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維他命

維他命

「去你媽的,滾蛋。」唐娜說。
快到聖誕節了,那段日子,維他命的生意很不好做,我們就想,應該搞個聚會讓大夥樂一樂,興奮起來。當時,這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希拉是第一個喝醉暈倒的。她站著站著就昏倒了,臉朝下摔了下來。一分鐘前,她還站在客廳中央,突然之間就閉上眼,雙腿一彎,拿著酒杯倒了下來,拿酒的手拍在咖啡桌上,酒潑灑在地毯上。帕蒂,我,還有另外一個人把她拖到後面門廊里,放在一架帆布床上躺下,然後盡量地不去想她。
想起她向帕蒂的大獻殷勤,說過的愛的宣言,我一點都不同情她。
我問:「你打算怎麼辦?」但我不關心答案。就算那時她的心臟病犯了,死在那兒,對我也沒什麼意義了。
「明白也不明白。」我回答。
貝尼說:「沒錯。拿給他看看呀,納爾遜。納爾遜帶著這隻耳朵,從越南回來,剛下飛機。這隻耳朵可是轉了半個地球,才來到今晚這張桌子上的。納爾遜,給他看看。」
我斷斷續續地去那兒,有幾個月了。我喜歡聽卡基對我說的那些話,像什麼「朋友,今晚感覺怎麼樣」,或是「朋友,有陣子沒見啦」之類的。
「她前兩天倒是賣了一點兒。但就那麼點兒,我們整個星期就賣出去那麼一點兒。如果她要辭職,我一點兒都不吃驚。我不會怪她的。」帕蒂接著說,「我要是她,我就會辭職。可是,假如她真的不幹了,我怎麼辦?那樣的話,我就又回到起點了。就是這麼回事,又得從零開始。冬天剛過一半,這個州里到處都是病人,都是病得要死的人,沒人覺得自己需要維他命。我自己都病得要死了。」
我嘴上說:「當然行。」心裏很煩他們非得坐我們這桌。
貝尼伸出手,和我握了握。我和貝尼以前就聊過天。他知道我喜歡這兒的音樂。過去,只要我們在這兒碰見,他就會過來和我聊幾句。他喜歡談強尼·霍奇斯,談他給強尼吹薩克斯伴奏的事。他會說「想當年,我和強尼在曼森城有過這麼一次演出……」之類的話。
「是不是該你說句話了?」納爾遜還沒完沒了,「我只是跟你逗著玩。離開越南后,我還沒和別人開過玩笑呢。那些越南蠻子,我倒是逗過他們幾回。」他又咧開嘴笑了笑,大厚嘴唇向後翻著。然後,他不笑了,直愣愣地瞪著我。
我繼續開車,沒去看她。
「我想給你引見一下納爾遜。」貝尼說,「他今天剛從越南回來,就今天早晨。他是來這兒聽音樂的,還穿著雙舞鞋以防萬一呢。」貝尼看著納爾遜,點點頭。「這就是納爾遜。」
帕蒂說:「你根本不關心我是不是在吃維他命。我說的就是這點!你什麼都不關心!今天下午下雨,擋風玻璃的雨刷壞了,我差點兒出了車禍。就差那麼一點點兒。」
「我其實需要那些錢,」唐娜說,「我是在想這個呢。」
那不是個容易的問題。
我們繼續邊喝邊聊,直到我得去上班為止。帕蒂說她如果還能扛住困勁兒的話,就先在浴缸里泡個澡。「我現在站著都快睡著了。」她說,「維他命,現在也就剩下它陪著我了。」她看了看廚房,又看了看她的空酒杯。她醉了。但在我上班前,她還是讓我吻了她。
有時會有女孩在外面乾著乾著就沒影兒了,帶著樣品和所有別的東西,搭輛車進城,逃之夭夭。不過,永遠會有女孩填補上空缺。那個時候,女孩們總是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帕蒂手裡有個名單。每隔幾個星期,她就會在《省錢》雜誌上發個小廣告,很快就會有更多的女孩,更多的培訓。女孩啊,真的是春來春去無相關,花開花落不間斷。
貝尼說他:「納爾遜,你別煩人家了。那邊那個包廂里也有人,我以前跟你提過的。」然後,他對我再次解釋說:「納爾遜今天早上才下飛機。」
「我成了自己唯一的顧客。」她說,「我把那些維他命都吃了,我估計就是那些藥片影響了我的皮膚。你覺得我的皮膚看起來沒事嗎?吃維他命也會服用過量嗎?我現在上廁所都不大正常了。」
「帕姆幹得怎麼樣?」我問,「她還偷東西嗎?」我只想換個話題,除了帕姆的事,我想不起別的來了。
「你當然做夢!」她說,「就算你忘了,你也做。所有人都做。如果你不做夢,你就瘋了。我在書里讀過這個,夢是一種發泄口。人睡覺的時候都做夢,否則就得神經病了。但是我做夢的時候,夢的都是維他命。你明白我說的話了嗎?」她眼睛盯著我。
「給他們看看那隻耳朵。」貝尼把酒杯放在桌上說,「納爾遜從那些矬子臉上割了只耳朵。他身上帶著呢。給他們看看呀,納爾遜。」
我對唐娜有意思,就是她們核心小組另外那個成員。聚會那晚,我們伴著埃林頓的音樂跳舞。我緊緊摟著她在地毯上移動,聞著她的發香,手很低地放在她後背上。和她跳舞的感覺真是好極了。那次聚會裡只有我一個男的,剩下七個女孩中有六個是互相摟著跳的。所以隨便在客廳里看看,就感覺棒極了。read•99csw.com
貝尼看著我,轉了轉眼珠。他也醉了。
我又倒了一杯。
走在甬道上,我的手摟在她的腰上。
「你醉了!再說你一夜都還沒睡呢。」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嘟囔了句,「媽的,為什麼會這樣?」
他看了看包廂四周,目光停在了納爾遜放在桌子上的錢包上,還有錢包旁邊打開的煙盒。他看見了耳朵。
「你開車?」唐娜問。
我說:「咳,唐娜,看見你,我很高興。唐娜。」
然後她說:「別,現在不行。」
「怎麼樣,有意思吧?」納爾遜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唐娜。
「可能我會去波特蘭吧。」她說,「波特蘭肯定有什麼特別之處,要不怎麼現在好多人都總想到那裡去呢?波特蘭怎麼就這麼吸引人?成天波特蘭這個,波特蘭那個的。可能波特蘭也不比別的地方好到哪兒去。它們都一個德性!」
那一陣子,我有工作,但帕蒂沒有。我給一家醫院幹活,每晚干幾個小時,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我隨便幹上一會兒,然後在計時卡上籤上八小時,就去和護士們喝酒去了。過了一陣子,帕蒂也想找個工作。她說為了自尊,她需要一份工作。就這樣,她上門推銷起了多元維他命。
「我們是好朋友。」唐娜說。
納爾遜的喊叫壓過了音樂聲:「這樣做對誰都沒好處!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你都幫不了誰的!」
我環顧左右。我看見卡基正站在舞台前面,身後,那些樂手正忙著。舞池裡有幾個跳舞的。我想卡基正看著我,不過,即使他看了我一眼,現在他的臉又已經轉了回去。
「那是真耳朵?」卡基問。
我聽見貝尼還在說著:「納爾遜今兒早上才從越南飛回來,我們喝了一整天的酒,一直沒睡,真是創紀錄了。但我和他,我們倆沒事,卡基。」
我把車停在了我的車旁邊,熄了火。我看了看後視鏡,擔心會看見納爾遜坐在那輛老克萊斯勒里,跟著我開過來。我的手在方向盤上停了一會兒才放到腿上。我不想去碰唐娜。那晚在我家廚房裡分享的擁抱,剛才在「百老匯之外」里的親吻,都已是過去了。
「我睡不著。」她說,「我腦子裡有事兒,睡不著。」
「天哪!」唐娜說,「真噁心!」
他找到了他一直想摸到的東西:一個銀煙盒,打開它,我看見了裏面的一隻耳朵,正坐在一團棉花上,就像一塊干蘑菇。但那是一隻真耳朵,被穿在一根鑰匙鏈上。
我說:「我記不住我都夢見過什麼。可能我根本不做夢。反正一醒,我就什麼都忘了。」我聳聳肩。我可不會在睡覺的時候,還把腦子裡的事都一條一條記下來。我不關心那些東西。
「我敢肯定你跟他是很近的朋友。」納爾遜對唐娜說。
我試著打破沉默,說:「唉,唐娜,對不起,發生了這些……但別因為這個煩了。」
「你們還有事兒,還要去別的地方。沒問題,先生,貝尼我明白。」貝尼一邊說,一邊沖我眨了眨眼。
她用她沒事的那隻手握著傷手的手腕,小手指腫得跟個袖珍手電筒那麼粗。「再說,我們需要談談。我得告訴她我要去波特蘭,我得跟她告個別。」
「我也沒想過會是這樣,親愛的。」我說。
「別哭了。」我說。
「親愛的。」我說。
希拉正要離開廚房,我站起來,說:「我說了我送你。」
「哥們兒,還好嗎?」貝尼說。
下班后,我常去一個叫「百老匯之外」的地方,一方面是為了那兒的音樂,一方面也因為在酒吧打烊時間之後,只有到那兒還能找到酒喝。它在一個黑人區里,主要是黑人光顧,老闆也是個黑人,叫卡基。大多是些和我一樣的人,在別的地方打了烊后,才到這兒來,叫上一杯招牌特飲——加一客威士忌的RC可樂,也有人自帶威士忌,藏在衣服底下,他們點一聽RC可樂,自己再兌在一起。有樂隊會即興演出,那些在別的地方沒喝夠的酒徒便陸續地來了,邊喝邊聽音樂。有時也有人跳舞,但主要是九-九-藏-書隨便坐坐,喝酒,聽音樂。
「她也是我朋友,」我說,「走吧。」
唐娜把手放在我的腿邊上。我夠到她的手,捏著她的手指。她捏了捏我,把手抽了回去,打開了車上的打火機。點上煙后,她又把手放了回來。「我最不想的就是讓帕蒂失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們是一個團隊呀。」她把香煙遞給我說,「我知道這不是你抽的牌子,但試試吧,抽一口。」
「我們是朋友,而且我們都愛著對方。」她說,「我一定要和她告個別。」
我說:「好,你挪邊上去吧。」
她立刻說起了維他命的事兒:維他命不行了,維他命暴跌了,維他命的市場一敗塗地了。
「都挺好,都挺好,卡基。」貝尼說,「都沒事。他們倆正要走,我和納爾遜再坐會兒,聽會兒音樂。」
卡基一隻手放在我的肩上,另一隻手放在了貝尼的肩上。他向前靠過來,光頭在燈光下閃著亮。「哥兒幾個,怎麼樣啊?玩得都還高興吧?」
我在「百老匯之外」的停車場里停下車。三個黑人倚在一輛舊克萊斯勒前面,擋風玻璃已經碎了。他們只是懶洋洋地待在那裡,一個裹在紙袋裡的酒瓶在他們手上傳來傳去,這人喝一口,那人喝一口。他們看著我們。我下了車,走過去給唐娜打開車門。關好車門后,我挽上唐娜的胳膊,向街那邊走去。那幾個黑人只是看著我們。
「帕蒂是我朋友。」她說。
「我還沒醉到不能開車送你去醫院的地步。」我說。
「別跟我親愛的來親愛的去。」她說,「老兄,實在是太難了。甭管你費多大勁兒,這日子都不好過。」
我們從包廂里蹭出來。人們的目光都落到這邊。
唐娜說:「我可不想看什麼耳朵。噁心,噁心死了。天哪!」她看著我。
「姑娘,別走啊。」納爾遜說。
納爾遜笑了。「我已經說完了。」
「幾點了?」她尖叫著,「我睡過頭了!天哪,我的天哪!你怎麼讓我睡過了頭,你這個該死的!」
我說:「我想只能由我告訴她了。她現在在睡覺呢。」
偶爾,會有女孩突然僵在那裡,無法再去按響面前的那些門鈴。也有可能她剛才敲了門,現在嗓子出了問題,發不出聲來。或者是她說了問候的話,但順嘴也說了些本該留著進屋以後再說的話。這樣的女孩,就會決定收拾東西走人,拿著裝樣品的箱子,回到車上,開著車在周圍閑逛,直到帕蒂和別的人都做完了事,碰面會合,一起開車回辦公室。她們會開個小會,說些能讓自己重新振奮起來的話。比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好人好報」之類的。
「納爾遜!」貝尼說。
「我夢見我在推銷維他命。」她說,「我一天到晚都在賣維他命。天哪,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你好,貝尼。」我說。
唐娜說:「我真不想這樣對待帕蒂。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她在想辦法讓事情變得好起來。但我可能還是得辭職了。你得發誓,別跟別人說呀。我得吃飯,我得交房租。我需要雙新鞋,需要件新的大衣……賣維他命不管用了。」
我叫了一聲:「納爾遜。」
「維他命。」帕蒂說著,拿起酒杯,撥弄著裏面的冰塊。「呸!」她說,「我是說,我小時候,這肯定是我自己最不想乾的事了。天哪,我從沒想過我長大以後就會賣個什麼維他命。還是走街串巷地賣。真是糟透了。想起這個就讓我受不了。」
「有個酒吧,是個黑人去的地方,」我說,「音樂不錯。我們可以喝一杯,聽點兒音樂。」
我離開的時候,她只是盯著儀錶盤看。我把我的車打著了火,打開車燈,向後倒出來,踩下油門。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說。
再睜開眼時已是下午。床上只剩下我一個人。雨正砸在窗戶上。帕蒂的枕頭上放著個糖麵包圈,床頭柜上有杯水。我酒勁兒還沒過,腦子裡一團糊塗。我知道那是個星期天,馬上就到聖誕節了。我吃了麵包圈,喝了水,又睡著了,直到聽到帕蒂吸塵器的聲音,才又迷迷糊糊地醒來。她走進卧室,問希拉的事。就是那時,我告訴她說,她已經去波特蘭了。
「隨你便。但你甭想叫醒帕蒂。同性戀婊子!」我罵了句。
「納爾遜!」貝尼說,「別說了,納爾遜。」
「誰都賣不出去維他命。」帕蒂說著拿起空了的酒杯,「沒人買維他命了。我就是跟你說這個呢,你都聽懂沒有?」
新年過後的一個星期左右,帕蒂和我一起喝著酒。她剛下班,不算晚,但天已經黑了,又下著雨。個把小時之後我就要去上班了。趕在上班之前,我們先來了點兒蘇格蘭威士忌,邊喝邊聊。帕蒂很疲憊,情緒低落,連著喝了三杯酒。沒人要買維他命。現在她身邊只剩下了唐娜,還有一個剛來不久的帕姆,那傢伙喜歡小偷小摸。我們談論壞天氣和有多少停車罰單可以不交之類的事,之後,我們談論起如果搬到一個像亞利桑那那樣的地方,生活會變得好過得多。
後來,帕蒂問:「希拉怎麼九九藏書樣了?」
她看上去像是仔細地想了想什麼,接著搖搖頭,一口喝光了酒說:「我現在睡覺都夢見維他命。我根本放鬆不下來。一刻都不能放鬆。至少你下了班就什麼都不用想了。我敢肯定,你從沒夢見過一次你自己的工作吧。我敢肯定,你從沒夢見過一次給地板打蠟,或你在那兒乾的別的什麼活兒。你不會離開那個該死的地方以後,回家再在夢裡接著幹活兒吧,對不對?」她尖叫起來。
帕蒂罵了句:「媽的!」搖著頭,好像我什麼都不明白。我們一起聽了一會兒外面的雨聲。
「別管我。」納爾遜說。
卡基仔細研究起耳朵來。他拿起鑰匙鏈,在自己面前晃悠鏈子上的耳朵。他看著它,任由它前後搖擺。
「要不我們就加進來,和你們坐一桌吧?」貝尼說,「怎麼樣?」
我聽見「現在不行」的時候就鬆開了手,感覺這肯定是煮熟的鴨子,跑不了了。
納爾遜看看唐娜,摘下帽子,一邊用他的大手轉著那頂帽子,一邊向兩邊尋摸,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他在桌子上給帽子騰出了個空地,抬頭看唐娜,笑了笑,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每隔幾分鐘,他就要活動他的肩膀,彷彿那對肩膀是很重的東西,他已經馱了很久,累得都不行了似的。
那之後,再沒人看見希拉了。反正在我們這些與維他命有關的人裏面沒有。她走向尤基里德大街,走出了我們的生活。
她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我們是朋友,」她說,「我一定得和她談談。我得自己告訴她。」
「反正我可跟你說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她說。
我說:「她去波特蘭了。」
我到廚房裡的時候,唐娜正好拿著空杯子進來。那一會兒,屋子裡只有我們倆。我輕輕抱了她,她也迎合著就勢抱了我。我們站在那兒,擁抱在一起。
「我以前聽說過干耳朵這類的東西,還有干雞|巴呢。」
我又喝了點兒酒,但沒嘗出威士忌的味道,我嘴裏現在什麼都嘗不出來了。我說:「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有關越南的事兒,都他媽是真的嗎?」
他對我說:「我必須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他從他們點的兩杯飲料里各喝了一口,把酒杯拿到桌子底下,偷偷地兌上了威士忌,然後把酒瓶子放回他的大衣口袋。「哥們兒,我的嘴都有一個月沒碰薩克斯了。我得趕緊重新拾起來,再學點兒時髦的曲子。」
我又想了一會兒唐娜,喝光了酒,把話筒從鉤子上拿下來,走進卧室,脫了衣服,躺在帕蒂身旁。我仰面躺了一會兒,放鬆下來。然後,我進入了帕蒂,但她沒醒。事後,我閉上了眼。
午夜剛過,我就走出了醫院。晴空,滿天星。剛才和帕蒂喝的那點兒威士忌還讓我的腦袋嗡嗡地叫著,但我還是想在回家的路上,順便去趟新吉米酒吧,再來上一杯。
她說:「你說得倒輕巧。」
我們在包廂里擠成了一團,酒杯扔得到處都是。納爾遜的帽子還在桌子上。「你,」納爾遜對我說,「你其實是跟別人在一起的,對不對?這個美人不是你老婆。我知道。但你和她是很好的朋友。我沒說錯吧?」
偶爾會有個黑人拿酒瓶子打在另一個黑人的腦袋上。一個曾經傳得厲害的故事是:什麼人被什麼人盯上了,結果在廁所里,手放在下面小便的時候,被人割了脖子。不過,我從沒遇到過什麼麻煩,一切都還能控制在卡基的股掌之間。卡基是個大塊頭,大光頭在熒光下閃著奇怪的光。他穿那種長得蓋住褲子的夏威夷襯衣,我猜那腰帶裏面肯定別著什麼東西,至少有個短棍什麼的。如果有人鬧出了格,卡基就會走到挑事兒的一方身邊,把他的大手放在那個人的肩膀上,說幾句,事兒就了結了。
沒多久,人多了起來。我們停下了親吻,但我的手一直摟著她,她的手也放在我的腿上。兩個黑人小號手和一個白人鼓手開始玩起他們手中的那些傢伙。我琢磨著,和唐娜再喝上一輪,聽一曲音樂,然後就去她那兒,把事兒做完。
我說:「想去哪兒喝一杯嗎?」
我打開車門,讓唐娜坐進去,開車回醫院。唐娜用車上的打火機點著了煙,一直不說話。
她就是這麼嚷嚷著,跑出了廚房,跑出了房門,連廁所都沒上,連臉都沒洗。我站起來,往窗外看時,她正順著公路向尤基里德大街走去。一個人也沒有,天還太早。
我說:「我們得走了。」
我看了看納爾遜油光鋥亮的皮鞋,又看了看他。他看起來像是正在記憶里搜腸刮肚,想認出我似的,仔細地觀察我之後咧開嘴笑了,露出了牙齒。
這時,卡基不再看耳朵,而是看著納爾遜了。我拿著唐娜的外衣,站在包廂邊上,腿抖了起來。
納爾遜用他的紅眼珠盯著我,說道:「我只是想問你,你知道你老婆現在在哪兒嗎?我敢打賭,就在你在這兒裝模作樣地和你的好朋友坐一起的時候,她正和別的傢伙在一塊兒呢,抓別人的奶頭,幫人家擼雞|巴呢。我敢打賭,她也給自己找了個好朋友。」
納爾遜的紅眼read•99csw•com睛盯著我。他把他的帽子,錢包,還有煙盒推到了一邊,叫道:「你想怎麼著啊?你想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我是從一個越南蠻子身上割下來的。」納爾遜說,「他再也聽不見什麼嘍。我只是想給自己弄個紀念品。」
「納爾遜!」貝尼說。
納爾遜舉著瓶子,喝了幾口后,擰上蓋子,把瓶子放在桌上,又把帽子扣在了上面。「很好的朋友……」他嘟囔著。
納爾遜說:「你好,姑娘。」
「嘿,姑娘……」納爾遜說。
納爾遜坐在那兒,摸起了大衣口袋。他把兜里的東西翻出來,掏出了幾把鑰匙,還有一盒咳嗽糖漿。
我準備下車,開車門,車裡面的燈自動亮了起來。
我喝光了酒,琢磨著再倒一杯。
「好朋友,很好的朋友……」納爾遜一邊說著,一邊擰開了威士忌的瓶蓋。
納爾遜還在摸自己的口袋。他從西服內兜里拿出一個錢包,放在桌上。他拍了拍錢包,對唐娜說:「這裏面有五張大張的。聽著,我給你兩張。你明白嗎?我給你兩張大張的,你給我吹吹簫。就像那邊那個女的正給那個大傢伙做的那樣。你聽見了嗎?你知道,這會兒,那人的手伸進她的裙子里時,她的嘴正放在那人的傢伙上吹呢。我不騙你,這錢給你。」他從錢包里,拉著鈔票的一角,接著說:「這還有一百塊,給你的好朋友,這樣他就不會覺得太失落了。不過,他什麼都不用做。」
「納爾遜,小心點兒,別讓別人看見。」貝尼指著他手裡的那瓶酒說。接著他又對我們說:「納爾遜剛從越南回來,才下飛機。」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納爾遜接著沖我說,「我能肯定你在想,現在這兒有個又黑又壯的醉鬼,我該拿他怎麼辦呢?可能我得動動手,抽他一頓!你是這麼想的吧?」
飲料上來了,我付了錢。我和唐娜各自吸了一口之後,就摟抱起來。我們擠壓著,撫摸著,吻著對方的臉頰,就這樣持續了一會兒。有時,唐娜會停下來,向後躲著,把我推開一點,攥住我的手腕,盯著我的眼睛。然後她會慢慢閉上眼,我們又吻在一起。
「我明天不去上班了,哦,是今天。反正鬧鐘響了,我也不去了。」她說,「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剛才的事就是對我的暗示。」
我趕緊說了聲:「晚安,唐娜。」就下了車。
剛開始的時候,她和那種出現在陌生小區里的女孩一樣,到處跑上跑下,挨家挨戶地敲別人的房門。但是,她很快就摸到了竅門。以前上學的時候,她就很靈光,學得特好。而且,她這人性格也不錯。很快,公司就提拔了她,把一些幹得不如她好的女孩安排到她手下工作。沒多久,她就有了一班子人馬,還在商場里有了一間小辦公室。不過,給她幹活的那些女孩總是變來變去。有的干兩天就不幹了,有的甚至剛乾兩個小時就跑了。當然,也有些幹得不錯的女孩,真能把維他命賣出去。那些女孩都和帕蒂在一起堅持了下來,漸漸地成為了她們這支隊伍的核心。但也有些女孩,就是讓她們把維他命白送人,都送不出去。
「我不會跟你一起走的!」希拉大喊。
我搖搖頭:「我不是剛跟你說了嗎,她睡著呢。」
她們的核心小組是帕蒂、唐娜和希拉三人。帕蒂是個美人,唐娜和希拉頂多也就是中等漂亮。有天晚上,希拉對帕蒂說,她愛她,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帕蒂告訴我,希拉當時就是這麼說的。帕蒂開車送希拉回家,車停在希拉家門前,她們一起坐在車裡,帕蒂對希拉說她也愛她。帕蒂對希拉說她愛她們所有的女孩。顯然,她說的愛和希拉腦子裡的不是一回事。後來,希拉摸了帕蒂的乳|房。帕蒂跟我說,她抓住了希拉的手,撐在半空中。她說,她告訴她,她不搞那一套。她說,希拉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點了點頭,握著她的手,吻了吻,然後跑下了車。
納爾遜扯開嗓門喊道:「你要是想跟這個混蛋走,你要是想讓他在你身上嘗嘗鮮的話,你們倆都得先問問我行不行!」
唐娜接著說:「我覺得維他命緩不上勁兒來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好賣了。我還什麼都沒跟帕蒂說呢,現在還只是想想而已。」
我喝著蘇格蘭威士忌和摻著一塊冰塊的牛奶。希拉靠在洗碗台前,用那對眯成縫兒的眼睛觀察著我。我喝我的,什麼話都不說。她接著跟我說她有多麼難受,難受得要去看醫生。她說她要把帕蒂叫醒,還說她要辭職不幹了,要離開這個州,到波特蘭去。當然,那要等和帕蒂說了再見之後再說……她喋喋不休,又說想讓帕蒂開車送她去醫院看手指和眼睛是不是有問題。
我開始還能聽見他嚷嚷這些,後來就什麼都聽不見了。音樂停了一下,又繼續響起來。我們只顧著走,沒有回頭看,一直走到了外面的便道上。
「我想叫帕蒂送我。」希拉說。
唐娜立刻回話:「你好啊,納爾遜。你好,貝尼。」
我站起身,給我們倒上酒,問:「唐娜在幹什麼?」我讀著酒瓶上的標籤九_九_藏_書,等她的回話。
「天哪,把那燈關上!」
今晚,我真是沒法再忍受這些了。我對帕蒂說:「接著睡吧,親愛的。我正找東西呢。」我把什麼東西從醫藥箱里碰出來了,它們滾進了水池裡。我問她:「阿司匹林哪兒去了?」我又打翻了一些別的東西,但我管不了太多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正管不住自己似的翻滾下來。
卡基把拴在鑰匙鏈上的耳朵翻了個面兒。
那些干不下去的女孩就會辭職,有的乾脆連吭都不吭一聲就不來上班了。家裡有電話的,會把話筒摘下來,就是帕蒂敲門,她們也不搭理。每失去一個隊員,都會讓帕蒂很痛心,好像這些女孩都是剛剛皈依正途的人,卻又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過,後來帕蒂無所謂了。畢竟這樣來來去去的人太多,她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希拉舉著她的手指從門廊走進來時,我正坐在桌邊回味著那個擁抱。
所有人都一醉方休才回家。帕蒂也上床睡了。我還想喝,就拿著酒坐在桌旁。一直喝到外面天都亮了的時候,希拉從門廊走進來,開始抱怨她頭疼得厲害,簡直像是有人正在往她腦袋裡捅鐵絲。她不住地說,她頭疼得厲害,真害怕自己從此眼睛就斜了,再也看不直了。她還說她的小手指頭肯定是斷了,說著,伸出小手指讓我看,黑紫黑紫的。她抱怨我們讓她睡了一夜,也沒叫她把隱形眼鏡摘下來。她一個勁兒地叫喚,問我昨晚是不是根本就沒人在意她。她舉起手指,離眼睛很近地看了又看,不住地搖著頭,又使勁兒地往遠處伸著看了看,簡直不能相信昨晚這一切都發生在自己身上。她腫脹著臉,披散著頭髮,走到水池旁,用涼水一邊衝著手指,一邊不停地叫:「天哪,啊,天哪……」
納爾遜拿起煙盒,遞給卡基。
「那好,」卡基說,「我的口號就是『大伙兒都高興』。」
「親愛的。」
「你什麼都不用做。」納爾遜轉過來,對我說,「你就坐這兒,喝你的酒,聽你的音樂。這兒音樂很好。我和這個女人一起出去一下,就像好朋友一樣。然後她會一個人走回來。等不了多久,她一會兒就回來。」
「渾蛋!」她回罵我。
我對唐娜說:「你可別告訴我,你是想搬到波特蘭那邊去吧?」
「怎麼了,親愛的?」我把酒放在桌上,坐了下來。帕蒂繼續說她的,就像我什麼都沒說一樣。可能我的確什麼都沒說。
我和唐娜起身,要從包廂裏面出來。
她又喝光了她的酒。
「我送你去。」我心裏不願意,但如果需要,我可以送。
她穿著衣服,瘋了似的站在門口。她剛才可能正準備上班去,但這兒既沒有樣品箱,也沒有維他命啊。她只不過是又做了個噩夢,不過如此。她開始左右搖晃腦袋。
漢娜來了一趟,又走了。貝尼要了RC特飲。納爾遜從他的大衣里掏出了一瓶一品特裝的威士忌。
「我知道,哥們兒,我知道。」貝尼說著,坐在了我對面,而納爾遜早也一屁股坐了下來。
我們約會那天,我帶唐娜去了「百老匯之外」。那是我們唯一的一次約會。
「真的,」她晃晃腦袋,接著說,「我真的需要錢。我不知道怎麼辦。」然後低下頭,哭起來。
「這是唐娜。」我介紹道,「唐娜,這是貝尼,這是納爾遜。納爾遜,這是唐娜。」
我剛又要了兩杯酒之後,一個叫貝尼的黑人走了過來,邊上還跟著個壯漢,是個衣著筆挺的黑人。這個大傢伙,眼睛又小又紅,穿一身三件套的細條紋西服,玫瑰紅色的襯衣,打著領帶,披著寬大衣,戴著淺頂軟呢帽。總之是一全套的行頭。
我把車上的打火機推了進去,等著它再彈出來。
「唐娜,」我說,「我得走了。」
「波特蘭我可什麼都不知道。我從沒想過去波特蘭呀。」
她把車窗搖下來,撣煙灰。
我又給我們兩個倒上酒,看著窗外。亞利桑那,這主意不壞。
「百老匯之外」的前廳,和普通的咖啡廳或酒吧沒什麼兩樣。零星有幾個黑人坐在吧台邊,還有幾個人坐在鋪著紅色餐布的餐桌旁邊,對付著各自盤子里的食物。我們穿過前廳,走進后廳,那裡比前廳寬敞許多,靠牆有一長排火車座包廂,最裡面是個樂隊演出的舞台,舞台前面的空地就算是舞池了。別的酒吧和夜總會該是還在營業,所以這兒現在還沒怎麼上座。我幫唐娜脫下外衣,選了一個包廂,把香煙放在桌上。那個叫漢娜的黑人女招待走了過來,沖我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唐娜。我點了兩杯RC特飲,決心怎麼也得把「現在不行」變成「現在行了」。
我倒了杯蘇格蘭威士忌,喝了一口,拿著酒杯走進衛生間。我刷完牙,剛拉開醫藥箱的抽屜,帕蒂就在卧室里嚷嚷起什麼來,然後推開了廁所門。她還穿著衣服。我想,剛才她沒脫衣服就睡著了。
唐娜的車停在了我的車旁邊的空位上,她正坐在車裡。我想起了我們在廚房裡分享的那個擁抱。那時她說:「現在不行。」
「我們可待不了太久。」我說,「把這杯酒喝完,就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