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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三

第三部

城裡的秋夜可不像在公園裡和樹林里那樣有漫長的白晝和黃昏。在這裏他不能一天三次同奧麗加見面,她的女僕卡嘉也不會跑來找他,他也不能派扎哈爾走五俄里去送一張便條。所以夏天的這種鮮花盛開的愛情詩篇似乎中止了,接下去的日子好像是由於內容貧乏而變得遲緩拖沓了。
奧勃洛莫夫佔有這裏的全部四間正房,房東太太家人住兩間非正面的房間,她哥哥住樓上。
裸|露的手又端著放著一杯酒的盤子伸過來。奧勃洛莫夫喝了酒,非常喜歡。
他看了看鍾,已到兩點,該到奧麗加那裡去了。今天是她們家規定的請客的日子。他稍稍有點快活起來,便吩咐叫了馬車,動身到海員街去了。
「好的,等他回來,我告訴他。」
「真的嗎?」奧勃洛莫夫膽怯地想,「是啊,這些識點字的人都是些沒有道德的人,上飯館,玩手風琴,喝茶……不,辦學還早了點……」
「在一切事情沒有辦妥之前,」奧麗加若有所思地說,「不能對嬸嬸去說,而且我們也要少見面……」
他吩咐扎哈爾和阿尼西婭到維堡區去,決定在未找到新房子之前先住在那裡。他自己則進城去,在一家小飯館里隨便吃頓飯,晚上就一直待在奧麗加家裡。
「這是合法的,先生。」伊萬·馬特維奇說,「這是您自己簽的字,瞧這簽字。」
「你把這點零錢給我有啥用?你說,八百盧布都哪兒去了?」
伊萬·馬特維奇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公園和樹林里已空無一人,奧麗加房子里的百葉窗也關上了,這時讓他一個人待在別墅里,那是無論如何也受不了的。
「別這麼說,怎麼能不問您呢,您瞧,有您的簽字……」伊萬·馬特維奇反駁說。
「瞧,租約上寫著,」伊萬·馬特維奇用中指指著文件上的兩行字,然後把手藏在袖筒里,「請您念念『如果我,奧勃洛莫夫要提前搬走,必須按同樣條件轉讓給他人或給普舍尼琴夫人以補償,付足全年租金至來年的六月一日。」』奧勃洛莫夫念完后說:「怎麼是這樣呢?這不公平。」
「一個小官吏的老婆,可她的胳膊肘長得並不比一位伯爵夫人差,還有一個小窩兒呢!」奧勃洛莫夫想道。
「非常感謝!」他說,竭力往門裡看,但門又砰的一聲關上了。
「他上午老不在家,而晚上我卻待在這裏。」奧勃洛莫夫覺得自己有充分的託詞而高興地說。
「由於情況的變化,我得去找另外一套房子,」奧勃洛莫夫說,「因此我想把這套房子轉讓出去。」
「我到哪兒找那麼多錢去呢?我沒有錢!」奧勃洛莫夫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說,「我會要你們的蘿蔔和圓白菜?」
他好像羞於露出自己的兩隻手,說話時,不是把雙手藏在背後,就是一隻手揣在懷裡,一隻手擱在背後。他在給上司遞交文件和說明情況時,也是一隻手擱在背後,用另一隻手的中指,指甲向下,仔細地指著某一行或某一字,完了又把九九藏書手藏在身後。也許是因為他的手指又粗又紅,而且有點哆嗦,他不無道理地覺得老露出來顯得不大體面。
「是,先生,隨您的便!」伊萬·馬特維奇順從地說,後退了一步。
「我還穿著家裡的便服,一直在廚房裡忙著,我現在去換衣服。家兄去做禮拜,快要回來了。」她回答說。
奧勃洛莫夫掏出錢夾子,數了數錢,總共只有三百盧布。他愣住了。
「你去過法院了嗎?」奧麗加問道。
「這錢都哪兒去了呢?」他說。
現在卻是奧麗加嘆了口氣,但她什麼也沒說。
他的手指又出現在簽字下面,接著又藏起來。
「對,對……說得對!」奧勃洛莫夫膽怯地說。
「您瞧,先生,租約里寫著是由您付的,」伊萬·馬特維奇遠遠地用手指指著文件的一個地方,上面寫道:「總計一千三百五十四盧布二十八戈比紙幣。」他溫和地說完后,又把拿著租約的兩隻手藏在背後。
「什麼菜園?什麼圓白菜?我根本就不知道,您怎麼能這麼干呢?」奧勃洛莫夫幾乎嚴厲地說。
「你們家裡誰在咳嗽?」奧勃洛莫夫又問。
「別那麼說,我可不能付,」奧勃洛莫夫說,「您想一想,我住了沒兩個星期,這叫什麼?為什麼要付?」
「您請便,先生!」伊萬·馬特維奇小聲地說,「其實,您不用擔心,在這裏您會很方便的,」他又說了一句,「錢嘛……舍妹可以等一等。」
「我不喝酒,多謝了,」奧勃洛莫夫更加親切地說,「你們家有什麼樣的伏特加酒呢?」
「他們的餡餅可不比我們奧勃洛莫夫田莊的差,」扎哈爾說,「是筍雞肉和鮮蘑菇餡的。」
「聽人說,伊林斯基家有個當差的,識字,」扎哈爾繼續說,「可是把櫥櫃里的銀器偷走了。」
「她哪兒會記得,一個傻娘兒們知道什麼?」扎哈爾輕蔑地說。
「您怎麼不露面呢?好讓我給您道早安。」奧勃洛莫夫責備地說。
門又關上了。
房東太太的哥哥踮起腳尖走了進來。他在答謝奧勃洛莫夫的問候時,連鞠了三個躬。他身穿文官制服,扣上了全部扣子,以至看不見他是否穿了襯衣;領帶打的是普通結,領帶的兩端藏在制服下面。
中午扎哈爾來問他是否要嘗嘗她們的餡餅,說是房東太太建議的。
奧勃洛莫夫只看見房東太太的背脊、後腦勺、白白的脖子的一部分和裸|露的胳膊肘。
「很難,不過您看著辦吧!」伊萬·馬特維奇最後說,鞠了三個躬,走出去了。
「自己家釀的,我們拿醋栗葉泡的。」那個聲音說。
「現在很難轉讓,」伊萬·馬特維奇用手捂著嘴咳嗽了一聲,又很快地把手藏在袖筒里,然後說,「如果您夏末來就好了,當時有很多人來看房子。」
第六天奧麗加約他到某某商店去,她在那裡等他,然後要他步行送她回家,馬車則在後面跟著。
「唉,我的天哪!真受不了!」他說,「由於驚嚇和尷尬而渾身冒汗。」九九藏書
「我從來沒有喝過醋栗葉泡的伏特加酒,請讓我嘗嘗好嗎?」
「您瞧,房租是八百紙盧布,已收一百盧布的定金,還欠七百盧布。」他說。
那裡顯然住著一些人,特別是早晨更能感覺出來。廚房裡聽得見有切菜的刀聲,窗外有個女人在院子的一個角落裡洗東西,看院子的人在劈柴或推著雙輪車運水,隔壁還有孩子在哭鬧和一位老太太不停地乾咳。
「太謝謝啦!」奧勃洛莫夫接過餡餅,親切地說,他朝門裡望了望,目光停留在她那高聳的胸脯和裸|露的肩膀上。
奧勃洛莫夫注視著她如何轉動胳膊肘,如何彎下腰,然後又直起來。
「我這就去拿賬目來。」
「是的,想跟您談談房子的事。請坐!」奧勃洛莫夫彬彬有禮地答道。
過了五分鐘,從隔壁房間向奧勃洛莫夫伸過來一隻裸|露的手,上面隨便搭著他見過的那條圍巾,手裡端著盤子,盤子里是一大塊冒著熱氣的餡餅。
「你要能用筆記下來就好了!」奧勃洛莫夫責怪地說,「人不識字,真是糟糕!」
「是啊,」奧勃洛莫夫想起了這筆錢,高興起來,「我給了馬車夫三十盧布,好像又給了塔蘭季耶夫二十盧布……還有呢?」
「扎哈爾,扎哈爾!」
「明天一定去同房東太太的哥哥談談,」奧勃洛莫夫安慰她說,「明天是禮拜天,他不用上班。」
「是的,車費開支不少,」奧勃洛莫夫望著扎哈爾,回想起來說,「你記不記得在別墅時我給馬車夫多少錢?」
「舍妹說過。」這位官員補充了一句,「您不必擔心這房子,您在這裏住會很方便的。也許家禽吵著您了吧?」
「什麼家禽?」
「就是她,」扎哈爾指著旁邊房間那扇半開著的門說,「那是他們的小餐室吧,她就在那裡幹活,還有他們的茶、糖、咖啡、餐具都擱在那裡。」
「誰知道呢!也許是在熨花邊吧。」
「是奶奶。她已經咳了七八年了。」
「那幾隻母雞,先生。」
他至今還沒來得及跟房東太太的哥哥相識,只是偶爾在早晨從床上看見一個人在圍柵前一閃而過,腋下夾著一個大紙袋,然後消失在衚衕里,下午五點鐘他仍舊夾著那個紙袋子在窗戶旁邊經過,消失在門廊後面。家裡都聽不見他的聲音。
「您瞧,租約里有,先生。米哈依·安德烈依奇說,這些您也要……」
奧勃洛莫夫雖然一早起來就聽見窗戶下面那些抱卵母雞沉厚的咕噠聲和小雞的嘰嘰聲,可是他哪裡顧得上這些呢?他眼前只有奧麗加的形象,對周圍的事他幾乎毫無覺察。
他在幾個空房間里轉了轉,在公園裡走了一圈,從坡上下來,心裏一片惆悵。
他若有所思地詢問似的看著扎哈爾,扎哈爾也憂鬱地看著他。
第五天他們沒有在家吃飯。
「怎麼,這也算在我賬上?」奧勃洛莫夫驚訝地問道,「這些錢總是由房東付的,誰會搬進沒有修好的房裡去住呢?」
「這也沒關係。」奧勃洛莫夫https://read.99csw.com說,「不過情況變了,我們不能留下來。」
「那當然,我想,餡餅是很好吃的!」奧勃洛莫夫隨口說,「是蔥頭和胡蘿蔔餡的吧……」
奧勃洛莫夫恨不得說「去過了,一切都辦妥了」。可是他知道,奧麗加一定會死死盯著他,並立即從他的臉上看出他在撒謊,所以他只好嘆口氣說:
「要點伏特加酒嗎?」一個聲音問道。
「我們就跟嬸嬸說了吧,」他堅持地說,「這樣我就可以從早到晚待在你們家裡,誰也不會說什麼……」
「您要什麼?」
「不行,我的情況變了,您聽見嗎?」
「我來過,可是您不在。」奧勃洛莫夫打斷他的話說。
第二天奧勃洛莫夫起床后,穿起了那件在別墅里穿過的古怪的常禮服。他早已告別了長袍,已吩咐把它藏到衣櫃里了。扎哈爾像平時一樣,搖搖晃晃地端著托盤,笨手笨腳地把咖啡和麵包圈端到桌子跟前;在他後面,阿尼西婭也照常地從門后探出半個身子,看扎哈爾能否把杯子送到桌上,若扎哈爾能順利地把托盤端到桌子上不出差錯,她就不聲不響地躲開,若看見托盤上的東西要掉時,她就立即衝過去,接住其他的東西。這時扎哈爾就要破口大罵,先是罵那些掉落的東西,然後罵老婆,並揮起胳膊肘朝她胸脯搗去。
「到底要付多少?」奧勃洛莫夫問。
扎哈爾開始翻自己的衣兜,掏出了一個半盧布銀幣和一個十戈比的銀幣,放在桌上。
他們有時坐上半個小時不說話,奧麗加專心於她的手工,只顧數十字花紋的針數,他則胡思亂想,沉溺於離現實很遠的未來。
房東太太在門後面笑了笑。
「還有油漆天花板和門、改換廚房窗戶、裝門上的掛鎖環的錢,一百五十四盧布二十八戈比紙幣。」
「今天是禮拜天,他們烤餡餅。」
「沒有,沒關係,」奧勃洛莫夫說,「我還以為您是說那些金絲雀呢!它們打一清早就在喳喳叫了。」
只不過他有時仔細地打量她時,會激動地哆嗦一下,或者是她順便看他一眼,從他眼睛里捕捉到一線溫柔順從和無言幸福的光芒后,莞爾一笑。
「咳,那一定很好吃,來一點吧!是誰烤的?是那個很髒的老婆子嗎?」
「我怎麼知道?我哪裡知道您把錢花到哪兒去了呢?您給馬車夫多少錢?」
「這是搬家時剩的,我忘了交給您。」他說。
「她哪兒行呢!」扎哈爾帶著輕蔑的口氣說,「只能是房東太太,那老婆子連發麵也不會,全由房東太太掌勺。餡餅是房東太太和阿尼西婭烤的。」
「租約上寫著,」伊萬·馬特維奇用手指指著那一行字說,「米哈依·安德烈依奇說過,您養馬。」
伊萬·馬特維奇聽到兩次「請坐」之後,整個身子往前一傾,決定坐下來,兩手插|進袖筒里。
「這副本您拿著吧,正本得歸舍妹。」伊萬·馬特維奇把正本拿在手裡溫和地說,「除此之外,還有菜園及其產品,即圓白菜、蘿蔔及其九*九*藏*書他蔬菜——按人頭計算,」伊萬·馬特維奇念道,「大約二百五十盧布……」
「我把錢用到哪兒去了呢?」他驚訝地、幾乎恐慌地問自己,「夏初從村裡送來一千二百盧布,現在就剩三百盧布了!」
但是到了第四天他覺得不好再到她家去了。他在伊林斯基家附近徘徊了一會兒,嘆口氣便回家去了。
接著他又想撥動算盤珠子。
「她多麼……單純啊!」奧勃洛莫夫在想,「她身上有那麼一種……她的身子保持得多麼潔凈啊!」
「很香,」奧勃洛莫夫又說一遍,又倒了一杯,「你去好好謝謝她。」
「哪能記得呢?」扎哈爾說,「有一次您吩咐我給了三十盧布,這我還記得。」
「跟房東太太的哥哥談過沒有?找到房子了嗎?」她接著問道,連眼睛也沒有抬。
這一切都使他感到彆扭。他們有時碰到他的或者她的熟人,不免要點頭脫帽,有時候還得停下來寒暄兩句。
她彎下去的時候,露出了乾淨的裙子、乾淨的襪子和圓圓胖胖的小腿。
「這是怎麼回事呢,你們沒有問問我,就安排了我的膳食?我既不需要圓白菜,也不需要蘿蔔。」奧勃洛莫夫站起來說。
「我們把它們拿開。」伊萬·馬特維奇說。
他默默地吻了她的手,同她道別,到禮拜天再見。她用憂鬱的目光同他告別,然後坐在鋼琴跟前,完全沉浸在音樂里,不知為什麼,她的心在哭,琴聲也在哭。她想唱,可是唱不出來。
他的手指又撥動了一下算盤。
「您算算總共是多少錢?」奧勃洛莫夫不耐煩地問道。
「多麼香的咖啡!是誰煮的?」奧勃洛莫夫問道。
「是房東太太本人煮的,」扎哈爾說,「這六天全是她煮的。她說:『你們把菊苣粉放得太多,煮的時間也不夠。讓我來吧!』」
「你禮拜天來我家吃飯,那是我們招待客人的日子,然後你禮拜三再來,一個人來。」她決定了說,「然後我們可以在劇院里見面,你會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去劇院,你也去。」
奧勃洛莫夫的書房和卧室的窗戶都朝前院,起居室朝著小花園,客廳面向種有白菜和土豆的菜園子。起居室的窗戶掛著褪了色的印花布窗帘,挨牆放著幾把普通的胡桃木椅子,鏡子下面有一張牌桌,窗台上擺滿了天竺葵和萬壽菊的盆花,上面吊著四隻養有黃雀和金絲雀的鳥籠。
「要是有小偷,還不把咱們的東西全偷光了!」扎哈爾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他拿來了租約和算盤。
他開始計算和回憶所有的開支,卻只能記得二百五十盧布的賬。
「好吧,我想一想,儘力把房子轉租出去!」奧勃洛莫夫說,向這位官員點了點頭。
「感謝上帝,我活了一輩子,不識字,可也不比人差!」扎哈爾眼睛看著旁邊,頂了一句。
「我的錢都哪兒去了呢?我們沒有錢了!」他說。
八月末下起雨來了。有取暖爐的別墅已經生上了火,沒有取暖爐的別墅里的居住者只好裹起雙頰,並最終漸漸地離https://read•99csw.com去了。
一連三天他都進城去看奧麗加並在她家吃飯,借口是他家的住所尚未安排好,這個星期才能完全搬過去,所以還不能把新居當成家。
「是您叫我來吧?」他用自己的兩步觀察法,看了看奧勃洛莫夫后,開口說。
「唉,你不知道,這事有多難啊!」
「我在您這裏住了不到兩星期,難道您要我付整年的租金嗎?」奧勃洛莫夫打斷他的話說。
奧勃洛莫夫坐在圈椅里沉思起來,「我到哪裡找錢去呢?」他想著,出了一身冷汗,「村裡什麼時候才能送錢來,又能送多少呢?」
「七百盧布。」伊萬·馬特維奇又用那隻手指撥動算盤,每撥一次都把手指彎回去變成拳頭,「還有馬廄和草棚的錢一百五十盧布。」
「她幹嗎在那裡如此迅速地轉動胳膊肘呢?」奧勃洛莫夫問道。
「米哈依·安德烈依奇胡說,」奧勃洛莫夫沮喪地說,「您把租約給我!」
奧勃洛莫夫沒有在城裡露面。一天早晨,他看見有人搬著伊林斯基家的傢具從他的窗戶旁邊經過。儘管他現在已不再把搬家、順路隨便找個地方吃飯、整天不睡覺等看作是一種捨身忘己的英雄行為,但也還是有一種無處安身之感。
「提到令兄,」奧勃洛莫夫說,「我想跟他談一談,請您叫他到我這兒來。」
「是,就這樣。」他說,很高興她能主動安排會面的事。
「施托爾茨說得對,需要在農村興辦學校!」奧勃洛莫夫說。
「要是碰到好天氣,」她最後說,「我就到夏園散步去,你也可以到那裡去。我們會想起那個公園……那公園啊!」她深有感觸地重複了一句。
門連忙關上了。
「還有什麼地方花了錢呢?」他問。
嬸嬸也用一雙難堪的眼睛看著他並若有所思地嗅著酒精,好像她的頭疼是由於他引起的。況且是多遠的路程啊!從維堡區坐車來,晚上再回去,得花三個小時!
「阿尼西婭是否記得呢?」奧勃洛莫夫問道。
「我怎麼知道?在別墅的時候,您不是給了米哈依·安德烈依奇……」
「隨您便,先生,」伊萬·馬特維奇回答說,「要是您沒找到房客,租約怎麼辦……您會做出補償嗎……那樣您就要吃虧了。」
粗大的手指又在簽字上抖動,整個文件也在他的手裡抖起來。
「想不起來了!」奧勃洛莫夫最後憂鬱地說,「莫非有小偷?」
「饒了我吧,我沒有馬,不養馬,我要馬廄和草棚幹什麼?」奧勃洛莫夫連忙反問道。
他大約四十歲,額頭上有一綹直直地蓬起的頭髮,鬢角上也有兩綹同樣的頭髮,不過梳得很隨便,隨風飄拂著,像兩隻中等大小的狗耳朵;一雙灰色的眼睛,不是立即直擊目標,而是先偷偷打量一陣,然後才定睛看。
「該付多少呢?」奧勃洛莫夫問道。
「那怎麼辦呢?」伊萬·馬特維奇溫和而又不好意思地說,「讓家妹受損失是不公平的,她是一個窮寡婦,就靠房產收入過日子,此外是賣點小雞和雞蛋,給孩子們添補點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