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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獄者 捨得捨得

越獄者

捨得捨得

可悲的是裏面不僅有中年人,更多的是自稱屌絲的年輕人。
「在當下,這個詞是最速效的洗腦工具,是最廣譜的精神鴉片,可以是好車子、大房子、高年薪這麼簡單,也可以解讀為體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
「貌似成功的生活。」
他們其實想譏責:你怎麼還不按部就班地去走上那條叫做「成功」的大道。
簽約唱片公司的前夜,路平買了一斤鴨脖子,坐在路邊自斟自飲。觸手可及的美好前程擺在他面前,像擱在櫥窗里一樣,和他只隔著一層透明玻璃。他啃著鴨脖子,眯著眼睛細細地打量著。打量來打量去,打量完了以後,他伸手從包里掏出那一紙合同,揉了揉,用來擦了手。
哈,北京是個大Game,北漂們是上癮的玩家。北京城的遊戲規則本身,就是最大的成癮品。「老路老路,你上過癮嗎?讓你綁緊安全帶又最終解開安全帶的那個小峰值,是什麼東西?」路平:「唱片公司的簽約合同書。」「真有唱片公司打算簽你?那不就是所謂的混出頭了嗎?你沒簽?為什麼沒簽?」路平捧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問我:「你看過《北京樂與路》嗎?」「嗯……九_九_藏_書可是老路,你又不是那個在簽約前夜被車撞死的。」
這種力量給自己鍛造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威儀,它甚至規定好了哪些價值觀是所謂正確的,哪些生活方式是積極良性的,它排斥多元。
路平一樂,他只是想畫個句號離開,真沒想過要去哪兒。心是自由的,去哪兒不是去啊。他是只鳥兒,啄開籠子門飛到北京,北京試圖給他一份精飼料和一個大點兒的、華貴點兒的籠子,他在鑽進去之前,轉身拍拍翅膀飛了。那就繼續飛唄,時晴時雨,忽暗忽明,忽然就夕陽西下。前程是渺茫的也是遼遠的,怕那作甚。他用夾生的北京話隨口答:「反正不在北京待了,去哪兒不是去啊。」司機別過頭來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說:「想開點哦,兄弟,別記恨北京……」停了一下,又說,「等過兩年,記得回來看奧運哈。」路平眼眶一熱,慢慢搖下了車窗。熱風抹在臉上,碩大太陽頂在腦袋上,白晃晃的馬路,蟬聲片片,催眠著白晃晃的北京。
事實上,在三個沙塵暴后,路平的生活才有了一點兒綠意。
……
「老路,你一下子把我說難受了。」
我們大read.99csw.com把的光陰被暗蝕消磨,幾乎再沒有腦容量去真正思辨自己的人生步履。
我們浪費了多少青春才觸摸到那些最淺顯的道理:人生經歷是可以自我創造的,生活方式是可以自我選擇的。
我們被一種生活方式所桎梏,以為自己唯一接觸過的生活、唯一觸手摸到過的生活,就是終極答案。
不管怎麼講,他貌似是在走上坡路了,而且越走越快。
他們時而希望,時而失望,忽而猶豫妥協,忽而堅毅決絕。
他買了一張最近出發的硬座票,開往千里之外的昆明,他地理不太好,攥著票想:雲南應該離陝西不太遠吧。他在進站口排了半天的隊,拎著箱子的手先酸后麻木,終於被沉默的人流擁裹著挪進大廳。路平回頭,想最後再看一眼這個城市。但有個聲音從旁邊硬硬地戳過來:「你,身份證拿出來看一下。」博大的北京,通過一個警察叔叔向他發出了第一聲問候,也通過另一個警察叔叔的口,給予了他最後的臨別贈言。
那些充滿智慧的大多數人,他們經常會善意地發問:你怎麼還不結婚?你怎麼還不買房?你怎麼……
是什麼力量讓你我渾渾噩九*九*藏*書噩地浪費著寶貴的時光,過著只有「成功」沒有獨立人格、缺少人性尊嚴的日子?
100條路里,他們告訴你99條篤定是死胡同。
老路從西安來北京的時候拎了一個空箱子,走的時候箱子滿得合不上蓋。他索性用透明膠將它纏成了一隻大號的透明晶瑩的蛹。他現在打得起車了,他很開心地打車去北京站,吉他和箱子坐在後座上,像一胖一瘦的兩個人。
然後,他把那團油乎乎的未來丟進了交道口南大街路東、大興衚衕口上的那個垃圾桶里了。那份美好的前程,就被那麼用來當了手紙。像當初公務員身份一樣,路平讓歷史輕易地重演了一次。「老路,你是悟到了什麼嗎?」路平說:「不是悟到,是夯實了一些想法,我要的只是一段經歷而已,我並沒有想去追求那樣的生活……」
我們出了大學的門,擠進了人才市場,從人才市場擠到某張辦公桌前,一旦習慣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就基本停止了思考,放棄了對生命形態的選擇,半生只活在一天里。我們懦弱又慵懶地把自己交給所謂安全感,在自認為安全的生活方式中消磨青春、贅肉橫生。
「你敢說你九_九_藏_書不是個實用主義者嗎?你能否認最深入人心的標準不是金錢、權利、名望嗎?你真心認可這種標杆嗎?我只是覺得如果一個人還算年輕,當他面對生活時,只會盲從想追求『成功』,那于靈魂而言,他的人生是絢麗的,還是貧瘠的?」
「老路,我沒太聽明白,你指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那什麼是成功?」
這是北京城神奇的地方之一,對很多人來說,未必會真的成功,但也未必會一直坐滑梯。拋物線隨時出現著,任意的一個小上揚就可以讓你自己主動扣緊安全帶,主動泯殺退意,重新歸併到軌道中,一圈一圈地循環在北京這個巨大的奇幻的摩天輪或過山車裡。
這是一種怎麼樣的力量,讓那麼多人過著無動於衷甚至自得其樂的日子?
……
他吃得上飯了,甚至不用住地下室了,每個月的收入幾乎和公務員時持平。名氣也慢慢有一點兒了,開始和知名一點兒的樂手們稱兄道弟。演出多起來了,演出時偶爾會有粉絲坐著火車從外地跑來捧場,當然,依舊是那些熱愛搖滾樂手的善良的傻姑娘。
他們完全體會不到自己發問時的居高臨下。他們以正朔自居,習慣性地read•99csw.com讓自己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當下他們賣力地揮舞著標寫「成功」的旗,就像他們當年樹林一般揮舞著胳膊,用紅本子揮舞出各種波濤洶湧時一樣的認真和盲從。
計程車開在長安街上,司機耍著貧嘴逗悶子:「我說兄弟,全部家當用透明膠纏啊?怎麼著,北京混不下去了是吧,這是打算顛兒哪兒去啊?」
但總會有人驚厥著醒來。驚厥者想:好吧,我既然明白了幸福感可以自我選擇,生活方式可以自我選擇,那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去驗證那些所謂的死胡同,去嘗試觸摸一種有尊嚴的生活。
又或者,我們往往要扮演完一個個規定的角色,才能依仗著生了又滅、滅了又生的厭離心,去博得一個醍醐灌頂的機會。可屆時往往人過而立行將不惑,尚有意氣,卻少了膽氣。
是什麼力量導致了這一切?
路平的樂隊合了又散,散了又合。有人退回老家了,有人改行賣樓去了,有人跑去給電視台當現場樂手了。日子開始變得越來越長,壓根兒看不到未來。鍋蓋一樣敦實而沉重的北京,轉眼又是一個沙塵暴肆虐的季節。
於是他們繞著甬道默然前行,轉著圈兒,在不同的岔路口,不停地自我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