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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六

第一部

「叔叔,要是您想向我說明決鬥就如同偏見一樣毫無意義,那麼我就先告訴您,這白費勁兒,我很堅決。」
「叔叔,」亞歷山大接著說,「當嬸嬸在睡覺,而您無牽無掛地待在書房裡,我猜,這個男人就是……」
阿杜耶夫叔侄倆奔向門口,走廊里只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衣服的窸窣聲,過後一切又靜了下來。
「你也拾人牙慧,人云亦云!人的心在力量沒有耗盡之前,一直會愛。它有自己的生命過程,就像人體上其他器官一樣,有自己的青年時期,也有老年時期。一次戀愛不成功,它只是停息下來,沉默到第二次,第二次又遭到挫折,雙方分手了,那愛的能力又潛伏到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最後幸福地遇到了機會,在那裡愛情的全部力量得以宣洩,毫無障礙,然後這顆心才漸漸地冷卻下來。有些人頭一次戀愛就獲成功,他們便大聲喊道,只能戀愛一次。只要人未老、身體好……」
而她像影子似的溜出了房間。
「您能吃得下晚飯?」亞歷山大驚訝地問。
「噢,真的是什麼要緊事?」
「Ma tante!」他喊了一聲。
「不足掛齒的小事!不,不是不足掛齒的小事,說不準過幾個小時我就不在人世了,或者成了殺人兇手……可您卻在笑,坦然地吃著您的飯。」
「三個來月。」
「是的。」
「我已經對您說過為什麼!不是他嗎?毀了我的幸福?他像一隻野獸闖進了……」
「你不是還活著嘛!」
「別再胡說了,亞歷山大!像你的那位瑪麗婭或是索菲婭——她到底叫什麼來著——這樣的姑娘世上有的是!」
「什麼樣的決鬥?」他問。
「現在談的不是瓷器呀,叔叔;您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亞歷山大嚴厲地打斷叔叔的話。
「它表現在何處呢?」
「她吹牛呢,」後來他又說道,「她有什麼經驗!她不可能有經驗,她還年輕!她不過是……心裏有點悶!現在她發現了這種魔力圈,她也會耍花招……哎,我了解女人的本性!但讓我們等著瞧……」
亞歷山大搖搖頭,表示不想喝。
「喝點酒吧,亞歷山大,」彼得·伊萬內奇儘可能親切地說,「也許,那樣……」
「她忘恩負義,辜負我無限的、崇高的熱情……」
「您可憐我,請證明一下。」
「當然不去。」
「我發誓,如果你要的話。」
「就拿我和你來說,哪兒不好呢?既然提到了伯爵,那他也是好人;這類人還少嗎?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好的地方……但不是什麼都不好,不是每個人都不好。」
「可怕呀!」亞歷山大大喊了一聲,「天哪!天哪!」
「我不是來您這兒尋找安慰的,我也不作如此要求,」亞歷山大又說了起來,「您是我的叔叔,是我的親人,我來請求您的幫助……您看我蠢得很,是嗎?」
「那就工作吧。」
「那不能怪我,為了安慰他,我已做了一切努力。」
「叔叔,回想一下您年輕的時候吧,」亞歷山大啜泣著說,「難道您能坦然地忍受那種由命運給予人的最痛苦的侮辱嗎?一年半時光里過著那樣美滿的生活,轉眼之間便化為泡影!空虛啊……過去是真心實意,如今卻對我耍起心眼,不說真話,冷若冰霜!天哪,還有比這更令人痛苦的嗎?談論別人的『失戀』是容易的,可自己去嘗嘗滋味看……她的變化多麼大呀!為了伯爵她多麼注意打扮!可是我一到來,她便臉色發白,勉強應酬幾句……還撒謊……噢,不……」
「唉,叔叔,對於我來說,世上沒有什麼比愛情更神聖的了,沒有愛情,生活就不像生活了……」
「普拉通伯爵?」
「那你要這樣,不要粗暴無禮,不要迴避他,不要給他臉色看,相反,他對你客氣,你對他就報之以兩倍、三倍、十倍的客氣,而對那位——她叫什麼來著?——娜堅卡?我似乎說對啦?你不要拿指責去激怒她,對她的任性你要寬容,你裝做什麼也沒發覺的樣子,你甚至沒有一點兒關於變心的推測,好像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要讓他們過分地親密接觸,要巧妙地、似乎無意地打亂他們的單獨會面,隨時跟他們在一起,甚至跟他們一道騎馬,同時在她面前悄悄地向你的情敵挑戰,要調動你的整個聰明才智,用機智和計謀構成主要炮壘……然後揭露並擊敗情敵的弱點,但要裝做是無意的、意外的、好心的,甚至裝出帶歉意的樣子,逐漸地脫下他那華麗的外衣,年輕人都是穿著這種外衣出現在靚女面前的。要發現他身上最能令她傾倒和迷惑的方面,然後對這些方面加以巧妙的攻擊,讓它們顯得極為平常,表明這個新的英雄……不過如此……只是為了她而披上了一件華麗的外衣……但是這一切要做得冷靜、巧妙而且要有耐心——這就是我們時代的真正決鬥!你哪裡行呀!」
他猛然想起了什麼,沉默下來,膽怯地瞧瞧房門。
「你也沒辦法,他就是那樣的性子。整個像他姨媽,她也是那麼愛哭。我已經勸了他半天了。」
「你瞧,我現在想吃晚飯了。我本來想不吃晚飯就去睡覺的,而現在如果得坐上老半天,那咱們就吃晚飯吧,喝瓶酒,邊吃邊談,你把事情全講給我聽。」
「而做妻子的,」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走廊傳來,「不應該顯示出她明白丈夫的偉大教導,而應該進行渺小的自我教育,但在飲酒的時候也不應亂說出來……」
「手拿棍子去爭!」叔父打斷他的話說,「我們不是在吉爾吉斯草原。在有教養的世界里有另一種武器。應該及時地拿起這種武器,在你的美妞面前跟伯爵進行另一種方式的決鬥。」
「呣——呣!」叔父邊啃著一塊骨頭,邊肯定地哼哼說。
亞歷山大依然坐著,用手支著腦袋。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抬頭一瞧,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穿著睡衣,戴著一頂à la Fionise睡帽。
「肉餅全涼九*九*藏*書了!」彼得·伊萬內奇推開盤子,不滿地說。
「啊,說吧,看在上帝分上,說吧!」亞歷山大說,「我現在沒有一點兒理性。我痛苦得很,我要死了……把你那冷靜的理智給我吧。把所有能夠減輕痛苦、撫慰心靈的話都說出來吧……」
「那我要做什麼?」
「不,不,沒關係的,」彼得·伊萬內奇拉住侄兒的手連忙說,「我老是一種心境。明天說不定又碰上我吃早飯,或更糟的是碰上我忙著辦事。最好就現在一下談完。吃晚飯不會礙事的。我會聽得更清楚,理解更深。你知道,餓著肚子不大舒服……」
「娜堅卡錯在哪兒?」亞歷山大驚訝地反問道,「她竟沒有錯!」
「這是怎麼啦?你好像在哭?」他問,他的臉沉了下來,也就是變紅了。
「怎麼回事!沒什麼!」彼得·伊萬內奇皺著眉頭說,「我牛吹得不合適。學著點,亞歷山大,最好別討老婆,或者娶個傻婆娘;聰明的女人你對付不了,教育她可難呀!」
亞歷山大把自己坐的椅子從桌子旁挪了挪,叔叔就急忙挪開擺在侄兒面前的墨水瓶,presse-papier等東西。
「我以為這不壞,比起像你這樣出了軌,掉進水溝里而站立不起來要好些。蒸汽!蒸汽!而蒸汽嘛,你要明白,是對人有好處的。在這個比喻中含有我們做人的道理,而悲痛得去死連動物也會。比如有些狗就死在自己主人的墳墓上,或者因久別重逢而歡喜得喘不上氣來。這又有什麼呢?你以為你是一個特殊的高等生物,超凡脫俗的人……」
他驕傲而快樂地微微一笑,額頭的皺紋也舒展開了。
「哦,我一定報復她!」亞歷山大說。
「我拿亞歷山大怎麼辦呀?」他對妻子說,「他在我書房裡放聲大哭,我只好出來了。跟他談了半天,我可累死了。」
他頗有意味地咳嗽一聲,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是一切——幸福、生命。」
「哎呀呀,真沒羞!」彼得·伊萬內奇說,「你是個男子漢!看在上帝分上,別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說得都對,叔叔,您以及您一類的人可以這麼談論。您天生就是個冷冰冰的人……有一顆不會激動的心……」
「你以為你有一顆堅強的心嗎?昨天還高興得如上九天,可是稍稍有點挫折……就受不了啦。」
「您對這件事談得這麼頭頭是道,叔叔,」他說,「那您說說看,我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
「是高尚的嘛!」
「怎麼回事,叔叔?」侄兒沉默了一會兒問。
「讓幸福落到他手裡,讓他神氣地去佔有……哦,有什麼危險能嚇得住我?您不了解我的痛苦!您從來沒有戀愛過,就想用這種冷冰冰的勸導來阻攔我……您的血管里流的是水,而不是血……」
「你別開玩笑,還是問問大夫好。」
「我恨他,對她是瞧不起。」亞歷山大說。
「請耐心地聽我說吧……」
「他不是卑鄙,而是聰明。」
「到了那時候,」他往下說,「即使妻子不在身旁,丈夫也可以安然入睡,或者她在睡覺,他也可以無牽無掛地待在書房裡……」
「怎麼,真是這樣?瞧,我原先就說過嘛。可是你說:『不,怎麼可能!』」
「您同意做我的證人嗎?」
「是呀!那怎麼辦呢?」
「我馬上就告訴你。你以前是怎樣行動的?」
「蒸汽,蒸汽!」亞歷山大軟弱地勉強辯護說,「您的思想、感情和言談,就像火車在鐵軌上行駛一樣,平穩、順暢、舒適。」
「聽著,亞歷山大!」彼得·伊萬內奇用餐巾擦擦嘴,把椅子挪到侄兒身邊,開口說道,「我知道,的確該同你認真地談一談了。我們就來談談吧。你來求助於我,我會幫助你的,只不過不是你所想的那種方式,而且講好——你要聽話。不要叫別人去當證人了,這沒有好處。你讓芝麻大的事鬧得滿城風雨,會被人笑話的,或者更糟,會給你帶來難堪的。沒有人會去的,即使你找到個瘋子,那也白搭。伯爵是不會去決鬥的,我了解他。」
「真想不到!」他說,「你也認識他?」
「我已有兩天兩夜不知吃飯是怎麼回事了。」
「有關生死存亡……」叔父重複了一下,「是呀,這當然挺重要,不過咱們試試看,或許吃得下。」
「難道她愛上伯爵,就取決於她嗎?你自己常說不應該壓制情感的衝動,可事情一旦輪到自己頭上,就問她為什麼去愛上別人!為什麼某個男人死了,某個女人瘋了?怎麼去回答這樣的問題呢?愛情到一定時候就要結束的,它不可能天長地久。」
「沒有!你說錯在哪兒?你沒有理由瞧不起她。」
「我保證。」
「什麼痛苦?你家裡一切都平平安安的,我是從你媽媽每月給我寄來的平安信里知道這一點的。公事方面也不會有比從前更糟的事了;下屬被提拔為你的頂頭上司,這已是倒霉到頂了。你說,你身體好好的,沒丟錢、沒賭輸……這才是最要緊的,其他任何事都容易對付。我想,除開這些的就是胡鬧、戀愛……」
「她去委身於別人!」亞歷山大說,臉色發白。
「如果是這樣,那就謝天謝地了,看來這些都用得著。」
「說來聽聽,我很久沒有大吃一驚了,」叔父坐下來,說道,「不過,這種事並不難猜,大概,被人騙了……」
亞歷山大已走到門口,可心裏苦惱極了,便在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很熟。」
「闖進了羊圈!」叔父打斷他的話說。
「為什麼呢?要安排得好好的,讓她不覺得有失女人人格和尊嚴。要給她在她的天地里的活動自由,可是對她的每種舉止言談都要用你敏銳的頭腦去加以監督,她在情感方面的每一瞬間的波動和變化隨時隨地都會遇到丈夫表面坦然、然而警惕的目光。要建立經常性的監控,卻不帶任何虐待的色彩……要巧妙地、讓她不知不覺地去走你所希望的道路……唉,這需要一種複雜艱難的教育,而這種教育工作需要一個又聰明又有經驗的男人去擔負——問題就在這兒!」
「也就是把她變成丈九-九-藏-書夫的一個玩偶,或者一個唯命是從的奴隸!」亞歷山大打斷他的話說。
「很久了?」
「不……不,你是在戀愛。」彼得·伊萬內奇一字一頓地說。
「不要說這樣的話,」彼得·伊萬內奇嚴肅地說,「你年輕,你只去詛咒命運,卻不感謝命運!我也曾好多次詛咒命運,我!」
「沒有什麼,我在聽你說呢。」
「沒關係!事情已經弄糟了,就讓它去吧。」
「我老談青春年華,因為老年的愛情是一種錯誤,是反常的。而什麼是肉體的愛情呢?這樣的愛情是沒有的,或者說這不是愛情,正像沒有一種理想的愛情一樣。愛情是由靈與肉構成的,這兩者同等重要,不然愛情就是不完滿的,因為我們不是神靈,也不是野獸。你自己說:『血管里流的是水,而不是血。』這樣你就可以看出,一方面,比如說血管里的血,這是物質的東西,另一方面,比如自尊心、習慣,這是精神的東西;你需要的就是這種愛情!我講到哪兒了……對啦,說到被充軍。除此之外,在發生了這種事情之後,那美妞不會允許你出現在她眼前的,你白傷害了她,也白傷害了自己——你明白了嗎?我希望我們已經從一個方面完成了對這個問題的探討,現在……」
亞歷山大輕蔑地聳聳肩膀。
「她會說什麼?」亞歷山大急著問。
「唉,別提啦,別提啦!」亞歷山大擺擺手說,「您可以這樣高談闊論,因為您相信您所鍾愛的女人;我很想瞧瞧,您要是處在我的位置,您會怎麼辦……」
「噓!噓……別說話了,」叔父擺擺手說,「幸好我妻子睡了,不然……就會……」
「不,決鬥總是愚蠢的,這是早就證明了的。確實還有人在決鬥,世上的蠢驢還少嗎?他們是不可理喻的。我只想表明一點,你不應該決鬥。」
「他沒有搶,而是來拿走了東西。難道他必須查明你那美妞是否有主了?我搞不懂這種蠢事——生情敵的氣,說真的,從創造世界以來直至當今,大部分的情人都干這種蠢事!把他從地面上抹掉——還有比這個更荒謬的事嗎?為了什麼?就因為他討人喜歡!彷彿他有錯,彷彿我們懲罰了他,事情就會發展順利!而你的那位……她叫什麼來著?——叫娜堅卡是嗎,她抗拒過他嗎?她做過哪些努力去避免那種危險嗎?是她自己委身於他,而不再愛你,這沒什麼可爭吵的——事情不可逆轉!而固執下去——那就顯得自私了!要求妻子忠實,這還有點道理,因為這裏含有義務,而家庭的重大福利往往有賴於這個。不過也不能要求她不愛任何人……而只能要求她……那個……再說,是不是你自己雙手把她奉送給伯爵的?你為她去爭過沒有?」
「叔叔,您老談論青春年華,所以是指肉體的愛情……」
「不,可能的。我自己就感覺得到這種心靈的力量。我會愛一輩子……」
「就是這樣。所謂的激|情,不就是指愛慕、眷戀等這類情感發展到失去理智的程度嗎?這裡有什麼高尚的東西可言呢?我搞不懂。這不過是一種瘋狂,而不是人的正常狀態。你為什麼單看事物的一面?我談的是關於愛情,你要是也看看另外一面,那你就看到愛情並不是一種壞的東西。想想那些幸福的時刻吧,你已對著我耳朵嗡嗡半天了……」
「非常可憐你。難道我是木頭?一個善良、聰明、挺有教養的小夥子,卻毫無價值地倒下了,因為什麼?因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您怎麼也想象不出,除了沒錢還會有什麼痛苦?」亞歷山大儘力笑了笑,回答說。
彼得·伊萬內奇忽然停止咀嚼,驚訝地瞧了瞧侄兒。
「差不多是這樣吧,實際上誰也沒有錯。你說說,你幹嗎瞧不起她呢?」
「我們是朋友,怎麼啦?」
「難道能預感得到嗎?」亞歷山大說,「原先是那麼……」
「問題就出在這兒嘛,真是聰明的問題!唉,你好天真呀!那你為什麼愛上她呢?行了,趕快丟開她吧!」
「我感興趣的是,您怎麼說服我。」
「怎麼!你就走?不想喝點酒嗎……」
他又沉思起來。
「你那位瓦連卡提出等一年,她就比你聰明百分之二十。」
她在他身旁坐下來,凝視他一會兒(只有女人有時候才會這樣瞧望),然後用手絹給他輕輕擦去眼淚,並親了親他的額頭,他也吻了一下她的手。他們進行了一次長談。
「啊!這就是夫妻幸福的極好秘訣!」亞歷山大說,「用欺騙手法去鎖住女人的頭腦、心靈和意志——還引以為驕傲,以此來自我安慰……這就算是幸福!她覺察到了怎麼辦?」
「我卻忘了,哪怕全城大火,或天崩地裂——您都無所謂!」
「您怎麼想的呀!從那以後……」
「一定是他打死你。你本來就根本不會使槍,而且按照規則是由他先開槍的。」
「光是勸導?」
亞歷山大一聲嘆息。
他搖了一下鈴。
亞歷山大沒答一句話,便坐到安樂椅上,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彼得·伊萬內奇好奇地望著他。
「如果我做些自我安慰,」他繼續說,「說我失去她是由於環境的關係,如果她也是被迫無奈……甚至是她死去了,那倒容易忍受些……可是不,不……她是另有新歡!這太可怕了,令人受不了!如今沒有辦法把她從強盜手中奪回來,您已經解除了我的武裝……我該如何是好?教教我吧!我憋氣、難受……煩悶,痛心!我會死的……我會開槍自殺……」
「您怎麼樣?」
「你那樣不知足,」彼得·伊萬內奇繼續說道,「那樣干很不好!不管女人對你做了什麼,變心也好,冷淡也好,或像詩中所說的,耍花招也好——那你就去怨天怨地吧,要不趁此機會作一些哲理思考,你可隨便去罵世界,罵生活,但永遠不要用言語或行動去冒犯女人的人格。對付女人的手段就是寬容大度,而最殘酷的手段就是忘掉!不過這隻有正人君子做得到。回想一下吧,有一年半光景你是那麼快活,逢人就要摟脖子,幸福得不知怎麼才好!一年半連續不斷的歡樂!隨你怎麼想——你真是不知感恩!」
「不是預感到,而是預見到,也就是要更準確地了解情況,並且要慎重行事。」
九_九_藏_書「去問一下,」他對進來的僕人說,「還有什麼吃的,要他們拿瓶帶綠標籤的拉菲特酒來。」
「是的,我需要您全面的關心。」
「你就聽話吧。你說說,你對誰特別生氣,對伯爵或是對她……她叫什麼……阿紐塔,是嗎?」
他把胳膊肘支在桌上,兩手抱著頭,號啕大哭起來……
「是的,是戀愛。可您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嗎?如果您知道了,大概就不會說得這麼輕鬆了,您會大吃一驚的……」
「我本想一心疼愛娜堅卡,」亞歷山大繼續說,「不去羡慕世界上任何其他的幸福;我曾幻想同娜堅卡白頭偕老,而結果怎麼樣呢?我所幻想的這種高尚的激|情到哪兒去了?它竟變成了一出充滿嘆息、吵鬧、嫉妒、謊言、虛假等愚蠢的、毫無意義的鬧劇——天哪!天哪!」
「拿什麼證明?你說你不需要錢……」
彼得·伊萬內奇在這時候幹了一杯,立刻又把酒斟上。
「你用棍子,難道就更高明?耍些手腕可以抓住一個女人的愛戀之心,而用武力——我看就不行呀。你希望把情敵趕走,這點我理解。你竭力想保住自己心愛的女人,預防一切不測——這也很自然!可是你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是他贏得了愛情,這樣做可就像小孩子了,小孩子在哪兒碰疼了,就要去打那個碰疼他的地方。你怎麼想都可以,可伯爵何罪之有?我覺得你一點也不懂心靈的秘密,所以把你的風流韻事搞得不成樣子。」
「你怕了,叔叔!」
「別人也勸過我了,可是不管什麼大夫和樟腦油都幫不了忙,我得的不是機體上的病……」
「那是依我看來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亞歷山大說。
「我也說服他了,他已認同我的看法了。」
「他在拚命地大哭!後來哭得更凶了。」
此時他更是淚如雨下。
「是的,對你說了,你恐怕又會回到那邊去……」
彼得·伊萬內奇瞧了侄兒一眼,忽然把話打住了。
這時候書房的門輕輕地打開了一點,可是沒有人進來。
「這笨蛋!」他說,「拿來涼的酒。」
「幹嗎要驕傲?」叔父說,「這不需要!」
「那同伯爵進行什麼樣的決鬥呢?」亞歷山大急不可耐地問。
「怎麼也沒想到,她知道你深夜裡來了,」他鬱鬱不樂地說,「隔壁房間里有兩個男人在秘密談話,女人是睡不著覺的,她一定會派女僕來,或者親自來……竟沒有預料到!真蠢!全是因為你,還有這該死的拉菲特酒!竟說漏了嘴!一個二十歲的女人給我上了這樣一課……」
「現在你說說,」叔父雙手捂著酒杯,接著說道,「你為什麼要把伯爵從地面上抹掉?」
「難道這取決於我嗎?」
「娜傑日達?那索菲婭是哪個呢?」
「我?我至少從人群中帶回一顆雖破碎但擺脫了卑鄙的純潔的心,一顆在那些謊言中、虛偽中、失節中備受折磨的靈魂,它無可指摘,我沒有沾染……」
「您以為她……也這麼……說?」亞歷山大問,臉色刷白。
「怕什麼?一點兒也不!我做錯了什麼——不應該失去冷靜,應該善於擺脫。」
「那麼你呢?」
亞歷山大瞅著他,不知說什麼好。
「半夜三更跑來,」他心裏想,「心裏又痛苦之極……準定又會打碎什麼。」
「每個人,每個人!」亞歷山大斷然地說。
「沒有理由?不,叔叔,這可不行。我們假定,伯爵……還可以這樣說……他不了解情況……所以說沒有錯!而她呢?這樣說來是誰有錯呢?是我?」
「索菲婭……是在鄉下的那個。」亞歷山大不樂意地說。
「請說一句話,幫不幫我一個大忙?」
「誰打死誰,還未見分曉呢。」亞歷山大說。
「但這一切都是以後的事了,」他繼續說,「現在還是談你的事,亞歷山大。我們談什麼來著?對!你似乎要殺死你的那位……她叫什麼呢?」
「瞧不瞧得起,我不清楚,這各人看法不同,我覺得都無所謂。總的說來我對愛情評價不高,這你是知道的。即使它根本不存在,我也不在乎……至於希望它較牢靠些,這倒是實話。對待人心靈的事不能直來直去。這是一種很怪的樂器。你不知碰了哪根彈簧,它就會亂奏一通。你可用隨便什麼辦法獲得愛情,但保持愛情得用智慧。計謀——這是智慧的一個方面,沒有什麼可瞧不起的。不要侮辱你的情敵,不要用誹謗的手段,這會讓你的美妞討厭的……你只要扯下他身上用來迷惑你心上人眼睛的那些漂亮的衣飾,使他在她面前變成一個普通的常人,而不是什麼英雄……我認為,耍一些高尚的計謀來保護自己的幸福是情有可原的。軍事上就很重視計謀嘛。你是想要結婚的,你可能成為一個好丈夫,假如你跟妻子吵嘴打架,拿棍子去揍情敵,那你就……」
「是呀,很能吃;你難道不吃?」
「你就這樣撂下他?」她問道,「可憐的孩子!讓我去吧,我去看看他。」
「現在我還是這樣勸您,提防沒什麼不好,如果遇到壞蛋,那你不會上當受騙,如果是好人,看錯了也不要緊。」
「唉!」彼得·伊萬內奇懊惱地插嘴說,「聽這種胡說八道真難受。」
「瞧見沒有?」叔叔繼續說道,「那兒有索菲婭,這兒有娜傑日達,另一處還有瑪麗婭。人的心就是一種深井,你探不到底。人的心能愛到老……」
「卑鄙的手腕!為了佔有一個女人的心,不惜採取狡詐的手段……」亞歷山大憤然地說。
「您在開玩笑,我卻真的在受苦,我很難受,我確實病了。」
「先從伯爵說起吧,假定他接受你的挑戰,甚至假定你也找到一個傻瓜做證人。這會有什麼結果呢?伯爵會像打死一隻蒼蠅那樣打死你,過後大家都會嘲笑你,多好的復讎呀!你當然不希望這樣,你是想幹掉伯爵。」
「一時我沒看透,如今……人啊,人啊!只配眼淚和嘲笑的可憐的人類!我承認我全錯了,您曾勸我要提防每一個人,可我沒聽您的……」
「至少來喝杯酒嘛,酒挺不錯!」
「我從前也是替好人說好話的。而你早就開始罵人家,read.99csw•com不再稱他們為天使了嗎?」
彼得·伊萬內奇心慌了。他在房間里踱了兩個來回,然後停在亞歷山大面前,搔搔腦袋,不知從何說起。
「您在笑,叔叔?」
「有時你的痛苦一文不值,如果是這樣,那算是什麼痛苦?……」
「那就再見吧!」亞歷山大拿起帽子說。
「直說吧,出什麼事了?」
他沉思起來,然後用手敲敲自己的腦門。
「唉!還是好好地愛你自己吧……可是那個……是會變卦的!都這個樣子,我知道!」
「你好,亞歷山大,」他回到書房便向侄兒招呼問候,「咱們好久沒見面了。白天老等不著你,可忽然深夜光臨!幹嗎這樣晚來?你出什麼事了?你臉色很不好呀。」
「去找誰呢?誰會同情我……」他輕聲地說。
彼得·伊萬內奇給自己斟點酒,喝了下去。
「請他到書房去,我就來。」
亞歷山大勉強地把事情的整個過程講了出來,不過他繞了許多彎子,避重就輕,而且顯得扭扭捏捏。
「祝賀您有這樣的朋友——卑鄙小人!」
「她會說是耍弄你玩呢,雖然你是愛上了她,可她不喜歡你,她討厭你……她們一向是這樣乾的……」
「做了什麼?他搶走了我的一切。」
「那麼抽根煙,你就講你的吧,我會洗耳恭聽的。」彼得·伊萬內奇說,一邊忙著去吃。
「搶走了一切。」亞歷山大接著說。
「對不起!我想你自己吃飽了肚子,就覺得別人也不餓!」
「那依您看,我很蠢?」
「講明確點。『一切』這個詞可以指隨便什麼東西,也許你是指錢,他不會幹這種事的……」
「你做了些什麼呢?」
「那好,你明白嗎?我們斷定伯爵沒有過錯……」
「為什麼要感恩呢?難道你是為了她,為了討好她才去愛的嗎?是想為她效勞是嗎?如果是為了這個,你最好是去愛你的母親。」
「奇怪!讓我去試試,你這會兒再想些新招……」
亞歷山大跳了起來,想說些什麼,但什麼也沒有說,又坐回原處。
「怎麼辦……出去散散心……到工廠去。你明天想去嗎?」
「風流韻事!」亞歷山大輕蔑地搖搖頭說,「但是靠耍手腕得來的愛情難道讓人瞧得起嗎,牢靠嗎?」
「不,你保證吧,這更可靠。」
亞歷山大滴酒不喝,只是他的肩膀和腦袋神經質地抽搐著;他仍在大聲痛哭。彼得·伊萬內奇皺皺眉頭,揮了揮手,走出了房間。
「那麼你的那位……她叫什麼來著……又錯在哪兒呢?」
「怎麼回事?我認識他五年了,一直認為他是個好人,沒聽說他有什麼不好,人人都誇他,而你一下就這樣詆毀他。」
「唉!他是不是奪走了你的那位美妞……她叫什麼來著?幹這種事他是行家,你很難競爭過他。浪蕩子!浪蕩子!」彼得·伊萬內奇邊說邊把一塊火雞放到嘴裏。
「什麼?什麼?」
「你要在這裏待好大一會兒,亞歷山大?」叔叔問道。
亞歷山大垂著頭,不吭聲。
「說吧,我願為你效勞;你只要說出需要什麼……我甚至準備掏腰包……只要不是為了那些不足掛齒的小事……」
晚餐端上來了。
「是呀,但願你不是這麼可憐就好。」
當天晚上十二點鐘左右,彼得·伊萬內奇一手拿著蠟燭和書,一手提著睡衣的下擺,從書房去卧室睡覺,僕人來稟報,說亞歷山大·費多雷奇要見他。
彼得·伊萬內奇用手指指腦門。
「您就留心聽我說吧,哪怕一生就只這一次,我是有事來的,我要得到安慰,要解決無數個令我不安的十分折磨人的問題……我慌了神了……不知所措,幫幫我吧……」
「錢,錢!要是我的不幸僅僅是缺錢,那我倒要感謝自己的命運了!」
「鄉巴佬!」他說,「apropos伯爵,亞歷山大,他有沒有談起過他從國外搞到一些瓷器的事?春天的時候他訂購了一批,我很想去瞧瞧……」
「我不懷疑,你很聰明……也很有手段!」她添了一句。
「是呀,現在我是這個樣。您是否知道我真正的痛苦?」
「你瞧見了嗎?你的病已經治好一半了。不過真的是這樣嗎?看起來你還在生氣。再說,你就瞧不起她,瞧不起她吧,對於你目前情況而言這是最明智的。我本來還想說點什麼……就不說了吧……」
「我正想去爭呢,」亞歷山大一下蹦了起來,「可是您阻攔我高尚的激|情……」
「到底是什麼呢?」
「您認得諾溫斯基伯爵吧?」亞歷山大沉默了一會兒后問道。
「那好,我會找得到旁人的,有人會同情我的痛苦和屈辱的。只是麻煩您去跟伯爵談一下,問問什麼條件……」
「因為她行為卑鄙。」
「他要為這種本事付出高昂代價的!」亞歷山大臉都氣紅了,說,「我不會不爭不辯地讓步的……讓死神來決定,我們中間誰可佔有娜堅卡。我要幹掉這個卑鄙的好色之徒!不讓他活著,不讓他享受那搶去的珍寶……我要把他從地面上清除掉……」
「很好,」亞歷山大說,聲音有些虛弱,「能吃能喝能動,身體應該不錯。」
「就算這樣吧,那又怎樣呢?」
「你身體可好?」彼得·伊萬內奇關切地問。
「得啦!有什麼高尚的激|情?」
「我還吃晚飯?如果您明白這是有關生死存亡的事,那您就會吃不下一口了。」
「難道你是因為戀愛而瘦成這樣?多丟臉!不,你是病了,目前你就好好養一養身子,不要耽誤了!這蠢事已拖了一年半,鬧著玩的嘛。要是再往下拖些時間,那我可能真的相信愛情地久天長了。」
彼得·伊萬內奇皺了皺眉頭,稍作考慮,便平靜地說:
「你本不該在她面前起勁地吐露衷情。男人一旦吐盡心曲,女人就會冷了下來……你本應該了解清楚她的性格,依照這一點而採取適當行動,而不是像只哈巴狗躺在她腳邊。對於與之有所交往的夥伴,你怎麼不搞清楚這一點呢?你當時就應該看透,對她不能再有什麼期望。她玩完了跟你的愛情遊戲,同樣她也要跟伯爵玩這種遊戲,也許以後還要跟別的什麼人玩……不能再對她有什麼要求了九-九-藏-書,她不會有什麼改進的!她沒有那樣的品性,而你卻痴心妄想……」
「不。人的心只愛一次。」
「那麼您也可憐我?」
「看來都用得著,可是他還在哭。」
「瞧見了嗎?全都是你自己的過錯,」彼得·伊萬內奇聽了之後皺皺眉頭說,「幹了多少蠢事呀!唉,亞歷山大,你來這兒真是糟糕!值得為這種事從大老遠跑來嗎!你在自己家鄉,在湖畔,跟姨媽在一起,這些事你全可以干。咳,怎麼可以這樣像孩子似的淘氣、胡鬧……撒野呢?呸!如今誰還干這個?要是你那位——她叫什麼來著?——尤麗婭……把這些全告訴伯爵呢?啊不,這不用擔心,謝天謝地!她大概非常機靈,他若是問起你們的關係時,她會說……」
「就算她的愛情會結束,」亞歷山大說,「可是它為什麼是這樣地結束呢……」
「可他仍然哭?」
「不,我同您從來走不到一起,」亞歷山大悲愁地說,「您的人生觀安慰不了我,反而使我更厭棄人生。我憂愁得很,心裏冷冰冰的。以前是愛情使我擺脫了這種寒冷;愛情失去了,現在心裏又是一片悲愁;我感到可怕、煩悶……」
「我不能去,我的舌頭不願向他提這般愚蠢的話題。」
彼得·伊萬內奇聳了聳肩膀。
「就是從那以後也有人回去的!你能保證你不去?」
彼得·伊萬內奇笑了起來。
「幫什麼忙?」
「叔叔!」亞歷山大說,「饒了我吧,現在我心裏痛苦極了……」
「那就由老天爺決定吧。」
「遺憾——是活著!可是這樣活著比死一百次還糟。」
「那你就受苦去吧,如果你覺得那是甜蜜的話,」他說,「鄉下地方啊!亞洲啊!你最好住在東方,那邊的女人愛什麼人要聽命於人,如果不聽,就將她們沉入水底。在這裏就不是,」他彷彿自言自語地繼續說,「要想跟女人一起生活得幸福,那就不能像你那樣瘋狂,而是要有理性——要有許多條件……要善於按周密的計劃和方法把一個少女變成一個婦人,還要使她了解並履行自己的使命。要給她划好一種奇異的圈子,劃得不要太狹,要讓她覺察不到界限,而又不會越出界限,不僅要巧妙地佔有她的心——這是什麼呀!這是一種不穩定不牢靠的佔有物——而且還要支配她的頭腦和意志,使她的興趣和脾性服從於你,讓她用你的觀點去看事物,用你的頭腦去思考……」
「毫無疑問。難道你以為她會講你們怎樣在花園裡採摘黃花?多麼天真呀!」
僕人下去了。
「你自己說吧,怎麼能正經地去聽這種胡說八道,叫人去當決鬥的證人。」
「可是她為什麼去愛別人呢?」亞歷山大痛苦地插話說。
過了一小時之後,他若有所思地出來了,面露笑容。經過好多個不眠之夜后,他第一回安然入睡了。她也眼圈兒紅紅的回到了卧室。彼得·伊萬內奇老早就酣睡了。
「你出了什麼事了?你輸光錢了,還是丟了錢?」彼得·伊萬內奇著急地問。
「您要說什麼?」
「您指指看,哪兒有好人?」亞歷山大輕蔑地說。
叔父和侄兒相互對視了一下。
「怎麼?」
「不過該換種方法干,」他補充說,「先前的方法完全不靈了。如今應當……」
「您早就開始替人說好話了,叔叔?從前常常是……」
「她叫娜傑日達。」
「你願意她偷偷地去愛別人,可仍然讓你相信她是在愛你嗎?你自個兒說說,她該怎麼辦,她有沒有錯?」
「我真不想吃,叔叔!」亞歷山大不耐煩地說,看到叔叔吃得那麼津津有味,不禁聳了聳肩膀。
亞歷山大默不作聲。叔父後面這些論證使他亂了陣腳。他無言以對,但他仍受到他的主導情感的支配。他想起已經失去的幸福,想起如今另外一個人……他那雙頰上流滿了淚珠。
「還少嗎?我費了半天的唇舌……說得喉干舌燥……把戀愛的全部道理講得一清二楚,還問他要不要錢,勸他吃飯、喝酒……」
「叔叔,您現在這樣的心境不適合來聽我痛苦的可悲的經歷,」亞歷山大拿起帽子說,「我還是明天來好……」
「怎麼樣,亞歷山大,來吃吧……」彼得·伊萬內奇說。
「隨你便——老天爺的判決有利於他。聽說,在十五步之內,伯爵是彈無虛發的,而你呢,好像是故意打不中的,即使假定老天爺對你特別偏愛,你即使碰巧打死了他——那又有何用?難道你通過這個就能奪回那美妞的愛情?不,她會更加恨你,而且你還會被押去充軍……主要是到了第二天你就會絕望得揪自己的頭髮,而且會立即對自己的意中人冷淡下來……」
「不是都一樣嗎?反正有人愛你,你就快樂——這就夠了!」
「即使我會耍計謀,我能那麼去做嗎?要這樣做,就不能像我這樣去愛,有些人有時假裝成冷冰冰的樣子,故意好幾天不露面——結果起作用……可我不行!假裝不了,也不會算計。我一見到她,就會氣喘吁吁,雙膝打戰,站都站不直。有時候只求見到她,我甘願承受一切痛苦……不,不管您怎麼說,我還是更醉心於全身心去愛,哪怕要吃苦頭,也遠勝於那些虛情假意的人,他們只是為了尋開心,使用卑劣手段,把女人當作哈巴狗來玩,然後一腳踹開……」
「不敢當!那我的工廠呢?」
「那好,咱們瞧瞧,伯爵對你做了什麼?」
「我特別看不起她。」亞歷山大深深嘆口氣說。
「為什麼你老想象一些虛無飄渺的東西?我不是常對你說,你一直想過那種虛幻的生活嗎?在你看來,一個人只有做情人、丈夫、父親這幾樣事……而其他的事情則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一個人除了以上的幾樣事情、角色之外,他還是公民,有一定的身份和工作,比如作家、地主、士兵、官吏、工廠主什麼的……可是在你那兒這一切都被愛情和友誼掩蓋了……好一塊樂土呀!你在那僻靜的鄉村讀了大量的言情小說,聽夠了你姨媽講的故事,然後便帶著這些陳腐的觀念跑到這兒來。還想出個——高尚的激|情!」
「您可以這樣心平氣和地談論,叔叔,可當時我……」亞歷山大說。
「不會去!他身上沒有一丁點兒高尚氣度!」亞歷山大惡狠狠地說,「我沒有想到他卑鄙到這樣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