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直接回答，說：「後來在一個網路視頻里見過她……是個南方姑娘。」

這時，有個聲音硬硬地戳過來：「唉，你，身份證拿出來看一下。」

路平坐下以後才開始有點兒小哆嗦，他繼續泡他的方便麵。床單上有個45碼的大鞋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踩上去的。那個男人的T恤上印著林肯公園的大logo。

和很大一群北漂一樣，路平也住地下室，那是陽光曬不到的另一個世界。

她說：「你來我屋，200元就行。」

如果他是個喜歡聽林肯公園的社會大哥該多好玩兒。

小心點兒？小心什麼？

那個南方姑娘在路平第一天搬進地下室的時候給過他一隻水果，香九_九_藏_書氣四溢，但叫不上名字，聽說是她家鄉的特產。

左邊隔壁地下室住著一個年輕的男人。或許是受不了生存的殘酷，每天半夜會哀哀地哭，女鬼一樣。路平去砸門，裏面就消停一會兒，過半個小時，又哀哀聲起。那個男人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他路過的小走廊里會飄著淡淡的「馬應龍」膏藥的味道……或許他一直在上火。

趙雷當年和我一起在拉薩開過酒吧。很巧，他有首民謠就叫《南方姑娘》：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趙雷這首歌，都讓我想起路平遇到的那個南方姑娘。

出門的時候，方腦袋又回頭對路平說：「你也給我小心點兒……」

我reａｄ.9９ｃｓw.ｃｏm問，胸大嗎？漂亮嗎？

這是趙雷最出名的一首歌，唱哭過太多人。趙雷寫這首歌的時候，住在北京南城的一個大雜院里，物質上和路平一樣窘迫。那裡也有個懷揣夢想的南方姑娘，聽趙雷說她很漂亮。

在北京站下車后，路平站在廣場展開雙臂伸懶腰。沙塵暴前的北京天空優雅地飄揚著透明塑料袋。他想：嶄新的生活來了。

她在忽閃忽閃的燈泡下攔住他，豐|滿的胸部幾乎貼著他，濕漉漉的香味像只小手，從耳後撓著他。女人搓著手，手心裏都是汗，欲言又止地和路平面對面站著。

他低頭側身擠過去，潮濕的地下室通道，滿牆的青黴。

博大的北京，通過一位警察叔叔向他發出了九_九_藏_書第一聲問候。和其他人一樣，他在強大的威儀前，乖乖掏出了身份證。

刻意壓低的嗓音里，有種委屈的嘶啞。他回了一下頭，猶豫了一下，似乎被那個聲音撩起了一絲生理反應，她乳|溝間的陰影里藏著紅線吊著的小小護身符……路平到底還是走開了。

她說：「你猜猜該怎麼吃……」

路平飄蕩北京的生活，始於此。

把錢包證件每天壓在枕頭下睡覺，方便麵里泡雙匯火腿腸，插隊擠區間公交車，在臭氣熏天的公共衛生間里洗澡……所有該經歷的，他都經歷了。但像跨專業修學分，勤勤勉勉，卻未必見得不補考。

有一次，路平和我聊起這個女人，說：「聽說她的夢想是當個出人頭地的演read.99csw.com員。」

她在背後弱弱地輕喊：「那你有多少？」

她說她想回一趟老家，但沒錢了，實在是沒錢了。

一群人呼隆隆地來，又呼隆隆地走了。

有天晚上，路平的房門被大力踹開，幾秒鐘內，拎著砍刀的人站滿了屋子。一個正方形的男人歪著腦袋瞅瞅路平說：「操你大爺的……不是他。」

路平和我聊起一個住地下室的女人。

右邊地下室住著兩個上訪的老人。一個每天倔強地蹲在床頭用鞋子抽小人，另一個見路平路過，硬塞給他一份手寫的材料。卷邊的綠格紙，厚厚一打，圓珠筆寫的字密密麻麻，一不注意就抹得一手腥藍。兩個老人住了兩個月，然後走了兩個月，再回來的時候只剩一個人，一身縞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