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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1

第二部分-1

在這種新的狀態中,人們過著簡單的、很少來往的生活,他們的需要很有限,並且使用著為滿足這些需要而發明的一些工具,因此他們能夠享有較多的閑暇,用來為自己安排他們的祖先所不知的各式各樣的舒適的享受。這是人們于無意中給自己帶上的第一個枷鎖,同時這也就是給他們後代準備下的最初的痛苦的根源。因為,除了他們這樣使身體和精神繼續衰弱下去以外,這些舒適的享受一旦成為習慣,便使人幾乎完全感覺不到樂趣,而變成了人的真正的需要。於是,得不到這些享受時的痛苦比得到這些享受時的快樂要大得多,而且有了這些享受不見得幸福,失掉了這些享受卻真感到苦惱了。
在這種狀態中,一切事物可能始終是平等的,如果人們的才能是相等的話,例如,鐵的使用與生產品的消費總能經常保持準確的平衡。但是,這種均衡,什麼也維持不住,不久,就被打破了。強壯的人作的工作較多;靈巧的人可以從自己的勞作中獲得較多的利益;聰明的人找到了一些縮短勞動的方法;或者農民需要更多的鐵,或者鐵匠需要更多的麥子。雖然彼此都同樣地勞動,但有的人獲得很多的報酬;有的人維持生活都有困難。這樣,自然的不平等,不知不覺地隨著「關係」的不平等而展開了。因此,由於情況不同而發展起來的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在效果上就更加顯著,也更為持久,並且在同樣的比例上開始影響著人們的命運。
當人們滿足於自己的粗陋的小屋的時候;當人們還局限於用荊刺和魚骨縫製獸皮衣服、用羽毛和貝殼來裝飾自己、把身體塗上各種顏色、把弓箭製造得更為精良和美觀、用石斧作漁船或某些粗糙的樂器的時候;總之,當他們僅從事於一個人能單獨操作的工作和不需要許多人協助的手藝的時候,他們都還過著本性所許可的自由、健康、善良而幸福的生活,並且在他們之間繼續享受著無拘無束自由交往的快樂。但是,自從一個人需要另一個人的幫助的時候起;自從人們覺察到個人據有兩個人食糧的好處的時候起;平等就消失了、私有制就出現了、勞動就成為必要的了、廣大的森林就變成了須用人的血汗來灌溉的欣欣向榮的田野;不久便看到奴役和貧困伴隨著農作物在田野中萌芽和滋長。
隨著觀念和感情的互相推動,精神和心靈的相互為用,人類便日益文明化。聯繫日多,關係也就日益緊密。人們習慣於聚集在小屋前面或大樹周圍,歌唱與舞蹈——愛情和閑暇的真實產物——變成了悠閑的、成群的男女們的娛樂,甚至成為他們的日常生活事項。每個人都開始注意別人,也願意別人注意自己。於是公眾的重視具有了一種價值。最善於歌舞的人、最美的人、最有力的人、最靈巧的人或最有口才的人,變成了最受尊重的人。這就是走向不平等的第一步;同時也是走向邪惡的第一步。從這些最初的愛好中,一方面產生了虛榮和輕蔑,另一方面也產生了羞慚和羡慕。這些新因素所引起的紊亂,終於產生了對幸福和天真生活的不幸的後果。
於是一切都開始改變了面貌。那些一向在森林中飄泊的人們,由於有了一個比較固定的地區,漸漸地互相接近起來,結合成各種集團,並終於在各個地方形成了有共同風俗和性格的個別民族。這些人所以形成個別民族並不是由於規章和法律,而是由於過著同一方式的生活,以同樣食物為生,並受著相同氣候的影響。長期的毗鄰難免不使各家庭之間發生某些聯繫。青年男女居住在毗鄰的小屋裡,基於自然的要求而發生的臨時關係,繼之以日益頻繁的來往,不久就變成另一種同樣親密而更為持久的關係。人們逐漸習慣於考慮不同的對象並加以比較,於是在不知不覺中獲得了才能和美麗的觀念,由此便產生出偏愛的感情。由於不斷相見的結果,一不相見便悵然若有所失。一種溫柔甜密的感情滲入心靈之中,這種感情因很小的衝突就會變成激烈的憤怒。嫉妒隨著愛情而出現,一旦反目,最溫柔的感情就會釀成人血的犧牲。
隨著人類的繁衍,人們的痛苦也就隨人數的增加而增加。土壤、氣候和季節的差異,必然會使人們不得不把這種差異帶到他們的生活方式中去。荒年、漫長而嚴寒的冬季、炎熱的夏季都能夠毀滅一切,因而要求他們具有一種新的技巧。在沿海和沿河的地方,人們發明了釣線和釣鉤而變成漁民和以魚為食的人。在森林地帶,人們創造了弓箭而變成獵者和善戰的人。在寒帶地方,人們就穿起被他們打死的野獸的皮。雷電的閃九九藏書爍、火山的爆發或者某種僥倖的機會使他們認識了火。這是防禦冬季嚴寒的一種新方法。他們學會了保持火的不滅,然後又學會了生火,最後並學會了用火來炮炙他們以前生吞的肉食。
第二部分
在這種目的下,富人向他的鄰人們述說一種可怕的情勢:如果所有的人彼此都武裝起來相對抗,就會使某些人的富有和另一些人的貧窮,都變成了沉重的負擔,無論是在貧窮或在富有之中,任何人都得不到安寧。在述說了這種情勢之後,富人就很容易地造出一些動聽的理由,誘導他們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向他們說:「咱們聯合起來吧,好保障弱者不受壓迫,約束有野心的人,保證每個人都能佔有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因此,我們要創立一種不偏袒任何人的、人人都須遵守的維護公正與和平的規則。這種規則使強者和弱者同樣盡相互間的義務,以便在某種程度上,補償命運的不齊。總之,不要用我們的力量來和我們自己作對,而要把我們的力量集結成一個至高無上的權力,這個權力根據明智的法律來治理我們,以保衛所有這一團體中的成員,防禦共同的敵人,使我們生活在永久的和睦之中。」
他被新發生的災禍驚呆了,又有錢又可憐,
因此,一方面出現了耕耘法和農業;另方面出現了金屬加工和推廣金屬用途的技術。
冶金術和農業這兩種技術的發明,引起了這一巨大的變革。使人文明起來,而使人類沒落下去的東西,在詩人看來是金和銀,而在哲學家看來是鐵和穀物。冶金術和農業這兩種技術,都是美洲野蠻人所不知道的,因此他們一直停留在未開化狀態;其他民族,在還不能同時運用這兩種技術的時候,好象也仍然停留在野蠻狀態。歐洲的開化,與其他各洲相比,雖不算早,但我們至少可以說它的文明在發展的過程中較少間斷,因此,文明化的程度也較高;其所以如此,最主要原因之一,或許是因為歐洲不僅是產鐵最多,同時也是產麥子最為豐富的地方。
這些初期的進步,終於使人能夠取得更快的進步。智慧越發達,技巧便越趨於完善。不久,人們就不再睡在隨便哪一棵樹下,或躲在洞穴里了。他們發明了幾種堅硬而鋒利的石斧,用來截斷樹木,挖掘土地,用樹枝架成小棚;隨後又想到把這小棚敷上一層泥土。這就是第一次變革的時代,這一變革促進了家庭的形成和家庭的區分,從此便出現了某種形式的私有制,許多的爭執和戰鬥也就從而產生了。可是,首先建造住所的,似乎都是一些最強悍的人,因為只有他們才覺得自己有力量保護它。我們可以斷定,弱者必然會感到與其企圖把強者從那些小屋裡趕走,不如模仿他們來建造住所更為省事和可靠。至於已經有了小屋的人,誰也不會去佔據鄰人的小屋,這倒不是因為鄰人的屋子不屬於他所有,而是因為那小屋對他沒什麼用處,並且如果要佔據它,難免要和居住那小屋的家庭作一場激烈的戰鬥。
在這裏我們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出,語言的使用是怎樣建立起來的,或者它在各個家庭中是怎樣不知不覺地趨於完善的。而且還可以揣測各種特殊的原因怎樣使語言變得更為必要,從而擴大了它的使用並加速了它的發展。洪水泛濫或者地震使一些有人居住的地方被水或懸崖峭壁所包圍;地球的變遷使大陸的某些部分割裂為島嶼。我們不難想象,這樣接近起來而不得不營共同生活的人們之間,比起在大陸森林中飄泊流浪著的人們之間,應當更容易形成一種共同的方言。因此,很可能是這樣:島上的居民經過最初的試航以後,便給我們大陸帶來了使用語言的習慣;或者,至少也可能是這樣:在大陸上還不知道什麼叫做社會和語言之前,島上已經建立了社會,產生了語言,而且這兩者已經達到了相當完善的程度。
從這種發展中所產生的新的知識,使人增加了他比別種動物的優越性,而且也使人認識了這種優越性。人試行對野獸設置陷阱,用千百種方法去誘騙它們。雖然有許多動物在戰鬥中力量比人大,奔跑得比人快,可是慢慢地,對那些能供人使用的動物,人變成了它們的主人;對那些對人有害的動物,人變成了它們的降災者。這樣,人第一次對自己作了一番觀察以後,便產生了最初的自尊的感覺。這樣,在他還不大會分別等級的時候,在他想把自己那一類看作第一等的時候,他老早就準備把他個人列為同類中的第一等了。
由於時間的悠久,而我要說明的事物又過於繁複,同時,人類初期的進步幾乎使九九藏書人不易覺察,所以我不得不在轉瞬之間跨過無數世紀。因為,事物的演變過程越緩慢,便越應當以簡練的筆法來描寫。
由於人和其他動物以及人與人之間一再接觸的結果,在人的心靈中自然會產生對於某些關係的知覺。這些關係,我們用大、小、強、弱、快、慢、勇敢、怯懦等字以及其他于必要時通過幾乎無意識的對比而產生的類似觀念來表示。這些關係,終於會使人產生了某種思考,或者可以說某種機械的謹慎,這種謹慎會指示他為保障自身的安全而採取最必要的手段。
誰第一個把一塊土地圈起來並想到說:這是我的,而且找到一些頭腦十分簡單的人居然相信了他的話,誰就是文明社會的真正奠基者。假如有人拔掉木樁或者填平溝壕,並向他的同類大聲疾呼:「不要聽信這個騙子的話,如果你們忘記土地的果實是大家所有的,土地是不屬於任何人的,那你們就要遭殃了!」這個人該會使人類免去多少罪行、戰爭和殺害,免去多少苦難和恐怖啊!但是,很明顯,那時一切事物已經發展到不能再象以前那樣繼續下去的地步了。因為這種私有觀念不是一下子在人類思想中形成的,它是由許多隻能陸續產生的先行觀念演變而來的。人類在達到自然狀態的終點以前,需要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獲得很多的技巧和知識,並把這些技巧和知識一代一代地傳授下去,使它們不斷增加起來。因此,我們不得不追溯到更為遙遠的時代,竭力用同一觀點,按照最自然的順序,把那些緩慢遞嬗的事件和陸續獲得的知識綜合起來。
雖然他的同類對他的關係不象現今我們的同類對我們的關係一樣,雖然他和他的同類並不比和其他禽獸有更多的來往,可是他也不會完全忽略對他的同類加以觀察。時間一久,他就會看出在他的同類之間、在他的雌性和他自己之間有許多相同之點,他並能據此推斷出另一些尚未被他發現的相同之點。當他發現在同樣情形下,大家的行動和他自己的行動都一樣的時候,他便可以推知大家的思想方法和對事物的感覺與他自己的想法和感覺也是完全相同的。這個重要的真理,一旦在他的心靈中得到證實,通過一種與推理方法同樣確切而比推理方法更為直接的預感,便可以促使他在與他人交往時,遵循著為了自己的利益和安全所應遵守的最好的行為規則。
人類情感最初的發展,乃是一種新的情況的結果,這種新的情況把丈夫、妻子、父母、子女結合在一個共同住所里。共同生活的習慣,使人產生了人類所有情感中最溫柔的情感:夫婦的愛和父母的愛,每個家庭變成一個結合得更好的小社會,因為相互依戀和自由是聯繫這一小社會的唯一的紐帶。於是,在男女兩性的生活方式之間產生了最初的差別,在此以前,男女兩性本來是只有一種生活方式的。從此,婦女便經常家居,並習慣於看守小屋和孩子;男人則出去尋找共同的生活資料。由於得到了一種比較舒適的生活,兩性都開始失去一部分強悍性和氣力。雖然;每個人單獨戰勝野獸的力量不如以前,但在另一方面,他們卻比以前更便於集合起來共同抵禦野獸了。
經驗告訴他,追求幸福乃是人類活動的唯一動力,因而他能夠區分兩種情況:一、由於共同利益,他可以指望同類的幫助,這是一種稀有的情況;二、由於彼此間的競爭,他不能信任他的同類,這是更稀有的情況。在第一種情況下,他和他的同類結合成群,或者至多也不過結合成某種自由的團體,這種團體並不拘束任何人,它的存續期間也不會超過促使該團體形成的那種臨時需要的存在期間。在第二種情況下,每個人為了力求獲取自己的利益,如果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力量,便公開使用強力,如果覺得自己比較弱,便使用智巧。
這時,人類的一切能力都發展了,記憶力和想象力展開了活動;自尊心加強了;理性活躍起來了;智慧已幾乎達到了它可能達到的最完善的程度。這時,一切天賦的性質都發揮了作用,每個人的等級和命運不僅是建立在財產的多寡以及每個人有利於人或有害於人的能力上,而且還建立在聰明、美麗、體力、技巧、功績或才能等種種性質上。只有這些性質才能引起人的重視,所以,每個人都必須很快地具有這些性質或常常利用這些性質。自己實際上是一種樣子,但為了本身的利益,不得不顯出另一種樣子。於是,「實際是」和「看來是」變成迥然不同的兩回事①。由於有了這種區別便產生了浮夸的排場;欺人的詭計以及https://read.99csw•com隨之而來的一切邪惡。另一方面,從前本是自由、自主的人,如今由於無數新的需要,可以說已不得不受整個自然界的支配,特別是不得不受他的同類的支配。縱使他變成了他的同類的主人,在某種意義上說,卻同時也變成了他的同類的奴隸:富有,他就需要他們的服侍;貧窮,他就需要他們的援助;不窮不富也決不能不需要他們。於是他必須不斷地設法使他們關心他的命運,並使他們在實際上或在表面上感到為他的利益服務,便可以獲得他們自己的利益。這樣,就使得他對一部分人變得奸詐和虛偽;對另一部分人變得專橫和冷酷,並且,當他不能使一些人畏懼自己,或者當他認為服侍另一些人對他沒有什麼好處的時候,他便不得不欺騙他所需要的一切人。最後,永無止境的野心,與其說是出於真正需要,勿寧說是為了使自己高人一等的聚積財富的熱狂,使所有的人都產生一種損害他人的陰險意圖和一種隱蔽的嫉妒心。這種嫉妒心是特別陰險的,因為它為了便於達到目的,往往戴著偽善的面具。總而言之,一方面是競爭和傾軋,另一方面是利害衝突,人人都時時隱藏著損人利己之心。這一切災禍,都是私有財產的第一個後果,同時也是新產生的不平等的必然產物。
人們對於這樣悲慘的境遇和壓在他們身上的災難始終不加考慮,畢竟是不可能的。特別是富人很快就會感覺到一切費用都由他們負擔的長期戰爭對自己是多麼不利;在戰爭中,生命上的冒險雖是大家共同的,而財產上的冒險,則只是富人自己的。此外,無論富人怎樣掩飾自己巧取豪奪的行為,總覺得那只是建立在一種不確定的、不正當的權利之上,而且財富既是用暴力得來,也能被人用暴力奪去,他們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抱怨的。即使那些全憑自己的勤勞而致富的人們,也幾乎不能為他們的財產所有權找到更好的根據。他們儘管說:「這道牆是我修建的,這塊土地是憑我的勞動得來的。」人們可以反問:「請問,你佔地的界限是誰指定的呢?我們並沒有強使你勞動,你憑什麼要我們來負擔你勞動的報酬呢?有無數同胞,因為缺乏你所擁有的過多的東西而死亡、而受苦,難道你不知道嗎?在人類公有的生活資料中,你把超過維持你自己的生存所需要的部分據為己有,就應該取得全人類明示的和一致的同意,難道你還不知道么?」富人沒有為自己辯護的有力的理由和足以自衛的力量;他雖然很容易制服某一個人,卻會被成群的前來搶劫他的財產的人們所制服。富人是以一人對抗全體的,由於富人與富人之間的相互嫉妒,因之他們不能聯合起來對抗那些因搶劫的共同願望而結合起來的敵人。為情勢所迫,富人終於想出了一種最深謀遠慮的計劃,這種計劃是前人從來沒有想到過的,那就是:利用那些攻擊自己的人們的力量來為自己服務,把自己原來的敵人變成自己的保衛者,並向他們灌輸一些新的格言,為他們建立一些新的制度,這些制度對富人之有利正如同自然法對富人之有害是一樣。
至於農業,遠在實踐開始以前,它的原理就被人認識了。人們既然不斷從事由樹木和其他植物上採取食物,對於自然為繁殖植物所用的方法,幾乎不可能不很快地獲得一種觀念。但是他們也許很晚才把智巧使用到這方面來;其所以如此,或者是因為樹木和漁獵一樣,可以供給他們食物,並用不著他們去照管,或者是因為他們還不知道穀物的用處,或者是因為沒有種植穀物的工具,或者是因為不能預見到未來的需要,最後,或者是因為沒有方法防止他人侵佔他們的勞動成果。當他們變得更為智巧一些的時候,我們可以相信,他們就開始用銳利的石頭和帶尖的木棒,在他們的小屋周圍種植一些蔬菜或根菜作物。這樣,經過很長時期以後,他們才知道種植穀物,才能夠獲得從事大規模耕種所必要的工具。當然,還不必說,要從事農業這種技術,必須先肯于犧牲一些東西,然後才能收穫更多的東西,野蠻人的腦筋是不會有這種遠見的。因為他們正如我前面說過的一樣,連在早晨想到晚上的需要都很不容易。
他只想逃避財富,
人們一開始相互品評,尊重的觀念一在他們心靈中形成,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有被尊重的權利,而且一個人不為人尊重而不感到任何不便,已成為不可能的了。由此便產生了最初的禮讓的義務,甚至在野蠻人之間也是如此。從此,一切有意的侵害都變成了凌|辱,因為,除了由於損害所產生的損失之外,九*九*藏*書受害者還認為那是對他的人格的輕視,而這種輕視往往比損失本身還更難忍受。這樣,由於每一個人對他所受到的輕視怎樣予以懲罰,是按照他對自己的尊重程度來決定的,所以,報復就變成了可怕的事情,人也就變成了好殺而殘忍的動物。我們所知道的大多數野蠻民族曾經進化到的程度正是這樣。許多人沒有把這些觀念辨別清楚,沒有注意到這些民族已經離開了最初的自然狀態有多麼遠,竟草率地作出結論說,人天生是殘忍的,需要文明制度來使他們變為溫和。實際上,再沒有比原始狀態中的人那麼溫和的了,在那個時候,人被自然安排得距離野獸的愚鈍和文明人的不幸的智慧都一樣遠,他為本能也同樣為理性所限,只知道防備所面臨的禍害的威脅,他為自然的憐憫心所制約,不會主動地加害於人,即使受到別人的侵害也不會那樣去做。因為按照賢明的洛克的格言:在沒有私有制的地方是不會有不公正的。
因此,為使人類致力於農業,其他各種技術的發明就是必要的了。自從必須有一些人從事熔鐵和打鐵工作的時候起,就需要另外一些人來養活他們。工人的數目越增多,從事供給公共生活資料的人數就越減少,但是消費生活資料的人口並沒有減少。而且,因為必須給某一些人若干生產品來換取他們的鐵,另外一些人終於發明了利用鐵來增多生產品的秘訣。
人類就是這樣于不知不覺中獲得了對相互間的義務以及履行這些義務的好處的粗淺觀念。但是,只有在目前的和顯而易見的利害對他們有這樣要求的時候,才會產生這種觀念,因為他們毫無預見,不用說遙遠的將來,甚至連第二天的事情都不會想到。如果大家在捕一隻鹿,每人都很知道應該忠實地守著自己的崗位。但是如果有一隻兔從其中一人的眼前跑過,這個人一定會毫不遲疑地去追捕這隻免;當他捕到了兔以後,他的同伴們因此而沒有捕到他們的獵獲物這件事,他會不大在意,這是無須懷疑的。
我們不難理解,人們相互間的這種關係,並不需要比差不多同樣結合成群的烏鴉或猴子的語言更為細緻的語言。在很長時期內,人們普通的語言必定是由無音節的叫聲、很多的手勢和一些模擬的聲音組成的。在各個地區對這種語言再加上一些有音節的和約定的聲音(關於最初語言的制定,我前面曾經說過是不大容易解釋的),於是人們便有了許多個別的語言,不過這種語言都是粗糙和不完備的,很象今天許多野蠻民族仍在使用著的語言一樣。
但是,我們也應當注意:已經開始建立的社會和在人們之間已經建立起來的種種關係,要求人們所具有的性質,已不同於他們的原始體質中所稟賦的性質。由於道德觀念已開始滲入人類行為之中,由於在沒有法律以前,每一個人都是自己所受侵害的唯一裁判者和報復者,因此適合於純粹自然狀態的善良已不適合於新產生的社會。隨著互相侵害的機會日益增多,對侵害所施行的報復也就日益嚴酷。在那個時候,正是報復的恐怖代替了法律的制裁。這樣,儘管人們已變得忍耐性不那麼強了,儘管自然的憐憫心已有了某種程度的變性,但是人類能力的這一發展階段是恰恰處於介乎原始狀態中的悠閑自在和我們今天自尊心的急劇活動之間的一個時期,這應該是最幸福而最持久的一個時期。對於這一點我們越加深思,便越覺得這種狀態極不易發生變革,而且也是最適合於人類的一種狀態〔十六〕;除非由於某種不幸的偶然事件,人類是不會脫離這種狀態的。為了人類的共同利益,這種偶然事件最好是永不發生。我們所發現的野蠻人,幾乎都是處在這種狀態。從他們的事例中,似乎可以證實:人類生來就是為了永遠停留在這樣的狀態。這種狀態是人世的真正青春,後來的一切進步只是個人完美化方向上的表面的進步,而實際上它們引向人類的沒落。
很難猜測人類對鐵的認識和使用是怎樣開始的,在不能預知其結果以前,他們自己就能想出從礦藏中提煉某種物質以及為了熔煉這種物質所應做的各種準備,那是難以設想的。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把這個發明歸因於某些偶然火災,因為礦藏只是在沒有樹木和其它植物的不毛之地逐漸形成的。因此我們可以說自然已經加了小心,不讓我們發現這個不幸的秘密。只有在極不常見的情況下,某一火山突然爆發,噴出正在熔化中的金屬物質,才會使看見的人想到模仿自然,從事冶鍊金屬。即使如此,我們還須假定他們有足夠的勇氣和預見,來進行那麼艱難的工作,並九九藏書且那麼早就能推想到可以從中獲取利益。這類事情只有智慧比較發達的人才能想到,而那時的人是不會有這種智慧的。
在人們還沒有發明代表財富的符號以前,財富的內容只包括土地和家畜,只包括人們能夠佔有的現實財產。而當不動產在數量和面積上增長到布滿了整個地面並都互相毗連起來的時候,一個人只有損害他人才能擴大自己的財產。那些或因軟弱或因懶惰錯過了取得財產機會的人們,雖然沒有失掉任何東西,卻變成了窮人。因為他們周圍的一切都變了,只有他們自己沒有變,於是他們不得不從富人手裡接受或搶奪生活必需品。從此,由於富人和窮人彼此間各種不同的性格,開始產生了統治和奴役或者暴力和掠奪。在富人方面,他們一認識了統治的快樂,便立即鄙棄一切其他的快樂。並且,因為他們可以利用舊奴隸來制服新奴隸,所以他們只想征服和奴役他們的鄰人。他們好象餓狼一樣,嘗過一次人肉以後,便厭棄一切別的食物,而只想吃人了。
原始人的情況就是這樣;最初僅局限於純粹感覺、幾乎不能利用自然的稟賦、也決想不到向自然有所索取的那種動物的生活就是這樣。但是不久困難出現了;因而必須學會如何克服這些困難。樹木的高大阻礙他採摘樹上的果實;尋找食物的野獸和他爭奪食物;還有一些兇猛的野獸甚至要傷害他的生命。這一切都使他不得不致力於身體的鍛煉。他必須使自己變成一個靈巧的、奔跑迅速的和勇於戰鬥的人。樹枝、石頭等自然武器,不久就到了他的手裡。他學會了克服自然的障礙,學會了于必要時戰勝別的動物,學會了同其他的人爭奪食物,或者也學會了補償他前此不得不讓給更強者的那些東西。
並憎惡他曾經馨香祝禱的東西了。
人的最原始的感情就是對自己生存的感情;最原始的關懷就是對自我保存的關懷。土地的產品,供給他一切必要的東西;本能促使他去利用這些東西。飢餓以及種種慾望,使他反覆地經歷了各種不同的生存方式,其中之一促使他綿延他的種類;而這種綿延種類的盲目傾向,由於缺乏任何內心情感,因而只能產生一種純動物性的行為。需要一經滿足,兩性便互不相識,而孩子本身,一旦能夠離開母親獨立生存,也就與她毫無關係了。
事物發展到這種程度,其餘的便不難想象了。我不必再費時間,來描寫其他各種技術的相繼發明、語言的發展、才能的試驗和使用、財產的不平等、財富的利用或濫用;我也不必描寫伴隨著這些事物而來的一切詳細情節,因為那是每個讀者都不難自己加以補充的。我不過將要概括地觀察一下處在這種新的事物順序中的人類而已。
土地的耕種必然會導致土地的分配,而私有一旦被承認,也必然會產生最初的公正規則。因為,要把各個人的東西返還給各個人,是以每個人能有一些東西為前提的;由於人們已經開始注意到未來,同時每個人都感覺到自己有些可以失掉的東西,因此每個人都怕由於損害他人而使自己遭到報復。這種起源之所以是很合乎自然的,特別是因為我們不可能撇開勞動去設想新生的私有觀念。我們不能理解一個人要把並非自己創造的東西據為己有,除了因為添加了自己的勞動以外,還能因為添加了什麼別的東西?只有勞動才能給予耕種者對於他所耕種的土地的出產物的權利,因而也給予他對於土地本身的權利,至少是到收穫時為止。這樣年復一年地下去,連續佔有就很容易轉化為私有。格老秀斯說過,古代人曾給賽來斯女神以立法者的稱號並把紀念她的節日命名為「黛絲摩福里」,他們的意思是:由於土地的分配而產生了一種新的權利,即所有權,這種權利和從自然法中所產生的權利是不相同的。
這樣,因為最強者或最貧者把他們的力量或他們的需要視為一種對他人財產上的權利,而這種權利按照他們的看法就等於所有權,所以平等一被破壞,繼之而來的就是最可怕的混亂。這樣,因為富人的豪奪、窮人的搶劫以及一切人毫無節制的情慾,扼殺了自然憐憫心和還很微弱的公正的聲音①,於是使人變得慳吝、貪婪和邪惡。在最強者的權利和先佔者的權利之間發生了無窮盡的衝突,這種衝突只能以戰鬥和殘殺而終結〔十七〕。新產生的社會讓位於最可怕的戰爭狀態:墮落而悲慘的人類,再也不能從已踏上的道路折回,再也不能拋棄已經獲得的那些不幸的獲得物,同時他們努力以赴的只不過是濫用使自己獲得榮譽的種種能力,從而為自己招致惡果,並終於使自己走到了毀滅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