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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三

第四部

「為那些糊塗蛋乾杯!」伊萬·馬特維耶維奇說。
「他哪裡還有錢呢?」塔蘭季耶夫問道,「他慌了手腳,倒會答應的,哪怕一萬盧布也……」
聖以利亞節的第二天,塔蘭季耶夫和伊萬·馬特維耶維奇又在「飯館」里碰頭了。
「到那時候,就讓奧勃洛莫夫田莊歸繼承人吧。」
「老兄,這算什麼財源?就這樣一個盧布、三個盧布地攢一輩子……」
「德國佬真是狡猾!他說『租給我』!」塔蘭季耶夫又開始惡狠狠地說,「你和我都是俄羅斯人,我們壓根兒就不會這麼想!這是德國人的一貫做法,他們那裡盡搞什麼農場啦、租賃啦。等著瞧,他還會拿股票來折騰他呢!」
「什麼事兒……」塔蘭季耶夫焦急地問。
「我妹妹再給我立張同樣的借據,我會讓她簽字。」
「小聲點,小聲點,老兄!」伊萬·馬特維耶維奇打斷他的話說,「老是三萬五,什麼時候才能弄到五萬呢?就是弄到五萬,也不是進了天堂。結了婚,就要小心謹慎地過日子,每個盧布都得數著用了,牙買加羅姆酒你就別去想了——這算什麼生活!」
「別抱怨,兄弟,別昧良心。資本是有的,而且還不小呢……」喝醉了的塔蘭季耶夫眼睛裡帶著血絲說,「三萬五千銀盧布——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又怎麼樣?」塔蘭季耶夫迫不及待地說。
「合法的事!」塔蘭季耶夫讚許地點點頭喊道,「我們再來一次!」
「是的,現在沒戲了,一切都結束了,我們是最後一次吃奧勃洛莫夫田莊的代役租了……」穆霍雅羅夫帶點醉意地說。
伊萬·馬特維耶維奇沒有聽他說話,早就在想自己的心事兒了。
「見他的鬼去吧,兄弟!九九藏書你的錢多得連鐵鏟也翻不動了!」塔蘭季耶夫也帶點醉意地回敬他說,「財源很可靠,你就只管舀吧,別怕累。我們乾杯!」
「合法的事兒!」塔蘭季耶夫狂喜地說,「乾杯!」
「老兄,老兄!你這嘴可要閉緊。可你說起話來卻好像放炮一樣!」
「你只要給我使個眼色,當即我就會把借據準備好……用我妹妹的名義:我奧勃洛莫夫向某某寡婦借到一萬盧布,限多少天內還清,等等。此據。」
「你在說什麼呀,兄弟?我不明白:錢歸你的妹妹和她的孩子們?我們有什麼油水?」
「怎麼樣,他如果真的嚇壞了,你就對他說,此事可以私了,破費一點點錢。」
「多大的油水啊?油水?」
「是的,鬼把他帶來了,」塔蘭季耶夫惡狠狠地說,「這個德國佬,真是狡猾!把委託書廢了,把田莊租去了!你聽見過這種事嗎?他要把那綿羊的皮扒光呢。」
「兄弟,你現在該做這麼一件事,」塔蘭季耶夫接著說,「你隨便去弄一個賬本來記賬,你想怎麼記就怎麼記,劈柴啦,白菜啦,什麼都可以,反正奧勃洛莫夫的家務事都交給乾親家母了。然後把開支總數目拿給他看。等扎焦爾蒂來時,我們就說,他帶來了多少代役租的錢,而這些錢都用來抵這些支出了。」
「他會寫信?才不會呢!兩年以後才會寫。」塔蘭季耶夫說,「他若不肯就範,我就臭罵他一頓……」
「要是他知道了,老兄,我怕要出事。一旦他打聽到代役租已經收了,錢是我們拿的,說不定我們就要吃官司……」
「你不說,我就不幹。」塔蘭季耶夫推開酒杯說。
「她會簽的,老兄,會簽的。就九_九_藏_書是死刑判決書她也會簽的,她什麼也不會問,只會笑一笑,就在旁邊歪歪斜斜地簽上『阿加菲婭·普舍尼琴娜』,永遠不會去打聽簽的是什麼。你知道嗎?我們倆人不出面,妹妹有權要求十品文官奧勃洛莫夫賠償,我有權要求十品文官太太普舍尼琴娜賠償。就讓那個德國佬生氣去吧,這是合法的事兒!」他說,舉起他那發顫的手,「乾杯!老兄!」
「是德國人想出來的玩意兒!」塔蘭季耶夫憤憤地說,「這就比如一個騙子杜撰出一種不怕火燒的房子,著手建造一座城市。需要錢,他就賣出一種比方五百盧布一張的票子,一群傻瓜便去買,並且相互轉手倒賣。若是聽說這一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這票子就會升值,若是進行得不好,就完蛋!你手裡的這種票子也就不值錢了。你問那個城市呢?人家就會說,被火燒了。據說,那個發明家還沒有把房子蓋好,就捲款潛逃了。這就是股票!那個德國佬就是要拖奧勃洛莫夫下水!他至今還沒有被拖下去,真是奇迹!我一直在制止這事,給我的老鄉幫忙!」
「那又怎樣,他被嚇壞了,會倒在床上像騸豬一樣打滾,嘆氣——如此而已,」塔蘭季耶夫說,「這有什麼好處?有什麼油水可撈呢?」
「你聽著,」他突然睜大眼睛說,好像有什麼高興事似的,以至醉意也消失了,「不,我怕,不說了,我不讓這個鳥飛離我的腦袋。你瞧著吧,就要發大財了……乾杯,老兄,快乾杯!」
他給自己,也給塔蘭季耶夫加了一點兒酒。
「是嗎?老兄,我們乾杯吧!」伊萬·馬特維耶維奇一邊斟酒一邊說,「這麼好的酒,拿茶沖淡了,真有點可惜!你聞聞九九藏書,三個銀盧布一瓶呢。我們來點雜拌湯嗎?」
「不行,不行,萬萬不可!你會把事情全搞砸了,老兄!他會說,是人家強迫他的,也許他會說他挨打了,那就是刑事案了。不行,可不能這樣干!可以這樣做:先跟他吃一頓飯,跟他喝酒,他喜歡喝醋栗酒。等他腦袋糊塗之後,你對我使個眼色,我立刻拿借據來。他會不看多少數目就簽上名,跟上次簽租房契約一樣,等經紀人認證后,讓他再去查問吧!他這樣一位老爺好意思承認自己喝醉酒簽字嗎?這是合法的事!」
「二十年!」伊萬·馬特維耶維奇含糊地說,「你忘記了,我當文書才當了九年多,過去口袋裡不過也就是十戈比、二十戈比硬幣罷了,說來羞恥,有時就是一個銅板也要攢,這算什麼生活啊!唉,老兄!世界上也真有一些有福氣的人,只消在別人的耳朵邊說一句話,或口授一行字,或乾脆只在紙上籤個名字——他的口袋一下子就鼓起來了,像一個枕頭,可以靠在上面睡覺。瞧,要是有這樣的一份工作多好啊!」他說,醉得越來越厲害了。「求他的人幾乎見不到他的面,也不敢走近他。而他則往馬車裡一坐,喊一聲:俱樂部!在俱樂部里,各種戴勳章的人跟他握手,玩牌,其輸贏可不是五戈比!而吃飯,吃飯——嘿,連雜拌湯都嫌寒磣,皺眉頭,啐唾沫,冬天還偏要吃雛雞,四月份便要吃草莓。在家裡,太太穿絲綢繡花衣裳,孩子們有家庭教師,連嬰兒們也梳妝打扮得漂漂亮亮。唉,老兄,那是天堂,可罪人進不去。我們干一杯!瞧,雜拌湯來了!」
「哪裡!他不定把賬本塞到哪裡去了,連鬼也找不到,等德國人回來時,他早已忘read.99csw.com記了……」
「那又怎麼樣?」
「就怕你這個老鄉不肯就範,並事先寫信給德國佬,」穆霍雅羅夫擔心地說,「那就糟糕了,任何官司也打不了啦。她是個寡婦,不是少女!」
「你聽著,伊里亞·伊里奇是一個膽小的人,什麼手續制度都不懂,那張租約就把他的頭弄昏了,委託書寄來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連代役租多少他也記不清楚;他自己也說,『我什麼都不懂』……」
「我想了一個非常妙的主意。你知道嗎?老兄,這就像做筆大買賣一樣,真的!」
「這裏什麼鬼能聽見呢?我是會忘乎所以的人嗎?」塔蘭季耶夫懊喪地說,「你幹嗎要折磨我?說吧。」
「咳,你這個人哪!你就告訴他,我要去告狀,說已有人盯著他,有證人……」
他們幹了杯。
「你可是已經攢了二十年了,兄弟,別昧良心!」
「老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穆霍雅羅夫看著門小聲說。
「端茶來!」伊萬·馬特維耶維奇陰鬱地叫道。當跑堂的把茶和羅姆酒端來時,他遺憾地把一瓶酒退了回去:「這不是羅姆酒,而是冒牌貨!」他說,並從自己的大衣兜里拿出自己的一瓶酒,打開酒瓶塞子,讓跑堂的聞了聞。「下次你別再把你這個塞給我。」他說,等跑堂的走了之後他對塔蘭季耶夫說,「老兄,事情不好!」
「我妹妹?」
「如果事情成功的話,兩年以後可以再來一次。這是合法的事!」
「在這個世界上,有時看似無法活了,可是喝一點酒以後,又行了!」他自|慰道。
「如果她不肯簽字呢?堅決不簽呢?」
「可以。」
「難道我是別人嗎,兄弟?好像我為你幹事也不是頭一回了吧,證人也給你當過,還有副九-九-藏-書本呢……記得嗎?你真是豬玀!」
「再來一次!」
伊萬·馬特維耶維奇尖聲笑起來。
「知道嗎?他到我妹妹房裡去得太勤了。前兩天他一直待到十二點多鍾,在前室碰到我,就像沒看見似的。咱們就等著瞧,看他會怎麼樣,會不會……你可以從側面跟他談一談,就說在家裡弄出丟人的事可不好,她是一個寡婦,這事別人都已經知道,現在她嫁不出去了;本來有一個富商來求過婚,現在聽到你奧勃洛莫夫每晚都坐在她房裡,他就不幹了。」
「喂!」
他們幹了杯。
「吃官司!兄弟,你變成膽小鬼了!扎焦爾蒂又不是頭一迴向他伸手,會把尾巴藏好的。他會給農民打收條嗎?準是單獨進行的。那德國人鬧騰一陣子,叫嚷一陣子,也就完了,哪兒會打官司呢!」
「什麼是股票?我一點兒都不清楚。」伊萬·馬特維耶維奇問道。
「不過倒也安心,兄弟。這個給你一個銀幣,那個給你兩個,一天下來的也能存它七個盧布,既沒有什麼瓜葛,也找不著碴兒,也不冒煙兒。要是卷到一樁大案里去,事後你的屁股就一輩子也擦不幹凈了。不,兄弟,不要昧良心!」
「要是他把賬本拿去給德國人看,德國人一算,也許又……」
「合法的事!」塔蘭季耶夫重複一遍。
「等一等,讓我再想一想。這裏沒有什麼要銷毀的,這符合法律。好吧,老兄,我說,而且也因為我需要你,沒有你,我也不方便,要不,上帝作證,我是不會說的,這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事情。」
「是嗎?」穆霍雅羅夫說,高興起來,「好的,我們喝酒。」
「你倒是說呀!」塔蘭季耶夫催促道。
「就歸繼承人吧!我們乾杯,老兄!」
「你到底說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