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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武侯治蜀與「攻心聯」 四 是誰「寬嚴皆誤」

第二章 武侯治蜀與「攻心聯」

四 是誰「寬嚴皆誤」

由此可見,無論任人唯賢,還是依法治國,都無法消除益州人士的「反側之心」。因為只要不改變「荊州第一,東州第二,益州第三」的「雞尾酒政權結構」,無論諸葛亮怎樣出以公心,在益州士族眼裡也都是「寬嚴皆誤」。在這種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發動對外戰爭,使國家長期處於戰爭狀態,以外戰防內戰。
這是有旁證的,旁證就在《三國志·張裔傳》。張裔對諸葛亮的依法治國也有一個評價:「公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者也。」所謂「僉忘其身」,就是奮不顧身。所謂「賞不遺遠,罰不阿近」,就是公正、公平。也就是說,正因為諸葛亮公正公平,所以大家工作起來都奮不顧身。而且,這裏說的遠和近,也不只是當事人與諸葛亮的私人關係,更指是否屬於荊州集團。也就是說,無論你屬於荊州集團,還是東州集團,還是益州集團,該賞就賞,該罰就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九_九_藏_書這正是諸葛亮能夠有崇高威望的重要原因。
剩下的就是依法治國了。我一向認為,這是諸葛亮治蜀最精彩也最值得肯定的一件事情,陳壽的評價也非常高。他的《三國志·諸葛亮傳》評語,幾乎通篇都在講這個問題。陳壽說:「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詞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這叫什麼?這叫公開、公正、公平!結果是什麼?是「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
第二,武侯執法也有不夠公平的時候。比如他對法正,就很「寬」。據《三國志·法正傳》,當時有人向諸葛亮報告,說法正這個人太跋扈,太霸道,不但錙銖必較,而且擅殺無辜,應該繩之以法。諸葛亮卻說法正功勞太大,沒有法正,就沒有我們的今天,怎麼能夠不讓法正爽一把呢(如何禁止read.99csw.com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顯然,這就是「以政治代法治」了。作為一位政治家,諸葛亮不可能不把政治問題放在首位。然而一旦如此,就很難完全做到「寬嚴皆不誤」。比如對待益州土著,他的執法就基本上是「從重從快」,甚至「製造冤案」。比如冤殺益州豪族常房諸子,就被裴松之認為是「妄殺不辜」。此案記載在《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讀者不妨自己查看。
這就是我要說北伐曹魏是「安內必先攘外」的原因。可惜的是,這一招不但未能搞定國內的反對派,反倒加速了蜀漢的滅亡。
第三,即便諸葛亮執法完全公平,益州集團也不會滿意。因為蜀漢政權的許多法律,就是針對所謂「蜀土人士,專權自恣」的情況制定的,是專門用來對付他們、整治他們的,他們怎麼會喜歡?恐怕是執法越嚴,他們越倒霉,越反對。何況執法人又不是諸葛亮一個。諸葛亮公平,其他人也能保證公平?要知道,那些人九-九-藏-書不是荊州集團的,就是東州集團的,很難說他們不濫用職權,利用執法之便打擊益州集團。這一點,羅開玉先生的《成都武侯祠「攻心」聯再研究》一文有很清楚的闡述,也請讀者自己查看。
辦法其實就是三個:任人唯賢、依法治國、北伐曹魏。這三條,應該說都很好。尤其是前兩條,從理論上講絕無問題。任人唯賢能有什麼問題呢?難道要任人唯親?當然不是。問題在於對「賢」這個字的理解。在這個問題上,諸葛亮和曹操是不同的。曹操的做法是「唯才是舉」,諸葛亮的標準則首先是「志慮忠純」(《出師表》)。這當然是對的。但具體到蜀漢,就會有些麻煩。比如前面說的那些反對派,算不算「志慮忠純」呢?恐怕不算。其他那些益州人士,他們的「志慮」又是否「忠純」呢?恐怕需要考驗。不要說諸葛亮,就連他們自己,也未必就能擔保沒有「二心」。總之,荊州集團與益州集團之間,事實上是有政治隔閡和心理障礙的。在這種九*九*藏*書情況下,諸葛亮堅持「政治標準第一」,把忠於蜀漢政權放在首位,客觀上就會妨礙許多益州人士的政治前途。所以,這一條,並不能消除他們的「反側之心」。
張裔是蜀郡成都人,屬於益州集團。他這麼說,說明諸葛亮確實儘可能地做到了公平執法,並沒有多麼虧待益州人。遺憾的是,在這個問題上,他還是有問題。有什麼問題呢?首先是「過嚴」。諸葛亮的執法之嚴也是有記載的。《三國志·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蜀記》就說「亮刑法峻急,刻剝百姓,自君子小人咸懷怨嘆」。晉人袁宏的《後漢紀》也說「劉備克成都,諸葛亮為股肱,乃峻刑法,自君子小人咸懷怨嘆」。這與陳壽的評語「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似乎矛盾,其實不然。因為諸葛亮治蜀雖然偏「嚴」,但基本上「嚴」得公平。公平,正是諸葛亮大得人心之處。實際上,在「刑政雖峻而無怨者」的後面,陳壽還有一句話,即「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平,就是公正;明,就是公開。公正公開,read.99csw.com也就公平。正因為如此,所以「而無怨者」;但過於嚴峻(刑政雖峻),也是事實。也就是說,民眾雖然不會抱怨不公平(刑政雖峻而無怨者),卻仍會抱怨太嚴峻(自君子小人咸懷怨嘆)。此其一。
這就要看諸葛亮怎樣解決益州集團「反側」的問題。
北伐曹魏也不能。戰爭雖然能夠起到轉移注意力、加強凝聚力、提高執行力的作用,但同時也有一個副作用,就是增加人民的經濟負擔。打仗是要用錢的。這些錢,天上掉不下來,地上長不出來,劉備他們帶不進來,只能向益州人要,而且主要靠益州的世家大族和土著豪強出。他們當然不樂意。所以,益州的「反對派」,幾乎同時也是「反戰派」。比如前面說過的譙周,便專門發表了一篇題為《仇國論》的「反戰宣言」,明確指出如果不審時度勢,一味窮兵黷武(極武黷征),勢必土崩瓦解(土崩勢生)。那個時候,可就「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三國志·譙周傳》)!這話實在可以看作「從古知兵非好戰」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