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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四

第一部

「比所有親戚還要親;我和他一起長大,上學,我不許你無理……」
「不可救藥,這是個不可救藥的人!」塔蘭季耶夫說。
「你怎麼敢不聽主人的命令?」塔蘭季耶夫喊起來,「伊里亞·伊里奇,你怎麼不把他送到感化院去?」
「搬進新的住所,我親自到田莊!你盡出些要我命的主意啊!」奧勃洛莫夫很不滿意地說,「不要走極端,還是折中一點的好……」
「瞧,你自己也不知道!可是,那邊,你想想吧:你將住在我乾親家母那裡,她是貴族婦女,安安靜靜,誰也不會招惹你,沒有喧囂聲,乾淨、整潔。瞧你現在住的,就像住在客店裡,還是地主老爺呢!而那邊處處乾淨,安靜;寂寞時有人跟你說話,除了我,不會有人上你那兒去。有兩個小孩子,你可以跟他們玩,玩多久都可以!你還要什麼呢?還省錢,省多少錢啊!你在這裏要開支多少呢?」
「怎麼對付他呢?」奧勃洛莫夫問道。
「你說,我該怎麼辦?」伊里亞·伊里奇念完信后問道,「旱災,欠租……」
「有沒有香檳酒?」
「不對,不是它,」他說,「我把它擱哪兒啦……」
「好,好,」奧勃洛莫夫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說說我該怎麼對付村長?」
「我到哪兒去弄這麼多孩子呢,要是他們要來看這些孩子怎麼辦?」奧勃洛莫夫說。
「嘿,還是那種?」塔蘭季耶夫拿出一支煙,看了奧勃洛莫夫一眼,嚴厲地問道。
「燕尾服不借。」扎哈爾堅決地說。
但是,伊里亞·伊里奇沒有聽他說話。他縮著雙腿,幾乎躺在了沙發里,悶悶不樂,然後便不知是打起盹來,還是陷入了沉思。
「尊敬德國佬?」塔蘭季耶夫帶著極大的蔑視說,「為什麼?」
不過奧勃洛莫夫沒吭聲,他早已沒聽他說話,而是閉著眼睛在想別的事情。
塔蘭季耶夫對外國人有一種本能上的反感。在他看來,法國人、德國人、英國人都是騙子、奸詐狡猾之徒或者強盜的同義詞,他甚至不能區分各民族之間的差別,在他眼裡他們全都是一樣的。
「算了,我們不談這個了!」伊里亞·伊里奇打斷了他的話,「你走吧,願意到哪兒就到哪兒去吧,我和伊萬·阿列克謝依奇來寫這些信,並儘快把我們的計劃草圖擬出來。順便就一起做了……」
「你今天來得很早,米哈依·安德烈依奇。」奧勃洛莫夫打著哈欠說。
「你聽著,米哈依·安德烈依奇,」奧勃洛莫夫嚴厲地說,「我請求過你,你說話要有節制,尤其是提到與我親近的人……」
「怎麼不是呢?」
「你幹嗎這麼對我說話?」奧勃洛莫夫問道。
奧勃洛莫夫又拿出一盧布銀幣懊喪地塞給他。
「別吹大牛了,你還是替我想想,怎樣做到既不搬家又不到田莊去而把問題解決了……」奧勃洛莫夫說。
「給他兒子留下總共不過四萬盧布。其中一部分是夫人的嫁妝,其餘則是他當教師和當莊園管家賺來的錢,他的薪俸很高。可見,他父親並沒有罪過。他的兒子又何罪之有呢?」
「為什麼是不可救藥?」
「你等一下,我一貫都是提前交房租。不,人家想改建另一所房子……等一等!你到哪兒去?你說說該怎麼辦。事情很急,人家要我一星期後搬遷……」
「你聽著,米哈依·安德烈依奇……」奧勃洛莫夫說。
「瞧,你想些什麼,有寒氣!」塔蘭季耶夫說,「來,我們握握手,人家都把手伸過來了!快到十二點了,還躺著!」
「我不姓阿法納西耶夫,我姓阿列克謝耶夫,」阿列克謝耶夫說,「我沒有親戚。」
前室傳來了叫罵聲。
「你咧著嘴笑什麼?我說得不對嗎?」塔蘭季耶夫說。
「學習,人家還少教他嗎?還學什麼?他在撒謊,可別信他。他要像騙小孩一樣哄騙你。哪有大人還學習的?你沒聽見他說什麼嗎?七品官還學習!你在學校里學習過,難道現在還學習?而他(他指著阿列克謝耶夫說)難道還在學習?他的親戚還在學習?哪一個善良的人還在學習?他現在還在哪一所德國學校里做功課?他胡說,我聽說他是去看一種機器,要訂購。我看那是印俄國鈔票的機器!要是我,就把他關進監牢……還有股票什麼的……咳,我非常憎恨這read.99csw.com些股票!」
「咳,你呀!什麼都不懂。所有的騙子寫得都跟真的似的,你就相信我的話吧。就拿這位來說吧,」他指著阿列克謝耶夫說,「老實地坐著,像一隻綿羊,他能寫那種信嗎?永遠也寫不了。可他的那個豬玀親戚就能寫。連你也寫不出這種信!所以說你的村長是騙子,他花言巧語地寫得跟真的一樣。你看他選用的詞:『送回原籍。』」
「那怎麼可以?」奧勃洛莫夫由於這一新的要求而皺起了眉頭,「我的燕尾服對你不合身……」
「怎麼,你是懶得去還是吝嗇錢呢?嘿,你這個大財主!好吧,再見……」
「你撒謊,你會搬的!」塔蘭季耶夫說,「你想想,你可以少付一半錢,單房子一項你就省五百盧布。你的伙食將得到加倍改善,也更乾淨,不論是廚娘還是扎哈爾都再也偷不了東西了……」
「怎麼,你討厭我啦?」
「沒有什麼可聽的,我已經聽過很多了,受夠了!老天有眼,我受了多少氣……當年他父親在薩克森也許連麵包都吃不上,到我們這兒來倒目空一切了……」
「我不認得他,從未見過他。」阿列克謝耶夫邊說邊打開鼻煙壺。
「別著急,別打斷我的話!」塔蘭季耶夫喊叫起來,「明天你搬到我乾親家母的住所去,就在維堡區……」
「幫許多忙,」塔蘭季耶夫氣憤地說,「你等著吧,他還會給你更多的幫助——你就聽他的吧!」
「不,我只是發現,你平時要吃中飯時才來的,而今天剛過十二點就來了。」
「那條老狗,」塔蘭季耶夫接著說,「什麼都不用操心了;你就享現成的福吧。還有什麼可考慮的呢?搬過去就完事了……」
「真是沒有辦法!」塔蘭季耶夫擦著臉上的汗水說,「現在是夏天,你就跟到別墅去一樣;夏天你幹嗎要在戈洛霍夫這個地方受苦呢?那邊有別博羅德金花園,旁邊就是奧赫塔區,離涅瓦河只有兩步遠,又有自己的菜園——沒有灰塵,沒有悶熱。沒啥可考慮的了,我午飯前就上她那兒去一趟。你給我車費,明天就搬……」
「瞧,找到好人了!」塔蘭季耶夫打斷了他的話,「該死的德國佬,是極其狡猾的騙子……」
「等一等,米哈依·安德烈依奇,」奧勃洛莫夫打斷了他的話,「我有點事要跟你商量。」
「我能給你出什麼主意呢?別以為……」
「父親和兒子,兩人都有罪,」塔蘭季耶夫揮揮手,陰沉地說,「難怪我父親忠告我要提防這些德國佬,他對各種各樣的人見識得多了!」
「您敢動動我!」他憤怒地說,「您要幹嘛?我走了……」他說著向門口退回去。
「別過來,別過來,你剛從外面進來,有寒氣!」奧勃洛莫夫一邊說,一邊把被子拉上。
「怎麼謝我?」
「什麼?」塔蘭季耶夫打斷了他的話,「你有多少時間走出過院子?你說說。你多久沒去過劇院,你想到哪些熟人家去?請問,你要這個市中心有什麼屁用?」
「你真是個怪人!」塔蘭季耶夫回過頭來說,「這裡有什麼好留戀的?」
「咳,你要是認為那個德國佬比我還重要,」他說,「那麼我以後再也不進你的門了。」
「這是以前的德國酒?不行,得到英國商店裡去買。」
「雪茄煙就在那邊盒子里。」奧勃洛莫夫指著書架對他說。
「你什麼時候能挪個位子呢?」塔蘭季耶夫說,「你瞧瞧你的樣兒,你能做什麼?你對國家有啥用處?連農村都不能去!」
「而那邊,一千盧布就差不多把整個院子租下了。多麼亮堂漂亮的房間啊!她早就想找一個文靜的、規矩的房客了,所以我才決定替你……」
「嘿,真想得出來!」塔蘭季耶夫答道,「要我替你寫!我在局裡已經三天沒有寫字了;一坐下來,我的左眼就流淚,並開始跳動,顯然是受風了,而且我一彎腰,頭就麻木……伊里亞·伊里奇老弟,你真是個懶蟲,你完了!你一文不值!」
「我說你明天就搬家……」
奧勃洛莫夫讓扎哈爾扶著,像一個十分疲倦的人,勉強地下了床,然後又勉強地挪到一張大圈椅跟前,坐了下去,就不動了。
「這有什麼了不起!誰跟誰一起上學的情況少嗎?」
「扎哈爾!」奧勃洛莫夫喊了read.99csw.com一聲。
「要是安德烈能早點回來就好了!」奧勃洛莫夫說,「他會把一切事情辦好……」
扎哈爾走回來,斜視著塔蘭季耶夫,迅速地從他身邊閃過。
「到維堡區去的車錢呢?」塔蘭季耶夫說。
奧勃洛莫夫哈哈大笑起來。
「你的村長是個騙子,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話,」塔蘭季耶夫一面開始說一面把一盧布銀幣塞進兜里,「可你還糊裡糊塗地相信他,你瞧他唱的是什麼調!旱災、歉收、欠租、農民外逃。撒謊,全是撒謊!我聽說我們舒米洛夫世襲領地去年打下的糧食和租都還清了,你這兒卻突然鬧旱災和歉收。舒米洛夫世襲領地離你那兒才五十俄里,為什麼那兒的莊稼沒有旱災呢?還捏造上門收不到租!村長幹什麼來著?他為什麼不管?怎麼會收不到租?他們這兒是沒有活干還是東西賣不出去呢?嘿,他是個強盜!要是我就收拾他了!農民出逃了,想必是他要了人家的什麼東西而放走的,他才不會到縣警察局長那兒去上告呢。」
「那怎麼辦呢?」奧勃洛莫夫若有所思地說,「真不知道。」
「那要看你的主意是否值得……」
「瞧,你是怎麼生出來的!」塔蘭季耶夫表示異議地說,「自己什麼事都不會做,一切都要靠我!你有什麼用?真不是人,簡直就是草包一個!」
「那你就給縣警察局長寫封信吧,問問他,村長是否跟他談過農民逃亡的事。」塔蘭季耶夫給他出了個主意,「請他到田莊去一趟;然後再給省長寫封信,讓他責成縣警察局長調查村長的品行。你就這樣寫:『懇請大人懷著父親般的同情和仁慈,關注由於村長的暴行造成余之不可避免的災難,念及余及余妻更兼那無人賑濟嗷嗷待哺之幼兒十二人面臨的不可逆轉的徹底破產之苦……』」
「馬德拉酒一瓶是七盧布,」奧勃洛莫夫說,「這是十盧布。」
「再拿錢來!」塔蘭季耶夫說。
「啊哈,您也在這裏?」正當扎哈爾替奧勃洛莫夫梳頭時,塔蘭季耶夫忽然轉過臉去對阿列克謝耶夫說,「我沒看見您,您在這裏幹嗎?您的親戚真是豬玀!我一直想跟您說……」
扎哈爾像熊一樣大吼一聲,但沒有過來。
「有時狼從島那邊跑過來,那又有什麼呢?」
「我現在去還早,」伊里亞·伊里奇回答說,「首先得讓我把打算在田莊實施的改革計劃完成了……能否這樣辦,米哈依·安德烈依奇?」奧勃洛莫夫忽然說,「你去跑一趟,你內行,地方也熟。我不會捨不得費用。」
「我可知道你是怎麼起床的,你會一直躺到吃午飯,喂,扎哈爾,你在哪兒?老傻瓜,快來給老爺穿衣服。」
「您怎麼不寫信呢?」阿列克謝耶夫小聲問道,「我可以給您修筆尖。」
「反正都一樣,很像您,只不過他是一隻豬,您看見他,就這麼對他說吧。」
隨著塔蘭季耶夫的離去,房間里清靜了十分鐘左右,村長的信和面臨搬家的事弄得奧勃洛莫夫心情不佳,塔蘭季耶夫的吵鬧也使他有點疲倦了,他最後嘆了一口氣。
「你得了,米哈依·安德烈依奇,你怎麼沒完沒了!幹嗎要惹他呢?」奧勃洛莫夫說,「扎哈爾,把東西拿過來!」
「你到廚房去打聽。」奧勃洛莫夫說。
「伊里亞·伊里奇,你叫他過來,他怎麼這樣呢?」塔蘭季耶夫埋怨道。
「什麼地方?他那年九月份到我們省里來時,只穿一件常禮服,一雙鞋,可是現在,突然給他的兒子留下一份遺產。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胡說!我乾親家母就住在那兒,她有自己的房子,有幾個很大的菜園子。她是貴族,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有一個沒有結婚的弟弟也住在一起。他弟弟可是一位有頭腦的人,可不像坐在角落裡的這個人,」他指著阿列克謝耶夫說,「比你我還強得多!」
「他父親究竟什麼地方使你不痛快呢?舉例說說。」伊里亞·伊里奇問道。
「等一等,等一等!你上哪兒去?」奧勃洛莫夫叫住他,「我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你看,我從村長那兒收到這麼一封信,你說我該怎麼辦?」
「現在洗臉嗎?」扎哈爾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奧勃洛莫夫問道。
「後天。」奧勃洛莫夫說。
「不知道,你九*九*藏*書去問扎哈爾吧,」奧勃洛莫夫說,幾乎沒有聽他的話,「那兒,大概有酒。」
「這是什麼新鮮事?搬到維堡區……聽說那邊冬天有狼出沒。」
塔蘭季耶夫已沒有聽他說話,而是在考慮什麼問題。
「什麼親戚?我什麼親戚也沒有。」慌張的阿列克謝耶夫兩眼瞪著塔蘭季耶夫膽怯地說。
「你是什麼人,」奧勃洛莫夫說,「竟突然想要我搬到維堡區去……這主意並不高明。不行,你得想辦法讓我留在這裏,我已經住了八年,我不想換地方。」
「一千五。」
奧勃洛莫夫在抽屜里翻找了一陣子,拿出一張當時的十盧布的紅票子。
「你就在這兒把該寫的信寫好吧,」塔蘭季耶夫接著說,「別忘記告訴省長,你有十二個小孩,『一個比一個小』……五點鐘的時候要把湯端上桌!你怎麼沒吩咐做餡餅呢?」
「是的,還是那種。」奧勃洛莫夫機械地答道。
「別忙,你把錢給我,我經過那兒,我給你捎來,我還要出去一下。」
「他想學習,想看到一切,知道一切!」
「多布雷寧離我近,」奧勃洛莫夫說,「在這兒我也常常看見他,他現在在村裡。」
「合身,怎麼不合身!」塔蘭季耶夫說,「你記得嗎?我量過你的常禮服:就像是給我縫的!扎哈爾,扎哈爾!老畜生,你過來!」塔蘭季耶夫喊道。
「喂,你有什麼事?」扎哈爾對塔蘭季耶夫說。
「要知道,你那裡還有紅票子找的零錢。」
「我忽然碰上兩件倒霉事。人家要把我從住宅攆走。」
「這事兒就算定了,你搬過去。我這就到我乾親家母那兒去。關於那份差使,就下次再去說……」
「這一切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奧勃洛莫夫不耐煩地說,「我不搬到那兒去。」
「我今天有意早點來,想知道午飯吃什麼。你給我吃的都是些糟糕的東西,我想知道,你今天吩咐他們做什麼菜。」
「扯淡,你就寫上十二個孩子,他只會被當作耳邊風過去,不會有人來查的,只有這樣寫才『像真的一樣』……省長會把信交給秘書,你同時也得給秘書寫封信,自然是要帶點附件,因為事情是要秘書去辦的。鄰居們也得求到,你在那兒有什麼鄰居嗎?」
塔蘭季耶夫出去了。
「我不搬。」奧勃洛莫夫堅決地說。
「噢,真是的!」前室里傳來了說話聲,同時聽見雙腳從爐炕上跳下來的聲音。
奧勃洛莫夫心不在焉地搖搖頭,表示不同意。
「喂,你想什麼啦!這我自己也知道……」
「那就再見了,見你的鬼去吧!」塔蘭季耶夫怒沖沖地說,一邊用拳頭威脅扎哈爾,一邊往外走,「伊里亞·伊里奇,你等著,我就去給你租房子,你聽見沒有?」他又加了一句。
「別費那勁了,不要找了!」奧勃洛莫夫說,「我並沒有責備你,我只是請你在提及我親近的人、幫了我許多忙的人時,禮貌一些……」
「怎麼,我是你的管家嗎?」塔蘭季耶夫傲慢地說,「況且我早就不跟農民打交道了……」
「對,就是它。」奧勃洛莫夫說,並開始念起來。
「那讓誰當村長呢?我怎麼知道那些農民怎麼樣呢?也許換一個更壞的。我有十二年沒有去田莊了。」
「把我那件黑色燕尾服拿過來!」伊里亞·伊里奇吩咐他說,「米哈依·安德烈依奇要試穿一下,看是否合身。明天他要去參加婚禮……」
「我對你說過,要買另一種外國煙,你怎麼不記得我對你說的話呢!你要注意,下星期六之前要買到,否則,我將很長時間都不來了,瞧這破煙!」他點著雪茄,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煙霧,其他的都吞了進去,「沒法抽。」
「不是說好了嗎,請香檳酒,你還要什麼呢?」
「香檳酒是謝我替你找房子。我給你辦好事,你不領情,還要抬杠,真是忘恩負義!你試試自己去找房子吧!房子還是小事,主要是安定,你就像住在自己親姐妹家裡一樣。兩個小孩,一個未婚的兄弟,我天天都會去……」
「啊哈,你這是在數落我!那就讓你的黑啤酒和香檳酒見鬼去吧!把你的錢拿回去吧……我把它放哪兒啦?全忘了,該死的!」
「我什麼也沒以為,」奧勃洛莫夫說,「你別嚷嚷也別叫喊,最好還是考慮考慮怎麼辦吧。你是一個很講實https://read.99csw.com際的人……」
「那邊很寂寞,很荒涼,什麼也沒有。」
「請坐下來幫我寫。寫三封信對你來說不費多大工夫!你講得那麼『自然』……」奧勃洛莫夫掩飾著自己的微笑補充說,「伊萬·阿列克謝依奇可以替你抄寫……」
「這就行了。」奧勃洛莫夫說,「不然還得派人去!」
「不,吃午飯時,你要增加一種黑啤酒我才說。」
「親近的人!」塔蘭季耶夫憤恨地表示異議,「他是你的親人嗎?誰都知道他是德國人。」
他想把奧勃洛莫夫從床上拉起來,可是奧勃洛莫夫搶先地把兩隻腳很快地放到床下,立即插|進了鞋裡。「我現在正想起來。」他打著哈欠說。
「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辦法不搬。你既然求人家出主意,你就應該聽聽人家的話。」
「如果他在這兒的話,他早就替我解決一切麻煩了,既不會要黑啤酒,也不會要香檳酒……」奧勃洛莫夫說。
「顯然,你沒交房租,活該!」塔蘭季耶夫說,並想走了。
「好吧,那您得感謝我,」他說,把帽子摘掉,坐下來,「你叫他們午飯時上香檳酒,你的事情就妥了。」
他一個口袋一個口袋地摸。
「那麼就坐下來馬上寫信吧。」
「幹嗎?等德國佬把你剝光了,你才會知道,不要俄國老鄉,而要一個流浪漢會怎麼樣……」
「既然是不可救藥,那你說怎麼辦呢?」
「得了吧,」塔蘭季耶夫回來時說,「大牛肉加小牛肉!奧勃洛莫夫小弟,你真不會過日子,還是地主呢!你算什麼人?小市民式的生活,不會款待朋友。喂,馬德拉酒買了沒有?」
「村長的信在這兒。」阿列克謝耶夫拿起揉皺了的信說。
扎哈爾從小桌子上拿起頭油、梳子、刷子,在他頭上抹了點油,梳成分頭,然後用刷子刷平。
「很好,閣下,」阿列克謝耶夫說,「我真的還是打攪了您……我現在就去告訴他們別等我們去葉卡特琳娜宮了。再見,伊里亞·伊里奇。」
「親自到田莊去一趟,不去不行。你到田莊去住一個夏天,秋天就直接到新住所去,我就在這裏張羅,把一切都準備好。」
「我怎麼可以無緣無故突然就搬到維堡區去呢……」
「也給他寫封信,好言相求,就說:『請幫幫忙,我將非常感謝你這位基督徒、朋友和鄰居。』隨信再附上一份彼得堡的禮品……雪茄煙什麼的。就這麼辦,否則你就是什麼也不明白,真是完蛋了!對村長可要當心,要是我,我一定收拾他!郵車什麼時候到那裡去?」
「不給!」扎哈爾冷漠地答道,「先要讓他把咱們的坎肩和襯衣還回來,都拿去四個月了,也是說要參加命名日,可拿去了就不還了。坎肩是天鵝絨的,襯衣是精細的荷蘭料子,值二十五盧布。燕尾服我不給!」
奧勃洛莫夫哈哈大笑起來。
前室的叫罵聲更凶了。
「給我一點鼻煙!」塔蘭季耶夫說,「您這是普通的煙,不是法國煙吧?正是!」他聞一聞說:「為什麼不買法國煙?」後來他又嚴厲地說了一句:「像您親戚那樣的豬,我可沒見過。」他接著說:「兩年前我向他借過五十盧布,其實五十盧布算什麼?還不早忘了?可他還記得,不管在哪兒,過一個月碰見我就問:『您借的錢怎麼樣?』真煩人!不僅如此,他昨天到我局裡去了,對我說:『您領薪水了吧,現在可以還錢了。』我把薪水給了他,併當眾羞辱了他,弄得他都找不著門。他說:『我是窮人,自己還要錢用!』好像我就不要錢用似的!我又不是富翁!要我施捨給他五十盧布!老鄉,給支煙抽。」
「我的天哪!村長寫信說收入『少兩千左右』,他這又要增加黑啤酒!好吧,你去買黑啤酒吧。」
「那就見你的鬼去吧!」塔蘭季耶夫說,啪地把帽子戴上走出門去了。
「得了,得啦,你就說吧!」奧勃洛莫夫請求道。
奧勃洛莫夫搖搖頭表示不去。
「你幹嗎要去驚動去世了的人?他父親有什麼罪過?」
「真的不是親戚,我叫伊萬·阿列克謝依奇。」
塔蘭季耶夫已經走到了前室,但忽然又轉了回來。
「你還犟嘴,醜八怪!」塔蘭季耶夫說道,抬起一隻腳,準備扎哈爾走過來時從後面踢他一腳,但是,扎哈爾站住了,轉身對他發起脾氣來。
https://read.99csw.com他從奧勃洛莫夫手裡奪去那張鈔票,急忙地塞進自己衣兜里。
「好,我就去。」塔蘭季耶夫說,戴上了帽子,「我三點鐘前回來,順便還得到一個大地方去,人家答應我在酒稅局找個差使,叫我去看看……對了,伊里亞·伊里奇,今天你是否雇車到葉卡特琳娜宮去?把我捎上。」
「您先去雇一個自己的扎哈爾,然後再吠叫吧!」扎哈爾邊說邊走進房間來,並惡狠狠地瞅了塔蘭季耶夫一眼,「瞧您把地板踩的,簡直像個貨郎!」他又說了一句。
「不可能吧,」奧勃洛莫夫說,「他甚至還在信里轉述了警察局長的答覆,好像是真的……」
「還說沒有親戚呢,那個人就跟您一樣長得很難看,也叫瓦西里·尼古拉依奇。」
「那好吧,好吧!」奧勃洛莫夫不耐煩地說,只求快點擺脫他。
「有什麼好留戀?到哪兒都很近,」奧勃洛莫夫說,「這裡有商店、劇院、熟人……這裡是市中心,什麼都有……」
「稍等一會兒,」奧勃洛莫夫說,「你先去吧!」
「生活也會安排得更好。」塔蘭季耶夫接著說,「要知道,你現在的伙食很糟糕,要胡椒沒有胡椒,要醋沒有醋,刀叉不幹凈;據你說,內衣常常找不著,到處是灰塵。簡直是糟透了!而那邊可是女人管家,不論是你,還是你那個傻瓜扎哈爾……」
「我全忘記了,我一早來是有事找你的。」他說道,已不那麼粗野了,「明天有人請我去參加婚禮:羅科托夫結婚。你的燕尾服借我穿一穿。你看,我那件已經有些舊了……」
「喂,伊里亞·伊里奇兄弟,你全完了!換了我,早就把田莊典出去了,去買另一處田產,或者在這裏找個好地方買所房子,這樣值得。然後把這房子也典出去,再買另一幢房子……要是你的田莊典給我,那我就要出頭了。」
「那就再見了。」塔蘭季耶夫說,又戴上了帽子。
「都給我吧,那邊會找錢的,別擔心!」
「我跟你說過了,哪怕是看在我和他一起長大、一起上學這一點上。」
「您修吧,修完了,您請便!」奧勃洛莫夫說,「我一個人來寫,午飯後您再幫我謄清。」
他若有所思地坐在圈椅里,一副懶洋洋美滋滋的樣子,並不關心他周圍發生的事,也沒有聽別人說話,他正在欣賞著撫摩著自己那雙白皙的小手。
他掏出一張滿是油污的寫過字的紙。
「哪有這樣荒唐的事:把一個老頭送到感化院去!」奧勃洛莫夫說,「扎哈爾,去把燕尾服拿來,別犟啦!」
「你本人還不值一個主意呢,要我白給你出主意嗎?你去問問他,」塔蘭季耶夫指著阿列克謝耶夫說,「或去問問他那個親戚。」
他戴上帽子朝門口走去,奧勃洛莫夫頓時軟下來。
「只希望你把他當作我的朋友尊敬他,對他謹慎一點,僅此而已。這樣要求好像不過分吧。」他說。
「喂,就是那個,他還在這兒當差,他姓什麼啦?姓阿法納西耶夫。怎麼不是您親戚?是親戚。」
塔蘭季耶夫氣得滿臉通紅。
「有什麼用?用處大著呢!」
「後天郵車才去,幹嗎現在就寫呢?」奧勃洛莫夫說,「明天寫也可以。你聽我說,米哈依·安德烈依奇,」他補充說道,「你『做善事』就做到底吧!中飯我照你說的辦,再加一道魚或者雞什麼的。」
「又有什麼事?快說,我沒有時間了。」
「現在又要黑啤酒,你的要求真不少……」
「你還有什麼事?」塔蘭季耶夫問道。
「好兒子!他從父親那兒拿來的四萬一下子變成了二十萬的資本,還當上了七品官,並成了有學問的人……現在又去旅行!樣樣都有他的份兒。難道一個真正的正派的俄國人會這樣幹嗎?俄國人只干一件事,而且幹事時不慌不忙,悠著勁兒干。可你瞧他!要是他乾的是專賣,賺了錢,倒也明白。可他幹了什麼?呸,不乾不淨!依我看,早該把他送上法庭了!如今鬼知道他還在哪兒逍遙呢!」塔蘭季耶夫繼續說,「他幹嗎要在異國土地上逛來逛去呢?」
「信在哪裡?扎哈爾,扎哈爾!又不知他把信擱哪兒了!」奧勃洛莫夫說。
「你好,老鄉,」塔蘭季耶夫不連貫地說,伸出一隻毛茸茸的手給奧勃洛莫夫,「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像一塊木頭一樣躺著?」
「馬上撤換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