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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命大烏蘇 四

奪命大烏蘇

馬史也是這麼以為的,八年間馬史也沒見過他。
……沒有辦法,他說,在其位謀其政,命令就是命令,必須執行!
放假想回家,父親不讓,打工也行實習也行,回家堅決不行,說敢回就敢砸斷他腿。
他不說話,用手指點點那部諾基亞,立馬有人用雙手捧了過來。
有人推測楊奮一直在從事文字工作。
馬史說,只輾轉聽人講,楊奮闖蕩過許多城市,上海、杭州、大連、青島……都是他父親從未抵達過的地方。那些年,他的人生是個謎。
他指指那部手機,說:給那娃娃還回去,再留點兒肉錢。
回家后他獨自喝了一夜的酒,桌上兩個杯子,滿地空酒瓶。
他端著盤子一口一口地認真吃肉,瞥一眼馬史,再仰頭喝一口酒。
馬史每次想家,怯怯地打個電話,都會挨上他劈頭蓋臉一頓罵:你看人家楊奮,走了就走了,有志氣!不破樓蘭終不還!……你再看看你這個娃娃!
大烏蘇酒瓶子噗噗地起開,他們完全九九藏書不把這幾個半大孩子放在眼裡,自顧自地搶盤子,撒孜然。
馬史鼓起勇氣,想問他要點兒錢換個能拍照的手機,又換他一頓罵:想用新手機就自己打工去掙!我沒這個本事!
有人懷疑天涯社區曾經最有名的那個版主是他,也有人懷疑他一度在給最知名的編劇團隊當槍手,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CCTV那幾個最有名的廣告的文案是他寫的……
楊奮父親出殯時,馬史的父親去抬了棺材……然後半跪在地上,幫忙將書稿一摞摞點燃。
一邊罵街,一邊惡狠狠地擦皮鞋,大手抓著兒子的小皮鞋,上下翻飛,唰唰有聲,幾乎蓋過窗外的風聲。
這樣的人多少有些軍閥作風,難以親近,他卻唯獨高看楊奮的父親一眼,時常和馬史提起當年白楊樹下的衝突,說起楊奮父親頹坐在樹樁上的模樣。
算,都走吧,他說,他爸爸,是真的正直。
總之,楊奮或許已經發達了,或許已經在某個大城市買九九藏書車買房出息大發了。
父親是拿死工資的人,除了買皮鞋,吃穿用度上並不慣孩子,馬史上大學時一直用的是200元錢的二手諾基亞,腳上的皮鞋也是全班款式最土的。
馬史說:我一個人留在那兒干撒?濕冷濕冷的,吃又吃不慣。
一堆人全丟了盤子蹦了起來,有人抄起插在沙地上的鋼管,有人輕描淡寫地喊:挖個坑,埋了。
最後一次交集是葬禮。
沒人見他回來過年,沒人見他回來上墳,沒人能說清楚他具體幹嗎去了。
那部200元錢的諾基亞,倒是救過馬史一命。
楊奮離家八年,沒有回過新疆。
馬史傷心過,賣溝子的,發達了就不聯繫了是吧,早知如此,小時候偷門市部時就不幫你把風了。
他18歲入伍,半生戍守邊防,年輕時留下的照片很帥,牛皮武裝帶,裁絨雷鋒帽,一身八五式軍裝,目光堅毅,劍眉入鬢,騎兵馬刀出鞘,森森泛著寒光。
當時馬史大四,央求了好久,才read.99csw.com獲准回新疆待上一星期。馬史約上兩個同學去沙漠邊露營野炊,火剛生起來,就惹來了是非。
這種自帶的煞氣,一定不是無緣無故得來的,但關於年輕時的那些崢嶸往事,父親隻字不提。
罵完了,接著給兒子寄鞋。想吃饢,沒有!只有皮鞋。
馬史的父親一生沒有走出過新疆。
父親就罵:吃不習慣也要吃,現在不習慣,將來留下了咋辦?
鑰匙、手機、零錢撒了一地,馬史臉朝下啃沙子,嗆得死去活來,想罵也罵不出聲。
他柔聲說:考上大學了是吧?老楊值了,生了個好兒子。
忙活得正歡,一個光頭沖馬史眯起了眼……他忽然掄起手中的瓶子沖馬史砸了過去,吊著嗓子喊:這不是馬書記的兒子嗎?哎,有仇的可以報仇了。
……
那群人里唯獨有一個人沒有起身,是個戴眼鏡的刀疤臉。
楊奮離家前的那天晚上,街頭的小店裡,他摁住楊奮的肩頭,說:一瓶烏蘇嗎,我請了。
馬史只知他是青河九_九_藏_書縣武裝部酒量最嚇人的幹部,脾氣也最嚇人,疾惡如仇,眼裡揉不得沙子,說話辦事斬釘截鐵,像是在亮劍拔刀。
他央求父親給寄一大箱子饢來,父親郵寄來小小一個紙盒……同學激動壞了,問是新疆特產嗎?馬史說是呢是呢,結果拆開一看……
父親並沒有渠道去了解千里之外的世界流行的是什麼,他一直以為只要是商場里的皮鞋就都是最體面的。
這不是皮鞋嗎?仔細一看,還是Made In Wenzhou(溫州製造)的。……
馬史大學去的是揚州,被他父親用鞋底子給抽著走的。
馬史和楊奮自幼處得很好,經常互相串門玩,兩個父親卻幾乎沒什麼交集。
終其一生,他們沒能成為朋友。
傷心完了,就把這個人給忘了,無情無義的傢伙,為了出人頭地連家都不回,連墳都不上,還能指望他記得老朋友嗎?
兩輛越野車停在了不遠處,一群拎著管叉的人,晃晃悠悠地走過來,一半是光頭。
他一直念叨著想https://read.99csw.com和楊奮的父親喝頓酒,卻一直抹不下臉、張不開口,每次街頭相逢,都只是簡單地打個招呼點點頭,那雙早已穿變形了的軍用皮鞋踩著風,面無表情,大步流星。
他也不伸手去接,只是繼續吃肉,一邊吃一邊看著那部200元錢的諾基亞……
戴眼鏡的刀疤臉起身打了個飽嗝,一邊舒坦地嘆著氣,一邊轉身走。
他慨嘆:老楊這輩子如果活在北上廣,憑他那手文章,一定大有作為……可惜了可惜了,媽的屈才!
肉吃完了,坑也挖好了。
自始至終他沒和馬史說過話,走出去快十米后,卻扭頭笑:你記住哈,我不是怕你爸爸。
他們喊:嗷喲,烤肉有呢嘛,多烤點多烤點,吃飽了再去干。
光頭們踩著他的脖子笑:嗷喲,還算是個帶把兒的。
他說:老楊是個文化人,只有文化人才能說出這種話——給孩子們上學路上留點兒綠蔭。
他親兒子倒從沒享受過這種語氣。
馬史捂著胳膊,歪在地上吼,剛想起身往上沖,又被幾隻厚底靴子踩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