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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短篇 聽說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Part 3 短篇

聽說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聽說你走的時候,這個城市下起了一場瓢潑大雨,像是全世界的海洋都匯聚到了蒼穹,為你飲泣。而我,昏睡著不醒人事的我,那個瞬間,眼角一定也有淚水滑落。
回去后,你立即做了一個簡易溫暖的小貓窩,熱了牛奶,煮了魚,慢慢地餵給它們。你專註而溫柔的神色,在月色下,一下子就將我溺斃了。
你推開病房門時,林色|色正好去了廁所,電視中春晚正播到高潮,只差幾分鐘,便跨入新的一年了。我驚訝地望著你,這個時候,你媽媽怎麼會讓你出來?你朝我眨眨眼,光明正大不行,可以偷跑唄!你看了看窗外依舊在飄灑的雪花,問我,想不想出去看雪?
你震驚地睜大了眼,望著我。
你看,你就是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男孩。
你的奶茶店有個文藝兮兮的店名,叫作加州陽光,招牌是明亮的橘黃色,在整條錦雁街的所有小店裡,就屬它最打眼。
冬天來臨的時候,你忽然迷上了一種叫作沙畫的神奇藝術。那個冬天特別寒冷,雨下個沒完沒了。奶茶店的生意漸漸不太好做,你一個人足以忙得過來,但你依舊沒有辭退我。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店鋪里看電影翻雜誌,或者看著窗外的雨水發獃,悠閑得不像話。
就像林色|色說的一樣,我是個膽小鬼,因為我害怕得不到心中想要的那個答案,我怕痛,我怕自己會難過,怕自己會沒出息地掉眼淚。
你是熱血沸騰的行動派,立即開始在網上查詢關於沙畫的一切資料,還在網上書城買了相關的書籍。但令你失望的是,在我們這個城市,懂這種藝術的人似乎少之又少,至少在網上沒有這方面的信息。
受盡男生寵愛把感情當成消遣的她哪裡能夠明白,為一個人付出的感覺,是多麼多麼美妙。
我對你的喜歡,又多了一點點。
萬事俱備,可我從來不敢問你,願不願意帶我一起去。
所以,我才想要再次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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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臨時,這個城市又陷入了沒完沒了的雨水中,天空彷彿被人挖了一個碩大的窟窿,眼淚流也流不完。我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發著呆。
你每天都會在奶茶店打烊后立即算出一天的收支,然後取出當天的利潤放入一個陳舊的鐵盒裡,你努力賺錢想要去南加州,僅僅為去那裡曬個太陽。
「給我電話號碼,我就給你傘!」我大聲說道。這真無恥呀,是不是,可林色|色說過,這世上矜持的女生多了去了,無恥才顯得獨一無二。
他們都說,這世界上不可能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知道,我們之間,因為同病相憐,所以感同身受。
從除夕夜的那個吻之後,你已經很久沒有來看我了。林色|色說,能有什麼理由?當然是因為他大概並不喜歡你呀。我不相信她,因為她說這話時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的,她那樣磊落的一個人,只有撒謊時才會這樣子。
除夕夜的時候,這個城市終於下起了冬天第一場雪,很大,像鵝毛般飄灑在空中,美不勝收。我多想出去打雪仗,但媽媽與林色|色二十四小時輪番守在我身邊,我一點溜出去的契機也沒有,更何況這個時候,我的身體已虛弱得沒有力氣自己起來走路。
我低了低頭,又抬起頭,嘴唇嚅動,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你。
你忽然笑了。你笑的時候可真好看,嘴角彎彎,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陰沉的天空彷彿在那一瞬間都被照亮了。
有時候你也會帶著南加州以及它的孩子們來陪我玩一整個下午,豬豬、沉沉、達達、色|色都長得很大了,你把它們養得胖嘟嘟的,你給它們洗澡的時候還用了沐浴液,淡淡的香味兒飄在我的鼻端,我彷彿看見你幫它們清潔時溫柔的神情。
我心存感激。
你沒有再接腔,聳了聳肩,轉身離去。
你蹲在我面前,微微仰頭跟我說新年快樂。
你看,我的運氣並不是永遠都那麼糟,那個沙畫老師終於答應收你為徒,也是他,在後視鏡中看見我忽然暈倒,將我送來了醫院。
你說過的,你喜歡的女孩子,是那種勇敢、開朗、愛笑、愛鬧、肆意妄為、有一點狡黠但心地善良的,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里第一時間便出現了林色|色的身影。
諸辰,我對你的喜歡,好像又多了那麼一點點。
掛掉電話,我又開始搜出本市的所有論壇地址,廣撒通緝帖,一時間,每個論壇上都出現了一個叫「我愛南加州」的ID,帖子內容只有相同的一句話:尋找沙畫藝術家,提供線索者,重賞。
你怎麼可以躺在常年見不到陽光的小小一隅,你應該在南加州的陽光下沉睡。
那是本市電視台周末的一檔達人秀節目,你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戴著我初次見你時的那頂鴨舌帽,妝容也掩蓋不了你的蒼白與虛弱,但你依舊微微笑著。你表演的節目是沙畫藝術,你才學了半年多,技藝卻那麼嫻熟,令台下的觀眾頻頻鼓掌叫好。我很困,卻始終撐著眼皮目不轉睛地看著你,看著你的一舉一動、你揚起的手指、你專註的九-九-藏-書神情。
那之後的很多天,我都瞞著你坐很久的地鐵去找那個沙畫老師,他不讓我進畫廊,沒關係,我可以蹲在門口等他出來。從最初他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走過,到最後見到我就蹙著眉繞路。但他依舊沒有答應收你為徒。
那個夜晚我做了一個玫瑰色的夢,我夢見你在漫天雪花中,彎腰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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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好巧。」我終於讓這句話得見天日。
你將整個被子卷在我身上,推著輪椅從側門偷偷溜出去。清新的空氣立即鑽入鼻腔,我微微仰頭,深呼吸一口,眯著眼睛任雪花一片片落在我的臉頰上,瞬間又融化成小小的水珠。地上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雪,銀裝素裹,映襯得天空特別明亮。
那只是你一個虛妄的夢,如同我很清楚,你也只是我心裏一個虛妄的夢一樣。
但我不敢。
你得知這個消息時,真的特別特別開心,眉眼都彎了起來,我似乎好久都沒有看到過你的笑容了,一時間只覺得再辛苦也值得了。
這真要命對不對?
我掛掉電話站起來:「我要回家了。」
你給那四隻小貓咪取名字,分別叫豬豬、沉沉、達達與色|色。而那隻貓媽媽呢,你叫它南加州。
你鑽進傘下,從我手中接過雨傘:「我不用手機,但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奶茶。」我有點訝異,這年頭還有誰不用手機嗎?但我也懶得深究了,因為我彷彿聞到了奶茶的香味兒。
拜她所賜,護士的針頭剛扎進血管,我胃裡就一陣陣翻江倒海,忍不住抓起旁邊的垃圾桶狂吐起來,一隻手使勁兒扯著旁邊的隔簾,用力過猛,「啪」的一聲,帘子被我扯落在地,當我抬頭時,便赫然對上你驚訝的目光。
你像是鬆了一口氣:「那麼,再見。」多麼迫不及待的語氣呀。我走了好遠,再回頭時,發覺你還坐在那個位置,帽檐下你的側臉終於在雨霧中氤氳成模糊一片。
我輕鬆自如地回答你說,我跟你一樣,也是休學中。
我卻做了一件這輩子最大胆的事兒,我捧起你的臉,嘴唇飛快地印在了你的嘴唇上。焰火聲聲中,我聽到自己如戰鼓擂動的心跳聲。
是不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哪怕你不喜歡我,也一直對我特別特別好呢?
喝第一口,我便知道那杯茉香奶綠不是你親手調的,雖然杯子上印著你的奶茶吧的Logo,但味道不對。
是我先發覺的那個視頻,因為被人轉載時有一句介紹說,無數人看完這個表演淚如雨下,甚至有人孜孜不倦地尋找了這個視頻七年。我一時好奇,便點開了,是一名烏克蘭女藝術家的沙畫表演,才短短八分三十秒,當視頻停止時,我伸手一摸,臉頰上爬滿了淚水。我無法表述我心中那一刻的震撼,所以,我下載了那個視頻,等你從醫院做完檢查回來,迫不及待地推薦給你看。
我問過很多人這個問題,得到的回答不盡相同。我的同桌眨巴著大眼睛見怪不怪地說,林達達同學,這是你千奇百怪思維里又一個新問題嗎?我的姐姐林色|色擦著指甲油頭也不抬地說,神經病!我的媽媽則揉了揉我的頭髮,用溫柔語調掩飾她的濃濃憂慮,她說,達達,不要想太多。
你開始和我解釋,極盡詳細地把你對那個地方所知道的一切都說給我聽。你說著這些的時候,眼睛特別亮,神情里滿是嚮往。我聽得一愣一愣的,我問你,去南加州做什麼呀?你的回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說,去曬太陽啊。
在醫院醒過來時,已是三天後。
是在離開的時候發覺吧台桌子上貼著的那張海報的,你的奶茶店因為先前的店員離職,需要再招一名。我心裏一下子就沸騰了,這麼好的接近你的機會怎麼可以放過,但我怕你拒絕我,生平第一次撒了謊,我說,我們這次的暑假實踐作業就是寫一篇打工心得,有實踐才有理論,我正愁找不到地方實踐呢,你可不可以收留我呢?我說得煞有介事、信誓旦旦外加可憐巴巴。林色|色大概看不慣我的狗腿樣,也幫著我撒謊。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非常開心,連林色|色一路飆車我都懶得跟她計較了。下車時,林色|色湊到我面前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後連連搖頭:「林達達,你完蛋了呀!」
暑假的第一個星期五下午,林色|色不顧我的強烈反對,堅持陪我去醫院做檢查。那天我們沒有坐地鐵,林色|色開了媽媽的車,那是她拿到駕照后第一次上路,卻膽大包天地在馬路上橫衝直撞,超過一輛車時便伸出頭對著對方吹口哨,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我抓著頭頂的扶手一路翻白眼,看看看看,她哪兒會那麼好心要陪我去醫院,這才是真實目的!
當天下午,我便把那些錢換成了兩隻橙黃色的碩大旅行箱,又為它們填充進去防晒霜、鴨舌帽、礦泉水等物品,我左右手各一隻拖著它們在大馬路上招搖過市了很遠,心裏既憂傷又快樂。
於是,你答應了我,你真是一個好人。
後來有一天傍晚,我在他離開畫廊的時候追了過去。那天天氣陰沉,刮著很大的風,我逆著https://read.99csw.com風追著他的車子跑,看著他的車子出了人行道,慢慢地離我愈來愈遠,我心裏焦急,拼了全部的力氣狂奔過去,心臟彷彿要跳出胸腔,胃裡一陣陣翻江倒海,呼吸不暢引起的窒息感令我十分難受,奔跑帶來的極速令我腦袋上一輕,一陣寒意襲過來,我伸手一摸,頭上那頂很傻氣的童花頭假髮已被吹翻在地,露出醜陋的青色頭皮。在我徹底暈倒的瞬間,我想的僅僅是,幸好你不在這裏……
這樣的行為真的有點神經兮兮,可慶幸的是你沒有把我當成神經病,反而給了我一個驚喜的答案。
那怎麼行呢,哪有把送上門的錢往外推的道理對不對?我說得堅決,提到錢這個字眼時兩眼放光。你笑著搖頭說我怎麼這麼財迷呢。諸辰,說出來大概你不會相信吧,在我來這裏打工之前,我從來對錢沒什麼概念,媽媽給我的零花錢最後總是被林色|色搜颳去了一大半。但是你說,還差一半的錢才能去一趟南加州呀。你說這句話時是自言自語,我收拾好書包正準備回家,經過你身邊聽到這句話停了下來,趴在吧台上傻兮兮地問你:「南加州在哪兒呀?」與別的女孩子不同,我數理化特別好但是地理歷史卻爛得一塌糊塗。
是在出了站走了兩條街道過天橋時,你發覺了我,或許更早。你忽然轉身,站定,直直地望著我:「你跟著我幹嗎?」
那隻貓媽媽終於放下了戒備,乖巧地用頭部蹭蹭你的褲腳。你沖我眨眨眼,滿臉成就感。然後彎腰抱起那幾隻髒兮兮的貓咪,踏進月色中。
慶幸,我的付出沒有白費,幾天後,有個女孩子給我打來電話,她說她有個表舅會沙畫。我驚喜地讓她介紹給你,可她遲疑了一會說,她那個表舅特別固執,從不收徒弟,只怕很難辦。但她還是很好心地將他的聯繫方式給了我。
你說,算了,彆強人所難。你明明是笑著的,卻那麼苦澀。
你看你看,我的運氣就是這麼差。每個禮拜我有七分之六的時間有機會遇見你,我卻偏偏耗費在那沒可能的七分之一上。
我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明白的,我什麼都明白的,你哪裡是討厭這個城市的陰雨連綿,你討厭的是,受困在如陰雨潮濕的病患中,就連生命本身,也再難見到明媚陽光。所以,南加州的陽光,是你的夢想所在。
我盼望那麼久的再見,真的見到了你,我卻開始緊張,我想找些話題,卻吞吞吐吐詞不達意,惹得林色|色頻頻在旁邊用手掐我的腰。但只要有林色|色這個自來熟在,場面就一定不會冷。她三言兩語便打探出來我臆想了好久的關於你的信息,你的名字真好聽呀,諸辰。我立即就想到夏日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這時,一場急雨兜頭而來,你腳步頓了一下,抱住包就拔腿開跑。我站在階梯上張望,這附近都是建築工地,沒有遮雨的地方。我從書包里掏出傘撐開,小跑著追上你:「喂,要不要一起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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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都知道,這大概是一個永遠都無法實現的夢,但你說得真誠,我聽得快樂。你關於南加州的夢想里,終於算進了一個我。
這樣,我們便可以永遠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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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提到色|色,我心裏竊喜,你是不是快要喜歡上我了呢?
嗯,好。帶上我準備好的橘黃色情侶拖箱、SPF30的防晒霜、鴨舌帽以及滿滿一箱子的礦泉水,噢,怎麼可以忘記南加州以及豬豬、沉沉、達達、色|色呢。我們去沙漠里再開一家奶茶店吧,專售茉香奶綠,好不好?
林色|色堅持要送你回家,她耍起賴來真的無人可敵,很多時候我都特別討厭她這一點,但那一刻,我愛死了她的固執。車子停在街角奶茶店外面,你邀請我們進去喝奶茶,我才知道,這家奶茶店竟然是你家開的,因為生病,你從高二開始休學在家,你媽媽便把家裡一樓的門面收了回來,改裝成一家奶茶店。我脫口而出:「後來我來過這裏,怎麼從來沒有看到過你呢?」
我試圖再次敲門進去,你卻拉著我的手臂,將我往後拖。
可你跟我一樣,也是個膽小鬼,你從不敢在她面前說出心聲,你甚至從來不敢去找她,因為在我面前鎮定自若的你,一旦碰上林色|色,你便會緊張忐忑。
關於那幾隻流浪貓,是某個夜晚,奶茶店打烊后,我們一起去附近的垃圾站倒垃圾時發現的。受傷的貓媽媽,帶著四隻剛剛出生沒兩天的小貓崽,試圖在垃圾堆里翻出一頓晚餐。那隻貓媽媽大概遭人拋棄,對腳步聲特別敏感,見我們走近,立即將四隻小貓崽護在了身後,「喵喵」叫喚著示威。
暑假結束的時候,你把厚厚一隻信封遞給我,你說,這是你自己賺的第一份薪水,去買自己想買的東西吧。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某個時刻,展現在你眼前的場景、劇情以及對白,是如此熟悉,就像是曾發生過的事情的回放。那一瞬間,你會被一種迷惘與強烈的訝異衝擊到,如佇立在虛幻的空九九藏書間里。你有沒有?」
「同學,你逃課了?」你蹙了蹙眉。
——郭鑫茹
我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在星期五的下午無所事事地閑逛,看起來是有點像逃課生。
我看見病床邊媽媽流著淚水一臉擔憂的神色,我看見林色|色一臉陰沉見我醒過來揚起拳頭又放下,我還看見,你如釋重負沖我展露的笑容。
直到遇見你。你是唯一一個對我說,好像,有時候真的是這樣。你不像是敷衍,因為你蹙著眉認真想了一會兒,才回答。你知道嗎?你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我心裏有什麼情緒快要溢出來,有一點驚喜,一點激動,一點震撼。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麼一個人,與你心靈相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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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去參加你的葬禮,卻在第二天苦苦央求林色|色冒著被抓的危險將你的骨灰罐偷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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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帶傘的。」我嘀咕。此時正是江南的梅雨季,這一整月空氣里都是濕漉漉的,雨下個沒完沒了,媽媽每天早上都會將雨傘塞進我的書包里。
諸辰,這是你的告白嗎?
我覺得她這個戀愛達人果然是浪得虛名的,我怎麼可能對你死心呢!我想要再次見到你的願望那麼強烈。林色|色還說,一見鍾情什麼的,那都是浮雲。但我不承認我對你一見鍾情,真的,我只是把你當成世界上唯一一個不覺得我奇怪的那個人,或者說,世界上另一個自己。
那一刻,我真想一頭撞死在垃圾桶里呀。
我們從來不談各自的病情,但彼此心知肚明。當一個人知道自己的生命正一點一點流逝時,那種惶恐與絕望,就像掉進深不見底的漆黑深淵。
「雨更大了呀,這附近沒有躲雨的地方哦。」因為小跑,我有點兒氣喘吁吁。你被我纏得不耐煩了,偏頭瞪我:「你……」
精神略好的時候,我央林色|色去買茉香奶綠給我喝,並且指定非你的奶茶店裡的不喝,她氣得跺腳,但依舊會冒著大雨坐很久的地鐵去給我買。她就是這樣子,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給過我好臉色,她在我面前從來不小心翼翼,但我知道她深愛我。因為只有她如常嬉笑怒罵,才能令敏感的我不會時刻記得自己是一個需要照顧、需要謙讓的病人。
我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從這樣的再見中回過神來,目光最先聚焦在你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那上面插著一根粗大的針,鮮血隨著護士移動的手,緩緩地流到針管里。你臉色有點蒼白,大概因為疼痛,眉毛蹙得很厲害,右手緊緊握成拳。
只是,遺憾的是,我不能陪你一起去學沙畫表演了,因為醫生給我下了最後通牒——住院接受治療。不管我曾經多麼抗拒醫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多麼恐懼大針管插|進我血管時的疼痛感,但面對媽媽懇求的眼神,我再不能說一個「不」字。
我們站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堆旁邊與它們對視了很久,我有點緊張地拉著你的衣角,生怕一動便嚇跑了它們。
此起彼伏的焰火聲響在天空中,璀璨絢麗,將天空照得更加明亮,終於跨年了。我十七歲了,我們的生命又延長了一年。諸辰,你知道嗎?那一刻,我忽然想要落淚。
我想或許我心裏清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我不願意讓自己去深究。我想過去找你,但是我已經無能為力了,我身體里各個器官衰竭得越來越厲害,每天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沉睡,就算是醒過來,精神也是懨懨的。
其實我有很多機會開口問你,在午休時你微微笑著遞給我特意做的茉香奶綠時,在一起清潔衛生時,在無數個夜晚你送我去地鐵站的一路上,甚至偶爾因為太晚你送我回家時。
讀者讀後感:
我有點沮喪。
這樣沒出息的你,喜歡著別的女孩子的你,我依舊還是喜歡你。
她狠狠地罵我,你真是失心瘋了,不要命了嗎!
你時常會來醫院看我,坐很久的地鐵,帶一杯你親手做的茉香奶綠,一路上放在懷裡焐著,遞到我手裡時還帶著你的體溫,你會像對待小孩子那般摸摸我的小光頭,問我,今天有沒有乖乖打針吃藥。
如那個好心的女孩子所言,她的表舅一點都不近人情,帶著藝術家的固執與彆扭,不僅一口回絕了你的熱情,還嘲諷你說,小朋友,很多事情只靠熱情是支撐不下去的。我有點生氣,但依舊低聲下氣地拜託他,可他半點不為所動,甚至將我們趕出了他的畫廊。到最後,我都快要哭出來了,那種近在咫尺卻無法幫你實現心愿的無力感,真的很令我沮喪。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深究。
第二天我照舊出現在你的奶茶店,你訝異地問,今天不是報到日嗎?
我怎麼忍心看你臉上有泄氣與失望的表情,當晚,我便給在外地表演的媽媽打電話,她是省藝術團的人,或許會知道這方面的消息。不都說,藝術都是相通的嘛。
我只知道,我們能夠在一起多相處一天,便是上天的眷顧了。
「喂!」在你的身影快要隱沒時,我read.99csw.com開口喊你,小跑著追過去,「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問你的電話?」我想我的臉一定微微紅了,畢竟,這麼直截了當地追著一個男孩子問電話號碼還是第一次。我只是學林色|色,她每次看上一個男孩子時,就是這麼乾的。
你抽完了血,緩緩站起來,神色古怪地望著我,然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向我示意。你一定沒有見過我這麼笨的人吧,完全不明白你在表達什麼。直至去洗手間的林色|色回來,指著我大呼小叫:「天哪,林達達,你下巴上怎麼會掛著嘔吐物!臟死了!你還在發什麼花痴!」
我放下杯子,對林色|色說,我困了。腦袋埋進被窩裡,眼淚就那麼不可遏制地滑落下來。我緊緊咬住嘴唇,將哽咽聲堵在喉嚨里。
你沒理我。
「哦,那趕緊回家吧,你看,快要下雨了。」你微微仰頭,望著陰沉的天空。你頭上的鴨舌帽隨著你仰頭的動作向後滑動了一點,我一眼就望見帽子底下青色的頭皮,你竟然留了一個光頭!
「回家吧。」大概是懶得跟我廢話,你擺擺手,轉身下樓梯。
雖然我媽媽沒有責怪你,但你依然覺得很內疚,一個勁地說對不起。我說沒關係。真的沒關係,與你無關,是我自己固執,就算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但我竭盡全力了。你忽然傾身抱住我,附在我耳邊輕聲說,謝謝你,達達。
你不時低頭問我冷不冷,我搖頭,有你在身邊,怎麼會冷呢?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迴避關於你的病情,就好像我一直知道,就算你存滿了鐵盒子,你的媽媽也不可能讓你獨自去南加州。
「怎麼可能呢,除了星期五,我每天都在的。」
我抱著那個瓷罐子,像是抱著這世上最珍貴的珍寶。寂靜的病房裡,我彷彿聽到你溫柔的嘆息聲,你說,達達,如果有機會,我去南加州的沙漠里給你表演沙畫吧。
夏季是奶茶店生意最火爆的時節,除了守店,很多時候我還要負責外送服務,錦雁街附近有一些公司,在那裡上班的女孩們都嬌氣得很,盛夏的陽光就是天敵,所以她們寧肯多花上跟一杯奶茶等價的外送服務費。每次我滿頭大汗地回到店鋪,這個時候你總將善解人意的老闆角色發揮得淋漓盡致,你遞過來我最愛喝的茉香奶綠與濕紙巾,你說,達達,這麼熱的天,我們就別接外送單了吧。
我最後一次見到你,不是在病房,而是在電視里。
到這個時候,你的鐵盒裡的存款愈來愈多,但你的身體卻愈來愈差,有時候連續做幾杯奶茶,你的臉色便變得蒼白,虛汗淋漓,你身上扎的針孔越來越多,手背青一塊紫一塊,已經找不到地方再扎。
那天我迷了一陣子的路,白球鞋踩在了水坑裡狼狽不堪,我問了好幾個人,才走回地鐵站,然後再坐了五站,回到家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林色|色其間給我打了三通電話,將我好罵一頓。雖然如此,但我依舊覺得很快樂,因為遇見了你,我的黑色星期五,彷彿開出了一朵艷麗的花。
你的身體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笑容也僵在了嘴邊,然後,臉上慢慢升騰起一片紅暈。你站起來,跺跺腳,試圖甩掉這樣的尷尬,你說,真冷呀真冷呀,我們回病房吧。
所以,我願意為了你的小小夢想而努力,哪怕是被你笑話成為一個小財迷。那之後,媽媽給我的零花錢任林色|色怎麼威逼利誘都搜刮不去了,我把它們都丟進了一個跟你的一樣的鐵盒裡,我也想要去南加州曬太陽。我甚至想過,出發之前,我得去買一對情侶箱,顏色選你最愛的橘黃,嗯,還得買一對情侶帽子,口罩也不能少,還有SPF30的防晒霜,我甚至很腦殘地還想著託運一箱子礦泉水去,以應付那裡漫無邊際的沙漠。
你側頭望著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挑眉:「小朋友,你幾歲?」意圖不言而喻。我咬了咬嘴唇,壓下心中的不爽:「十六。」頓了頓,又很傻氣地補了一句,「念高一了。」你神色充滿了不信,也難怪,我個子矮小,又極瘦,還留了一個很土氣的童花頭。
冒著嚴寒,我陪你一起去很遠的地方找那名沙畫老師。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地鐵上。星期五的下午,車廂里人不太多,我手中的書翻到最後一頁時,坐在我對面的一個小女孩忽然放聲大哭,她的媽媽不僅不哄她,反而還給了她一巴掌。她哭得更加厲害了。就是在那個時刻,我腦海里忽然閃現出似曾相識的畫面,那麼那麼熟悉。幾乎是下意識地,我偏頭問了坐在我身邊的人開頭那個問題。
我不再戴那頂很傻氣的假髮,就算我知道治療中的我有多麼醜陋,但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的對不對?
表演完畢,接受主持人提問時,你只說了一句話,卻是一句與節目毫不相干的話,你說,我曾經對一個女孩子說過,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南加州曬太陽,因為我討厭這個城市的陰雨連綿。而現在,我的心愿依舊沒有變,只是,我想同她一起去。
我懶得理她,哼著歌跑上了樓。
諸辰,你看看你,心思多麼昭然若揭。
但生活總是這樣,在我們快要放棄的時候,九*九*藏*書天邊又出現新的曙光。
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不願意來探望我,而是,你的病情應該更加嚴重了,你沒有辦法來看我。
我唯一的遺願是,把我們的骨灰合二為一,埋進南加州的沙漠里。
A
你一定想起了我那個關於暑假作業的謊言。
正在一籌莫展時,你忽然「喵喵」叫喚了幾聲,聲音溫柔得要死,然後,你竟然開始與那幾隻貓言語交流,你以牛奶與鮮魚循循誘導,彷彿在哄鬧脾氣的小孩子。我站在你旁邊目瞪口呆,天哪,你竟然還懂動物語言嗎?
所以,下一站,我跟在你後面下了車。
G
我開始懷疑,你是否真的存在,或許你只是我的一場幻想一場夢。
你應該還會想起初次見到我時我是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那是因為只有那樣子,我才可以把自己想象成正常人,上學放學為作業與考試頭疼抓狂,為到來的假期而欣喜。可那樣看似微小的心愿,我卻因為高一新學期自我介紹時的忽然昏倒,而被媽媽帶回了家。
怎麼可以算了呢,你應該了解我的,或許我在對自己的事情上沒那麼固執,但只要是與你有關,我就成了一個倔強的神經病。
你說,真想帶著南加州以及它的孩子們去南加州呀。
可是諸辰你知道嗎?它也是我畢生夢想所在,不是因為南加州從來不下雨,而是因為,那是你想去的地方。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當你靜靜坐在我身邊的時候,就是我的加州陽光。
這樣患得患失膽小的我,你又怎麼會喜歡呢。
我甚至還循著記憶去過街角那家奶茶店,喝光了一杯又一杯茉香奶綠,洗手間的大門都熟識了我的臉,可我依舊沒有遇見你。
你也會不厭其煩事無巨細地給我講你學沙畫的進展,你說那些看似普通的沙子在音樂與燭光中卻彷彿充滿了魔力,可以表達出你想要抵達的任意世界。你還說老師誇你有天賦。最後你輕輕說,達達,如果有機會,我們去南加州,我在沙漠里的陽光下給你表演沙畫好嗎?
我已聽不到你的回答,只恍惚聽到身邊的儀器上發出「滋滋滋」刺耳的尖叫聲,然後,我再也沒有力氣,沉沉地、沉沉地睡了過去,腦海里最後一絲意識是,寫給林色|色的字條上的願望,希望她一定要做到。
為此,我一連三個禮拜的星期五下午,在初次遇見你的那個時間段上了地鐵,可我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我一次都沒有巧遇過你。那句「嘿,好巧」在我的舌尖上被練習得滾燙熾熱,卻始終無法得見天日。
我沒有想到你表達震撼的方式會是那樣與眾不同,你非常堅定地說,你決定去學沙畫表演。我再一次目瞪口呆了,你這個人,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在此之前,你跟任何藝術都不沾邊兒,這樣子也行?可你說,那又如何呢,只要是真心想要做的事情,任何時候都不晚,只要努力,任何事都不難。
再走過兩條街道,才到了你說的那家街角奶茶店,你沒有騙我,這裏的茉香奶綠比我喝過的所有的都好喝。我握著杯子偷偷看對面的你,而你,自始至終都埋頭在一本雜誌上。窗外的雨漸漸停了,這意味著你不再需要我的傘,我心裏生出一點惆悵,更令我惆悵的是,林色|色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過來,她十分不耐煩地吼:「林達達你怎麼還不滾回家!」
「沒有,我請假的。」見你轉移話題,我鬆了一口氣。
那個人,便是你。
這個故事最讓我流連忘返,它像一個夢一般把我帶進了這個煽情的故事。我也嚮往南加州,常年陽光明媚,讓人心情愉悅。微微的文字總是溫暖的,讀到心裏是那般讓人情不自禁,從《莫失莫忘》到《南風過境》,每一場如夢境般的故事我都一一欣賞過、感動過、震撼過。諸辰、達達,你們到那裡了嗎?陽光那般好,你們有沒有過得開心?
我問林色|色,當你想再次見到一個人卻對那個人一無所知時,該怎麼辦。才十九歲但是談過十幾場戀愛自封戀愛達人的林色|色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無比真誠無比認真地丟給我四個字:趁早死心。
如果說最初我是抱著接近你的目的來奶茶店,那麼後來,我是真的愛上了這裏,以及這條叫錦雁街的破舊街道。它狹窄、雜亂、喧鬧,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都互相認識,充滿了世俗的人間煙火味。他們親切地叫我達達,他們甚至會關切地問我臉色為什麼這麼蒼白是不是昨晚沒有休息好。
林色|色半夜起床上廁所時見我房間里還亮著燈,推門進來,看見我像個女鬼似的蹲在椅子上,雙眼通紅、臉色蒼白地盯著電腦不停刷屏,她氣得「啪」的一聲直接掐斷了我的電源,又將我整個人拎起來丟進了被窩。
是因為這樣嗎?所以你每次送我到我家樓下時,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林色|色怎麼都不下來接你?這杯奶茶你帶給林色|色吧,噢,我見還剩下一點原料,所以做了。你甚至還把我們收養的一群流浪貓中的一隻,取名色|色。
這個城市的雨季都快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