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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歌手的情人 睡著的人怎能叫醒另一個做夢的人

流浪歌手的情人

睡著的人怎能叫醒另一個做夢的人

我常去他們租住的小木屋蹭飯。樓下是廚房,有口好大的鍋,樓上除了床和琴,別無長物。床單是扎染布的,摸上去粗粗的。他們搞來一塊灰色的地毯鋪在地板上,算是沙發、餐墊和茶海。那是個夢幻的小屋,起風的時候,整棟小木頭房子會有節奏地輕輕地吱吱嘎嘎,像是一對耐力持久的愛侶,纏纏綿綿地在行周公之禮。
我卻還記得小洋芋寫的歌詞:
她在麗江結識的朋友不多,天天糖黏豆一樣貼在他旁邊。對他卻是發自真心地好,屁顛兒屁顛兒的,再飢一頓飽一頓也受得,再不遮雨的出租屋也住得。眼耳口鼻舌身意,她關閉了部分感官,並未覺得苦。
於是,她攢了年假來麗江放空,沒想到遇見了他,一開始是艷遇,然後驟跌進了真愛。大軍是她的安眠藥,她心甘情願地跌進了一場深睡眠。
2010年,小洋芋重回麗江,不過已然是遊客的身份。她皮膚變read.99csw.com得白|嫩,留起了長發,還穿著寶姿的套裝裙。小洋芋重新變回了那個清醒理智的小白領,坐在我的小酒吧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大聲地笑大口地喝酒。
後來兩個人的夢做完了。
為何那麼快讓自己遺憾地醒來?
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管颳風還是下雨/ 晴天時候陪著你/ 陰天依偎在一起/ 你是我今晨的奇迹/ 漫長的一天我們在一起/ 如果上天安排你明天離去/ 走遍天涯我要找到你……
除了大軍,她說話做事都不太在乎其他人的感受,一點兒也沒有上海女人的縝密精緻。20大幾發育良好的大姑娘了,依舊彷彿一個叛逆期的不良少女。
這個有點兒二的姑娘,一點兒也不像是個愛上流浪歌手的文藝女青年。她胸部飽滿紅唇也飽滿,嘴上永遠叼著半支煙。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愛read.99csw.com喝酒不愛說話,別人講笑話的時候,她永遠是冷冷地破梗的那一個。
她在麗江街頭晒黑了臉,修持著這份亦幻亦真的感情,整整陪了他兩年。
按照大部分麗江愛情故事走向,小洋芋順理成章地回歸十里洋場。
我坐在自己的小酒吧逗客人玩:「有隻鳥在天上飛,它只用一隻翅膀飛,你們說為什麼?」她在一旁不等別人思索,立馬介面:「因為它願意!」「還有一隻鳥也在天上飛,它只有一隻翅膀……」她依舊不看臉色地接話:「因為它很堅強,唉,這個冷笑話我早就知道了。」
他發夢攢錢做專輯,她理所應當地配合,手打鼓打裂了就纏上膠布繼續打。那些白日夢,別人再勸他,她也不勸,她不是支持或理解他的追求,只是理所當然地配合。睡著的人怎麼能叫醒另一個做夢的人,於她而言,麗江本身就是一場夢遊。
大軍老唱這首歌,不論小洋芋九*九*藏*書在的時候還是離開后的數年。我聽不出歌聲中有什麼變化,他唱得很坦然。有人故意提起小洋芋,來暗貶這個故事的有始無終,他不解釋,我卻能懂他。
他們動過成家的念頭,一起回過上海,返回麗江后卻不曾提及和家長們交涉的情況。用腳後跟也能想出大軍所遭遇的尷尬,在上一代人眼裡,不管他長得有多帥氣,終究不過是個流浪歌手。
小洋芋是上海MM,典型的公司白領,擠地鐵、吃盒飯,在朝九晚五的日子里理智度過漫漫人生:理智的同事、理智的家人、理智的生日派對和相親、理智地麻木不仁。
和所有情侶一樣,兩個人也吵架,一個生氣了「噔噔噔」在前面走,一個背著吉他急促促地後面追,把青石板的路踩出一連串清脆的響。不吵架的時候,兩個人偶爾會勾著小指走過大石橋,甩啊甩,把清寒的日子攪拌得濃郁而稠。
小洋芋呢?
她坐的不是我的九_九_藏_書小酒吧,是她已經放棄了的麗江。
我見不得那些欲蓋彌彰的傷心,把她攆了出去。自此再也沒見過她。熙熙攘攘的麗江,相忘于江湖的人們,安安全全的清清醒醒的不愛做夢的人們,我自此再也沒見過這個曾經愛夢遊的女人。
我有位師父叫釋寂德大和尚,他開示我時說:「有一種邏輯關係叫信心、願力、修行。」
愛做夢的小洋芋,夢醒了的小洋芋……滾啊滾進了麗江紅塵,又滾回了另一個紅塵的小洋芋哦,你說夢話時秉承的是怎樣的信心?
小洋芋毅然決然地辭職,告別所有清醒的日子,剃了光頭陪他浪蕩在麗江街頭。昂著的青皮腦袋,就像一顆圓圓的青皮西瓜,半蹲在他旁邊打手鼓。他唱歌,她就打鼓,雙眼微睨,乍一看像個剛還俗的大尼姑。顛覆一種生活方式,愛上一個流浪歌手,跟他賣唱在街頭,是小洋芋的修行。她從不喊大軍的名字,只喊一聲「喂」,大軍卻很喜歡九_九_藏_書喊她的名字「小洋—芋」,鬍子拉碴的男人拉長聲音喊,有種微妙的溫柔。他給她起的這個外號,實惠又管飽的意思。
少女情懷總是詩,小洋芋的這首,寫給的是一個叫大軍的流浪歌手。
他倆之間或許有過生離死別,但非外人能知曉得了。此類有始無終的故事在麗江不稀罕,常住民有自己的一套倫理體系,那是鋒利而冰涼的一套體系:無所謂誰對誰錯……不過是一場擦肩而過。
我有個濟南弟弟叫紀宇,他肋骨上的文身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卻覺得懂她,她只是理智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剛剛開始體驗青春期。她正試著在自己的夢中選擇自己發育的方式。有好幾回,我看著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像拍17歲的自己那樣。
我有個杭州朋友叫負小一,他說他從不會把「一直」「永遠」這樣篤定的詞掛在嘴邊,他說:「除非到死之前那一刻,人都沒資格輕易使用永遠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