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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獄者 我去你媽的萬般皆苦

越獄者

我去你媽的萬般皆苦

這個世紀初,一群把音樂當乾糧的人,從天南海北、體制內外,揣著所剩無幾的青春和還未乾涸的理想,不約而同地溜達到了彩雲之南,溜達到了雪山腳下的小鎮麗江。
我曾用矯情的文筆渲染過當時那種狀態:
那是一條混不出頭/ 也不能回頭的路
他們都喜歡一句話:曾經有一個年代,流浪著的歌手被稱作行吟詩人。
于故鄉和北京,他是孤獨的異類,于彩雲之南的麗江古城,他卻輕易地就能找尋到人生履歷無比雷同的族群。
這位同修是路平的好友,兩個人經常會默默地對坐一個下午。一個泡茶,另一個喝,彼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神,或許是在細細品味不同的苦楚吧。無常無我的狀態,算是一種空嗎?他們自己個兒也不知道那空是真的還是假的。
後來,我們分別開過D調、跑調、大冰的小屋、第一代江湖、凡間、麗江之歌、低調小館等一系列火塘或小酒吧,我們不是連鎖,卻勝似連鎖,並以此為根據地,草創了遊牧民謠這個民謠小流派。
這麼荒涼的時代,敢真正行吟的詩人註定餓死read.99csw•com。我不怕死,那我硬著嘴,這會兒在這兒怕什麼呢?
他從北京一路火車到昆明,在滇南、滇西北飄蕩了大半年後,一雙破了洞的鞋才踩上麗江古城的青石板。他選擇在麗江留下,就像當年從西安選擇北京,從北京選擇遠方,麗江就是那個他找了很久的遠方。
昌寶師弟是條哈士奇,剛皈依不久。大家就指著昌寶說:「你看,你們倆連師弟都不如,起碼人家不亂犯嗔戒。」
青石的門臉,青石的牆壁,長榻都是青石砌的。他把它當家,買了電視和電腦,吃住都在酒吧裏面,忽然之間就安定了下來。他蓄起了一點兒鬍鬚,人們開始喊他老路。此時,離他最初的漂泊,已經過去四年了。
苦樂自知有多少/ 處處是江湖
他們中有的平和淡定,永遠一身襤褸布衣;有的堆起滿臉鬍鬚,總是低垂著眼帘;有的桀驁不馴狂放不羈,卻人情練達和藹可親;有的低調寡言,從不向人述說哪怕一絲絲曾經的坎坷滄桑。
難過的是,老路唱起的那首歌,為何讓我淚眼模糊……
九九藏書時候,路平在麗江五一街下段的拐角處開了一家小酒吧,叫D調。
我去你媽的萬般皆苦。
那些美好得和假的一樣的行吟,我肯說,可我自己肯懂嗎?慢慢地,等我懶得張嘴了,是否又繞回到蠅營狗苟的人性深淵處了呢?
……
他們是這座小城的過客或者常住民,夾雜在無數的藝術家和偽藝術家當中,每天靜靜地唱歌、喝茶、看書、買菜、賴床、微醺還有戀愛。他們總是隨身帶著變調夾。他們彈琴,叮叮咚咚的,很小聲很小聲地唱歌給方圓三米之內的人聽,他們唱自己的歌,無論是在街邊還是吧台邊,很小聲很小聲地低吟。他們也玩鼓,羊皮的、牛皮的、紙皮的手鼓,不是敲也不用力拍,而是輕輕鬆鬆地讓手指在鼓面上跳舞。他們說有吉他和手鼓就夠了,在這個拚命強調形式和配器的時代,應該做點減法了。他們說有三兩個人肯認真聽歌就已經很夠了,他們不奢望被了解,不害怕被曲解,不在乎被忽略……他們的原創賺取過多少女孩兒的深情凝望,數不清了。他們的原創勾起過多少遊子的哽咽嗚咽,數不清了。他們https://read.99csw.com的原創誘發過多少過客的莫名嘆息,數不清了。他們的原創讓多少男人會心一笑,讓多少女人莫名緬懷自己曾經的少女情懷,數也數不清了。清風撫山岡,明月照大江。他們簡簡單單地玩著音樂,玩著玩著,玩出了一個民謠流派:遊牧民謠。
老路唱起的那首歌,為何讓我淚眼模糊,為何那些落花流水留也留不住,為何滾燙的溫度,總相忘于江湖,為何總有些遺憾,留在酒杯最深處。
音樂是羊,他們遊牧在路上。遠芳萋萋的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匆匆的路上,長亭外古道邊的路上,蒼茫肅殺的路上,錦衣夜行卻自得其樂的路上,揚鞭策馬、狷狂高歌的路上,無法回頭也不屑於去回頭的路上……
小路變得有些沉默/ 別人說他有點兒酷
我怕看得越來越明白啊!
我師弟的見解是:大部分時候,人們面對自我,未必會有那麼多的喜樂安寧,更多的品味是苦楚,故而要滅苦得喜樂。
宋師兄瞪起眼睛:「禪門弟子豈不知言及佛法,開口即是錯的道理嗎?仰佛法之名來彼此法布施罷了,誰說佛法九九藏書是用嘴說出來的?」
悲歡不知有多少/ 夜夜是孤獨
他也蠻喜歡這首《老路小路》的,有時候他捻著佛珠的間隙,會冷不丁地來上一句:「老路唱起的那首歌,為何讓我淚眼模糊……」
這時,一個半天沒說話的同修,幽幽地說:「我偶爾倒是會萬幸這份苦楚的存在,不然我會忘記和自己對話,哪怕他是心魔……」
這是2010年以前,我寫過的最矯情的文字。
……
歌詞中有「苦楚」二字,有一次大家討論過這個詞。
沒辦法,現在必須找層防水防風的衝鋒衣套上才寫得出,我也覺得怪丟人的。
我還蠻認可宋師兄的這番話,《心經》雲:無垢無凈、不增不減。這是證得般若波羅蜜多后的境界。苦是苦,亦非苦,樂亦是苦,苦和樂其實可以紙上畫等號,然後統統橡皮擦掉,再忘記那塊橡皮。
宋師兄的認知是:所謂苦,是名苦。既然常說萬般皆苦,那眼耳口鼻舌身意能感知到的皆為苦,高興也是苦,恬淡也是苦,都是空相。
路平和我、大軍、大松、靳松一樣,是古城最初的一批流浪歌手,彼此看對方都像是在照九九藏書鏡子。人以群分,無論麗江這鍋雜燴湯水有多深,大家都以一個小圈子的形式遊離在「浮躁」二字之外,自得地混在渾水裡。
奧運會那一年,路平沒能去北京。靳松寫了一首歌送給他,就是那首《老路小路》:
哈哈哈,對不起,敬個禮,請你吃塊兒西瓜皮。
那首歌寫于麗江,是路平來到麗江一年的時候。
小路背起一把吉他/ 踏上一條離家的路
一旁的師兄弟們趕緊圍過來拉架:「喂喂喂你們說歸說別挽袖子啊……有話好商量好商量。」大家一直很擔心我們有一天會說著說著措起來,連昌寶師弟都站了起來搖著尾巴擠了進來。
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苦楚……
共同的麗江背景、相同的音樂理念、類同的流浪歌手經歷、出世又入世的原創歌詞,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沒有比「遊牧民謠」這四個字更適合用來定位他們這個群體了。
但我對宋師兄說:「你覺得咱們道理上剛才說得那麼清楚,一個個大明白似的,其實你我誰又真正把第一步做到了,你識苦了還是我識苦了?這不是在這兒廢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