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宗說：可是鄭光很喜歡這管家，怎麼辦？

實話實說，我讀史書至此，也不能不為之嘆服。我不知道鄭光的管家在抗稅的時候，有沒有說過「我爸是李剛」之類的話。但韋澳肯定知道他「爸」是「李剛」。宣宗就更不用說，他自己就是「李剛」，是大唐帝國最大的「李剛」。然而怎麼樣呢？韋澳並不管那廝的後台是「李剛」還是「鄭光」。宣宗這個最大的「李剛」，也只能請求執法官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從輕發落，還要再三道歉，表示「殊以為愧」。想想現在，就真不知道是誰該慚愧了。

韋澳的回答很乾脆：法辦！

宣宗，就做到了這一點。

韋澳說：既然如此，臣不敢不奉詔。不過，也請陛下批准，什麼時候鄭光把欠稅補足，臣什麼時候放人。

這就一要靠君主英明，二要靠制度保證。相比較而言，制度又更重要。制ｒead•９9csｗ.ｃｏm度健全，君主弱一點，問題也不大，甚至更好。因為君主太強勢，往往不願意受制於制度，也常常會幹出一些出格的事來。比如漢武帝，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制度。所以，法家甚至希望君主無能無趣。無能無趣，才能無為。君無為，則臣自為；人不治，則法來治。國家機器自行運轉，帝國才能長治久安。

宣宗聽了，高興地說：當然可以！朕因為鄭光，妨礙了你執法，非常慚愧！

執法如山，從諫如流，堅持原則又適當照顧，宣宗確實是難得的好皇帝。

宣宗此舉，可謂「不亂法」。另一件事，則可謂「不枉法」。這事同樣發生在鄭光身上，時間則是在大中十年（公元856年）。這年五月，宣宗任命翰林學士、工部侍郎（建設部副部長）韋澳為京兆尹（首都長安市市長）。韋澳為人正直read.99csw.com，雷厲風行。剛一上任，權貴豪強都紛紛夾起尾巴。韋澳又查得鄭光的莊園多年欠繳稅款，管家的態度還極其蠻橫無理。前面說過，鄭光免稅之議，是被政府駁回的，宣宗也認可。於是韋澳就將鄭光管家捉拿歸案。鄭光聞訊，當然要走鄭太后的後門。宣宗便在延英殿召見韋澳，詢問此事。

朕提此議，無非考慮到鄭光以元舅之尊、國戚之貴，總得有些不同尋常的優異待遇。現在看來，倒是朕考慮不周了。何況親戚之間，瓜田李下，難免徇私嫌疑，也難免招人物議。卿等若非真心愛我，哪裡會有如此嘉言？凡事如果都能這樣，天下又何愁不治？朕願與眾卿共勉：令行禁止，善始善終！

中書門下的回奏說：

稅役之法，天下皆同。陛下曾屢發德音，諄諄教誨臣等，執法一定要公平公正，宮中野外，一律平等。ｈｔtps://rｅad•99cｓw•cｏm此番獨免鄭光賦稅，似乎有違陛下此前聖意，事情雖小，關係甚大。

宣宗問：愛卿打算如何處置？

不過，再好的法，也要人來執行。何況帝國之法，原本就是「王法」。如果帝王帶頭亂法或枉法，制度再好也沒用，臣下和百姓也只能徒喚奈何。可惜，歷朝歷代的皇帝，只要不是傀儡，多少有點能耐，都難免亂法或枉法，甚至喜歡「法外加刑」或者「法外施恩」，因為非如此不足以體現至尊天子的絕對權威。

然而這事卻遭到政府的抵制。政府，就是中書、門下兩省的聯席會議，也就是前面說過的「政事堂會議」。唐代制度，皇帝的命令，如果不加蓋「中書門下之印」，就不合法。當然，這個制度，以前也有人破壞，比如武則天、唐中宗。但這終究不對。所以，這一回，政府接到宣宗的敕書，便依法予以駁回。

https://read.99csw.com其實，宣宗也曾有過「法外施恩」的想法。大中六年（公元852年）三月，宣宗下詔，賜給右衛大將軍鄭光莊園，並免去其賦稅。鄭光，是宣宗生母鄭氏的兄弟，不折不扣的「國舅爺」。何況鄭氏原本只是憲宗皇帝的宮女，宣宗登基前又是不遭人待見的「痴獃兒」，鄭家應該並不富裕，宣宗希望給他們一點補貼，也在情理之中。

當然，傳統社會畢竟是一個人情社會，情面也不能完全不講。尤其是宣宗與鄭太后，原本都是苦命人。那份特殊的情感，豈能去懷？因此，宣宗登基后，對他的母親十分孝敬，竟「不居別宮，朝夕奉養」。對舅舅鄭光，也盡量給予照顧。可惜鄭光不爭氣。宣宗跟他討論政事，他卻「應對鄙淺」。宣宗只好「給待遇不給職權」，安排他一個閑職。甚至，哪怕太后不斷嘮叨說鄭光家貧，宣宗也寧肯私下裡給他錢財，卻九_九_藏_書決不委以重任。

這樣看，只要一不亂法，二不枉法，就要算是一個好君主了。

宣宗說：你說得很對，道理也是這樣。可是鄭光那裡，朕也不好交待。要不，愛卿將那罪人痛打一頓，饒他不死，你看行嗎？

韋澳說：陛下將臣從朝廷調到長安，就是為了清理京畿的積弊，使之真正成為首善之區。鄭光的管家長期偷稅漏稅，已是國家的蠹蟲。如果居然逍遙法外，那就是陛下之法，只實行於弱勢群體了。這樣的聖旨，臣不敢聽命！

我們知道，對於帝國而言，所謂「政治」，無非就是秩序和人事。這兩條，又相互關聯。人用對了，秩序就得以維持；秩序井然，則用人也錯不到哪裡去。反之，失人則失序，失序亦失人。這是王朝治亂興亡的經驗教訓。

這當然是很不給皇帝面子，然而宣宗卻欣然接受。他給政府回話說：

宣宗不立太子，與他的執政理念和執政風格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