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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九

第二部

她照樣去法國劇院看戲,但戲的內容卻跟她的生活有了聯繫;她也照樣看書,但在這書里一定有一些會迸發出她思想火花的內容,某些地方閃現出她情感的火焰,記載著她昨日說過的話,好像作者偷聽了她現在的心跳似的。
她沒有人可問。問嬸嬸嗎?嬸嬸對這類問題往往都是輕描淡寫,很機警,奧麗加從她那裡永遠得不到有什麼銘刻在心的具有深刻教訓意義的結論。施托爾茨不在。去問奧勃洛莫夫嗎?他就像伽拉忒亞,而她倒好像成了皮格瑪麗翁的角色了。
於是他竭盡全力、絞盡腦汁、奮力掙扎,為的是別讓她看輕自己,同時也是為了能幫她解決一些難題,或像英雄一樣為她解開疑團。
「你這禿鬼,又把沒有擦過的鞋拿給我穿,當心我跟你算賬……」
「不,我看《評論》了,不過,您聽我說,奧麗加……」
「奧麗加,你到別墅來后變得更漂亮了!」嬸嬸對她說。在男爵的微笑中,也表達了同樣的贊語。
「是的,我覺得我有力量活一輩子,愛一輩子……」
而奧勃洛莫夫呢,早晨醒來,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個形象就是奧麗加:奧麗加站著,手裡拿著丁香花。他睡覺的時候想著她,散步、看書時出現的還是她。
如今不論是白天和黑夜、早晨和晚上的每一時刻,他都有自己的不同的形象,或是充滿彩虹般的光彩,或是平淡無味,黯然無光,這一切都取決於奧麗加此刻在不在場,她不在場,一切就變得乏味、無聊。
他笑了笑,表示絕不可能有這種事情。
「安德烈還要我怎樣生活,怎樣活動呢?」午飯後奧勃洛莫夫害怕自己又睡著了,便睜大眼睛說,「難道這不是生活?難道談戀愛不是工作?讓他來試試吧!每天要步行十俄里!昨晚還在一家骯髒的旅店裡過夜,只脫了皮靴,和衣躺下就睡了;扎哈爾又不在,都是她派的好事!」
使他感到最受不了的是,奧麗加向他提出專業性的問題,像要求一位教授那樣要他做出完滿的解答。她經常這樣做,並不是出於學究氣,只不過想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罷了。她甚至常常忘記了自己這樣對待奧勃洛莫夫的目的是什麼,而是對問題本身著了迷。
「長袍?」她笑著說,「對了,您的長袍呢?」
「可是還有喜悅,還有激|情呢?」他說。
她在考慮如何表述自己的思想。
她用眼睛掃了一下四周,看看樹木,看看小草,然後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微笑著,把手遞給他。
她想輕輕地把手抽回來,但他握得更緊了。
「什麼長袍?我什麼長袍也沒有。」
「我不知道,」她若有所思地說,好像在探察自己的內心,努力弄明白自己心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愛上了您,如果沒有,也許是時候沒有到;我只知道一點:我沒有這樣喜歡過父親、母親和保姆……」
接著他又得去轉一個星期的商店,尋找名畫。
「我可是另一種愛法,」她說,並向椅背上一靠,兩眼望著天上的行雲,「沒有您,我就感到寂寞,短時間與您告別,我也捨不得,時間長了,更加痛苦,我一下子就看出了並相信您愛我,我感到幸福,哪怕您永遠不再對我說您愛我。比這更多更好地愛我可不會。」
「這大概就是力量在活動,機體在蘇醒吧……」她用施托爾茨的話說道,同時敏銳地傾聽著前所未有的動靜,機警地、不安地觀察著正在蘇醒read.99csw.com的新的力量的每一種新的表現。
「要我說嗎?」
他們不欺騙自己,也不彼此欺騙。他們都說心裡話,而心的聲音是通過想象發出來的。
「考狄利婭!」奧勃洛莫夫喊出聲來,「她也只有二十一歲!在您的心目中,愛原來就是這樣的!」他又若有所思地說。
「您……若死去,」她囁嚅地繼續說道,「我將永遠替您服喪,而且生活中永遠不再微笑。您若愛上別的女子,我也決不抱怨您、詛咒您,而是暗自祝您幸福……對於我來說,愛就是人生,而人生……」
「也許我慢慢地會體驗到,也許我也會有您那樣的衝動,碰見您的時候也許不相信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您……這一定會很可笑,」她歡快地補充說,「有時您的眼睛是那樣貪婪,我想,嬸嬸一定注意到了!」
然而這一切操心和憂慮都還沒有越出愛情的魔圈。他們的活動是消極的。他不睡覺,盡看書,有時還考慮如何訂計劃,外出活動也很多。至於將來的發展方向、生活本身的意義及事業則有待考慮。
「奧麗加·謝爾蓋耶夫娜!」他穿過灌木林,來到半山腰,望著山上呼喊。「是她定在五點半的。」他自言自語地說。
所以,在一閃而過的考狄利婭的形象中,在奧勃洛莫夫的激|情之火中都只反映著一個瞬間、愛情的短暫的呼吸、愛情的一個早晨、一種精巧奇異的花紋。而明天,明天會閃現出另一種光,也許是美麗的光,但畢竟是另一種光了……
她的所有的女性戰術都充滿柔情,而他的緊緊地跟隨她的智力運作的努力則噴發著激|情。
「對,對,」他重複說,「我也是盼著早晨快來,夜裡感到寂寞,我也是第二天派人給您送信,並不是有什麼事情,只是為了能多說一遍,多聽一次您的名字,從人們那裡打聽您的詳細消息,羡慕他們又見到您……我們所想的,賴於生存的,寄予希望的完全相同。奧麗加,請原諒我過去的猜疑,我現在堅信,您愛我勝過愛您的父親、嬸嬸……」
奧勃洛莫夫腦子裡日日夜夜都跟奧麗加進行著無盡的談話。他把從奧麗加的外貌和性格中獲得的新發現同《發明與發現史》糅合在一起。他還想出同她不期而遇、給她送書、送小禮品的機會。
「您也相信我吧,」她最後說,「就像我相信您一樣。您不要懷疑,不要用憑空的懷疑去驚嚇這種幸福,否則它會被嚇跑的。我既然認定這是自己的幸福,我就不會放棄,除非有人奪去。這一點我知道,儘管我年輕……但是,知道嗎?」她說,聲音里充滿自信,「自從我認識您的一個月以來,我反覆考慮了很多,經受的考驗,就像讀了很大的一本書,是獨自地、一點一滴地讀的……您可別懷疑……」
當他發現他的睏倦竟使得她也產生倦態,變得敷衍和冷淡時,他會比受到她責備時更加振作。這時他的生命、精力、活動會狂熱地表現出來,陰影退去了,情感之流又像清泉似的傾瀉出來。
「您幹嗎要知道呢?」
奧麗加紅著臉把腦袋靠在嬸嬸的肩上,嬸嬸親熱地拍拍她的臉頰。
「還有小狗。」她說,笑了起來。
「奧麗加,奧麗加!」有一回奧勃洛莫夫在山下小心翼翼地、近乎耳語似的呼喚奧麗加,他們本來約定在這裡會合后一起去散步的。
與此同時,他們的感情也在增長、發展,並按它自己的確定不移的規律表現出來。奧麗加神采奕奕,一雙眼睛更明亮了,體態變得更加嬌美,胸脯也更豐|滿了,呼吸時一起一伏多麼有節奏!
「是的,當然。」他肯定地說,同時拿起她那隻繡花的手,但沒有吻它,只是緊緊地把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並好像打算這樣長久地握下去。
他說不出話來,甚至全身不能動彈,只有那由於動情而濕潤了的九*九*藏*書眼睛無法抗拒地緊盯著她。
「您幹嗎不說話?」她問道,「興許是您感到厭煩了?」
「好啦,鬆開吧,握夠了。」她說。
至於奧勃洛莫夫,他是下不了決心到比公園更遠的地方去的,都是奧麗加出的主意。只要他對她提出旅行邀請略有猶豫,這旅行就算是定了。奧麗加對此也滿面笑容,十分高興。別墅附近方圓五里之內的小山丘,沒有一座是他沒登過幾次的。
她還是用輕巧的譏諷責備他過去虛度光陰,並給予無情的批判,對他的消極態度的抨擊比施托爾茨做的還更嚴厲更有效。隨著他們的關係的日益密切,她對奧勃洛莫夫的頹唐和委頓生活便從譏諷變為專橫。她大胆地向他指出人生的目的和義務何在,嚴格要求他必須有所行動,不斷地激勵他表現自己的智慧,時而讓他去理清她熟悉的某些微妙的生活問題,時而又向他請教她不清楚、不明白的問題。
「您說!」
他若是信口開河,她立即就能看出,並且不會放過他。
「不,我到你們家去了,他們告訴我說,您已經走了!」
「您想知道嗎?」她狡黠地問道。
「您認為人生是什麼呢?」奧勃洛莫夫問道。
「在哪裡?就在這裏!」她說,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和他們周圍幽靜的環境,「難道這不是幸福嗎?難道我什麼時候這樣生活過嗎?以前我在這裏,在這些樹木中間,沒有書,沒有音樂,我一個人連一刻鐘都坐不住;除了安德烈·伊萬內奇,我跟男人說話就感到煩,無話可說,總想一個人待著……而現在……兩個人默默地待著也很開心!」
還是沒有回答。
「您能不相信我嗎?我在您面前是一個被激|情燃燒得發了瘋的人!我想,您在我的眼睛里可以像在鏡子里一樣看到自己,況且您才二十歲。您看看自己吧,哪一個男子碰見了您能不為您驚訝嗎……哪怕是只看一眼,而認識您,聽您說話,長時間地打量您,愛您——嗨,簡直讓人發瘋!而您卻是那麼安穩、平靜。如果一兩天我都聽不到您說『我愛……』這裏就立即恐慌起來了……」
他已經看了幾本書,奧麗加請他講講這些書的內容,並且以不可思議的耐心聽了他的講述。他給村裡寫了幾封信,撤換了村長,並通過施托爾茨同一個鄰居建立了聯繫。如果認為可以離開奧麗加的話,他甚至已經到鄉下去了。
「您老是開玩笑,我可是認真的!」他嘆口氣說,跟著她一起下山去。
「呵,您躲在山上!」他在她的身邊坐下,「您想要我受累,可您自己也受累了。」
「您離開我的時候,我難道不痛苦嗎?」她又接下去說,「我難道不是連忙就躺下睡覺,免得守著那寂寞的夜晚嗎?難道第二天一早我不就派人給您送信了嗎?難道……」
另一次,他在同男爵的談話中,不小心又說漏了兩句關於繪畫流派的事,他又得花一周的時間去看書和講解,然後還要到埃爾米塔日博物館去,用事實證明他讀到的東西是正確的。
奧麗加坐在山丘上,已聽見了他的呼喚,但忍住笑,不吭聲。她想迫使他爬上山來。
他的身體沒有動,只是目光時左時右、時上時下地追隨著她的手的動作,但體內卻進行著緊張而積極的活動:血液循環加快,脈搏加劇,心律加速——這一切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影響:他的呼吸變得困難了,就像面臨死刑一樣,也像靈魂處於極樂時刻。
「他是多麼愛我啊!」在這種時刻,她一邊欣賞著他,一邊反覆地對自己說。如果她有時發現奧勃洛莫夫的心靈中還隱藏著某些昔日的特點——一點點疲乏睏倦的影子(她是非常善於探察他的內心的),她就會不斷地責備他,責備中間或也夾雜著悔恨和害怕犯錯誤的苦澀心情。
「因為我時時刻刻都靠這個活著——今天,今夜,明天,直https://read.99csw.com到下次見面……我只靠這個活著。」
「如果您沒有我體驗到的那種喜悅,那麼您在愛情中的幸福又表現在哪裡呢?」
「我愛,我愛,我愛!這夠您用三天三夜了吧!」她說完,從長凳上站起身來。
她的生活就這樣悄悄地充實起來。大家都沒有發現,她已經進入了新的天地,因為既不引人注目,也沒有明顯的感情勃發和焦躁不安的表現。在別人眼前,她的舉動還和過去一樣,其實已完全不同了。
有兩三個星期,他們游遍了彼得堡郊區。奧麗加和嬸嬸,男爵和他常常出現在郊區的音樂會上和大型的節日喜慶會上。他們還談到要到芬蘭去看伊馬特拉急流。
她想起了施托爾茨以前對她說的話。他常常對她說,她的生活還沒有開始。有時她聽了很不高興,為什麼他老把她當成小姑娘,她都已經二十歲了。現在她才明白,他說得對,她現在才開始生活。
其實奧勃洛莫夫並不在乎奧麗加是不是考狄利婭,是不是忠實于這一形象,或者走向另一條路而變成了另一個幻象,只要她在他心中具有那樣的色彩和光華,只要他感覺很好就夠了。
「啊,現在我可是明白了!」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沒有聽見回答,他看了看表。
她默默地打量著他,好像在檢查他說的話與他臉上所表現的東西是否相符。她若微笑了,就表示她對檢查感到滿意,她臉上也會流露出平靜、幸福的神情,而這種平靜似乎是什麼也攪亂不了的。顯然,她心裏沒有沉重的東西,就像在這寧靜的早晨一樣,大自然只給人以美好的感覺。
它來了。
「那麼,您呢?」他問道,「您……沒有在戀愛……」
夢中也出現了她的生活,裏面有各種各樣的幻影和形象,她有時跟它們大聲談話……它們在向她訴說些什麼,但很不清楚,她聽不懂;她跟它們說話,問它們問題,也很吃力,聽不明白。不過早晨起來,卡嘉會對她說,她昨晚說了夢話。
可是,自從她第一次為他唱歌的那一刻起,他那無所牽挂的心情就已消失殆盡了。他現在過的已不是以前那種對一切都不在乎的生活了。從前他仰面躺著面壁相視也行,阿列克謝耶夫在他跟前坐著或者他在伊萬·格拉西莫維奇那裡坐著也行,一切都無所謂。那時候不論白天還是黑夜,他都沒有等待任何人和任何事。
「真的嗎?要是我不問您一下,可不像有這回事。」她說。
但是他沒有說下去,只是坐在她身邊,專註地觀察著她的側面、腦袋和那雙一前一後地繡花的手。他的目光像聚光鏡一樣對準著她,無法移開。
「我……喜歡!」奧勃洛莫夫說,「但是要知道,可以喜歡母親、父親、保姆,甚至小狗,這隻是一般性的綜合的概念,就像喜歡一件舊的……」
「是誰給了她這種思想呢!」奧勃洛莫夫幾乎帶著崇敬的心情看著她想道,「她並不是通過磨難和坎坷的生活經驗達到對人生和愛情的這種明確而又簡單的認識的。」
隨著生活的、即感情的發展階段在她面前的展開,她敏銳地觀察了各種現象,敏感地聽到了自己本能的聲音,並對過去積累的不多的觀察經驗做比較,小心地試著步子向前邁進。
「奧麗加·謝爾蓋耶夫娜!」他又喊了一聲。
「可是我相信您,這是為什麼呢?」她問道。
這一切全反映在他身上。他的頭腦每時每刻都在思考、猜測、預料,為得不到消息而苦惱,而一切都離不開那些問題:他能不能見到她?她會怎麼說,怎麼做,怎麼看?會托他辦什麼事?向他提出什麼問題?她滿意不滿意?考慮這些問題就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這好像是……考狄利婭的話。」奧勃洛莫夫想道,充滿激|情地看著奧麗加……read•99csw•com
她沒有耽於幻想,也沒有為樹葉的突然飄動和暗夜裡出現的幻影所嚇倒,即使在夜裡似乎有人神秘地在她耳邊說些含糊不清的話,她也不怕了。
「等您身上的全部力量都活躍起來的時候,您周圍的生活才會活躍起來,您才會看到和聽到您現在看不到聽不到的東西。精神的音樂奏響起來,您才會聽到天體間種種和諧美妙的音響,才會聽到小草生長的聲音。等著吧,別著急,到時候它自然會來的!」他告誡說。
「人生就是義務、職責,因此愛情也是義務;它好像是上帝派給我的,」她說完后便舉目望天,「是上帝叫我去愛。」
可憐的奧勃洛莫夫不是去看早已看過的舊書,就是跑書店買些新作品,有時徹夜不眠,翻找,閱讀,以便第二天早晨他可以裝出好像無意中想起了以前讀過的東西,去回答昨天奧麗加提出的問題。
「對,對,對,難道您不想說出來嗎?」
「奧麗加,奧麗加!咳,您在那邊吶!」說著,便往山上爬。
樹林里也還是那些樹木,但它們的喧囂聲卻有了特殊的含義,在它們與她之間建立了一種有靈氣的和諧;鳥雀的叫聲亦不似平常,好像在說什麼話,而且周圍的一切都在說話,一切都同她的心情一致;鮮花開了,她就像是聽見了它們的呼吸。
那種用象徵性的暗示、意味深長的微笑和丁香枝的階段已經過去了,愛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苛刻起來,成為一種義務了,從而雙方也產生了權利,彼此越來越坦誠。不信任、猜疑消除了,或者說,都讓位給了更加明確和更加積極的問題。
從此以後,奧麗加再沒有發生過突然的變化。她同嬸嬸在一起時或在社交場合中都顯得很平靜,而只有同奧勃洛莫夫在一起時,才是在生活,在感受生活。她不再向任何人求教該如何生活、該如何行動了,再也不需要借用索尼奇卡的權威了。
「唉!」他嘆了一聲,好像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似的說,「我是多麼愛您!」
「您是說那件舊長袍嗎?」他說,「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聽到您內心感情如何爆發,您給這種爆發冠以什麼名稱,可您……上帝保佑您,奧麗加!我愛上了您,而且我要說,只有這才是直接的愛,不論對父親、母親或者保姆,都不是這種愛,而是喜歡他們。」
「我不能不懷疑,」他打斷她的話說,「請您別提出這個要求。現在在您面前,我什麼都相信,您的目光和聲音說明了一切。您看著我,就像在對我說話,我不需要語言,也能明白您的目光。可是您不在的時候,種種折磨人的疑惑和問題就開始了,我就得跑到您那裡去看您,否則我還是不相信。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奧麗加特喜歡奧勃洛莫夫講人們習慣於認為女人無須懂的知識,有時會懷著遺憾的心情若有所思地說:「怎麼不教我們這個呢?」
「您在戀愛了!」
「哎呀,要是只感受到愛情的溫暖,而不經受愛情的驚擾,那該多好啊!」他幻想著,「不行,生活是煩人的,不論你走到哪兒,都不會安寧。一下子增加了多少活動和事情啊!愛情是人生最難的難題。」
「您從哪裡來?直接從家來嗎?」她問道。
「今天……」
「您瞧,您每天都要為您的柔情增加新的儲備!這就是戀愛和喜歡的不同之處,我……」
「您怎麼樣……」他迫不及待地問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他們變換著不同的花樣,彈的卻都是同一個調子,無論是約會,還是聊天,永遠是同一首歌,同一組音符,同一個光源——這光源雖然明亮,卻在折射以後把光線分成玫瑰色、綠色和淡黃色,在周圍大氣層里顫動。每日每時都帶來新的聲音,新的光華,但是,發光的光源還是九九藏書那一個,調子也沒有變。
他已不吃夜宵了,而且有兩星期沒有在白天睡覺了。
「您今天幹什麼了?」她問道。
有一次她忽然向他提出關於雙星的問題,他一不小心引用了赫歇耳的話,便被她派進城去查閱有關的資料,回來告訴她,直到她滿意為止。
「難道您感覺不到我身上有什麼變化嗎?」他說,「您知道嗎?我甚至連說話都感到困難。瞧,這裏……您摸摸,有什麼東西堵著,好像壓著一塊石頭。一個人在極度悲痛時就會有這種感覺。真是奇怪,對於肉體來說,痛苦和幸福的反應是同樣的:都感到沉重,呼吸困難,想哭!如果我大哭一場,眼淚會使我變得輕鬆一些。我在痛苦的時候,就是這樣……」
「我這是怎麼啦?」奧勃洛莫夫彷彿在沉思中問自己。
「究竟有什麼不同?您感覺到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她提出這些問題並非因為女人閑著無事,也不是由於一時任性,想了解了解,而是堅決地、急不可待地要得到解答;如果奧勃洛莫夫不吭聲,她就用審視的目光長時間地盯著他,使他難受。這種目光足以讓他發抖。
她帶著責備的微笑看了他一眼。
奧麗加也沒有去試探過,如果她把手套丟進獅子嘴裏,她的情侶會不會去奪回來,會不會為了她而跳進深淵;她只要看到了這種激|情的徵兆,只要他是個有理想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又是通過她才恢復了對生活的信心的,只要她的目光和微笑能使他的精神奮發起來,並永遠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生活目的就夠了。
她每說一個「難道」,他的臉就增添一份光彩,眼睛放射出光芒。
不論是他還是她都在傾聽這些聲音,力圖捕捉住它們,及時地把它們唱出來,讓彼此都聽見,不懷疑明天的聲音會與今天的不同,會出現另一種光華,而到了明天,又會忘記今天唱的是另一支歌了。
她從床上起來,喝一杯水,打開窗戶,用手帕在臉上抹一抹,便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他常常精疲力竭地躺在她的腳邊,把手放在心口上,傾聽著自己的心跳,卻又不能把含著驚奇和讚美的痴獃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他更加相信這些神奇的聲音和有吸引力的光源,並急於在她面前顯示自己全部激|情威力,向她展現那吞沒他靈魂的大火的全部光輝和力量。
有時他剛張開嘴要打哈欠,但看見她那驚訝的目光,便嚇得連忙把嘴閉上,以致牙齒碰出了聲音。她甚至連他臉上的一絲打盹的影子也不放過,不僅要問他現在做什麼,還要問他將來做什麼。
她不時地向他投去深情的目光,讀出了刻在他臉上的並不深奧的含意。她心裏想:「天哪!他多麼愛我!他多麼溫柔!」於是她欣賞起這個匍匐在她腳下和她的魅力面前的男人來,並感到自豪。
「又跟扎哈爾拌嘴了?」她接著說。
「我在戀愛,不……我不喜歡說這個字,我喜歡您!」她說,並久久地看著他,好像是在檢查自己是否愛他。
「我不知道,我沒有體驗過,也不明白這是什麼。」
「那是神經質!」她有時含著淚微笑著重複說,竭力控制自己的恐懼,忍受著不夠堅強的神經同正在覺醒的力量的鬥爭。
在家裡,他在心中繼續著同她見面時的談話,甚至當扎哈爾進來時,他也用同奧麗加談話時的那種極溫柔的語調對扎哈爾說:
她將流露出來的心聲染上此時她的想象所燃起的色調,並相信這些色調是忠實于大自然的,並急於穿上這美麗的衣裳,以一種天真的不自覺的嬌態出現在朋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