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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如此髮指的罪行適用什麼刑罰?」他最後問,雙臂無助地揮動著,彷彿失去了說話和思考的能力。「什麼樣的折磨可以懲治如此惡行?啊!」他做戲似的叫道。「眾神會幫助我!他們會給我啟示!地獄的所有神明會來為我助陣,我給百姓們的景觀將會讓他們世代想起我。」
愷撒站了起來。朝會結束了。
一眾達官貴人渾身顫慄,大家意識到玩笑話說完了,接下來的內容將會非常嚴肅。提蓋里努斯的臉擠成一團,就像惡犬準備咬人時的那副嘴臉。
尼祿注意到了這個動作並急切地轉向他。「你有什麼要說的?告訴我吧!我對你的信任比其他人都要多,因為你比其他人更有腦子,更何況你愛我!」
他的呼籲之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波佩婭和其他人一樣,屏息靜氣,雙眼緊緊地盯著尼祿,尼祿則抿著嘴,把嘴唇向上撅,撅得幾乎到了鼻孔下,就像他不知如何是好時就做的那樣。可是到了最後,不確定和不高興的神色浮上了他的臉龐。
「恕我直言,聖上——」佩特羅尼烏斯露出一個挖苦諷刺的笑容——「倘若你還想讓羅馬存在,您就必須保留一些羅馬人。」
維特里烏斯臉色刷白,不過卻還是哈哈大笑。「我的肥膘大概會點起一場新的大火吧。」
「那麼你為什麼不為了我犧牲你自己呢?」
「離開容易」,他說,「可是以後要回來就難得多了。」
一開始,尼祿懷著訝異的心情聽著,隨後又懷著越來越大的興趣和驚奇的心情聽著。但是隨著提蓋里努斯的繼續述說,隨著他對自己所聽到的內容實質的掌握,他那張空虛的演員面孔開始變化,依次變幻出憤怒、悲傷、憐憫和暴怒的怪相。最後,彷彿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似的,他一躍而起,任由身上的托加堆成一團落在腳邊,他舉起雙臂默默祈求,像個悲劇丑角般,並且像在演戲似的,沉默無聲地站立著。
提蓋里努斯捕捉到了這些神情,因而奪取了先機,「主上,讓我離開吧!在你不僅被逼著拿千金之軀去冒險,並且又被稱為一個懦弱的愷撒,一個平庸的詩人,一個縱火犯和一個下九流的小丑時,我的耳朵聽不下去了!」
「你知道的,我愛你,主上。」
「對大逆不道要進行懲罰!」維特里烏斯再次吼起來。
尼祿把這行詩寫在書寫板上,「是的,報仇要找冤大頭。」他接著說道。「如果我們放話說把羅馬城燒掉的是瓦提尼烏斯怎麼樣?他能不能做一個恰到好處的冤大頭?」
提蓋里努斯對皇帝躬身後離開,他臉色平穩,滿是倨傲的神色。他已然做出了威嚇的表示,他已然清楚表明了他的身份和他的能耐。對尼祿的懦弱了如指掌的他知道,這位世界之主永遠不敢對他下手。
然而,就在這時,埃帕弗洛狄圖斯——尼祿的一個獲釋奴潛進屋內,帶了一道懿旨,他說聖奧古斯塔的房內有幾位來客,提蓋里努斯該去聽一聽他們的說法。
「我們只要確認奧古斯都的親族沒有人活著就行了。」尼祿說,「他們人數很少,所以把他們一網打盡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若是我錯了,那就證明出來,我會承認錯誤。」佩特羅尼烏斯平靜的說。「但是我說的話不過是出自於我對你的愛。」
佩特羅尼烏斯聳了聳肩,恍若在說,砍掉這麼一條蛇的蛇頭並不難。
「你就是這麼回報我過去對你的友誼嗎?」他問。
「要懲罰!」別的聲音催促道。
「啊,眾神呀!」他終於喊出了聲,像一個演員般惺惺作態。「偉大的宙斯,阿波羅,赫拉,雅典娜,佩耳塞福涅,你們這些永生不朽者!你們為什麼不幫助我們?我們這座不幸的城是是怎麼招惹了那些冷酷無情的罪犯,竟然讓他們如此殘忍地放了火?」
飢荒九_九_藏_書的幽靈淡去並消逝了,可是要對付盜竊、暴力和搶劫卻難得多。光天化日之下,各類罪犯們覺得怡然自得;每當愷撒現身,他們就也對他呼喊出他們的敬意,一邊卻又奪走他們看中的任何東西。由於在混亂中所有官府均不見蹤影,又由於沒有足量的武裝部隊在場對肆意妄為的暴民加以懲處,被人類的渣滓們佔據的城內外發生的事情不堪想象。每個晚上都有激烈的戰鬥,大量的謀殺和對婦女與少年的姦淫。在牛群從坎帕尼亞進城的地方,也就是穆吉安城門的牛圈附近,每天有幾百個人因鬥毆而死。台伯河兩岸每天早上都堆滿了摞得高高的屍體,沒人費心去認屍下葬,屍首在灼|熱的天氣里發臭腐爛。疾病在宿營地中肆虐,剩餘的人口有被滅絕的危險。
他喜氣洋洋地轉向佩特羅尼烏斯,好像一點擔憂也沒有了。
「他們是全人類的敵人。」波佩婭冷冷地說,「更是你們的敵人!」
愷撒大失所望。「我本希望從你這裏聽到的不只如此。元老院恨我。誰能保證得了他們不會在我一離開的時候就彈劾我?他們會指定別的什麼人做皇帝。人民曾經忠誠於我,但是今天他們和叛黨站在了一邊……以哈迪斯之名起誓,要是元老院和平民只有一個腦袋就好了!」
尼祿腦中在想別的,他在找一個能使憤怒的百姓真正滿意的替罪羊,隨後他覺得他想到了一個人。
那些達官貴人們的慌張一點不少,因為如果羅馬起來造他們的反,死亡和毀滅哪一天都可能落到他們身上。提蓋里努斯做了從小亞細亞搬兵的計劃;瓦提尼烏斯,這個就算是被扇了耳光還傻乎乎地咯咯笑的人,什麼心情都沒了;而維特里烏斯甚至吃不下飯;其他人則開始謀划如何避開危險,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不懷疑,只要他們和尼祿在一起,他們就在劫難逃。如果他們那位討人嫌的愷撒被打倒了,那麼只有佩特羅尼烏斯還有一線生機;其他的達官貴人沒有一個能指望尼祿倒台之後,他們還能多活個一時半會兒。他們知道,尼祿所有的瘋狂和墮落,以及他不管何時所犯下的種種滔天罪惡,都被一股腦兒地歸咎到他們的腐化影響和他們的惡意慫恿上了。他們差不多是和他一樣被百姓憎恨著的。
這個時候,波佩婭傲然昂首地走進屋內,身後緊緊跟隨著闊步前行的提蓋里努斯。所有的眼睛都注視著他,驚詫於他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沒有人記得有哪個征服者是帶著這樣滿滿的信心和傲氣,駛進卡皮托爾山的。
「以九位謬斯之名起誓!」他呼籲道。「我懇請你們莫要拋棄這樣不朽的榮耀,因為會有千秋萬代來歌頌你們,直至地老天荒!普里阿摩斯,阿伽門農,阿基琉斯或是甚至於歷來的眾神們怎麼能和你們相提並論?如此這般燒掉羅馬是好是壞沒有什麼要緊。要緊的是,火焚羅馬是非同一般和波瀾壯闊的!況且,人民不會推翻你們。說推翻你們是胡說八道。顯現你們敢作敢當的勇氣吧。唯一要害怕的是某些配不上你們的大氣的行動!你們唯一的危險在於後世也許會說:『尼祿燒了羅馬,但是身為一個懦弱的皇帝和平庸的詩人,他沒有和他的行為相匹配的大氣,他出於恐懼否認了放火燒城,他把罪責推到了無辜者的頭上。』」
「你們想讓我懲罰他,」愷撒最後說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我親密的夥伴。所以即使他往我的心口插了一刀,我也還是要讓他明白,這顆心只知道……寬恕。」
他冷冷地轉向提蓋里努斯,態度居高臨下地態度瞪著他,就如同一名高貴、文明的貴族瞪著一個粗俗的扒手那樣。
佩特羅尼烏斯剛要說,「任我做禁衛軍的長官,我會把提蓋里努斯交給平民,一read•99csw•com天之內就讓羅馬城安寧下來。」但是隨後,懶散的天性在他的內心佔了上風。做長官意味著要處理成千上萬的公共事務,相當於把整個帝國的重擔扛在了肩上。他要那有什麼用呢?在舒適的書房裡讀讀詩,細細端祥美麗的雕塑和花瓶,把尤尼斯可愛的身體摟在懷裡,親吻她嫣紅的雙唇,讓手指在她的金髮間遊走,難道這些不更好嗎?
「在我心裏,你就是那個跳梁的小丑。」他說,「因為就算是現在你還在那麼做。」
一時間,氣氛沉悶、焦灼、寂靜,不過,尼祿突然舉起了一隻胳膊,吟道:「人心嚮往報仇,報仇要找冤大頭!」
他們像兩隻嚇人的惡魔那樣互瞪著對方。氣氛安靜到了極致。每個人都能聽見中庭里蒼蠅的嗡嗡聲。
對於那些仍然抱有一星半點兒的愛國主義情懷和對故土城邦眷戀之情的人,憤怒讓位給了失望,因為他們聽說愷撒計劃在他們的古羅馬廢墟上建一座新的城市,並稱它為尼祿城,那樣一來連羅馬的名字也將在凡間消失。尼祿身邊徘徊和高漲的仇恨浪潮嚇住了這位羅馬愷撒,這一位比他之前的所有愷撒都更加依賴百姓們的善意。任憑達官貴人們如何奉承於他,任憑他從提蓋里努斯聽了多少謊言,在他和舊貴族世家和元老院的生死攸關的嚴酷鬥爭中,他害怕的是失去平民們變化無常的支持,他能如此徹底的統治他們,依仗的不過是平民們的一貫支持而已。
「報仇」。提蓋里努斯說。
「怎麼說?」提蓋里努斯怒喝道,「就因為我不想聽你的侮辱嗎?」
「民眾怒吼連連,怨聲載道,」他急切地說道,「但是要是我拿著長笛去瑪爾斯校場,把我在大火期間給你們唱過的頌歌唱給他們聽會如何?嗯?你覺不覺得我會讓他們全都感動得流下淚水,正如俄爾甫斯曾用他的音樂迷住了野獸那般?你怎麼看,佩特羅尼烏斯?」
「至於你,愷撒,」他直接對尼祿說道,「您拿子孫後代的評判來逼迫我們,可是想一想他們將對你做的裁定吧,以戲劇和音樂的繆斯,神聖的克利俄之名起誓,想一想你自己的形象吧。在這裏的是尼祿,是世界的君主,是燒掉了羅馬的人,因為他在凡間的權勢就好比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在這裏的是尼祿,是詩人,他是那麼熱愛詩歌,他將自己的都城作為犧牲獻給了詩歌!自從人類肇始就沒有人干過那類事,也沒有人敢幹那類事兒。」
「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應該立即予以處罰!」 維特里烏斯叫囂道,樂得落井下石。「懲罰他,主上!」
「沒有問題,愷撒。」他快速說道「只要他們讓你開口。」
愷撒激動地抓住這個主意不放,但是塞涅卡在考慮了一會這個主意后,搖了搖頭。
中庭里充斥著人們開始從佩特羅尼烏斯身邊徐徐挪開的聲響和動作。就連他在朝堂上的老搭檔圖裡烏斯·塞內奇奧,就連一向對他親密有加的小涅爾瓦,也全都小心翼翼地退開了。佩特羅尼烏斯此時一個人戰在空空的中庭左側,形單影孤,身邊沒有一個人,他平靜地微笑。他用手指捋了捋托加的褶皺,也在等待愷撒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
數以萬計的民眾在愷撒向他們敞開開放的,曾經歸屬於多米提烏斯和阿格里帕的宏大花園裡安營紮寨。他們紮營于瑪爾斯校場,龐培花園,薩魯斯特花園和梅塞納花園,紮營在神廟的門廊下,紮營于舞場,紮營于有錢人用來避暑消夏,舒爽宜人城郊住宅里,紮營于牛圈裡。孔雀、火烈鳥、天鵝、鴕鳥、瞪羚、還有鹿,這些用來點綴苗圃和花園的活物成了蹲在地上的暴民們的鍋內美食。從奧斯蒂亞駛來的糧船數量之巨以至於人們可以通過停泊的木筏和船隻腳不沾水地九-九-藏-書從台伯河的這一岸走到另一岸。小麥以低得不可思議的三塞斯特塞斯的價格出售,而窮人們則根本不用非付錢不可,源源不絕的美酒、橄欖油和栗子被運抵城內;大群大群的牛羊每日從山上牧場上被趕下來,大火之前隱伏于蘇布拉區的陰溝暗巷裡,無家可歸併常常餓肚子的叫花子現在過的日子好得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的建議是去希臘。」
「就是!」尼祿喊道。
「啊,那麼讓我們去希臘吧!」尼祿叫道,厭煩了這一切。
「不。因為你宣稱無限熱愛愷撒,可是就在片刻之前你還拿你的禁衛軍來威脅他,我們對那個威脅的了解和他一樣清楚明白。」
「我輸了。」佩特羅尼烏斯想。
插|進來回答的是圖裡烏斯·塞內奇奧。他既無聊又不耐煩,並且又急著回到他從安提烏姆買來的幾個女奴身邊,他想回府了。
佩特羅尼烏斯心頭憂思重重。他看到即將靠近維尼奇烏斯的危險,他對維尼奇烏斯非常關切,對呂基婭非常關切,對那些基督徒非常關切,他不贊同他們的教義,但是他們的無辜卻是毋庸置疑的。他可以察覺到這場他的審美原則無法忍受的血腥狂歡。「我必須拯救維尼奇烏斯。」他靜靜地對自己說。「假如他的那位姑娘出了什麼事,他會瘋掉。」他知道他要開始從來沒有玩過的最最危險的賭局了,但是這個想法遠遠凌架于其它想法之上。
「好哇,這麼說來你們是找到替死鬼了。」他鄙夷地微笑。他保持著輕鬆,無所謂和愉悅的口吻,正如往常批評嘲弄愷撒,或者批評嘲弄某個達官貴人提出的殘忍想法時那般。「不錯呀!你們可以把他們扔到競技場里去,或者給他們穿上『恥辱衣』,恭喜恭喜!但是再瞧瞧你們正在做的事情吧。你們有權力,有官府,還有禁衛軍,那麼你們為什麼不能至少在無人可以偷聽時對你們自己坦誠一些呢?盡情愚弄人民吧,但你們有必要愚弄自己嗎?把基督徒扔給平民,把任何娛樂你們的酷刑施加在他們身上吧,但是要有承認放火燒城的人不是他們的勇氣!噗!」他做了一個表示厭惡的怪臉。「你們稱我為品位的裁判官,那麼讓我告訴你們,我看不起業餘的舞台表演,討厭在阿西納里亞城門出現的帳篷的味道,下九流的演員在那裡扮演眾神和諸王,取悅鄉巴佬,然後下台,去吃野洋蔥,灌酸葡萄酒,或者躲避對他們的擊打和棒笞。假如你們想那麼干,就做真正的王,真正的神吧,因為那些位子適合你們!」
尼祿的語氣變得如泣如訴:「羅馬對我算什麼東西?我為什麼需要羅馬?希臘人傾聽我的藝術。而在這裏我得到的只有背叛。每個人都造我的反!就連你們這些人也準備背叛我!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們從來就沒有想過,拋棄我這麼一位藝術家,子孫後代會怎麼說你們。」
忽地,他想到了什麼,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儘管愷撒試圖用蔚為奇觀的慷慨布施安撫憤怒的百姓,卻依然無法平息他們的怒氣,失去財產的人無法不詛咒他,只有那幫殺人犯、竊賊和乞丐對什麼都興高采烈,他們免費吃喝,任意搶劫,可是那些失去了親愛之人和曾擁有的一切的人們卻不可能對進入皇家花園,免費小麥和未來賜予禮物和競技比賽的承諾感到滿意。這場災難實在是太匪夷所思,太來勢洶洶了。
一天,他參加了一場和貼身近臣們冗長無果的舌戰,辯論在從大火中倖存下來的提貝里烏斯的舊宮殿里舉行。佩特羅尼烏斯主張最好的措施是離開他們身邊的所有這些亂象,去希臘,然後再去埃及和小亞細亞,畢竟那趟旅程已經計劃多時了。為什麼將其延後呢?佩特羅尼烏斯指出,如今的羅馬糟糕得一點意思也沒有,而九-九-藏-書且也太危險了。
這時候,羅馬城繼續燃燒著。直到第六天,大火才燒到埃斯奎林山前清理開的區域,那裡大量人家的房屋被拆除做了防火屏障,火勢減速並逐漸停止了擴散。滾燙的斷瓦殘垣仍舊閃著劇烈的紅光,噼噼啪啪地響著,沒人能相信這場災難結束了。實際上,第七天晚上時,大火又竄升起來,突然從提蓋里努斯的行轅里燒起。但是由於缺少可燃物,火迅速滅了。只有簡易建築過了一段時間后自行坍塌,捲起一片片火焰和一根根火柱。漸漸地,發亮的殘骸表面開始變暗。日落之後,夜空下的火紅光芒緩緩變淡,火苗上尖尖的藍色火舌舔弄著一堆堆燒盡的木炭和炭渣,在天黑之後輕輕拂向了燒得焦黑的廢墟。
尼祿又抿了抿嘴,眨巴著眼,拿不定主意,隨後,他把一雙獃滯近視的眼睛鎖在佩特羅尼烏斯身上。
尼祿靜靜坐了一會兒,但接著就看到其他人都在等待他說些什麼。「我把一條蛇養在了懷裡。」他說。
「賭局輸了。」佩特羅尼烏斯自思自忖,「現在,連我也完了。」
「啟奏聖上!」他突然開了口。「那是一個要命的主意!在離開奧斯蒂亞之前,會有內戰。誰知道會不會有某個倖存下來的聖奧古斯都的旁支後裔稱帝,如果各個軍團將他們置於他的麾下,我們該怎麼辦呢?」
提蓋里努斯苦笑了一下。「你為什麼把這樣一杯美酒遞給我呢,主上,」他冷冷地問,「在你明知我不敢碰的時候?百姓們怒吼連連,怨聲載道,你想讓禁衛軍也造你的反嗎?」
「是的,我們可以那麼做。」提蓋里努斯附和道。「但那夠嗎?我的探子昨天還報告百姓們在說像特拉塞亞那樣的人才應該是皇帝。」
羅馬的十四個區里有四個勉強幸免於難,其中就有台伯河對岸區。其餘的區被大火燒得一乾二淨。當漂來移去的煙塵下一堆堆滾燙火熱的瓦礫最終開始冷卻下來的時候,台伯河與埃斯奎琳山之間的廣闊區域變成了一片均勻的灰色平原,宛如墓地一般陰森恐怖,沒有生命的跡象。一根根細細的黑色煙囪立在廢墟中,就好似墳墓間的墓碑。白天時的悲慟人群如同鬼魂一般在圓柱之間遊盪,找尋他們丟失的財物,或者失蹤了的親人骸骨。晚上,只有流浪狗的犬吠聲迴響在他們以前的家、現在的煙塵和瓦礫間。
「提蓋里努斯,」過了一會兒后他說道,「對羅馬放火的人是你。」
「是我。」他冷冷地說,「我是奉你之命放的火。」
他們要怎麼自救呢?他們可以指責是誰縱火的呢?他們能把民眾的怒火轉嫁到誰頭上呢?他們明白,他們必須在有人相信他們沒有責任之前把尼祿對這場災難的責任摘去。提蓋里努斯與多米提烏斯·阿菲爾會晤了好幾個小時以便找出辦法。他甚至還向塞涅卡徵求意見,即使他對他的恨和對佩特羅尼烏斯的恨幾乎不相上下。波佩婭明白,尼祿倒台也將意味著她的死期,她在她的心腹和羅馬有影響力的猶太人高級祭司間找辦法,尋路子,毫不掩飾她已經信奉了耶和華多年的事實。尼祿自己也絞盡腦汁,抓耳撓腮地想著法子,從一個恐怖的極端跳到另一個恐怖的極端,常常是自己嚇自己。他在極度的恐慌和幼稚的玩耍間搖擺,卻總是哭哭啼啼,總是找別人來承擔責任。
一般情況下,佩特羅尼烏斯說的任何話對尼祿都有著巨大效果,但這一次,他對獲得成功卻不抱什麼幻想。他清楚,幸運的話,他也許能夠救得了基督徒,但他更有可能把自己也給栽進去。然而,下大賭注以獲取拯救維尼奇烏斯及其愛人的機會觸發了一輪孤注一擲的賭博,可他卻一刻也沒有猶豫。在尼祿目瞪口呆,還弄不明白的時候,他對自己說:「骰子轉起來了,讓我們瞧九九藏書一瞧這隻病歪歪的猿猴是會對他自己的名聲更看重一些,還是去尋求榮耀。」然而,于內心深處,他認為懦弱會佔上風。
「的確!我們需要一個更重要的人物,維特里烏斯如何?」
但是提蓋里努斯卻開始反對這個主意。他自己想不出任何主意來,如果佩特羅尼烏斯的這個主意是他想出來的,他會不遺餘力地把這個主意力推為他們的最佳解決途徑。可是他很絕望,佩特羅尼烏斯不應該再次證明他是能解救大家于危難的惟一人物。
「忘恩負義之徒!」過了一會兒他喝道,抬起眼,彷彿是在置問蒼天公道何在。「他們永遠不知足!我們已經給了他們想要的所有小麥,而且他們現在有了大量木炭來烘烤他們的小麥蛋糕。他們還想要什麼?」
「我怎麼擔得起這樣一個角色呢,聖上?」瓦提尼烏斯虛弱地咯咯笑。
「啊,快極了!」好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主上,」她怒聲說道,「別說讓這樣一個想法在您面前說出口了,就算這樣的想法在一個人的腦子一閃而過,您又怎麼能允許?」
忘乎所以又自得其樂的他滿面放光地把臉轉向其他人。「給我書寫板和鐵筆!」他喊道。「我得把這一行記錄下來!盧坎就從來做不了這麼好的句子。你們注意到這句詩我做得多快了嗎?」
「提蓋里努斯,」尼祿這時候低喃道,「你愛我嗎?」
「啟奏愷撒!」他緩緩言道,咬著字眼兒,估量著每個字的效果。每一個字都如同擊劍一般精準地落下,嗡嗡作響,猶如鐵器撞擊一般。「我找到答案了!百姓要報仇,要找到一個冤大頭,是的,但不只是一個冤大頭。他們需要幾百個冤大頭,而我們會給他們幾千個!主上,你是否曾聽說在提貝里烏斯愷撒治國時,一個被彭提烏斯·皮拉特釘在十字架上,叫做基督的人?或者你是否聽說過基督徒?我不是一直和你提起他們的罪惡,他們下作的祭禮還有他們關於世界將毀於一場大火的預言嗎?百姓憎恨他們,懷疑最壞的事情是他們乾的,從沒有人在我們的神廟中看見過他們,因為他們認為我們的神明是邪惡的靈體,他們不去競技場,因為他們鄙視賽馬和賽車。從沒有基督徒為你鼓掌,稱你為神。他們是與人類,與羅馬,也是與你不共戴天的仇敵。百姓們對你怨聲載道,高聲叫罵,但是你既沒有下令焚燒羅馬,燒羅馬的人也不是我……百姓們想報仇,是吧?那麼就讓他們報仇吧。他們想看到流血和競技比賽,那麼就讓我們給他們這些。他們懷疑您,那麼就讓我們把他們的怒火和懷疑轉移到別的地方去,讓我們把基督徒給他們。」
「審判!」其他人喊道。「讓他們受羅馬的審判!懲罰縱火者!眾神也要求你報仇!」
尼祿咬了咬嘴唇。
提蓋里努斯沒有想到佩特羅尼烏斯竟會把這樣的底牌在桌子上攤開來,宮庭政變的陰謀從來沒有當著任何一個愷撒的面公然提起過,因為有太多的人在禁衛軍手中喪了命。他的臉變得像裹屍布一般灰白;他失去了鎮定,在迷迷糊糊的驚愕中瞪目結舌。然而這是佩特羅尼烏斯最後一次戰勝他的對手,因為波佩婭出手幫了這個目瞪口呆的禁衛軍長官一把。
「以赫拉克勒斯之名起誓!」佩特羅尼烏斯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們可以讓亞細亞軍團打前鋒。」
一陣冰冷的恐懼澆向了眾人,一時間無聲無息。提蓋里努斯是禁衛軍的長官,禁衛軍聽他的命令行動。他的話無異於公然反叛。尼祿和其他人一樣迅速認清了現實,他的臉黑得猶如一塊掉在泥里的床單。
「就是呀!我擔心得竟然忘了我是誰,我是幹什麼的了!」
尼祿悲切切地落回座椅上,把腦袋垂在胸前,默不作聲,仿若他剛剛聽到的話對人類的理解力而言過於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