨,她卻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弔帶上衣,一條超短裙,還有一雙沒鞋帶的破舊運動鞋。鎖骨上有一個天使文身,被白皙的皮膚襯得扎眼。「啊呀。」莉齊在心裏驚呼。
「斯塔基先生,您介意來幫個忙嗎?」莉齊說。
裡間原本就是個大壁櫥,現在已改造成了辦公室。她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地往那邊走去,聽見的「沙沙」聲越來越大。現在某個人一定忙得像只小蜜蜂。
莉齊嘴裏咬著鉛筆思考接下來寫什麼,然後手指落回鍵盤上。
「好吧」,莉齊心想:「那就開始。」
莉齊轉而看向地板。地上只有那條丑兮兮的嗶嘰色地毯,看不出任何濕漉漉或者沾了泥的腳印。地毯該好好清洗一下了,不過她現在有幾件事要優先做,清洗地毯恐怕是她任務清單里的最後一項——比擦洗浴室瓷磚、買柴米油鹽、調九-九-藏-書整早就該調的汽車發動機這些還要靠後。其實她本人可能比她那輛破舊的小汽車更欠「調整」——汽車至少還有一根破排氣管,至少還有自己的想法。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上午9:12
「引起別人對我的注意。」
莉齊管她的車叫「老黃狗」,那是輛1977年卡羅拉型號的豐田汽車,車漆已經掉了色。她艱難地駕駛它從兩輛停在街的小轎車之間一點點擠出來,然後沿人行道往她辦公室開。雖然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一層厚重的霧氣仍然在沿街兩側光禿禿的樹枝下飄蕩。
莉齊將幾縷散發別到耳後,繼續踱步,從教室的一頭踱到另一頭,用種種誇張鮮明的手勢表達自己的觀點。「如果你擺脫不掉壞人,最後還是被用某種方式劫持進了汽車裡,要搖下車窗,放聲大叫,罵出任何一個你能想到的髒字……只要是任何能引人注意的話,都喊出來。如果車子在停車指示牌或者信號燈前停下,跳出車子快跑!如果汽車在行駛中而你在副駕駛座,去奪點火開關上的鑰匙,扔出車窗或者扔到後座去,等綁匪去找鑰匙的時候,你逃出車子跑掉。」
現在莉齊開始考慮一件事——這個女孩的報酬是不是付高了,或者說,自己還能支付的起嗎。
每一個孩子都點了點頭,除了黑蕾·漢森,她看上去好像所有與世上惡人們有關的一切,該知道的她都已經知道了。那些惡人——他們為了追逐獵物加以迫害,便會無緣無故對無辜的人們做下種種可怕的惡行,不釋放他們腦子裡醜陋怪異的妄想不罷休。
「現在有這樣一個女孩在上我的自我保護課程。她叫黑蕾·漢森。她性子強悍。我喜歡。她讓我想起了我自己。有什麼理由不喜歡呢?」
這不是日記,這他媽的是一份氣象報告。
「寫日記真浪費時間而無任何意義。每天一遍又一遍地輸入『糟糕』這種字樣怎麼讓我重新健全起來?我健全過嗎?誰知道呢。回見,麗茲。」
莉齊已經收了槍。她點了點頭:「是真的。」
「我真挺喜歡我姐在我門上蝕刻的那個標識的,刻得相當專業,真的很好。」
她寫道:「第五天:我討厭記日記。今天天氣,冷,有霧。不是薄薄的水汽,是厚到視線穿不透的那種。我還是更喜歡薄霧一點。」
她盯著屏幕,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她越來越擅長用指尖製造噼里啪啦的噪音,聽著像策馬狂奔一樣。她嘆了口氣,把十個手指強行拉回鍵盤。
她將視線緩慢地在房間里掃過一圈,然後問道:「你們聽懂我意思了嗎?」
莉齊不知道傑西卡說的是哪些客戶,但反正她也不關心到底說的是誰。她也知道她或許應該問問傑西卡她的澤西之行為什麼取消了——是和男朋友鬧彆扭了,錢不夠,還是——但她真的不想把她倆現在的「關係」轉化成某種小女生湊到一起沒話找話聊的交際應酬。雖然傑西卡有學上,有作業,有家庭,但把這表面的一切都拋開來看,她顯然是一個孤獨又無助的年輕姑娘。
很容易就能看出過去的一個小時里誰有沒有認真聽課。「你呢,九-九-藏-書妮可?請到前面來,向我們演示一下如果有人要強行帶走你的話你會怎麼辦。」莉齊點名。
莉齊眉頭緊鎖,放下槍。「你在這搞什麼?我還以為你在去澤西的飛機上,你怎麼在這兒?」
此刻莉齊腎上腺素正式開始飆升。有一點驚險刺|激,還有一點興奮激動——恰恰是醫生說她不需要的情緒。好吧,這麼看來她姐姐,凱茜,之前某天吵架的時候罵她是「一條小病狗」不算完全罵錯了。但凱茜又不是她,不是作為「活著逃出來的那個」而在當地人盡皆知的女孩兒,凱茜一生中從來沒有和一個嗜蛛成癖的變態狂在一起度過兩個月。凱茜不會懂得她心裏是什麼感受。
所有人都安靜地等著妮可站到教室前面去。
對方搖了搖頭,慢慢坐回座位。
傑西卡從地上爬起來,問:「剛才那把槍不是真的吧?」
妮可緊張得咽了一口唾沫:「我不知道。」她弱弱地扭動一下,試圖擺脫鮑勃的鉗制,然而擺脫不了。「我怕得要死,」妮可說:「這種情況我連想都不願意想。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她眼裡泛起淚花,「求求你,放開我。」
「我就是,請問您有什麼事?」
她全身上下一陣發冷。「你到底是誰?」她又問了一遍。
一雙手應聲而起。紙張灑了一地。「是我,傑西卡。別開槍。」
嬉笑聲已經停了有一會兒了。房間里瀰漫著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鮑勃立刻放下胳膊。
她把電話話筒拿得遠遠的,深呼吸一口氣,重新控制住自己:「蜘蛛俠,是不是你?」
她棕色的眼睛里透著冷漠,一副正在盤算著什麼的樣子。莉齊猜測那是在掩蓋她的重度孤獨。
「行,沒關係,維克多。千萬別給我你的號碼。說不定我今晚上不會考慮這件事了。」她掛了電話。
她將話筒貼在耳朵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本能地,她伸手去摸她那把格洛克,眼睛往窗外看去。她目光掃過街對面那棟灰色建築,然後是停在路沿石邊的那些汽車——都空無一人。大約隔著一個街區的地方有個女人從美髮沙龍出來,從錢包里掏出鑰匙,上了寶馬車,然後開車離開。
莉齊向鮑勃·斯塔基揚一揚下巴,示意他上前來。他是本地的治安官,矮壯身材,一米七出頭的個子,站著也就比莉齊高十公分。他女兒今晚在這上課,所以他十分鐘之前就到了教室,和其他為數不多的家長們一起,耐心地等待課程結束,好接女兒回家。
「你呢?」她問那女孩:「如果有人挾制住你,你怎麼辦?」
「說得對。」莉齊說。有八個孩子報名了她今晚的課程——都是不到18歲的女孩——但真正來上課的只有六個。畢竟是周五晚上,能來這麼多人已經不算太糟。過去的十年裡,她一直在教孩子們如何自我保護。以前的出勤率真還有比這更差的,偌大的房間,一個來露面的都沒有。
2010年2月12日 周五 晚6:06
加利福尼亞州 薩克拉門托
「活見鬼了!」
莉齊不想要任何人仰望她、指望她,或者信賴她向她吐露心事,因為那個人很可能遲早有一天真的需要她,然後呢,她又會做什麼見鬼的事?她會覺得自己虧欠人家,會有負罪感,就是這樣。永遠都擺脫不掉的負罪感,就像她永遠都覺得冷一樣。還有恐懼。那讓人受不了。
莉齊認真通讀一遍剛剛記下的內容。維克多說他是一個律師。他說話一聽就像個律師——語速超快,自以為是。
「都是因為你,沒有人能安然無恙,莉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