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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十二

第三部

十二

他震顫了一下,一個茶杯落在地上,跟著糖缶也掉了下來,他要半空中接住掉落的東西,結果托盤一晃動,其他東西也掉下去了,托盤裡只留下一把小勺子。
已過了中午時分,房東太太那邊的門嘎吱一聲把他驚醒了,從門後面伸出一隻裸|露的手,手裡拿著盤子,盤子里是熱氣騰騰的餡餅。
「怎麼那麼倒霉呀!」扎哈爾說,看著阿尼西婭把糖塊、破杯子、麵包撿起來,「老爺哪兒去了呢?」
但他什麼也沒有回答。他發燒了。
一個人或者是經過艱苦的道路一點一點地養成對命運的順從read•99csw•com,使他的身體逐漸地恢復機能,或者是讓悲哀壓倒,那麼他就再也站不起來——這就要看是什麼樣的悲哀,也要看是什麼樣的人了。
「你又幹嗎把茶杯打碎呢?」他說,然後走到窗前去。
他的心被打碎了,生命暫時停息了。要重新恢復生活和秩序,讓生命力重新集中到正常的流程中來——卻是很緩慢的過程。
「是房東太太今天送來的。她把長袍洗過、補過了。」扎哈爾說。
「伊里亞·伊里奇,你幹嗎整夜坐在圈椅里而不躺下睡覺呢?」他read.99csw.com問道。
「這是什麼?」他看見長袍時問道。
天曉得他一整天都逛了什麼地方,幹了什麼事,但回到家裡已經是深夜了。房東太太首先聽到了敲門聲和犬吠聲,她把睡夢中的阿尼西婭和扎哈爾喚醒,告訴他們老爺回來了。
「今天是星期天,」一個聲音溫柔地說,「我們烙了餡餅,樂意吃一點嗎?」
他把鬍子扎在托盤裡,緊緊抱住托盤,順順噹噹地走到床前,正要把茶杯放在靠床的桌子上叫醒老爺時,才發現被褥沒有動過,老爺不在。
奧勃洛莫夫慢慢地向他轉過臉九*九*藏*書來,無精打采地看了看扎哈爾,看看灑出的咖啡和散落在地毯上的糖塊。
不論是雞鳴犬吠,還是開門的響聲,都不能使奧勃洛莫夫從痴獃中清醒過來。碗碟叮噹響,茶炊發出噝噝聲。
老爺就坐在圈椅里,面無人色。扎哈爾張大嘴巴看著他。
奧勃洛莫夫在圈椅里坐下去就不動了。
周圍的一切都已沉浸在夢鄉和黑暗之中。他一隻手支著腦袋坐在那裡,沒有覺察到黑暗,也沒有聽見鐘聲,他滿腦子是混亂不堪的無定形的思緒,就像天空中的浮雲,毫無目的、互不相關地飄動著,一個也抓不住。
九九藏書里亞·伊里奇幾乎沒有留意扎哈爾怎樣給他脫衣服、脫鞋並披上一件長袍。
下起了鵝毛大雪,整個大地被嚴嚴實實地蓋住了。
這種衝擊太慘烈了。它使奧勃洛莫夫已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也感覺不到疲勞和任何需求;他要麼像一塊石頭,晝夜躺著,要麼像一架機器,不停地走路、乘車、運行。
終於在九點多鍾時,扎哈爾用托盤頂開了書房門后,照例地拿後腳一勾,想把門關上,卻又照例地勾空了,不過總還算拿住了托盤。由於長期的實踐,也畢竟靈巧了一些,更何況他知道,門後面還有阿尼西婭在瞅九九藏書著呢,只要他一失手,她就會立即衝過來,使他難堪。
奧勃洛莫夫已不記得自己坐在哪兒,甚至是不是在坐著。他機械地張望著,卻沒有發覺曙光已經破曉;他對老太太的乾咳聲、掃院工的劈柴聲、屋子裡的敲擊聲等等,一概聽而不聞;房東太太和阿尼西婭上市場去,房東太太的哥哥夾著大紙袋從籬柵旁邊走過,他也視而不見。
「雪,雪,雪!」他看著圍牆、籬笆和菜畦上的厚厚的積雪,反覆地毫無意義地說,「把一切都蓋住了!」又小聲地說了一句,然後心情極壞地躺進了被窩裡,像鉛一樣沉重地、毫無樂趣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