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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一

第三部

「你都忘了,你簽了一年的租約。你現在交八百盧布來,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去。曾經有四個房客來看過房子,都要租,我都回絕了。有一個人還想租三年呢。」
「是,是,很好……對了,我想跟你說件事,」奧勃洛莫夫忽然想起來說,「請你到法院走一趟,需要認證一份委託書……」
「為什麼?」
「是怎麼一回事?」
「你有制帽,現在不戴那便帽了,」他說,便把奧勃洛莫夫那頂便帽試試戴上說,「給我夏天戴吧……」
「那你想要什麼樣的房子呢?這是全城都找不到的最好的房子了。你不是還沒有看過嗎?」塔蘭季耶夫說。
「你從哪裡弄來那麼多錢?」奧勃洛莫夫問他。
「什麼飯錢?」
奧勃洛莫夫給了他四個銀盧布。塔蘭季耶夫把錢塞進口袋裡說:
「什麼時候還的?」扎哈爾問道。
「好吧,我儘快地把房子轉租給別人。現在我有急事……」
「你不是要到小飯館去嗎?」奧勃洛莫夫說。
「別說了,扎哈爾!」奧勃洛莫夫嚴厲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就在這樹林里轉了轉。」奧勃洛莫夫隨便地說。這位老鄉在這個時候出現,他有點兒莫名地惱火。
「這關你什麼事?我收到了一筆舊賬。你把錢還給我吧,我就是為此事來的。」
「離哪兒太遠?」塔蘭季耶夫粗暴地問道。
「怎麼,你把我當跑腿的了?」塔蘭季耶夫說。
「那你還欠我七個紙盧布。九_九_藏_書得再給點飯錢!」
「出國?」塔蘭季耶夫打斷了他的話,「跟那個德國人一塊去?怎麼可以呢?你走不了!」
「新居里不要點什麼嗎?那裡的地板、天花板、門窗都給你油漆過了,總共花了一百多盧布。」
奧勃洛莫夫叫扎哈爾給他拿點吃的。
「好,好,過幾天就去……」
「不,我有生以來從未拿老爺的東西去換過酒喝。」扎哈爾聲音沙啞地說,「可您……」
「什麼錢?」奧勃洛莫夫不耐煩地問道,「我最近就去跟房東太太談。」
「你坐車去,我付錢。」
「我沒有錢。」
「從這兒坐公共馬車只要半個銀盧布。」奧勃洛莫夫說,「拿去吧!」
「我也不想看了,」奧勃洛莫夫說,「我幹嗎要往那兒搬呢?離得太遠了……」
扎哈爾愣了。
「你的車夫在哪裡?憑什麼要三個銀盧布?」
「等你搬進新居,伊萬·馬特維奇會幫你辦妥一切的。老弟,這可是一位能人,任何一個德國佬暴發戶也比不上他!他是土生土長的俄羅斯官員,在一把交椅上坐了三十年,整個衙門的人都要巴結他,他也有錢,可出門不雇馬車,燕尾服也不比咱們的好。他又安靜又柔順,說話輕聲細語,也不到處遊逛,九-九-藏-書像你那位……」
「那是午餐,現在才十一點多鍾。」
「你走不了!」塔蘭季耶夫冷冷地重複一遍,「你最好先付半年的租金。」
「那你至少得先付給我今天的馬車錢,」塔蘭季耶夫纏住不放,「三個銀盧布。」
「不,我現在不躺著了。」
「隨便你到哪兒籌錢去都行。我乾親家的哥哥伊萬·馬特維耶維奇可不喜歡開玩笑,馬上就會到局裡去告狀,你可對付不過去。再說我已經給你墊了錢,你得還給我。」
「跟哪個房東太太?我乾親家母嗎?她知道什麼?一個婦道人家!不,你去跟她哥哥談,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你今天怎麼啦,老弟……」他拿起自己的帽子嘟噥道,「來勁了!」
他已經忘記了他曾長期生活的那個陰暗的環境,已不習慣於那種令人窒息的空氣了。塔蘭季耶夫彷彿一瞬間又把他從天上拉回到泥淖里。奧勃洛莫夫痛苦地問自己:「塔蘭季耶夫來幹什麼?要待很久嗎?」他猜到塔蘭季耶夫會留下來吃飯,這樣他便無法到伊林斯基家去,所以他感到很苦惱。怎樣才能把他打發走呢?哪怕花費一點錢也行!這就是奧勃洛莫夫此時的唯一想法。他默默地煩悶地等待著塔蘭季耶夫開腔。
「到那邊去還https://read.99csw•com費靴子呢,你用啥補償呢?」
他開始扣外衣的扣子。
「唉,天哪!這叫什麼事啊?伊里亞·伊里奇,他多麼可恥!」他轉過臉對奧勃洛莫夫大喊起來。
「好吧,我去談。」
「好吧,那我自己去!」奧勃洛莫夫說完便拿起了帽子。
「我現在沒有錢,得去借。」
「我現在已經來不及進城了,只好在路邊的小飯館吃飯,這裏什麼東西都很貴,他們得敲我五盧布。」
「是,是,是……」奧勃洛莫夫不耐煩地說。
「啊,我的天哪!我都幹了什麼啊!」他想道。
「我不能到法院去。」塔蘭季耶夫陰鬱地說。
「還是老一套!」塔蘭季耶夫反駁說,「興許是你拿去換酒喝了,還來向我要……」
「你把錢給我吧,見你的鬼去好了!」
「什麼市中心?你去市中心幹嗎?去躺著?」
奧勃洛莫夫容光煥發地正往家裡走。他熱血沸騰,目光閃閃,甚至覺得頭髮也在燃燒。他就這樣地走進自己的房間里。突然臉上的光彩消失了,一雙眼睛驚訝不已地盯在一個地方:塔蘭季耶夫坐在他的圈椅里。
「塔蘭季耶夫!」奧勃洛莫夫在桌子上捶了一拳,喝道,「你知道什麼,住嘴!」
「什麼契約?」
「我打發他走了。還說憑什麼?就這樣他還不肯拉我呢,說是沙路不好走。加上從這兒回去的車錢還要三個銀盧布。是二十二個紙盧布。」
「算了!」塔蘭季耶夫尷尬地走出九九藏書房門說,「老弟,你今天有點兒……那個……好吧,你就去跟伊萬·馬特維耶維奇談吧,看你敢不帶錢去!」
「我再給你加點飯錢。」奧勃洛莫夫說。
「有仇人。他們對我很兇,要算計我,坑害我。」
「是您拿走了我們的地板刷子和兩個碗吧?」扎哈爾又問道。
「就這麼回事。我……今天……」奧勃洛莫夫說。
「你們搬家的時候,我不是親手交給你了嗎?你塞到什麼包袱里去了吧,還來問我……」
「離市中心太遠。」他後來補充了一句。
「您聽聽,伊里亞·伊里奇,他在狂吠什麼?」扎哈爾說,「沒有吃的東西,家裡連麵包也沒了,阿尼西婭也出去了。」他說完就出去了。
「我不需要房子,」奧勃洛莫夫說,「我要出國。」
「好,我等你,你把錢拿出來再走!」
奧勃洛莫夫沒有吭聲,把那頂便帽從塔蘭季耶夫的頭上摘下來,放回原來的架子上,然後雙臂交叉在胸前,等他離開。
「你就讓我這樣等著你呀?你哪兒閑逛去了?」塔蘭季耶夫嚴厲地問道,同時把毛茸茸的手伸給他,「而且你那個老鬼也完全不聽使喚了,向他要點吃的,他說沒有,要酒,也不給。」
「什麼也沒有。還沒有做呢,」扎哈爾陰沉地看著塔蘭季耶夫,乾巴巴地回答說,「對了,米哈依·安德烈依奇,你什麼時候把老爺的襯衣和坎肩送回來呢……」
「現在不需要了,」奧勃洛莫夫說,盡量不看塔蘭季耶read.99csw•com夫,「我……不想往那兒搬。」
「什麼?你不搬了?」塔蘭季耶夫厲聲地詰問道,「租下了房子,又不搬?契約怎麼辦?」
「別忘了把錢帶去。」
「我為什麼走不了?我護照都有了,我這就拿給你看,而且箱子也買了。」
「什麼刷子?」塔蘭季耶夫大聲嚷道,「你這個老壞蛋!還是給我拿點吃的來吧!」
「老鄉,你怎麼啦,不想去看看新房子嗎?」塔蘭季耶夫問道。
「你該叫人給我一點吃的。」塔蘭季耶夫說。
他用袖子揩了揩帽子,看了看自己的帽子,又看了看放在架子上的一頂奧勃洛莫夫的便帽。
「怎麼樣?」塔蘭季耶夫說。
奧勃洛莫夫沒有吭聲,再拿一個銀盧布扔給了塔蘭季耶夫。他實在不耐煩了,只希望塔蘭季耶夫快點離開。可是他偏不走。
「什麼襯衣和坎肩?」塔蘭季耶夫耍賴地說,「早就還給你們了。」
奧勃洛莫夫現在才想起來,他去別墅那天,塔蘭季耶夫曾帶給他一紙文件,他連看也沒有看,就匆忙簽了字。
「你在哪兒吃飯呢?」塔蘭季耶夫問道,「怪事,奧勃洛莫夫在樹林里散步,不在家裡吃飯……你什麼時候才搬到新房去呢?要知道,秋天就要到了,你去看看房子吧。」
「不在家吃午飯……」
但是奧勃洛莫夫沒有說出離哪兒太遠。
塔蘭季耶夫瞪大了眼睛。他還從來沒見過奧勃洛莫夫的這種舉動,雖然奧勃洛莫夫把他擺在了施托爾茨之下,卻也沒有動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