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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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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儘管圍繞著所有這些問題的種種疑難之點,使我們在人與禽獸之間的區別上還有爭論的餘地,然而另外有一種區分二者的非常顯明的特質則是無可爭辯的,這種特質就是自我完善化的能力。這種能力,藉助于環境的影響,繼續不斷地促進所有其他能力的發展,而且這種能力既存在於個人身上,也存在於整個種類之中。至於一隻獸則幾個月後就長成它終身不變的那個樣子,而且它的種類,即使再過一千年也仍然和這一千年開始的時候完全一樣。為什麼只有人類易於衰頹下去呢?是不是人類因此又返還到它的原始狀態呢?是不是禽獸之所以永遠保持著它的本能,是因為它既毫無所得,也就毫無所失,而人類卻由於古老或由於其他偶然事故喪失了曾因它的完善化的能力所獲得的一切,從而墮入比禽獸還不如的狀態呢?如果我們不得不承認:這種特殊而幾乎無限的能力,正是人類一切不幸的源泉;正是這種能力,藉助於時間的作用使人類脫離了它曾在其中度過安寧而淳樸的歲月的原始狀態;正是這種能力,在各個時代中,使人顯示出他的智慧和謬誤、邪惡和美德,終於使他成為人類自己的和自然界的暴君,這對我們說來,就未免太可悲了〔九〕。奧里諾科河沿岸的居民,用木片貼在他們小孩的太陽穴上,認為這樣至少可以保持小孩一部分的純樸無知和本來幸福。如果我們不得不把這種辦法的創始者歌頌為造福人群的人物,這就未免太可怕了。
野蠻人的身體,是他自己所認識的唯一工具,他把身體用於各種不同的用途,我們由於缺乏鍛煉,已不能象他那樣使用自己的身體了。因為我們有技巧,所以我們已經沒有野蠻人因實際需要而養成的那種體力和敏捷。假如已經有了斧頭,他還能用手腕去折斷那麼粗大的樹枝嗎?假如已經有了投石器,他還能那麼有力地用手投擲石頭嗎?假如已經有了梯子,他還能那麼輕捷地攀援樹木嗎?假如已經有了馬,他還能跑得那麼快嗎?如果一個文明人有充分時間把這一切工具收集在自己身旁,毫無疑問,他會很容易地戰勝野蠻人。但是,如果你有心觀看一個更不勢均力敵的戰鬥,使這兩種人赤身露體赤手空拳地較量一番,你馬上就會承認:具有隨時可以使用的一切力量的、永遠在準備著應付任何事故的、也可以說本身自始至終就具備了一切的那一個人,佔著何等的優勢〔六〕。
第一部分
如果把這樣構成的一種生物,剝去了他所能稟受的一切超自然的天賦,剝去了他僅因長期進步才能獲得的一切人為的能力,也就是說,如果只觀察他剛從自然中生長出來時的樣子,那末,我便可以看到人這種動物,並不如某些動物強壯,也不如另一些動物敏捷,但總起來說,他的構造卻比一切動物都要完善。我看到他在橡樹下飽餐,在隨便遇到的一條河溝里飲水,在供給他食物的樹下找到睡覺的地方,於是他的需要便完全滿足了。
關於疾病,我決不重複大多數身體健康的人所發的反對醫學的膚淺荒謬的言論。但是我要問一問是否有某種確切的觀察,使我們可藉以斷定:在醫術最被忽視的地方,比起最注意研究醫術的地方,人的平均壽命要短一些。倘若我們自己給自己造成的疾病比醫學所能提供給我們的治療方法還要多的話,那應當怎樣解釋呢?生活方式上的極度不平等,一些人的過度閑逸,另一些人的過度勞累;食慾和性|欲的易於激起和易於得到滿足;富人們過於考究的食品,供給他們增加熱量的養分,同時卻使他們受到消化不良的苦痛;窮人們的食物不但粗劣,甚至時常缺乏這種食物,以致一有機會他們便不免貪食,因而加重腸胃的負擔;徹夜不眠以及種種的過度;各種情慾的放縱,體力的疲勞和精神的涸竭;在種種情況下人們所感受到的無數煩惱和痛苦,使他們的心靈得不到片刻安寧。這一切都是不幸的憑證,足以證明人類的不幸大部分都是人類自己造成的,同時也證明,如果我們能夠始終保持自然給我們安排的簡樸、單純、孤獨的生活方式,我們幾乎能夠完全免去這些不幸。如果自然曾經註定了我們是健康的人,我幾乎敢於斷言,思考的狀態是違反自然的一種狀態,而沉思的人乃是一種變了質的動物。當人們想到野蠻人——至少是我們還沒有用強烈的酒漿敗壞了他們的體質的那些野蠻人——的優良體質時,當人們知道他們除受傷和衰老以外幾乎不曉得其他疾病時,我們便不得不相信:循著文明社會的發展史,便不難作出人類的疾病史。這至少是柏拉圖的意見,他曾根據波達利爾和馬卡翁兩人在特羅瓦城被圍時read•99csw.com所使用過或讚許過的一些藥物來推斷說,這些藥物所引起的各種疾病,當時尚未被人們所認識。賽爾斯也說過,節食療法——對於現在的人們是非常必要的——是伊波克拉特發明的。
霍布斯認為人類天生是大胆的,只想進行攻擊和戰鬥。另一位著名的哲學家的想法則恰恰相反,這位哲學家認為(康貝爾蘭德和普芬道夫也同樣地斷言說)沒有比在自然狀態中的人更膽小的了,他一聽到輕微聲音或望到微小動作就嚇得發抖並準備逃跑。這種情形對於他所不認識的事物來說,可能是真實的,我也決不懷疑,當任何一種新奇景象出現在他眼前,而他不能分辨這種景象到底對他本身有益或有害,也不能把他自己的力量和他要冒的危險加以比較時,他會被嚇倒的。但這種情形在自然狀態中,畢竟是很少見的。在自然狀態中,一切事物都按照單調的方式進行著,而且大地上還輕易不會發生由於聚居人民的情慾和任意行動而引起的那種突然的、繼續不斷的變化。可是,分散地生活在野獸中間的野蠻人,很早就和野獸進行過搏鬥。因此,他很快就同野獸作了比較,當他逐漸感覺到他在機巧方面勝過野獸的程度,遠遠超過野獸在力量方面勝過他的時候,他就知道不必再懼怕野獸了。如果讓一隻熊或一隻狼去和一個粗壯、敏捷、勇敢(所有的野蠻人都是這樣)而用石頭和棍子武裝起來的野蠻人搏鬥,你將會看出,至少是雙方都有生命的危險,而且經過許多次這樣的試驗之後,素來不愛相互攻擊的野獸,也不太願意對人進行攻擊,因為它們終於會發現人和它們是同樣的兇猛。至於有些動物,它們在力量方面勝過人的程度,確實超過人在機巧方面勝過它們的程度;那麼,人在它們面前,就同其他比較弱小的動物處於相似的情況,而那些比較弱小的動物並未因此不能繼續生存下去。而且人還有一個優點,即:奔跑起來人和其他動物同樣敏捷,並且可以在樹上找到一個相當安全的避難所,當他和野獸相遭遇的時候,可以到處利用或隨時離開這種避難所,因而可以自由選擇逃避或搏鬥。再說,無論哪一種動物,除非在自衛或特別飢餓的情形下,好象都不是天然就好和人搏鬥的,也決不會對人表示那樣強烈的反感,這種反感好象是在宣示某一種類已被自然註定要作另一種類的食物似的。
如果天然肥沃的大地〔四〕照原始狀態那樣存在著,復蓋著大地的無邊森林不曾受到任何刀斧的砍伐,那麼,這樣的大地到處都會供給各種動物以食物倉庫和避難所。分散於各種動物之中的人們,觀察了而且模擬了它們的技巧,因而逐漸具有了禽獸的本能。此外,人還有這樣一個優點:各種禽獸只有它自己所固有的本能,人本身也許沒有任何一種固有的本能,但卻能逐漸取得各種禽獸的本能,同樣地,其他動物分別享受的種種食料大部分也可以作為人的食物〔五〕,因此人比其他任何一種動物都更容易覓取食物。
所以沒有衣服、沒有住外、沒有那些在我們看來是那麼必需的一切無用之物,對原始人來說,並不是多大的不幸。對於他們的自我保存更沒有多大妨礙。他們雖然皮膚上沒有生毛,那是因為在熱帶地方絲毫沒有那種需要,倘若生在寒冷地帶,他們很快就會利用所捕獲的野獸的皮毛。他們雖然只有二足奔跑,但有雙臂可用以自衛並供給自己的需要。他們的幼兒也許很晚才會走路,而且走起來頗為困難,但是母親攜帶幼兒則很容易。這是別種動物所沒有的一個優點。在別種動物,當母獸被追逐時,便不得不拋棄它的幼小,否則只有使自己的步子適應幼小的步子。關於這一點,可能有一些例外,我們可以舉尼加拉瓜地方的一種動物作例子來說明。這種動物類似狐狸,它的足象人的手,根據柯勒阿的記載,它們肚下有一個肉袋,當母親需要逃跑的時候,可以把小獸裝在裏面。毫無疑問,在墨西哥,人們稱之為特拉瓜欽的也就是這種動物。據拉愛特說,這種動物的母獸肚下也有一個用途相同的類似的肉袋。總之,除非遇有我在下面所要談到的那些情況(這些情況很可能永不發生)稀有的、偶然的會合,無論如何我們也不難明了:第一個為自己製作衣服或建築住處的人,實際上不過是給自己創造了一些很不必要的東西。因為在此以前沒有這些東西,他也照樣生活,而且我們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在長大以後反而不能忍受他自幼就能忍受的那種生活。
在自然的支配下,野蠻人僅只服從於他的本能,或者更確切地說,自然為了補償野蠻人在本能方面可能有九九藏書的缺陷,賦予他一些能力,這些能力首先可以彌補他的缺陷,嗣後還可以把他提高到遠遠超過本能狀態之上。因此,野蠻人最初所具有的只是一些純動物性的能力〔十〕。視覺和感覺或許是野蠻人最初的本能狀態,這種狀態是他和一切動物所共有的。願意和不願意,希望和畏懼,直到新的情況使他的精神有新的發展為止,可能是他最初的,幾乎僅有的精神活動。
人們因為從幼年時期就習慣於氣候的不正常以及季節的酷暑和嚴寒,因為在日常生活的鍛煉中獲得了耐勞的習慣,同時為了保衛自己的生命和獵獲物又不得不裸體地、赤手空拳地去對抗其他猛獸,或者為了躲避猛獸而不得不迅速逃跑,所以,人便養成了一種強壯的、幾乎不會變壞的體質。兒童一出世就承繼了父母的優良體質,並且用養成這種體質的同樣鍛煉來加強自己的體質,這樣便獲得了人類可能獲得的全部精力。自然對待他們,恰如斯巴達的法律對待公民的兒童一樣,它使那些生來體格健全的幼兒變成強壯有力的人,而使其餘的夭亡。這是和我們的社會不同的,在我們的社會裡,國家使幼兒成為父母的負擔,因而在幼兒未出生以前,就不分優劣地把他們置之於死地了。
試想一想,有多少觀念的產生應歸功於語言的使用,而語法對於鍛煉和促進精神活動又起著多麼大的作用;試想一想最初發明語言所應經歷的難以想象的困難以及所應花費的無限時間。請把這些考慮和上面的種種考慮加在一起,便可以判斷,要在人的頭腦中陸續發展他所能從事的這些精神活動,曾經需要經歷幾千百個世紀呢?
請允許我用少許時間來考慮語言起源上的一些難題,我想,在這裏引證或重述一下孔狄亞克神父對這個問題所作的研究就夠了。這些研究不但完全證實了我的意見,也許還啟發了我關於這個問題的最初觀念。但是從這位哲學家解決他在設定符號的起源問題上給自己提出的難題時所採用的方法看來,說明他是把我認為成問題的東西當作了前提,即:在創立語言的人們之間,已經建立了某種社會,因此,我認為在引用他的意見時,應當附加上我的意見①,以便把同樣的難題從適合於我的主題的角度來加以說明。首先呈現出的難題,是想象語言怎麼會成為必要的。因為,人與人之間既然沒有任何來往,也沒有任何來往的需要,則語言的發明並不是必不可少的,那麼,我們就無法設想這種發明的必要,也無法設想這種發明的可能。我很可以象其他許多人一樣,認為語言是在父母子女之間家庭生活的日常接觸中產生的。但是這種說法,不但絲毫不能解決我們的疑難,而且還會和那些把在社會中所獲得的觀念硬搬到自然狀態上去的人們犯了同樣錯誤。他們總以為一個家庭聚集在一個共同住所里,家庭成員們彼此間保持著一種同我們現在一樣的親密而永久的結合,是由許多共同利益把他們結合起來的。其實在原始狀態中,既沒有住宅,也沒有茅屋,又沒有任何種類的財產,每個人隨便住在一個地方,而且往往只住一夜。男女兩性的結合也是偶然的,或因巧遇,或因機緣,或因意願關係,並不需要語言作為他們彼此間表達意思的工具。他們的分離也是同樣很容易的〔十二〕。母親哺乳幼兒,起初只是為了她自己生理上的需要,後來由於習慣使她覺得小孩可愛,她才為了小孩的需要而餵養他們。但是,孩子一旦有了自己尋找食物的能力,就毫不遲疑地離開母親;而且,他們除了永不失散,誰也看得見誰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保持互相認識的方法,因此他們往往會很快就互不相識了。此外,我們還應當指明,小孩要向人表達他的許多需要,因此他想向母親說的事情比母親想向他說的還要多。對於發明語言盡最大努力的應當是小孩,並且他所使用的語言,大部分應當是出自他自己的創造。這樣,語言的種類勢必隨著以語言來表達意思的人數而增多,加以飄泊不定的生活,使得任何用語都沒有機會固定下來,更助長了這種情況的發展。如果說是母親教導小孩學語,使他用來向她要這件或那件東西,這種說法固然足以說明人們怎樣教那已經形成了的語言,卻絲毫不能說明語言是怎樣形成的。
倘若我們假定野蠻人在思維藝術上已達到現代哲學家們所說的那種巧妙程度,倘若我們也仿效哲學家們的榜樣,把野蠻人也看成是一個哲學家,能夠獨自發現最崇高的真理,並且能夠通過一系列很抽象的推理,從對宇宙秩序的熱愛中,或從造物主所顯示出的意旨中,創造出正義和理性的格言;總之,倘若我們假九-九-藏-書定野蠻人在精神方面已具有那樣的聰明和智慧,而實際上,我們卻發現他是遲鈍而愚蠢的,那麼,人類從這種不能彼此傳授並隨發明者的死亡而消失的全部形而上學中能得到什麼益處呢?散處在森林里並雜居於群獸之中的人類能有什麼進步呢?沒有一定住所,誰也不需要誰,一生之中彼此也許遇不上兩次,互不相識,互不交談的人們,他們能夠自我完善化和相互啟發到什麼程度呢?
為了正確地判斷人的自然狀態,必須從人的起源來觀察人類,也可以說必須從人的最初胚胎的時期來研究人類。這儘管是一種很重要的方法,但我並不想通過人的連續不斷的發展來探討人的構造。因此,我不準備探討在動物的體系中人是怎樣從他最初的樣子,終於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我不想去研究,是否真地象亞里士多德所想的,今天人的長指甲最初不過是彎曲著的爪子;是否在原始狀態中,人也象熊一樣,周身是毛;以及是否最初的人由於用四足行走〔三〕,他的視線總注向地面,只能望到幾步遠,因而就決定了他的觀念的性質,同時也決定了他的觀念的範圍。我在這些問題上,只能作一些幾乎近於想象的籠統的猜測。比較解剖學現時還沒有多大的進步,博物學家的觀察也還不十分確切,因而不能以此為依據來建立一個健全的理論基礎。這樣,如果我不藉助于有關這方面的超自然的知識,也不去注意人類因為將四肢用於新的用途和食用新的食物而在內部和外部構造上必然會發生的那些變化,我將要推定人自原始時期以來,他的構造就和我今天所見的一樣:都用二足行走,都象我們一樣使用雙手作事,目光射向整個大自然,並用眼睛觀測廣大無邊的天空。
處在自然狀態中的人,既然疾病的來源那麼少,因此,幾乎不需要藥物,尤其不需要醫生。在這方面,人類的情況並不遜於其他各類動物的情況。從獵人那裡我們不難了解,他們在打獵的時候,是否遇到很多有殘疾的動物。他們曾經遇到不少的動物受過嚴重的創傷而已很好地結了疤,有的曾經折斷了骨頭甚或肢體,但它們的痊癒並不是由於外科醫生的治療,而是由於時間的經過,除平常生活外,也沒有任何生活上的護理,同時,它們也不曾受過手術的痛苦和藥品的毒害以及忌食的折磨,但它們的痊癒還是同樣完好。總之,無論精良的醫術,對於我們能有多麼大的效用,但總可以斷言,害病的野蠻人,雖然無人照管,除把希望寄託于自然外,別無指望,可是另一方面,他們除自己的疾病外,也別無畏懼,這就往往使得野蠻人的狀況優於我們的狀況。
但是,即使不藉助于歷史上不可盡信的憑證,誰能看不出一切都似乎使野蠻人難以有不再作野蠻人的企圖和方法呢?他的想象不能給他描繪什麼;他的心靈不會向他要求什麼。由於他那有限的一點需要十分容易隨手得到滿足,而他又遠沒有達到一定程度的知識水平,因而也沒有取得更高知識的慾望,所以他既不可能有什麼預見,也不可能有什麼好奇心。自然景象,一經他熟悉以後,便再也引不起他的注意。萬物的秩序、時節的運轉總是始終如一的。他沒有足夠的智慧來欣賞那些最偉大的奇迹,我們不能設想他已有了人所必須具備的智慧,使他會來觀察一下他每日所見到的事物。在他那什麼都攪擾不了的心靈里,只有對自己目前生存的感覺,絲毫沒有將來的觀念,無論是多麼近的將來。他的計劃,也象他的眼光那樣局促,幾乎連一天以內的事情都預見不到。現在加拉伊波人的預見程度,還是這樣。他們早上賣掉棉褥,晚上為了再去買回而痛哭,全不能預見當天晚上還要用它。
無論倫理學家們怎樣主張人的悟性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情感;但大家公認,情感也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悟性。由於情感的活動,我們的理性才能夠趨於完善。我們所以求知,無非是因為希望享受;既沒有慾望也沒有恐懼的人而肯費力去推理,那是不可思議的。情感本身來源於我們的需要,而情感的發展則來源於我們的認識。因為人只在對於某些事物能夠具有一定觀念的時候,或者是由於單純的自然衝動,才會希望或畏懼那些事物。野蠻人由於缺乏各種智慧,只能具有因自然衝動而產生的情感。他的慾望決不會超出他的生理上的需要〔十一〕。在宇宙中他所認識的唯一需要就是食物、異性和休息;他所畏懼的唯一災難就是疼痛和飢餓。我說疼痛,而不說死亡,因為一般動物從來不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對死亡的認識和恐怖,乃是人類脫離動物狀態后最早的「收穫」之一。
孤獨的、清閑的、並九-九-藏-書且時常會遭到危險的野蠻人,必定喜歡睡眠,並容易驚醒,如同其他不大用思想的動物一樣,可以說,在不思想的時候,總在睡眠。自我保存,幾乎是他唯一關懷的事情,他所最熟練的能力必然是為了制服他的俘獲物或者為了不作其他野獸的俘獲物,而以攻擊和防禦為主要目的的一些能力。相反地,只因逸樂和肉|欲才能趨於完善的器官,在他身上必然停留在粗鄙狀態,因為這種狀態是與一切文雅相排斥的。因此,在這方面他的各種感官就分化為兩種迥然不同的情況:觸覺和味覺極端遲鈍,視覺聽覺和嗅覺則最銳敏不過。這是動物的一般狀態,據旅行家們的記載,這也是大部分野蠻人的狀態。所以我們絲毫不必驚訝:為什麼好望角的霍屯督人能用肉眼發現海上的船隻和荷蘭人用望遠鏡看得一般遠;為什麼美洲的野蠻人象最好的獵狗一樣,能夠由足跡嗅得出西班牙人的行徑;為什麼所有這些野蠻人,不因裸體而感到痛苦,用辣椒來刺|激他們的味覺,並且飲歐洲人的烈酒象喝水一樣。
因此,我們應當避免把野蠻人和我們目前所見的人混為一談。自然用一種偏愛來對待所有在它照管之下的那些動物,這種偏愛好象是在表示自然如何珍視它對這些動物加以照管的權利。在森林里的馬、貓、雄牛、甚至驢子,比在我們家裡所飼養的大都有更高大的身軀,更強壯的體質,更多的精力、體力和膽量。它們一旦變成了家畜,便失去這些優點的大半,而且可以說,我們照顧和飼養這些牲畜的一切細心,結果反而使它們趨於退化。人也是這樣,在他變成社會的人和奴隸的時候,也就成為衰弱的、膽小的、卑躬屈節的人;他的安樂而萎靡的生活方式,把他的力量和勇氣同時銷磨殆盡。而且野蠻人和文明人之間的差異,比野獸和家畜之間的差異必然還要大一些。因為自然對人和獸雖然一視同仁,而人給自己比給他所馴養的動物安排的種種享受要多得多,這便是人的退化所以更為顯著的特殊原因。
我們越對這一問題深思熟慮,便越會看出純粹的感覺和最簡單的知識之間的距離。一個人如何能夠不假交往的關係和需要的刺|激,而單憑自己的力量,越過這樣大的距離,乃是不可思議的事。多少世紀過去以後,人們才能夠看到雷電以外的火!為了使他們學會這種元素最平常的用法,需要多少不同的偶然事件啊!他們曾經任憑它熄滅過多少次才獲得取火的技術呢?而且,也許這種秘訣不知曾經隨著發明者的死亡而消失過多少次!對於農業,我們將持什麼說法呢?它要求那麼多的勞動和預見,它依賴於許多別的技術;很明顯,只有建立了社會以後,至少是在已經開始建立了社會的地方才能夠從事這種技術。而且從事農業多半不是為了從土地中獲得一些無須農業也會獲得的食料,而是要使土地生產一些最適合我們口味的東西。但是,假定由於人類大量的繁殖,以至自然產品已經不足以養活他們(我順便指出,這種假定足以證明當時人們的生活方式對於人類畢竟是很有益的);假定雖然沒有煉鐵廠和製造廠,耕種的工具已由天上掉到野蠻人手裡;假定這些人已經克服了他們所普遍具有的、對於繼續不斷的勞動無比的厭惡;假定他們已經學會很早就預見到他們的需要;假定他們已經猜想出應該怎樣耕種土地、播散種籽、栽植樹木;假定他們已經發明了磨麥和釀酒的技術(所有這些事情,想必是神明教會了他們的,因為很難想象人類最初自己怎麼能學會這些技術),即便是這樣的話,如果他們耕耘的收穫會被第一個無意中走來、看中這些收穫的人或野獸搶走,試問,誰還會那麼愚蠢,肯于自尋苦惱從事耕耘呢?尤其是當他們准知道他們勞動的成果越為他們所需要反而越不會得到的時候,試問,誰還肯終生從事於艱苦的勞動呢?總之,在這種情況下,即在土地還沒有被分配,也就是說,自然狀態還沒有消滅以前,如何能使人樂於耕種土地呢?
如果有必要的話,不難用事實來支持我這種看法,也不難證明在世界各民族中,智慧的進步,恰恰是和各族人民的天然需要,或者因環境的要求而必然產生的需要成正比的,因此也是和促使他們去滿足那些需要的種種慾望成正比的。我可以指出,在埃及,藝術隨著尼羅河的泛濫而產生併發達起來。我可以追尋藝術在希臘的進展情況:人們在那裡曾看到,各種藝術在阿提喀的沙灘和岩石間繁榮滋長,乃至高與天齊,但在奧羅塔斯河肥沃的兩岸上則不能生根。我還可以指出,北方的民族一般說來比南方的民族較為智巧,因為他們非如此不能生活下去。好象自然read.99csw.com願意這樣調整事物以使它們趨於平等,在它拒絕把富繞給與土地的地方,便把富饒賜給了精神。
直到這裏為止,我只從生理方面對人進行了研究,現在讓我從形而上學和精神方面來對人加以觀察。
假定這第一個疑難已經解決了,讓我們暫且跨過介於純粹的自然狀態與語言的需要之間的漫長時間;並讓我們在假定語言是必要的這一前提下〔十三〕來研究語言如何能夠開始建立起來。這是比前一難題更不易解決的難題。因為,如果說人們為了學習思維而需要語言,那末,他們為了發明語言的藝術則更需要先知道如何思維。而且縱然我們可以理解聲音的音響是怎樣被用作傳達我們觀念的約定工具,我們仍須進一步探討,當初對於那些不以感性實物為對象、既不能用手勢又不能用聲音表示出來的觀念,又將約定什麼樣的工具來傳達呢?關於這種傳達思想和建立精神聯繫的藝術的誕生,我們幾乎不能作出一些可以說得過去的猜測。語言這一崇高的藝術距離它的起源已經那麼遠,可是哲學家們還在一個離其完善化如此不可思議的距離來研究它,因而,沒有一個這樣大胆的人敢於斷言這一藝術怎麼會終於達到了它完善化的境地,縱使由於時間而必然引起的變革對於這一藝術可能不發生任何影響;縱使學者們能夠捐棄他們的一切偏見,或者不再主張他們的那些偏見;縱使學術界能夠毫不間斷地從事這個棘手問題的研究達數世紀之久,恐怕也沒有人敢作這種斷言。
在我看來,任何一個動物無非是一部精巧的機器,自然給這部機器一些感官,使它自己活動起來,並在某種程度上對於一切企圖毀滅它或干擾它的東西實行自衛。在人體這部機器上,我恰恰看到同樣的東西,但有這樣一個差別:在禽獸的動作中,自然支配一切,而人則以自由主動者的資格參与其本身的動作。禽獸根據本能決定取捨,而人則通過自由行為決定取捨。因此,禽獸雖在對它有利的時候,也不會違背自然給它規定的規則,而人則往往雖對自己有害也會違背這種規則。正因為這樣,一隻鴿子會餓死在滿盛美味的肉食的大盆旁邊;一隻貓會餓死在水果或穀物堆上,其實這兩種動物,如果想到去嘗試一下,並不是不能以它們所不喜歡的食物為生的。正因為這樣,一些生活放蕩的人,才會耽溺於招致疾病或死亡的種種淫樂,因為精神能使感官遭受敗壞,當自然的需要已經得到滿足的時候,意志卻還提出要求。
一切動物,既然都有感官,所以也都有觀念,甚至還會把這些觀念在某種程度上聯結起來。在這一點上,人與禽獸不過是程度之差。某些哲學家甚至進一步主張,這一個人和那一個人之間的差別,比這一個人和那一個禽獸之間的差別還要大。因此,在一切動物之中,區別人的主要特點的,與其說是人的悟性,不如說是人的自由主動者的資格。自然支配著一切動物,禽獸總是服從;人雖然也受到同樣的支配,卻認為自己有服從或反抗的自由。而人特別是因為他能意識到這種自由,因而才顯示出他的精神的靈性。因為,物理學能夠在某種意義上解釋感官的機械作用和觀念的形成,但是在人的意志力或者勿寧說選擇力方面以及對於這種力的意識方面,我們只能發現一些純精神性的活動,這些活動都不能用力學的規律來解釋。
另外有一些更可怕的,沒有適當方法可以防禦的敵人,那就是幼弱、衰老和各種疾病等天然缺陷。這些都是人類的弱點的悲慘表徵,其中前兩種是各種動物所共有的,而最後一種主要是在社會中過生活的人所具有的。關於幼弱問題,我曾觀察到,在人類中母親無論到什麼地方都可以攜帶她的幼兒,因此她餵養幼兒,就比起必須忍受疲勞不停地來來往往,一面尋找食物,一面哺乳或餵養幼兒的許多母獸便利得多了。固然,如果母親一旦死亡,孩子便很有跟著死亡的可能,但是這種危險,是其他無數種類的動物所共有的,因為這些動物的幼小在長時期內不能自己尋覓食物;而人類的幼弱時期雖然較長,但生命也比較長,因此,在這一點上,人和其他動物差不多是相等的〔七〕,雖然在幼年發育期的長短上、幼兒數目的多寡上〔八〕,還存在著別的規律,但這不是我所要研究的問題。在老年人方面,他們活動和出汗的機會都減少了,食物的需要也隨著尋找食物的能力而減少。由於他們所過的野蠻生活,使他們不會得風濕病和關節炎,而衰老又是一切痛苦中人類最無力解除的一種痛苦,因此,老人們終於無聲無息地逝去,不但別人不會注意到他們的生命的結束,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