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大昭寺門前磕了很多年頭。基本上我們曬的那五年太陽，都是坐在她身邊。

二寶唱的時候，我沒敢看成子，我們都沒敢看成子。「驕傲的母親」那一句響起時，我覺得心裏有些難受。

阿尼張開雙臂作勢要攔住我們，她微微彎著腰，急急跑來。那個微微扭曲的姿勢讓我一直沒辦法忘記，更像是要擁抱我們一樣。我們站在一邊，看著阿尼站到了成子面前。這次，阿尼沒說任何話，她取下項上的一串綠松石珠子，九*九*藏*書最下面是一個純銀的法器墜子，兩邊是兩顆白中透粉的龍紋石。她並不抬頭看他，給成子戴上后，便扭頭走了。

2005年的一天，我和成子在大昭寺門口曬太陽，旁邊坐著一個老太太，藏語叫「阿尼」。看裝束，應該是從那曲那邊過來朝聖的牧區老太太。

後來，成子過年過節都給這個阿尼買衣服，阿尼不會漢話，唯獨學會了「成子」這兩個字的發音，每天在大昭寺門前見面打招呼的時候，她就喊這兩個字，高興了的時候，一口一個地喊。

阿尼拿著轉經筒和念珠，九-九-藏-書看一眼成子，誦一段經文，哭一場，如是往複。

二寶說：「成子，這個手鏈我是不想要的，非要我要的話，你要聽我給你唱完這首歌。」

知道第一個阿尼的事情以後，成子每次都會去給這個阿尼帶一些吃的。這些修行的人隨身也會帶乾糧和茶，我嘗過一回，那個茶的味道像銹鐵鍋煮的樹枝子。

我們問身旁一起曬太陽的藏族小伙，讓他問問是何緣由。年輕人說阿尼的兒子不在人世了，而成子又跟九_九_藏_書他長得很像。成子咧咧嘴，摸出墨鏡戴上，不敢再去看阿尼。我逗他說你小心點兒，說不定人家會拉你回那曲當兒子。

一個星期後，依舊是我們慣例曬太陽的地方，阿尼出現了，她徑直朝我們走來。大家慌忙起身打算跑開。

阿尼曾有個女兒，十一歲還是十三歲那年被人販子拐了，同村被拐了四五個女孩子，只有她的孩子最後沒有回來。

成子努力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摸出英吉沙小刀，把穿珠子的牛皮繩裁斷，人手一顆地分送給大家。但他留下了兩顆龍紋石，後來一顆做了項鏈—一https://read.99csw.com直到今天他還戴著。另一顆做了手鏈，送給了當時和他關係最鐵的二寶。

她發音怪怪的，好像在喊「強吱」。

成子說，也許阿尼已經沒那麼痛苦了吧。

沒過多久，阿尼果真坐了過來，老人家蹲坐在我們面前，伸手摸著成子的衣袖。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懂漢話的人，直接問成子是否能遂了阿尼的心愿，做她的兒子。成子嚇了一跳，我們也都嚇了一跳，大家一起衝著阿尼連連擺手加搖頭。

二寶抱起吉他站在東措的院子里，唱了那首《烏蘭巴托的夜》：

成子說，在大昭寺像阿尼這樣經歷的修行者非ｈｔｔpｓ://rｅａｄ•9９ｃｓw•com常多，她們到最後估計已經不是在祈禱她的孩子能回來了，可能已經不是在祈福了，只是單純地為了長頭而長頭，其他什麼都不為了。

我們一群人好一會兒沒說話。

她很傷心，就出家了，在大昭寺門口自己修行，在那兒祈福、磕長頭、許願，希望她的孩子能回來。她磕了太多年頭了，腰都直不起來了，還是一直在那裡磕。她的卡墊是最舊的，膝蓋跪壓的地方已經薄得像一層紙。

第二位阿尼經常在大昭寺門口的碑後面坐著祈福、許願、磕長頭。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個阿尼。

阿尼失望離去，之後一個星期都沒有再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