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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她被激怒了,伸手撈起她的毛毯和她貼身存放以保持溫暖乾燥的一小包火絨。打包完行李,她沒再同他說一個字,徑直朝前走去。
perdoai-nos as nossas ofensas,
這話里夾雜了幾個她不懂的詞,但意思她全聽明白了,她想到她的外祖父母,想到他們辛辛苦苦把她養大,保證她的安全,還傾其所有教導她如何善用自然資源生存下去。她的外祖父母,如今都已離開人世,竟然被這個壓根不知道如何在山中生存,還需要別人保護的毛頭小子所貶低。
「當真不打?」他應該是她見過最奇怪的男人了。她能打過他的機會並不大。他的體重足有她的兩倍。
她用喉嚨發出了點聲音,又打了個手勢,使他知道,她雖然不會說話,但腦子很靈活。
「我想我們最好把火給生起來。」她歡快地說道,並且自從他們相識以來頭一次笑了。她羞怯而躲閃的姿態使蘭德吃了一驚,不自覺地也沖她笑了笑。儘管他的臉已被狂風吹得生疼,做出這種表情其實十分難受,然而他並沒有這種感覺,只感到身體里突然湧起一股暖流,淹沒了絕望,注入了幸福。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他多希望能夠說服這個女人,「我們絕不會傷害任何人。」
薩拉照她所說的走上前來,女人像嗅到什麼難聞東西似的,抬高了下巴。她的視線重新回到蘭德身上,用槍管沖他這邊畫了個圈,說道:「你可以留下,只要你肯付錢,但她不行。不能讓她這種人留下來。」
「頂著這樣的暴風雪,我們絕不可能活著再走十英里。天黑以後,我們就會死在半道上。」他一直讓自己不去想一個冷酷現實——當夜晚降臨,溫度驟減——在他們全身濕透,滿身泥污的情況下,他們將會落得什麼下場。
「我說過了,我不會收留她這種惡魔。」回應他的明顯是槍上膛的聲響,「有個叫三叉的小鎮就在下游十英里的地方。你帶她上那兒去吧。」
然而,即便他們公司的運營狀況相當樂觀,或者至今發生的所有怪事都能得到證實,我也還有許多理由要阻止潔米過來,其中相當重要的一條便是妹妹寫來的信。鑒於我此行的任務似乎即將落敗,我已經再無理由拖延著不去造訪萊恩山丘。明天我必須要面對科拉爾·瑞貝卡了,面對面地去見她。
「我也不知道。老實告訴你,我開始覺得有點嚇人了,不過我非常喜歡這個故事,太令人著迷了。」
「等等,等一下。你和他說過話了?什麼時候?在哪裡?怎麼做到的?」
E não nos deixeis cair em tradição, mas u-yo ge-sv-i
眾人紛紛表示祝賀與讚揚,我卻只感到絕望的巨浪迎面襲來,即將把我徹底淹沒。每次小寶寶順利斷奶,媽媽身體恢復之後,她就又會懷上另一個。這個寶寶出生之後,所有過程將再次重演。
ga-lv-quo-di-yu ge-se-s-di santificado
「等我回來。」他更加堅定地吩咐道。
蘭德轉向薩拉,在她退開之前牢牢抓緊她,「你先待在這兒。」
「也許這就是埃文·哈爾本人乾的。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也許這是他的某種策略,為了抬高價錢?不對,這樣好像不太合理。畢竟,他是很有寫作才華的。只要是他想要的,應該都能得到,不論他往市場上隨意扔出個什麼作品。他只需要把書稿拿去拍賣就行了。那樣,紐約每家出版社都會立馬撲上來……」潔米不再說話,開始思索其他可能性。
他咽下嘴裏的最後一點食物——他特意把一口羊乳酪留到了最後享用——跪坐下來,看見薩拉舔了舔她已凍得開裂的嘴唇。
父親在教堂宣布小寶寶即將到來時,我環顧四周,心想:「我們能把他放在哪兒呢?」我們那間活動房屋已經擠得快開裂了,連同這座教堂也是如此。一排排座位上全是像我們這樣的大家庭。虔誠的人有福了,因為上帝要加添他們的人口。一個又一個禮拜日,萊恩山丘的女孩們都會受到這樣的教導,虔誠就是遵從長者的教令,保持心情愉悅,溫順團結,以及最重要的一點,為兄弟會增添成員。
通過眼角的餘光,薩拉知道蘭德正看著她將祖母的祈禱盒繫到脖子上,這樣能讓祈禱詞的氣息在走路時貼近她的心臟。由於蘭德之後特別留意在肢體上與她保持距離,她便又默許了他與自己同行。這是她應該做的,畢竟是他救了她的性命。薩拉想自己這麼做是正確的。
「她怎麼能這樣說話?怎麼能這樣說我的媽媽?」
幾乎同時,他和薩拉直衝向那個袋子,貪婪地吃起了馬鈴薯、韭菜和羊乳酪,這些無疑都是從小屋附近的某處地窖里偷拿出來的。
宗教聖像與大地圖騰毗鄰而置,給蘭德造成的困擾日益加深。這是祖父生前時常警示應該加https://read.99csw.com以抵制的冒犯舉動。身為主教,他有責任修正傳道教堂受到地方迷信思想干擾所產生的不良影響。傳道的內容必須嚴格遵照本教會所認可的教義進行,這一點,當然是,十分重要的。這天早晨,他從鞍馬包里拿出筆記本和鍍金尖的鋼筆,看著她畫起了速寫。三天時間過去了,一路上都沒發現被人追蹤的新跡象,他開始記錄她在林子里就地取材採集食物和其他用品的方法。鑒於他已把這些內容都寫在了本子上,記錄下她的模樣只能說是順勢而為。
毫無疑問,她就是這麼想的,她卻嘴硬地說:「我才沒有。」
「萊恩山丘那些人生起孩子來簡直像兔子似的,每家都是一大堆人。」我在二年級的聖誕舞會上,聽見一位家長這樣說。當時我坐在角落裡,不得參加任何活動,「大多數時候,他們的孩子連吃飽穿暖、乾淨健康都無法保障,但生起來一點也不含糊。這個樣子,簡直就是原始社會嘛。」
「孩子,沒有什麼能使我們分隔遠地,因為愛會讓我們找到對方。愛將引領我們在天國團圓。A-lee-tsa-lv-quo-di-yuge-svni-go-hi-lv-i.」
他在對岸與薩拉會合,但她顯然已經在那兒等了一段時間。他猛地想起拉維所說的關於默倫琴人會精靈妖術的傳說,但又迅速將這個想法從腦海中揮去。她肯定不是從水上面飛過來的,應該是用別的什麼辦法過的河。
她沒有馬上聽見他說的話。實際上,她一直凝神盯著他的本子。他今天在上面畫了幅畫。她沒瞥見畫的是什麼,可心裏十分好奇。或許她待會兒可以偷瞄一眼,趁他把包放下獨自到某處去的時候。
不過,她確實對他的某些行為感到納悶。為什麼他要冒險救她?為什麼他要到這地方來,還是在寒冬即將到來的時節?為什麼他要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還不時地塞些樹葉夾在紙頁之間?為什麼他要用那種令人困擾的眼神望著她?為什麼他想了解各種植物的根系和葉片還有這樹林所提供的野生食物?
潔米一反常態地陷入沉寂,只聽見電話那頭的嗡嗡聲,她說:「我早該推掉我姐的周末採購安排,和你一起過去的。聽我說,我明天可以隨便搭一趟航班,向公司請幾天假,然後——」我沒有讓她把話說完,就打斷她說道:「不用了,潔米,這事應該還得耗上好幾天時間,你用不著丟下工作跑過來,尤其是考慮到雜誌社的運營現狀。」
她搖頭,第一次主動伸手觸碰他,「不。」她瞪大眼睛,惶惶不安。
她立即躲開,邊往後退邊站起身來,抬起一隻胳膊做出防禦姿勢。經過與她父親、布朗·崔格還有派格勒格·莫莉的相處模式,她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
現在怎麼辦?接下來該做什麼?他如何才能保全薩拉和他自己的性命?
「也許他有點享受這種追逐遊戲。想稍微耍一耍你。我看過他的一些報道,感覺他不是那種特別正常的人。」
電話鈴聲響起時,我正打算把我從鎮上帶回來的印度香料茶加熱一下。我接起電話,聽見那頭傳來潔米激動的聲音:「天哪,你居然在我忙到沒時間回簡訊的時候給我發來這樣的信息!我現在完全被婚禮的事給纏住了,如果被我姐看到我在講電話,她一定會大發脾氣。她要求我把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真是的!這麼說,你今晚又找到了新的內容?那份精彩的神秘書稿的後續章節?寫出書稿的那個人呢,你有沒有找到?」
「謝謝你。」他吸了口氣,再次懷疑自己是否已在來時的路上昏厥,身上的血液越流越慢,變得黏稠直至凝固,而眼前這一切全是他腦中的幻想,「你的名字。你叫什麼名字?」在他生命終結之前,他都將為這個山林里的孩子,這個小救星,而誠心祈禱。
她立即退開,轉過身縮成一團,躲進灌木叢的掩蔽處,而不是他的懷抱中。
通過觀察和聆聽她的整個儀式,他推測,那兩個人大概相當於聖母瑪利亞和耶穌基督,而且大體而言,這女孩也知道,那蝕刻的人形所特指的對象。她的禱詞里穿插著聖母和神之子這樣的字眼,伴隨著對他而言十分陌生的喉音語言——應該是切羅基語,他猜測。她一邊念誦禱詞,一邊依次碰觸面前那串項鏈上的海龜、魚、鳥以及每顆串珠。
他磕磕絆絆地朝小山丘上走去,留意到薩拉進到灌木叢后便停了下來。說實話,他一想到庇護之處和溫暖火堆就在前方等著自己,就覺得腳下這段路格外痛苦,疲倦和難以忍受。他非常確定,自己已經聞到了烹煮某種食物散發的香氣。
assim como nós perdoamos a quem nos tem ofendido.
她想過直接出言詢問,以理解他的某些古怪表現,但她選擇了更為保險的做法——https://read.99csw.com繼續與他保持距離。除了並肩趕路和共用露營地過夜之外,薩拉不願再與他有更多牽連。
等他們終於抵達她所說的村莊時,蘭德打算先為她找個安全去處,給自己買匹馬,然後再做後續安排。過去幾天的嚴峻考驗已經多少冷卻了他的旅行熱忱,而且從今早開始又下起了小雪。他們選了一處山脊紮營,站在那裡,可以看見滾滾而來的不祥陰雲。雪雲正在靠近,薩拉卻像是毫無察覺,嘴裏吟誦不停,任由雪花飄散到她身上,落在她又長又黑的睫毛上像一顆顆小寶石。
她的視線越過他,狐疑地望向後方的灌木叢,問道:「誰躲在你後面?為什麼要躲起來。」
「天色不太好。」她說完,將裙擺攏到大腿中間蹲坐在他旁邊,在他伸手觸碰不到的地方,準備收起她的毛毯,「要下大雪了。」她知道,零星小雪將會變得更為猛烈,這是遲早的問題。至今為止,她選擇的路全在山坡上,儘管這樣走起來更加艱險,卻很少會被別人看見。若是沿著溪流河道走,雪固然會下得小些,但人跡也更為常見。布朗·崔格和那幾條獵犬應該會走底下的老路,而傑普那幫人也是一樣。他們沒必要跑到海拔更高的地方冒險。他們都知道,很快,惡劣的氣候就會把她送到他們手裡。
當他用那種眼神看她,似乎想將她徹底看清時,她卻在想,或許她應該儘早逃走,消失在叢林中或躲進某個洞穴里,留他一人自生自滅。然後,她會回到田納西州去,回到外祖母所在的那片山林。可是,每當她想起那個地方,她卻又開始懷疑,自己能否僅憑一己之力找到回家的路。
「根本就沒有什麼居民點,你也壓根不知道我們要去哪兒,這才是事實,對吧!」他站在那裡,一隻手高高揚起,似乎想將它拋離自己的身體。
「不對。應該說你『不會』①。」這回他兩隻手都揮了起來,嗓音也跟著抬高了。一隻鳥兒應聲從頭頂的樹上飛走了,「那種說法很不規範。年輕姑娘可不應該那樣說話。我的天哪,難道你是在惡棍和騙子窩裡養大的嗎?」
「我不賣給她。不能讓她會施巫術的手碰到我們的任何東西。現在,你們該走了。」她上前一步,手指在扳機上抽|動。他別無選擇只能後退,帶著薩拉一起。直到他們跌跌撞撞地穿過灌木叢朝下遊方向走了一段距離后,他才總算平復呼吸,不再擔心會有子彈從身後射來。「薩拉,」他終於開口說話,「薩拉,等等。我需要思考一下。」他的意識又回到剛才那間木屋,開始玩味地思索一個幾天前或許還會覺得近乎無恥的念頭。包里就有一把槍,或許他可以從房子後面繞過去,靠武力拿到所需的東西。畢竟他們的性命就取決於此。屋裡還有別人嗎?有男人嗎?如果當真這麼做可能會面臨什麼問題?
掛墜盒以皮繩串起,繩上的佩珠雕刻著動物的圖騰——有魚、鳥兒,還有個看著像海龜的動物。他原本還因為此處距海遙遠而產生過懷疑,不過見這項鏈上也還掛著經常在部族之間相互交易的紫色貝殼,便也不覺奇怪了。他還漸漸認出,蝕刻在掛墜盒表面的細小圖形原來是個馬爾他十字架①,和他在歐洲南部古老教堂里看到的一樣。
我讀完這一章停下來,讓意識慢慢從寒冷的山中抽離出來。木屋外的湖面上,一隻潛鳥①叫了起來,這尖細的聲音穿過清涼朦朧的空氣,讓故事和真實世界的界限變得模糊了起來。「星期五」一直趴在窗邊的椅子上。它抬起腦袋,慢慢轉向窗外,輕吠了幾聲。我全身上下起了雞皮疙瘩,連我自己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
要是他迫於情勢必須開槍還擊怎麼辦?還得考慮到那兩個小女孩,她們是無辜的。他不能冒險傷害她們……
「站在那兒別動。」她拖長語調,聲音又高,幾乎聽不出是英語,「你到這兒來幹什麼的?」他小心地抬起手,解開包著腦袋的毛毯,任由狂風無情地割在自己臉上,解釋道:「我在找吃的東西和可以過夜的地方。我的馬和行李都在幾天前弄丟了,丟在山上面了。我可以給你錢。」最後一句話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他早料到事情會是如此。現金報酬在這種地方極為罕見。
她轉向他,嘴唇被風吹得很乾,已經裂開出了血,她緊緊抿住嘴巴,不願暴露正在顫抖的雙唇,銀色的眼珠看向一邊,全身哆嗦個不停。
有那麼一會兒,蘭德也沉浸在她的唱誦聲中,忘記了天上正下著雪。他不由自主地,在畫有她素描的紙張背面,用近似的發音記錄著她的話語。拋開內心的不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端詳著她——過去三天的逃亡過程中,這樣的機會幾乎是沒有的,他擔心這麼做會給她留下糟糕的印象,以為他同那些剝奪她自由並想侵犯她身體的男人沒有什麼兩樣。蘭德獨獨碰觸過她一次,還是為了蹚過寒冷溪流時能穩住她的https://read•99csw•com腳步,她抽手的速度如此之快,使他們倆都失去了平衡,結果,那之後好幾個小時,他們膝蓋以下的部分全是濕漉漉的。為了弄乾這些衣物,他們昨晚不得不生起了比平時更旺的火堆。
「看在上帝的分上,求求你了。我們就快凍死了。」
他勉強拖著沉重的雙腿,加快步子去追趕她,拉緊了背上她用一張毛毯綁成的臨時行李包。他伸手把遠處河對岸的那間木屋指給她看時,他能感到她的髮絲像冰針似的扎在他手上。他急忙來到岸邊,想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既能安全過河又不會把腳弄得更濕。一根倒塌的樹榦正好橫跨在河堤兩岸,像一座晃悠悠的小橋,他不相信自己麻木的雙腿能夠保持平衡,選擇跨坐在樹榦上爬了過去。
女人眯起眼睛,仔細審視她,大聲說道:「站過來點,丫頭,站到這個男人身邊來。」
薩拉不明白他為什麼那樣看著自己,不過這點其實無關緊要。如果有必要,她隨時都能把他甩掉,只不過兩個人一起脫身的概率比較大,而且說實話,如果只靠他自己,應該一天也撐不下去。即便傑普那幫人沒抓到他,這片山林也會將他置於死地。
他暗自提醒自己,今後對待她一定要格外小心。他大概想象得出,男人伸出的手在她的印象中是多麼恐怖,而這個傷痕纍纍的可憐人又曾經遭受過什麼。
「那至少可以賣個坐騎給我吧?還有吃的?」
「那個,現在離你所說的居民點應該不遠了吧。你說過只要兩天時間,最多三天。」
阿公離世之後,她和額吉兩人,時常一同祈禱。儘管生存環境每況愈下,但她相信是她誠心的祈禱幫助她們趕跑了冬日里在木屋周圍刨來刨去的狼群,並在玉米餅和去年夏天從菜園裡採摘下來的蔬菜快要吃完,糧倉里漸漸空空如洗的時候,給她們帶來了充饑的食物。她相信,正是因為誠心祈禱,她們在野獸餓著肚子從旁逼近的時候,熬過了挨餓受凍的日子;正是因為誠心祈禱,才會有一隻雪兔失足落入圈套,或者無緣無故地,在木屋附近,近到能夠一槍打中目標的地方,出現了一隻負鼠;正是因為誠心祈禱,子彈得以擊中目標,讓她們在需要之時收穫食物。
「愛的光芒將會永遠閃耀。」這是祖母用切羅基語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的臨終遺言。這事到現在已成定局。
「走上了一條曲折崎嶇的羊腸小徑,」潔米重複我的話,笑了起來,「你聽聽——你已經完全適應鄉村生活了。」
當然了,她只是在和我開玩笑,然而當我們說完再見,她的話卻仍在我腦海里回蕩。我感覺往事正在朝我翻湧而來,記憶逐漸浮上水面,如同浸在水裡的碎片因為長滿苔蘚全都纏作一團。矛盾情緒鬱結產生的淤泥掩蓋了與家庭相關的一切。從我記事起便一直如此。到我八歲那年,我便開始明白,萊恩山丘的生活方式以及像上了發條似的不斷增加的家庭成員不是——也不可能是——正常的。喬伊才剛滿一歲半,媽媽就已經又懷上了。父親在周日禮拜結束前向兄弟會宣布了這個消息。
她抿起嘴角頑皮地笑了笑,便轉身離去了。
蘭德加快腳步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那聲音並非人為,而是發自這天地山林——天氣要變化了。他們此時到了河邊,但這裏已經開始下起大雪,午後的光線陰沉下來,給大山蒙上了一層陰影。樹枝在秋葉與新雪的重壓之下,如同迷失的幽魂似的悲號起來,偶爾,會有枝葉斷裂墜落下來,發出像子彈爆裂及其在空中回蕩的聲響。
沒有人會在這種天氣追趕他們。眼下光是在樹下行走就要冒著不小的風險,然而事實上,他已被刺骨的嚴寒折磨得沒有精力顧及其他。他穿著長靴,兩隻腳都已浸濕,凍僵,變得冰涼,每走一步都像被火燒被針扎似的疼。他心想,薩拉此時一定更加痛苦,因為她只穿著一雙齊腳踝的鹿皮靴。但她仍然堅定地走在前面帶路。她從早上開始就沒再和他說話。到最後,他已經覺得怎樣都無所謂了。他用鋪蓋裹住自己的腦袋和肩膀,除了彎下腰抵禦寒風,踩著她留下的腳印往前走,別的什麼也幹不了。
她和父親曾在那條路上走過許多次,可當她搜尋自己的記憶,去重新找回外祖母的那間木屋時,她便知道,她已經在趕路途中迷失了方位,那些河流、洞穴以及奇峰怪石已從她的腦海中漸漸淡去。她感到悲痛不已,全身錐心刺骨地疼,只好關閉眼睛、耳朵和這副軀體的所有感官,隨意識回到她所熟悉的那些地方——在那裡,阿公誦讀著《聖經》,額吉按她的念法教導她主禱文,一部分是切羅基語,另一部分則是很久以前,「守護故事的人」漂洋過海時帶過來的老話。這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令人心安。
這時,他看見一個穿深色羊毛斗篷的小女孩,正使勁拽著一頭咩咩叫的小羊羔。她一發現他,沒等他說話,便立即九*九*藏*書跑進了屋裡。很快,一個面容兇悍的女人衝出門,端起槍指向蘭德的方向,灰白的頭髮在風中飛舞。
這想法多少令他有些內疚,他明明知道,比起從旁觀察,也許他更應該想辦法「糾正」她的那些行為。然而他發現自己,只是一天又一天,緊張而好奇地注視著這個不幸卻又令人著迷的姑娘。
倒不是這種儀式的異端本性使他心生不安——他和父親外出旅行時便早已有所見識。問題在於,地方方言與圖騰符號同他信仰中聖潔而神聖的事物,以某種奇怪甚至貌似侮漫不敬的方式交織在一起。
不過,倒是他首先在寒風的間歇中聽見了小羊羔的聲音——他抬起頭,看見了河對岸一間單坡木屋的斜屋頂,煙囪里裊裊升起的青煙被狂風吹得四處飄散,所以他和薩拉才一直沒聞見。「感謝上帝,」他心想,「感謝上帝!」這之前他已經開始懷疑,在心裏暗自思索,雖然渡過了先前那些難關,但他們還是難逃在暴風雪中凍僵死去的結局。同傑普和他那幫人完全沒有干係。
「薩拉,默倫琴姑娘。」他這樣寫道,接著,他想到要是自己當真死在這個地方,他希望他的家人能知道他遭遇過什麼,於是,他又添上了日期並寫下一段文字說明,懇請若是有人拿到他的筆記,能夠將它送還到他的家裡。
甜甜的飲料覆上我的舌頭,感覺清涼而誘人——這類特別的食物偶然也會出現在我們家裡,取決於運氣的好壞,取決於父親最近是否賣出了一頭獵浣熊的騾子或獵犬,取決於飼草是濃密還是稀疏。
「我想是的。」
「好吧,可到底是誰拿來的呢?而且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為什麼要弄得像間諜活動似的?」
「別灰心。」他正準備再次伸出手,上方山坡傳來的什麼聲響使他停下了動作。那是一聲輕柔的、人的聲音。在一棵多節的老山核桃樹背後,那個披羊毛斗篷的女孩正招手向他示意,一束光照在她露出來的幾根紅色鬈髮上,她看上去彷彿超然于這人世,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已被凍得出現了幻覺,死亡是否比他預想的更早到來了。
她這才慢慢反應過來他剛才在說什麼——居民點。然而,這時他已經眯起眼睛審視起她來。她已在無意之中暴露了某個事實。
我寧願選擇他們的生活而不是我自己的。
tsa-gv-wi-yu-hi...
「毫無疑問——」我從冰箱拿出半加侖裝的「麋鹿蹤跡」冰淇淋,這是我沒能和海倫·哈爾解釋把她丟在山上的原因,心灰意懶地在鎮上瞎逛時買來的,「談判以最可怕的形式破裂了。現在的情況是,我手上又多了一部分書稿,不過還是一樣,沒有任何解答。哦,對了,我還徹底惹惱了那個本應和他打好關係的人。事態卻偏向了越發糟糕的方向。我開始擔心,自己執意要來追查這件事情,是不是做了人生中最錯誤的決定。」
所有這些,外祖父母都相繼告訴過她。所有這些,薩拉都是在那間藏在溪流旁的小木屋裡學到的。當她念誦禱詞時,她能聽見外祖母的聲音,並知道外祖母,在薩拉即將被父親帶走,獨自等待生命中最後時光結束之前,對薩拉所說的都是真的。
她的這種行為,給蘭德帶來了不少困擾,至今已經持續了足足三天。每天早晨他醒過來,都會看見薩拉坐在她的手織毛毯上,屈膝而坐,項鏈擺在她面前的地上。儀式的流程都一樣,日日如此:先將禮拜的物品——帶六顆飾珠和骨雕掛墜盒的項鏈——隆重地取下來,然後打開掛墜盒的滑蓋,將攤開的兩個部分恭敬地舉向空中,再放置到地面上。只要情況允許,她還會取一點殘存的餘燼放在盒蓋與底座之間,輕煙裊裊升起,在晨曦中留下一道淺淺的軌跡,在她揮手將煙霧趕向自己的時候,這縷輕煙被她用手恰好截斷三回。這個儀式像是某種奇怪的抹油禮①,在她行晨禮的過程中,將帶有神性的氣味吸入自己體內。
「薩拉。」他柔聲說著,伸手去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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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已經太遲了——她懷疑後面有人埋伏。「不是什麼壞人,只是我的旅行同伴,一個女孩。我們只想找個能遮蔽風雪的地方。」他連忙解釋道。他招呼薩拉出來露面,於是她慢慢地、怯生生地從一棵覆著積雪的小松樹背後站了出來。
一位媽媽端來一個紙杯蛋糕,放到我坐在角落等候的那張桌上,「給你,小甜心。至少你可以吃吃點心,喝喝飲料。我撕掉了上面的聖誕裝飾,把飲料倒進這個普通飲料杯里了,怎麼樣?」
「是的,我知道。」
他看向薩拉,發現她也正看著那邊。女孩示意他們往她那邊去。「也許,」他心想,「先前木屋裡那個女人總算是想通了。」他爬上山坡,跟在女孩身後,她沒有說話,一直保持在領先他一段距離的位置,時不時地回頭確認他們是否跟了上來。她的臉被兜帽圍住,有如天使一般甜美。她帶領他們,不是https://read•99csw.com走向木屋,而是去向了更高的山坡上,她的身影消失在一堆巨石中,而後又在另一塊岩石上重新出現。
「他看起來還算正常。不太友善。但是挺正常的。」
至少,他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事實上,他已經以某種理智無法完全理解或者不願刻意分析的方式迷上了她。儘管在他們尷尬同行的過程當中,她從不主動開口說話,可他還是猜到了,她的目的是回到她原來的地方,那個遙遠的所在。她是跟隨她父親跋山涉水來到這裏,不過蘭德也逐漸明白,她的父親並沒比傑普和他的同夥好到哪兒去。
每天,在和蘭德一起離開露營地之前,薩拉都會念誦主禱文。這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通過開啟祈禱盒與吟誦禱詞來開始新的一天,就像祖母從前教導的那樣。這些詞能令她感到安慰,讓她意識到,即便此時離家千里,她也仍能聽見上天的喃喃低語。那聲音既回蕩在最低的深谷中,也存在於最高的山峰上,每時每刻,那聲音彷彿都在你近旁。
我注視著聖誕聚會上愉快玩耍的其他孩子,嘗了嘗紙杯蛋糕的味道,開始再次思索為何我們的生活會如此不同——為什麼我們才是正確的,而其他人都在犯錯。
當然了,她沒有這麼做。剛走出去沒多久,他就聽見了她跟在身後的聲音。他們一前一後地攀上岩石,來到一處岩架上,突出的部分儼然成了他幾乎已不抱希望的所在,一個庇護之所。夠深,夠干,可以免受暴雪與狂風的侵襲。女孩站在中間,沖他笑了笑,又從斗篷底下拿出一包乾燥的火絨和用兩塊亞麻布製成的袋子。她沒有拿穩,袋子落下來,順勢敞開口子,露出裏面裝的食物。
「我不會打你的。」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抬起下巴表明態度。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他看向薩拉,發現她也在盯著自己,而且正好奇地打量他手中的畫。他轉過身去,有些窘迫地合上了他的本子。等有時間了,他會詳細記錄下她的例行儀式。
自己當初竟然會相信這套鬼話,而妹妹們至今仍然深信不疑,令如今的我感到相當不可思議。我甩開這個念頭,擦擦眼睛,再次看回書稿,重新進入蘭德和薩拉的世界。
「把手放下!」他眼裡燃起了怒火,激動、忿忿,還有某種令她十分意外的情緒。看他這副模樣,好像是她以某種方式傷害了他,彷彿那個謊言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某種平衡,「別這麼看著我,好像我會打你一樣。」
「原始」,當時我還無法理解這個深奧的詞,我絞盡腦汁想弄清楚它的含義。
O-gi-do-da ga-lv-la-di céus
掛墜盒裡面,盒蓋背面和底座內部,也刻了東西。他曾趁她禮拜的時候湊到近處,看出那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形。表面明顯留著上過色的痕迹,或許甚至還鍍過金,然而色彩大多都已褪去,使他認定這掛墜盒已有許多年頭。
他記錄下最後這段吟誦,並在她的素描邊上做了說明,雖然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他應該不可能會忘記和這女孩相關的任何事情,畢竟他和她一起經受了他人生中最為貧乏困苦的一段日子。
為什麼他與她從前見過的任何人都如此不同?
她把槍管放低了一點,但沒有開口回答。門廊那邊,兩個沒長大的紅髮女孩注視著他,一起披著之前那件斗篷。
「而且,我開始感覺自己好像走上了一條曲折崎嶇的羊腸小徑。不管怎麼說,總不能把我們兩個的時間都浪費在這兒吧。」
我一邊給潔米講述事情經過,一邊把昨天吃剩的墨西哥玉米片熱了一下。「星期五」跟著我一道來到廚房,示意它一點也不介意吃剩飯,尤其是墨西哥玉米片。它不停地嗚咽著,用責問的眼神望著我,直到我分了一些給它才總算消停。
「鎮子就在下游十英里的地方。最好現在就出發,不是嗎?」
潔米連珠炮似的問題神奇地迅速將我拉回現實。「好了,別著急,深呼吸一下,我會把詳細情況都告訴你的。」我看了看時鐘,還只有九點,雖然我覺得好像已經很晚了。我把《守護故事的人》書中的最新進展全告訴給了潔米,「我還有一部分沒有看完。」
這些女人,這些只知道聚會玩樂的女人,她們又知道些什麼呢?她們的生活方式是違背教義的,是了無生氣的,是在劫難逃的。她們沒有遵循萊恩山丘方式的生活,而所有兄弟會以外的人註定都會遭受烈火焚燒之苦,遲早都會如此。
「沒錯,我和他說過話了。」回想起今天下午的經歷,我全身的血液便開始緩緩翻滾並且沸騰起來。我們站在山羊拖車旁,那愉快而友好的氛圍,讓我心潮澎湃,而他冷眼斥責我為達目的不惜利用兩位老人和一個小女孩的場景,則令澎湃的波濤變成了洶湧的浪潮。
De cada dia de-s-gi-du-gv-i na-s-gi-ya tsi-di-ga-yo-tsi-ne-ho tso-tsi-du-g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