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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命大烏蘇 五

奪命大烏蘇

城市夜晚虛偽的光明,遮住你的眼睛
他一寸一寸地艱難回頭……
他自己倒也不嫌沉,成天背著殼,小蝸牛一樣,一背就是好幾年。
馬史慢慢地說:都說人往高處走,憑撒高處就只能是北上廣……
擁擠的地鐵站里,他隨波逐流地挪動著,漫長的台階爬完,眼前依舊是帝都黃昏的霧霾天,有一點點像家鄉烏倫古河上的清晨呢,厚重又迷幻,水霧升騰……
銀行卡在懷裡焐得溫熱,他喊來營業員,卻忽然發現,不知道父親穿多大尺碼的鞋。
你有多久沒有看到,滿天的繁星
能不能讓我留下片刻的回憶
北京給了無數人一個海市蜃樓帝都夢,唯獨給不了他這個新疆兒子娃娃歸屬感,新疆館子再多,吃完了走到街上,嘴一抹,依舊是過客。
父親的皮鞋也郵寄了很久,後來終於停寄了,改成匯錢,專款專用,鞋錢。
合伙人大力摔上門,半層樓的玻璃嘩嘩響:滾吧你!沒什麼好說的了馬史,你他媽就是坨扶不上牆的屎!
半身冷汗湧出,毀了,爹得到消息了!爹在家等不及了,直接攆到烏魯木齊地窩堡機場行家法來了。
身旁的人都看好他:這個永遠背著大包的男人,會是九*九*藏*書一個出色的電影導演。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奮鬥目標。
馬導在京城罕有交際,閑暇時就畫畫,油畫水彩畫漫畫,畫的都是新疆。
計程車司機說:喲,我都拉您好幾回了,嚯!還是這大包……怎麼著?這回是去機場?得嘞!走著!
馬史捏起一隻拳頭,又放下,他竭力控制住體內的洪荒之力,說:混在北京的就都是開竅的?就不傻×了嗎?有本事還怕沒資源嗎?既然我有本事在身上,為撒不能回到我喜歡的地方去活著?
說時遲那時快,砰的一聲悶響,馬史屁股上猛地挨了一記重踢!
合伙人要揍他——工作室已小有名氣,業務已開始蒸蒸日上,投資人已投來觀望的目光……合伙人拍桌子:什麼?什麼鄉愁?我呸!你丫有病吧你,別他媽不說人話!這個節點撤回新疆,你腦子裡飄的是拖鞋嗎?不行,你必須給我個說法!
人在年輕時都有三年旺運,每個人都有,沒有例外。
偶爾有人會尊稱他一聲馬導,「史」字一般不說。
馬史頂一句嘴:只有走得遠才能有出息嗎?您一輩子沒穿過一雙好皮鞋,底氣不是照樣足嗎?
想想而已,他哪兒敢?
合伙人就笑:原來你丫這麼不開竅,傻……×嗎你?
許多人來來去去,相聚又別離九_九_藏_書
開工拍片子時,大包窩在一旁,新認識的同事關心地問一句:搬家呢?
也許有一天,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一天一個饅頭撐著去上課,絞盡腦汁用50元錢拍一個作業。他沒錢,同學間的聚會參加得少,晚上窩在租來的地下室里畫畫,他畫了一個「小饢人」系列漫畫,厚厚一摞畫稿,但賣不出去,很多人不知道什麼是饢。
……一頭風塵僕僕的矮胖子親熱地站在背後,背上一隻空空的行囊。
合伙人搖頭:傻嗎你!新疆怎麼會有這麼多資源,怎麼可能有這麼多機會?
所以,當馬史告別北京時,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也有人匆匆逃離,這一個人的北京
旁人眼中,馬史是個奇怪的人,聽歌只聽刀郎,吃飯只吃拉條子,他走哪兒都背個大包,丁零噹啷裝著家當,打眼一瞅,誰看誰說像遊客。
這是一種無法用言語細述的感覺,像是一根隱形的橡皮筋,柔韌的拉力隱隱地拽,抻得再長再遠也扯不斷。
馬屎,我是羊糞啊!
信號不好,電話里他斷斷續續地喊:你管我穿多大的鞋……別亂花錢,我這個歲數……穿撒不是穿!
人和人咋這麼不一樣?
馬史愣了一下,反問:北上廣有的,read•99csw.com憑撒我們新疆就不能有?
找借口嗎?找撒借口呢?說回來給爸爸送鞋……他摸摸背上的包,那雙3000元錢的義大利手工皮鞋盒子稜角分明,硬得硌手。爹又不傻,這不年不節的忽然跑回家送鞋,板上釘釘得挨親爹一頓踹,能晚一分鐘就晚一分鐘吧……
他去逛商場,義大利手工皮鞋店的櫥窗前駐足,好漂亮的棕色小牛皮布洛克,標價3000多元,隨便一雙都頂得上20雙軍用皮鞋,父親腳上的那種。
讓我擁抱你,在晴朗的天氣……
他就笑,你看看人家……
下一秒鐘,矮胖子被一個掃堂腿放倒在了地上。
千里江陵一日還。
父親不耐煩地岔開話題,在電話里問起北京的房價,他不明說馬史也知道,父親希望能幫他交首付款,在北京買房安家。他嘴上嗯嗯啊啊地應承著,心裏卻忍不住難過:父親那筆攢了一生的微薄積蓄,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不過是個笑話。
又說:哥們兒,您看我好不容易拉這麼一大活,我再捎帶上這倆小夥子行嗎?反正你們都是去機場,拼一拼車還能都省點兒錢……得嘞,走著!
那時的馬史已留在了北京,或者說是漂。
父親老了,耳漸背,每次通話時音量都很大,喊山一樣。
有的孩子熱愛https://read•99csw•com勇闖天涯,有的戀家,馬史是後者。
後座上兩個拼車的小夥子抱著琴盒,一臉疲憊,也默默地發著呆,少頃,瘦點兒的那個對胖點兒的那個悄聲說:我覺得咱們這首歌,應該把歌詞調整成這樣……
離開了這裏,在晴朗的天氣
他站在二環路的拐角處,停在面無表情的人群中,靜靜地看著紅燈亮了又滅,不知不覺又開始發獃,他想起北疆牧場上羊群的咩咩聲,想起奪命大烏蘇入口的滋味,想起年少時的夥伴,那個絕情離家的楊奮已消失多年……
父親每過幾個季度給他匯一次鞋錢,說北京的商場多,有的挑,別心疼錢,要買就買進口的。男人嘛,只要腳下的鞋穿好了,底氣就足了,底氣足才能走得遠。
完了完了完了。
父親匯來的鞋錢他存著,不敢花,也不忍心花,自己的鞋已經足夠多了。
馬史從畢業就開始起運,順風順水地有了自己的視頻工作室,拍過一些短片,獲過一些獎,比如上海電影節最佳短片獎,錢沒掙多少,但名氣多少攢了一點兒。
胖子躺在地上親熱地喊:哎呀馬屎,你終於不|穿皮鞋了!
三環今天居然不堵車,馬史搖下車窗,伸出指尖,摸摸那蕩漾著PM2.5(細顆粒物)的風……
於是就走了,也沒啥需要打包裝箱的,骨https://read•99csw.com子裡老把自己當個過客,他沒養成習慣置辦東西,裝來裝去,不過是獎盃和鞋,以及「小饢人」畫稿,剛剛裝滿肩上那個大包。
楊奮杳無音信的那幾年,馬史從揚州漂到了北京,在赫赫有名的北京電影學院進修導演。
打車時,司機幫他關上後備廂,失望地說:哦,不是去機場的。
——薊門橋旁北京電影學院繼續教育學院業餘專升本導演專業電視編導方向。
那部200元錢的黑白屏諾基亞,馬史用了很久。
沒人再來攔他,也沒人認真送行,大家都務實,沒工夫把時間浪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逃兵身上。
也有人喝醉哭泣,在一個人的北京
他輕聲哼唱:
也許我成功失意,慢慢地老去
這光天化日的,一個快30歲的大小夥子被老父親當眾暴打,太太太丟人了……
機場的到達大廳外,馬史停住腳步,齜牙咧嘴地站著,乖了快30年,第一次叛逆就玩兒得這麼大,家裡人會怎麼想?
其實按照馬史的事業發展速度,未來幾年內付得起首付,並不是夢。
鬍子拉碴的矮胖子親熱地喊:
……
雪上加霜的是,腳上要死不死穿的是雙運動鞋。
許多人來來去去,相聚又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