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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太宗與大敗局 六 危險的政治

第三章 小太宗與大敗局

六 危險的政治

不過,皇帝太「好」,也麻煩。
宣宗馬上就記住了李行言。回宮以後,又把他的名字寫下來,貼在寢殿的柱子上。等到李行言升任海州刺史時,宣宗又賜他金魚袋和紫色官服。李行言謝恩畢,宣宗問: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李行言答曰不知。宣宗就讓左右把殿柱上的紙條拿給他看,這才恍然大悟。
但宣宗就好這一口,他甚至想把帝國所有的官員都管起來。大中二年(公元848年)二月,宣宗曾為此事諮詢翰林學士令狐綯。令狐綯說,六品以下的,人數太多,宰相都管不過來,只能由吏部管。宣宗就讓宰相開出五品以上官員名單,放在書案上經常查閱。
蔣伸聽了,不得其解。其實宣宗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打算拜蔣伸為相。因為唐代的規矩,宰相(國務委員)只能在延英殿議事時,集體面見皇上。反倒是兵部侍郎這樣的「次對官」,可以單獨跟皇帝見面。果然,沒過多久,蔣伸「同九_九_藏_書平章事」。
沒錯,執掌朝政這十三年,宣宗是沒閑著。但他應該知道,自己總會有「閑下來」的時候,而且會「永遠閑下去」。也許,他不會這樣想。一個不顧前車之鑒,堅持要吃「長生不老葯」的人,怎麼會想到那一天呢?
大中九年(公元855年),懷州刺史一職空缺。宣宗給政府寫了張條子,上面有個人名:李君奭。宰相們看了一頭霧水,不知這李君奭是何方神聖,如何竟入聖上法眼。李君奭本人,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為什麼莫名其妙升了官。直到李君奭進宮面聖辭行,謎底才揭穿。原來,李君奭本是醴泉縣令。宣宗打獵的時候,看見父老鄉親們在寺廟裡燒香磕頭,求佛祖保佑李君奭留任醴泉,因此知道他是好官,這才有了欽點之事。
醴泉和涇陽,都屬於京兆。京兆的縣令,級別是正六品。刺史,正四品。唐代官服,七品淺綠,六品深綠九_九_藏_書,五品淺緋,四品深緋。三品以上,才能衣紫。從縣令升到刺史,由綠變緋,這就成了「紅人」。如果還要賜紫衣,豈非「紅得發紫」?一個基層官員,因為偶然的機緣,被至尊天子發現賞識,就脫穎而出,扶搖直上,甚至享受高幹待遇,這就不能算是正常,只能叫做「僥倖」。
由此可見,宣宗雖然贊成「法治」,卻更喜歡「人治」,尤其喜歡大權獨攬、乾綱獨斷的「一人政治」。這其實距離獨裁,只有一步之遙。當然,宣宗還算開明。但是再開明,其權威也不容挑戰。權力,就更是不容分享。難怪大中二年(公元848年)五月周墀拜相,向韋澳徵求意見,韋澳給出的建議,竟是「願相公無權」。
我們不知道宣宗說這話時的語氣,是聲色俱厲,還是半開玩笑。但任何官員聽了,都會覺得五雷轟頂。據說,當時雖是數九寒天,令狐綯卻大汗淋漓,重重裘衣都濕透了。
九_九_藏_書宣宗嚇了一跳:是這樣嗎?那可就亂了!
涇陽縣令李行言,也是被宣宗在打獵時發現,從而晉陞為海州刺史的。而且,李行言陞官比李君奭還早,是在大中八年(公元854年)。只不過那次宣宗遇到的,是一個樵夫。宣宗問那樵夫是哪裡人,答曰涇陽。又問縣令是誰,答曰李行言。再問為政如何,答曰死心眼。樵夫說,縣裡抓了幾個強盜,神策軍的人來要,李縣令居然不給,還把他們都殺了。
看來,宣宗是恨不得親自擔任「組織部長」了。實在當不了,就退而求其次,盯住五品以上的。他規定,所有州刺史在赴任之前,都要跟他面談,聆聽聖訓。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有個刺史轉任他州時,沒有進京面聖。宣宗問宰相令狐綯是怎麼回事。令狐綯說,因為兩州相鄰,進京要繞路,就沒讓他來。宣宗說:朕要求新任刺史必須面君,是因為害怕用非其人,危害百姓,這才不厭九九藏書其煩,一一見面,問清他們的施政綱領,考察他們的品質優劣。何況詔令既已頒布,就該令行禁止,怎麼能不當回事?
這就把帝國的前途命運,都維繫在一個人身上了。無疑,這種維繫是脆弱的。事實上,在世襲的皇帝中出現一兩個所謂「明主」,只不過是帝國臣民的幸運。這樣的幸運,歷史不可能一再賦予我們。相反,嚴重後果倒可能有兩個:一是「人亡政息」,二是「後繼無人」。歷史證明,這兩條在宣宗去世后,都得到了應驗。
講完這些道理,宣宗又話裡有話地說了一句:你們宰相,可真有權啊!
顯然,這其實是一種危險的政治。
至於為什麼不立太子,宣宗在大中十年(公元856年)一月回答宰相裴休的敦促時,便已經一語道破天機——
蔣伸趕快打圓場:亂倒沒亂,只是僥倖之人多了。就算亂,也不是「難」(災難)。
若建太子,則朕遂為閑人。
對此,朝臣們自然會有看九九藏書法。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十一月,兵部侍郎(國防部副部長、正四品)蔣伸跟宣宗單獨談話時,就在不經意間冒出了一句:最近大家都覺得,官位好像很容易得到。因此上上下下,都心存僥倖。
哈!這實在太具有戲劇性,簡直就是小說、電視劇的情節。唯其如此,才有問題。治國畢竟不是演戲,朝廷也不是劇場。國事倘若件件如此,政治也就成了兒戲。事實上,平淡無奇,才是太平之世;波瀾不驚,才能長治久安。政局,還是不要太戲劇化的好。
何況由皇帝來過問安排人事,也未必就靠得住。那個被宣宗親自敲打調|教的建州刺史于延陵,最後還不是因為不稱職,又被貶為復州司馬?再說了,事無巨細,都是皇帝躬親,大小官員,都由皇帝指定,要宰相干什麼,要六部幹什麼?
宣宗大為讚賞,稱讚不已。蔣伸起身告辭,宣宗又再三挽留:愛卿再坐坐吧!以後你我君臣,怕是不能再單獨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