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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彼·卡拉塔傑夫

彼·彼·卡拉塔傑夫

才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前
「真是抱歉,您也看到了,我這兒什麼也沒有。」
「就這樣吧,就這麼過下去,以前的事沒必要去想……我說得對不對?」他對我笑了笑,又說:「來,讓我們碰杯!為您碰杯!」
「不過茶水已經沒有了。」
葬禮上,她穿的那雙鞋子仍然嶄新,
卡拉塔傑夫接著說:「或許您會笑話我,覺得我不該對一個身份低微的姑娘如此執著。但我確實這麼做了……我也不想改變什麼……不管您怎麼看,從那之後我寢食難安,心簡直快要死去!……我在心裏罵著自己,都是因為我,馬特列娜才會被送到環境惡劣的地方做工。她一定過得非常不好,被主人謾罵,穿著破舊的衣服,每天要做許多農活,還要忍受那個粗魯的,自以為穿著柏油靴子就得意洋洋的農民村長的打罵——想到這些我就止不住地顫抖。我決定去看她,一番打聽后,我得知了她被送往的那個村莊。我馬不停蹄朝那趕去,終於在第二天天快黑的時候到達。顯然那位女主人沒想到我會跑來這麼遠的地方,所以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的所在。別人都以為我是隔壁村子的人,走到村長家門口,我一眼便看到馬特列娜坐在大門外的台階上,雙手托腮。看到我之後,她驚喜地快要叫出聲來,不過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用手指向後院和田地,神情自若地走進屋裡和村長攀談起來。我跟他天南地北亂扯一陣,然後找了個機會溜出門,去見馬特列娜。她激動地抱著我不肯鬆手,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她瘦了不少,而且神情憔悴。我安慰她說:『馬特列娜,沒事了,不要哭了。』可是我的眼淚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我先開口說道:『別哭了,馬特列娜,哭泣無濟於事,我們得做出點實際行動來,這次你就跟著我離開這裏,我們跑得遠遠的,這樣你就解脫了。』當時她被我嚇壞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不行!那麼做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嚴重!她們會找到我,我將得到比這嚴厲一百倍的懲罰!』『誰也找不到我們。』『她們找得到,我不能那麼做。彼得·彼得洛微奇·卡拉塔傑夫,我知道您關心我,但現在的情況不是您能改變的;我命該如此,怨不得別人。』『馬特列娜,哎呀,你不能被一點困難打倒啊,你要勇敢。』我知道她不甘屈服……她的心靈是那麼美麗!我繼續勸慰她說:『待在這兒你會有好日子嗎?不會的,既然留下來和逃出去的結果都一樣,為什麼不試試呢?難道你還沒有挨夠村長的打?』聽到這兒,馬特列娜的臉變得通紅,嘴唇也不自在地抖動著。『我怕自己逃跑后,她們會遷怒我的家人。』『你的家人?……難道她們會把你的家人都發配到外地去嗎?』『一定會的;我的哥哥第一個逃不掉。』『那你的爸爸呢?』『我爸爸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制衣匠,他應該不會遭到發配。』『那你可以不用那麼擔心;你的哥哥還年輕,發配不會對他產生不好的影響。』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說服她和我一起離開;她仍然不放心,追著問我是否會對這件事情負責……我說:『這是我該擔心的事,你就安心吧……』不管怎樣,她終於跟我走了……這一次我沒有準備充分,我另外選擇了時間,在夜裡,我駕著馬車接走了她。」
我問他:「怎麼了?出事了?」
卡拉塔傑夫沒有說話,只是對我揮了揮手。
我沒有拒絕他的邀請。黃銅色的茶壺再次擺上桌,這已經是第四次了。我把羅姆酒擺上桌,請這位在我看來是一位小有家產的地主共同暢飲,接下來的聊天證實了我的猜測。他名叫彼得·彼得洛微奇?卡拉塔傑夫,在農村擁有一些地產。
「天吶!這不是彼得·彼得洛微奇嗎?你最近可好?」
他為什麼會為她哭泣?……
「我該走了,」他站起身,動作緩慢,「我住在×××,要是有時間的話,您可以來我家裡,我們再好好地聊一聊。再見。」
「我打算去莫斯科找點事情做。」
這都是在我父親的葬禮上;
「哪種類型的?茨岡人好像有很多……」
「是的,彼得洛微奇·卡拉塔傑夫,請您快點告訴我吧。」
他把一隻手晃了晃,繼續說:
「幸福的時光總是很短暫。我們的災難來臨了。馬特列娜對滑雪橇情有獨鍾,而且非得自己玩才夠盡興;我們通常在夜晚滑雪橇,那個時間里不會遇見其他人。她穿著厚厚的大衣,手上戴著托爾若克樣式的手套,在雪橇上興奮地喊著叫著。那一天,氣候很適宜滑雪,沒有大風;足夠冷,別人都不會出來;也沒有下雪的預兆……於是我們來到屋外,坐上雪橇玩起來。馬特列娜抓著韁繩,架著雪橇,我坐在後面看著她。突然我發現她似乎在朝庫庫葉夫卡駛去,那可是她的女主人所在的地方啊!我問她:『你這是要去哪?萬一被別人發現了怎麼辦?』她回頭看看我,笑著說:『讓我玩玩吧。』我只好妥協,心裏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念頭。現在想想,我真是愚蠢之極,怎麼不阻止她呢?如果我稍加阻攔的話,糟糕的事情也不會發生,唉……我真蠢!我們駕著雪橇飛快地向前賓士,兩匹馬的速度快如閃電——沒過多久我們便看到了庫庫葉夫卡的教堂;而道路的不遠處,一輛專為下雪天建造的綠色轎車正朝我們慢慢開來,車后的腳蹬處坐著一個傭人……天吶!是馬特列娜的女主人!我慌得不知該怎麼辦,雪橇眼看就要撞上轎車了,馬特列娜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轎車夫看到一輛雪橇朝自己撞來,也慌了神,連忙往旁邊一閃,這一下轉得過read.99csw•com於猛烈了些,轎車馬上翻倒在地,車窗玻璃都撞碎了。我聽見那位女主人在車裡不停地叫著:『哎喲!哎喲!』那位女侍從也使勁喊著:『快停下!快停下!』我們的雪橇則是一刻不停,從轎車旁邊疾馳而過。我當時的心情糟糕透了,心想著:『怎麼辦?出事了!早知道就該阻止她來庫庫葉夫卡。』更糟糕的還在後頭呢!我們和女主人相遇時,她早就看出是我和馬特列娜,於是她跑去狀告我,說我家裡藏匿著一位女佣人,是從她家逃走的,並且她還給了警察局不少錢。果不其然,警察局長很快來到我家;局長叫斯捷潘·謝爾蓋伊奇·庫佐夫金,我們早就認識,別看他一副憨厚的樣子,其實心裏壞得很。他先說明了來意,然後再對我說:『彼得·彼得洛微奇,這件事你確實做得不對……法律寫得清清楚楚,你可要負全部責任。』我說:『那就讓我們詳細談談整件事情的經過吧,在這之前您先吃點東西,一路走來肯定有些勞累。』他沒有拒絕我的款待,但他在事情上不肯鬆口,他說:『彼得·彼得洛微奇,這件事容不得一點馬虎,一切都要按法律程序辦事。』我回答:『這個我知道,要公平公正,沒錯吧?……我這兒有一匹好馬,拉姆普爾多斯,您可以拿您的黑毛馬駒交換,一定很不錯…不過我家裡的傭人沒有誰叫馬特列娜·費多洛娃。』他裝出一副憂鬱的樣子說:『彼得·彼得洛微奇,不要狡辯了,馬特列娜·費多洛娃就在你家裡,這裏不比瑞士,你是清楚的……我倒很願意和您交換馬匹,要不我也可以直接把拉姆普爾多斯牽走。』我好說歹說,終於把他勸走了。但那位兇狠的老婦人不肯放過我;她揚言哪怕是一萬塊,也要把我告倒。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大動肝火。早在她見我的時候,就打算讓我娶那位穿綠色連衣裙的姑娘,誰知我念念不忘馬特列娜,她的怒火被我點燃了。該發怒的人是我,這些老婦人真是討厭至極,安樂的生活大概讓她們過於清閑了,竟然對別人指手畫腳起來!……為了應對她的突然襲擊,我偷偷地把馬特列娜帶到另一個地方,即使要花錢我也甘願。可是她們不肯放過我,總是找我麻煩。我的身體漸漸消瘦,家裡的錢也快花光了……一天夜晚,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裏想著:『一直拖著不是個辦法呀!我要怎麼做才能擺脫困擾呢?我無法離開她,絕不會把她交出去,究竟該怎麼辦?』這時,馬特列娜出現在我眼前,實在太意外了,要知道她躲藏的地方離我這兒有三俄里左右的路程。我急忙問她:『出什麼事了?難道你被她們找到了?』『沒有,布勃諾沃很安全,沒有誰懷疑我。是我自己來的,我不想再這樣下去,躲躲藏藏不是個辦法。彼得·彼得洛微奇,我感激您對我的愛意;我也愛您,但我無法看著您被她們折磨;我的愛人,親愛的彼得·彼得洛微奇,原諒我無法繼續陪伴您,您的恩情我永生難忘。現在,請接受我的道別。』我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她什麼意思,只是不停問她:『你要做什麼?你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道別?』『我決定去警察局。』『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真是荒唐!我要把你關起來!……你那麼做會連累我的,你知不知道?』她不再說一句話,只定定地看著地面。我焦急地喊道:『你開口啊,你說話啊!』『親愛的彼得·彼得洛微奇,我不能自私地讓你一個人承擔痛苦。』天吶,我該說些什麼……『你這個傻姑娘……傻姑娘……』」
「沒事,您說吧!」
受夠了世間的痛苦和折磨,
「我是從彼得堡來的。」
「他就是個不錯的小夥子……沃夏,對不對?你對我真好,讓我們為你喝一杯!」
只需要一把鋒利的小刀,
「這麼久以來您都待在莫斯科?也沒有回農村?」
對於別人的謾罵,我只能接受,
請記得還有我的罪惡。
隨後他馬上抬起頭,眉頭緊皺,眼淚一直沒停,像掉了線的珠子。他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對我說:「她可真傻,您知道嗎?她果真跑到警察局去了……」
他舉起杯子嗅了嗅,並沒有把酒喝下,再次說道:
「這麼說並不困難咯?……那麼,有沒有茨岡人在莫斯科生活呢?」
「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莫斯科!」
我承認自己是一個愚蠢的人……
酒杯從他手裡滑下去,摔在地上。彼得· 彼得洛微奇用力揪扯著自己的頭髮。我有些明白了他想說的話,想表達的意思。
「您放心,雖然沒有錢,我也不會走投無路,上天一直眷顧著我。我還有朋友,他們可比金錢重要一百倍!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不過是一堆廢物!黃金同樣如此!」
赫丘琶,一切都因為赫丘琶!
「現在有工作嗎?」
「這並不在我們的工作範圍內。」站長的臉色暗了下來。
「說不定他沒有我這麼著急。」他看著我說。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別人的喊聲:「卡拉塔傑夫!卡拉塔傑夫,我的朋友!快過來!」
「那最好了。我挺樂意和茨岡人交往,哈哈,我很喜歡他們……」
「那麼漢姆萊特呢?莫恰洛夫演的。」
「發生了什麼事?」
「她就這樣跟著你走了?」
「是的,她跟我走了,我安排她住在自己家中,我的傭人不多,房子也不算大,不會有太多人知道。傭人們也會守口如瓶,別人休想用金錢或者別的好處收買他們。至此,我和她終於過上了幸福快樂的日子。馬特列努什卡(馬特列娜的昵稱)在read.99csw.com休養一段時間后也恢復了往日的活力;我對她的愛與日俱增……最令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還會唱歌跳舞和彈奏吉他,天知道她是怎麼學會這一切的,實在是太驚喜了!我告訴她不要和周圍人見面,不然那些好事之徒會去告發我們。我有一位關係密切的朋友,他的名字是戈爾諾斯塔葉夫?潘捷萊,想必您不認識他。他學識淵博,普希金的書他都讀過。我和他說了馬特列娜的事,他對她非常有禮貌;完全把她當做一位富貴的太太,恭謙地親吻她的手。他還教馬特列娜寫字,耐心給她講解知識,我們都很樂意和他聊天。我給她做了一件非常時髦的大衣,出自一家莫斯科商店的老闆娘之手,一件鑲毛邊的棗紅色絲絨大衣,還附有腰帶,穿起來漂亮極了!馬特列娜的性格讓我有些捉摸不透,但這不妨礙我愛她。她有時會呆坐上好幾個小時,好像在思考事情,眼睛朝下看著地面,時間在她身上彷彿停止了;這個時候我會坐在她旁邊,趁她發獃的時候仔細打量她,無論怎麼看、看多少遍,我都不滿足……她的笑容就像一根羽毛,輕輕撩動著我的心,痒痒的,很舒服。她總是沒由來地大笑,或者說一些笑話,高興得像小孩一樣亂蹦亂跳;她的擁抱那麼熱烈,我怎能拒絕?每天我都想著法兒讓她開心,這是我唯一在乎的事情。我最喜歡看見她收到我的禮物后露出的表情,那是多麼愉快的表情呀?漂亮的臉蛋因為激動而變得紅彤彤的,穿著我買給她的衣服,一遍又一遍親吻我。後來,她的父親庫里克找到了我們,不知他是從哪兒知道了女兒的下落;老人長途跋涉來到我家,看到我們后一直不停地哭……我想他是因為高興、激動而哭,您也這麼認為嗎?我們拿了好多東西送給他,馬特列娜,我親愛的姑娘,她還給了父親一張鈔票,五盧布的,老人當場就跪倒在她腳下,嚇得我們趕緊扶起他。真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我和她就這樣快樂地生活著,要是一直這麼生活下去該多好!但命運總愛和我開玩笑!」
「被別人買走了?」
彼得·彼得洛微奇繼續對我說:「您都看到了,大家都十分友好。對每個人都是如此……我可以給你引見一下,他們都非常不錯……你們一定能相處愉快。但有件事讓我很傷心,博布羅夫去世了,真可惜。」
這時,彼得·彼得洛微奇再也顧不得形象,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我知道,城裡的生活……只有親身體會過才清楚。先去看看吧,說不定我會適應的……但是,肯定比不上農村的生活自在。」
「以後您就一直住在莫斯科了?」
我好奇事情接下來的發展,於是問道:「後來呢?他們怎麼處置馬特列娜?」
「也許你會覺得奇怪,但事實如此。我那一點家產都沒有了,那些租借我土地種田的農夫也沒了生計;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天氣也十分惡劣,糧食收成越來越差……」他的神情沮喪極了,「唉,是我沒能力,把家業都荒廢了。」
「當然,當然!我怎麼會忘記,」他不顧我的話,搶著說道,「時間過得真快……」
不管是誰;不管事情有多麼悲傷
「沒有,大部分人都過得很好。」
「您結婚了嗎?」
可是赫丘琶與他有什麼關係,
多麼讓你痛苦,都將永遠消失,
「早來一個小時!哈哈!」真是個狡猾的站長。
「那麼我開始說了。您知道我一直住在農村……忘了哪一天,我突然遇上一位姑娘,她讓我眼前一亮……真是非常不錯,她叫馬特列娜,人長得可愛,腦子也很機靈,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性格溫和!但她的身份很低微,說白了就是一個奴僕,她在一個脾氣暴躁,但很有錢的老婦人手下做活,這也是我和她之間的障礙。如果她是自由身,或者是我家的僕人,那麼就不會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們相愛,可是她沒有自由,也不屬於我,真是一件麻煩事。但我和她相互愛慕,感情深厚。她曾多次催促我把她買回去;我也不是沒這麼打算過……然而她的女主人非常厲害,我對給她贖身這件事沒有十足的把握。終於有一天我下定決心去拜訪她的主人,她們住在一個村子里,離我的住處大概有十六俄里左右。我告訴下人把馬車收拾好,讓那匹名叫拉姆普爾多斯的珍貴亞西亞馬站在中間拉車,其他兩匹馬在旁邊,我把自己打扮得煥然一新,然後朝著馬特列娜主人家趕去。快要達到的時候,我看到馬特列娜站在不遠處的岔道路邊迎接我,她的身後是一棟十分寬大的房屋,有很多間客房,還有一個花園,我心想這家的女主人果然非常富裕……我原以為馬特列娜會和我寒暄幾句,但她只是在我的手上吻了一下就離開了。我下車走進房屋,來到前廳,那兒站著一個高高的男僕,我對他說:『我想拜訪你的主人。』他問我:『該怎麼為您通報?請問您怎麼稱呼?』我說:『你就說:地主卡拉塔傑夫前來拜訪。』男僕隨後進去通報;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心裏盤算著這位老婦人開出的價格究竟有多高,雖然她很富裕,但別指望她能為我省下多少錢。說不定要五六百盧布,想到這兒我的心情更加不安。正在這時,男僕回來了,他對我做了個『有請』的手勢,我便跟著他朝里走去。進到客廳后,我看到搖椅里躺著一位老婦人,她的臉呈現出嚇人的黃色,身材幹癟,只有那雙眼睛還算有神采。她問我:『您有什麼事?』我沒有直接說正事,而是繞了一大堆客套話和讚美詞。沒想到她說:『我不是這家的主人,她今天有點不舒服,無法見客,請您直接說明來意吧。』我告訴她這件事需要和主人面談。『read•99csw.com可是馬麗婭·伊麗尼奇娜今天身體不適……請問您究竟有什麼事?』我只好把自己的來意向她說了一遍。老婦人在我說完之後問道:『馬特列娜?誰是馬特列娜?』『她是庫里克的女兒,馬特列娜·費多洛娃。』她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說:『庫里克的女兒,馬特列娜……您是如何知道她的?』『一次機緣巧合之下。』『這件事她也清楚嗎?』『是的,她知道。』短暫的停頓后,老婦人的語氣變得兇惡起來:『不要臉的小娼婦,看我怎麼收拾她……』當時我聽到這句話真是驚訝極了,我也顧不上其他情況了,連忙和她說:『請您不要生氣,事情已經這樣……我想買下她,您出價吧,不管多少,我都會幫她贖身。』可是那個老婦人變得更加兇狠,低沉地對我說:『您那點錢我們看不上眼,趁早拿回去吧……看來我要好好教訓一下那個臭丫頭,我得……我非得打她一頓不可,看她還敢不敢有這種想法!』說著老婦人急促地咳了幾聲。『臭丫頭,好好的生活不要,想著法子要離開這裏,沒門!上帝寬恕我的罪惡。』看到她那麼咒罵馬特列娜,我十分生氣,語氣也變得惡劣起來:『您怎麼能對她說出如此狠毒的話呢?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啊?』老婦人在胸前划著十字,說:『上帝保佑!耶穌保佑!她是我的奴僕,我想怎麼對她您管不著。』『可您不是這個家裡的主人!』『那有什麼關係?馬麗婭?伊麗尼奇娜也會同意我的做法;先生,我勸您不要再提起這件事;我要好好地教訓她,讓她嘗點苦頭,不然她都該忘記自己是什麼身份了。』您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麼生氣啊!我真想掐住這個惡老太婆的脖子,但是這麼做會給馬特列娜帶來不好的影響,我只得強忍住自己的衝動。我惴惴不安地想著這件事的後果,同時哀求著她說:『請您不要為難她。不管多少錢我都願意出;我是真心喜歡她,請成全我們吧!讓我們在一起,您是最仁慈的;看在我這個可憐人的份上,答應了吧。』說著我不顧自己的噁心,接過她的手吻了下去。可惡的老婦人總算開口了:『您先回去吧,我會把您的請求告訴馬麗婭·伊麗尼奇娜,至於她的決定我就不知道了,幾天後再通知您。』就這樣,我心情鬱悶地回到了家。我才發現自己的做法可能會給馬特列娜帶來很不好的影響,要是我不那麼火急火燎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也許她們不會如此生氣,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幾天後,我終於見到了馬麗婭·伊麗尼奇娜,她和上次那位老婦人在辦公室里接待了我。那間房的裝飾非常華麗,到處擺放著鮮花,馬麗婭·伊麗尼奇娜半躺在一把精美的安樂椅里,頭枕著墊子;她們旁邊還站著一個姑娘,穿綠色的連衣裙,頭髮是淺黃色的,嘴巴有點兒歪斜。我想她可能是她們的女侍。女主人說話了,音調裡帶著濃重的鼻音,她說:『請坐,隨意一點。』我在椅子上坐下來,她隨即對我展開調查,我的工作、年齡和來這兒的目的都仔細地問了一遍,說實話,我不太喜歡她盛氣凌人的樣子。問完后,她拿起一塊攤放在桌上的手絹,漫不經心地甩了兩下……然後才說:『我從卡潔蕾娜·卡爾波夫娜那兒知道了您的意思,但是很抱歉,我家有一條規定:絕不讓僕人去服侍除自己家之外的人。我們是大戶人家,這種事若傳出去會丟盡我們的臉。您不用再記掛這件事了,我已經辦妥了。』我嘲諷地說:『大概是馬特列娜·費多洛娃做事勤快仔細,您捨不得放人吧?』『您說錯了,她還沒有重要到讓我離不開她。』『既然如此,讓她和我走有什麼不好呢?』『我不想這麼做,簡單來說,我不樂意把她給您,就是不樂意。她現在正在草原村莊幹活呢!』這個消息簡直是晴天霹靂。傲慢的女主人對著旁邊那位姑娘說了幾句法文,隨後姑娘走出了房間。接著她又對我說:『我不能太過操勞,得多休息。希望您能好好考慮我說的話。我們家的規矩是很嚴格的,您看我的歲數也大了,而您還年輕,作為長輩我有義務多提點您一些。去找一份正當職業,好好賺錢,然後娶一個和您身份地位相等的姑娘做老婆;誠然年輕富裕的女子不在多數,但人品是最重要的,出身貧窮的姑娘大多有良好的品德。』她這番話讓我十分不解,可我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我去找其他姑娘,不過『草原村莊』這個名字一直在我腦子裡回蕩。其他的什麼……我才不在乎……」
卡拉塔傑夫說到這兒停了下來,眼睛看著我。
請多給一點時間來悲痛吧……
「算了吧,我得約束自己,以前在農村經常打獵,現在情況不允許了。先生,正好我想問問,莫斯科的生活水平是什麼樣的,不會高得嚇人吧?」
「噢,有一些,莫斯科的市場里……」
他把帽子摘下來丟到桌上,坐了下來,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彼得·彼得洛微奇看到我十分高興,就差給我一個熱烈的擁抱,他邁著搖晃的腳步走過來,把我帶進一間小房裡。
「睡吧!睡吧!」他低低地呼喚著。我開口問道:「我想聽您說一說……」他沒有理睬我,接著上面的內容繼續說道:
還有希望得到重視、地位卑微的人,
他眯縫著眼睛,對我說:「這是錢,它們不過是些廢物罷了!」說著把錢幣朝地上一丟,問我:「波列扎耶夫的詩歌您看過嗎?」
便能結束每個人的生命……當你請求寬恕時,
我們不約而同站起身。
「再來一點羅姆酒吧。」
彼得·彼得洛微奇·卡拉塔傑夫停頓下來。
五年前,秋季的一天,我在莫斯科打獵,結束后我趕回圖拉,但是由於自己考慮不九九藏書周,之前帶來的三匹馬都被我退了回去,只好半路上在驛站里尋找馬匹,但驛站空空如也,我在那呆了整整一天,沒有任何收穫。驛站的站長看起來年齡很大,有著一張暗沉呆板的臉,油膩膩的頭髮長到鼻尖,眼睛也無精打采。為了早點趕去圖拉,我不停地請求站長幫我找一匹馬,可是他總用含混不清的話敷衍我,言語中還帶著不滿和氣憤,隨後他起身走出房間,關上房門時發出很大的聲響,厭煩的情緒一看便知。他站在台階上對車夫罵罵咧咧,把自己的情緒都發泄在他們身上。車夫們並不在意老闆對他們的叫罵,他們看起來懶洋洋的,有些人拿著架在馬脖子上的器具在泥濘的路上慢騰騰地走著,另外一些人則神情萎靡,躬身坐在凳子上撓癢打哈欠。我在屋裡坐著十分乏味,幾大杯茶水也阻擋不了我的睡意,不過我一直強撐著精神,寫在窗戶上和牆上的字已經被我全部讀了一遍。看著自己停在外面的馬車,原本套在馬匹身上的車桿此時斜斜地朝上指著,彷彿在嘲笑我的失誤。突然我聽到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很快門外出現一輛由三匹馬拉著的馬車。車上的人一邊跳下來一邊衝著站長叫道:「快!我要換馬!」他急急忙忙走進房間,我的眼睛一直緊盯著他,並且快速地上下觀察他。請原諒我的無禮冒犯,我實在過於無聊,這位和我有著同樣遭遇的人無疑把我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站長告知他驛站已經沒有馬匹可供更換時,他的驚訝神情在我預料之中。看上去他應該三十左右,乾癟的臉呈現不自然的古銅色,上面還有出天花遺留下來的斑點;棕黑色的頭髮打著小卷垂在臉旁,後面的則散亂地披在肩上;眼睛大概由於老二而顯得有些腫脹,眼神直愣愣的,嘴唇上有幾根調皮的鬍子朝上長著。他的穿著讓我聯想到在馬市裡查看牲口的小地主:花色的上衣滿是油漬和污垢,紫色的領帶幾乎看不清顏色,外套裏面是一件有著一排銅質紐扣的馬甲,下身是一條灰色的大喇叭褲,褲口下露出一小部分靴子,上面滿是泥土。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煙酒的氣味從他那兒傳來;長長的衣袖差不多完全擋住了他圓潤肥厚的手,我看見他手上有幾枚圖拉戒指和銀質戒指。總的來說,像他這種打扮的人在俄國遍地都是。在我看來,這類人算不上風趣幽默,儘管我也對他做出了同樣的判斷,但他表現出來的熱情和善良讓我不得不改變看法。
說著他抬起頭,輕輕地嘆息。
「還不錯,說實話,這裏的人都挺照顧我的。我在這裏生活得很好。」
「是的,我喝過了。」
那次之後,我便沒有再見到他。又一年過去了,我來莫斯科處理一些事情。一天,還沒到午飯時間,我坐在一家咖啡館里,這家咖啡館開在獵人市場的後面,裝修很別緻,在莫斯科還算有名。我盯著那些打檯球的人,一些人穿著樣式古舊的匈牙利外套,另一些人則穿著時尚的斯拉夫外套,他們全都留著小撮鬍鬚,頭髮亂糟糟的,因為激動和興奮而顯得臉色通紅。還有幾個身材瘦小的老年人,身上穿著簡樸的日常禮服,湊在一堆看俄羅斯報刊。生意人則神情煩悶地喝著茶。咖啡館的地板上鋪著綠色地毯,夥計們輕快地托著盤子在上面奔走。突然,一個人從檯球室里走出來,他身形晃蕩,模樣看上去有點憔悴,兩隻手塞在褲袋裡,眼神無神地看著四周。
「一個月過去了!」他的聲音變得響亮了一些。
他點點頭,說:「你說的沒錯。可是我想改變這一切……有些農民不去種糧食,跟著別人做活也有不錯的收入。所以我想……對了,您是來自莫斯科還是彼得堡?」
沒等我說完,他就開口說道:「我大概是全世界最不成器的人了!」他連著抽了幾口煙,頭轉到一旁繼續說:「大概你覺得我應該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其實……不妨坦白告訴你,我對自己的知識感到愧疚,只有中等水平,而且我的財產也不如你想象的那麼豐富。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嘴巴管不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你看我現在的樣子……」
她的眼淚不知道流了多少,
欺壓我們的人,嘲諷我們的人,
他轉過頭與我對視,慢慢地、堅定地說:「任何地方都比不上農村!以前我有二十四隻獵犬,先生,你能想象得到嗎?它們是那麼優秀,簡直無法形容!(他的音調拖得老長。)被它們抓住的兔子不計其數,還有其他動物,它們的靈敏和勇敢讓我感到驕傲和自豪。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也不想提得太多。有了它們,我經常出去打獵。有一隻叫孔捷斯卡,十分聰明,奔跑捕食的身姿也很威武,它最出色的地方就是有一隻嗅覺超強的鼻子。每次我在沼澤地里打獵,都會要它去尋找獵物,只要對它叫一聲:找到它!他必定會飛奔著去尋找。如果它不肯去找獵物,派再多的獵犬也不會找到。它一出動必定會有好結果……它很通人性,喂麵包的時候,要是你把麵包放在左手,對它說:猶太人,那麼它死也不吃,要是把麵包放在右手裡,對它說:小姐,那麼它便快速地把麵包吃掉。它生下的孩子我留了一隻,原本想著一起帶去莫斯科,但是被一個朋友要走了,他還把我的獵槍也拿走了;他告訴我。在莫斯科獵槍派不上用場,說農村的生活遠遠比不上莫斯科的生活。我這次什麼也沒帶;所有的家當都放在農村。」
「其實莫斯科也可以打獵。」我對他說。
他低下頭,又抬起頭,嘴裏仍然胡亂地念叨著。
一個夥計端著黑色托盤走進來,上面放著一瓶香檳。
「大家都在等待。您看這位先生,他比你早來一個小時,還是沒有找到馬匹。」站長示意他看著我。
「您喝過茶了嗎read.99csw.com?」他開口問我。
「怎麼了?您在想什麼?」
「我和一個人簽了協議,都轉給他了,他也住在村裡,是一位善良的人……」
「說不準,我也不清楚,去那兒看看再決定。實話告訴你吧,在別人手下做事可是有風險的:你得為自己的事情負全責。農村的生活自由自在,我已經野慣了……但是不找活兒做沒法生活……唉,家道敗落的滋味我受夠了,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彼得·彼得洛微奇的神情十分落寞,他凝神想了一會兒,手在臉上摩挲了一陣,又晃了晃腦袋。
「以後你就要在城裡生活了。」
這就是我們期盼的世界。每個人都沉睡著……
「他叫謝爾蓋·博布羅夫,是一位善良的人,對我非常好。可是他去世了,還有戈爾諾斯塔葉夫·潘捷萊,他也走了。」
「想想辦法吧,我很著急。哪怕一匹馬也好啊!」
「一起再喝一點吧!」
第四杯酒下肚后,他開始向我述說自己的情況:「這次我打算去莫斯科找活兒做,農村是呆不下去啦,沒法生活。」
我懦弱嗎?我兇惡嗎?……
「那是,看來您還沒忘記……」
「看過。」
「難道你在農村找不到事情做?」
彼得·彼得洛微奇說到這兒興奮起來,眼睛里也有了神采。但是他馬上又露出焦慮的神情。他把頭朝下低著,獃獃地不知道在想什麼,接著又把喝光了的杯子遞過來,說:
「博布羅夫是誰?」
「沒關係,您就說說吧,親愛的彼得·彼得洛微奇·卡拉塔傑夫。」
一縷淡青色的煙霧從他的鼻子里飄出來。
「是的,在拍賣會上……要是您買下了該多好!」
「彼得·彼得洛微奇,您過得怎麼樣?」
在夢境中;任何事情都不會發生,
「馬匹都備好了!先生,可以出發了!」驛站長的聲音打斷了我們。
夥計笑著拒絕了卡拉塔傑夫的好意,等了一會兒后便離開了。
「可房子沒了,您以後要怎麼生活?」
法律被藐視,愛情被踐踏,那些橫行霸道的人,
可她卻已經……上天啊!怎能如此狠心
他把頭埋在雙臂之間,垂下的臉正對著桌面。他已經略有醉意,微微張開的嘴隨時都可能發出一聲嘆息,那是喝醉酒的人特有的嘆息聲,我默不作聲呆在一旁等待著,如果他的心情夠難過的話,也許還會流下幾滴淚,但是我的猜測並不正確,他帶著陰沉憂傷的表情抬起頭,與我對視。
「現在還沒。」
「那我就說了。」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開口說道:「這件事說來聽奇妙的,您知道……有些事偏偏就要發生在你身上。如果您想知道詳情的話,我很樂意告訴您。但是我不確定……」
他激動地對我說:「快坐!快坐!」一邊把我按坐在一把搖椅里。「坐下吧。茶房,給我來些啤酒!噢,不!要香檳!真是沒想到,實在太突然了……您上面時候來的?有時間多坐會兒嗎?想不到竟能在這遇見您,我們可真有緣……」
他的手在口袋裡摸索著,隨即拿出一個十戈比和兩個十五戈比放在手心裏示意我看。
「比如呢?你想找哪方面的?」
「那就沒辦法了,我在這等著。給我來一杯茶。」
「啊……我突然記起一件往事。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想對您傾訴,但怕您會覺得我很啰唆……」
是誰在指責我?……
「以後您會一直住在城裡?不再回農村了?」
但我再也沒有見到彼得·彼得洛微奇·卡拉塔傑夫。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不得不在第二天離開莫斯科,在那之後,我們徹底斷了聯繫。
「這個沒有。」
「不好意思,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是這麼回事……不過您確定想聽一聽嗎?」
「在市場里當跑腿的。」
他揮了揮手,沒有繼續說下去。我安慰他說,並不是每個管理者都需要有高等的教育經歷,我請他把心態方寬鬆一點,並且告訴他,和他相識是我非常榮幸的事。
「噢。事情很明顯了,那個老太婆不肯把馬特列娜給我,還盡說一些讓我氣憤的話,於是我不耐煩地說:『行了吧,老太太,您說的那些話亂七八糟的,我聽不懂!我現在只問您,究竟同不同意我帶走馬特列娜?』老婦人一下子變得愁眉苦臉起來,煩躁地說:『讓他出去!讓他出去!真是煩死人了!快走吧!哎……』坐在一邊的親戚立馬跑到她身邊安撫她,然後對著我大喊大叫,要我快點離開。女主人還在那嘟嘟囔囔:『這是我的家,想怎麼做是我的事,真煩……煩死了!』我一刻也不再停留,拿過帽子就跑了出去。」
「沒事,我可以光喝酒,就這樣……」
「究竟怎麼回事,可是和我說說嗎?」
「暫時沒有,但我相信不久便能找到。工作不是最重要的……值得慶幸的是,我認識了很多心地善良的人……」
「回不去啦。我不能住在那裡了。」
我不敢反抗,屈服於壓力之下,
「您沒看過……」他嘟囔著,眼睛不停地四處打轉;臉上也沒了血色;他微微轉過頭,雙唇細微地跳動著。他的聲音變得沉重起來:「您沒看過……莫恰洛夫演的漢姆萊特不錯!『完結自己的生命吧——進入永遠的夢鄉。』」
我開口問道:「您喜歡農村的生活嗎?」
「沒辦法啊……」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這能怪誰呢?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後悔也沒用了。我總愛沒事找事,給自己找麻煩……我都開始討厭自己的性格了。」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
我們聊得十分投機,不多久我便知道了他的全部情況。
「我沒地方可去……我的家沒了,被別人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