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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地主

兩個地主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我來到他家時差不多是七點鐘。當時,客廳里還有一位神父,坐在門口的一張椅子的邊上,看來主人剛剛做完晚上的禱告。這位年輕的神父顯得很拘謹,很害羞,估計是剛從宗教學校畢業的。
「等等,等等,神父,」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握著我的手,把臉轉向他說,「留步……我吩咐他們去給你拿酒了。」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說:「這都成什麼樣子了,真是亂來!」
「嗯,再見了,神甫。」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養了很多的馬,大大小小有三十匹呢。他還自己造了一輛四輪馬車,它有一百五十普特重,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就乘著他出行。如果有人來他家做客,他會非常熱情,美酒佳肴,大魚大肉,典型的俄式烈酒肥肉,客人享用完這豐盛的飯菜,就已經醉得昏昏然了,什麼也幹不了了,只能到晚上時打打牌了。至於他自己嘛,向來都是遊手好閒的,像《解夢》這樣的書,都能讓他讀不下去。在我們俄國,像他這樣的地主數不勝數。也許有人該好奇了:既然這樣,為什麼我在這裏獨獨要說到他?……這個嘛,我曾訪問過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一次,我就以講述這次訪問的經過來解釋一下吧。
他的口才很一般,估計也沒什麼機會讓他表現非凡的口才。遇到爭論的場合他就躲得遠遠的,不但如此,他還聽不得別人討論,如果跟年輕人打交道,他總是刻意避開長篇大論。話說回來,這種做法有他自己的道理,保持神秘感,人們就不敢小看他,否則當今的這些人怎麼會相信他,並且尊敬他。當著地位高的人的面,特瓦倫斯其基本上都會保持沉默,可是當跟那些沒什麼地位,受他鄙視的人打交道時,他通常會說些很簡短的句子,並且對人尖酸刻薄。他最常說的句子是「我看,您所言,沒一句有用的」,或者「先生,我忍不住,想要提醒您」,或者「閣下,請您搞清楚,現在正在跟誰說話」,諸如此類。郵政局長、常任陪審員、驛站長們一看到他,就會膽戰心驚。就像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守財奴,因從來不會請人到自己家做客。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是人無完人嘛,基本上,他還是個了不起的地主。鄰里們對他的評價是:一個規規矩矩、啰哩啰嗦、沒有私心的老軍人。當談到特瓦倫斯其將軍,並稱讚他多麼優秀,多麼實在時,大家都會七嘴八舌地附和,但是有位省檢察官卻會露出一臉的冷笑——看看這都是因為嫉妒啊!……
十多分鐘后,我跟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告別,離開了他家。我乘著馬車經過村子時,看見有個人走在路上,一邊走,一邊咬核桃,他就是那個在餐室當差的瓦夏。我告訴車夫停車,然後把瓦夏叫了過來,問道:「嗨,夥計,你今天是不是挨打了?」
晚風習習,萬籟俱寂。每當有一陣風吹來,就會送來一陣陣節奏分明的鞭打聲,這聲音是從馬廄那邊傳來的,它們一次又一次地刺|激著我們的耳朵。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端起斟滿茶的碟子,剛送到嘴邊,將鼻孔張開——你知道的,真正的俄羅斯人張開鼻孔就意味著要喝茶了——他張開鼻孔,這時卻停了下來,伸著耳朵,一邊聽一邊點頭,接著就心滿意足地喝一小口茶,將碟子放下。九九藏書笑容停在他的臉上,使他看上去很慈愛,而他好像正在享受那些鞭打聲,甚至忍不住隨著它們的節奏打起拍子,嘴裏說著:「啪啪!啪啪啪!啪啪!……」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有五百個農奴,並且在種田方面很要面子,為了緊跟時代的發展,他早在十年前就通過莫斯科的布捷諾普公司買了一台脫粒機。機器買回來就被他鎖進了庫房,這樣他總算能安下心來了。到了夏天,只有在陽光明媚的時候,他才會駕著套好的賽跑馬車,到田地里逛逛,看看莊稼的長勢,采些矢車菊。
地主們常會為省長或其他權貴們舉行盛大酒宴,維塔徹斯拉夫·里拉諾奧特維基就是各種大型酒宴的常客,而且每次出席,都會有不俗的表現。身臨這種場合,讓他有一種魚兒在水中暢遊的愉快。而且,他總是會坐在省長附近,要麼右邊,要麼是離省長不遠的地方。宴會開始時,他表現得很持重,身體稍微后靠,而且也不會東張西望,眼睛指揮斜著向下,盯著客人們的後腦勺和挺括的衣領。不過,宴會接近尾聲時,他就開始活躍了,不斷地轉頭,向別人送出自己的微笑,當然省長方面,宴會一開始就收到了他的微笑。有時他還會把女士說成是星球的裝飾,提議為她們乾杯。
不過,過去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如今雖然還算得上好看,可是臉形已經起了變化,臉皮已經沒有那麼緊繃了,眼角的皺紋一條條閃著光,還有一部分牙齒,就像普希金引用薩迪的詩句上說的那樣,已經「不在人間」了;腦袋上還保留了一些頭髮,但是因為用了一種護髮劑,原來的淡褐色已經變成了淡紫色。在羅姆內馬市上,有個自稱是亞美尼亞人的猶太佬就賣這種護髮劑。雖然如此,可是維塔徹斯拉夫·里拉諾奧特維基依然健步如飛,笑起來聲如洪鐘,走路的時候,腿上的踢馬刺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他的習慣性動作是捻著小鬍子,說自己是老騎士,可誰不知道,真覺得自己老的人,從不說自己是老頭子。平常他最喜歡的穿著是一件雙排扣上衣,配上一條帶花點的軍式灰褲子。他的上衣的紐扣從來都是一直扣到頂的,漿挺挺的衣領上扎著大大的領帶結;他帶帽子時,會蓋著額頭,而讓整個後腦勺露在外面。他這個人很善良,就是有些有些主張和習慣經常會讓人意想不到。
一個高高瘦瘦的老頭兒應聲進來,他都快八十歲了,手裡端著一個有肉色斑點的托盤,盤上放的是一杯伏特加酒。
每次那些貴族們提議說讓他當貴族長,他就以一副儘管自己已有打算,仍感謝下屬們的美意,那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說:「諸位——諸位,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想清清靜靜地過幾天悠閑自在的日子,所以諸位就不必在堅持了。」然後,他就左右看看,嚴肅地低下頭。
我還是接著說維塔徹斯拉夫·里拉諾奧特維基吧。這老傢伙非常好色,如果在自己縣城的林蔭道散步時,看到一個長得好看的女人,他就趕緊跟在人家後面,那時他走起路來就會一高一低的,那樣子真是太有趣了。他喜歡打牌,不過通常只和一些沒什麼身份的人玩兒,因為,在這些人中間,他被尊稱為「大人」,而且還可以隨心所欲地教訓他們。如果是跟省九_九_藏_書長或是別的什麼長官玩牌,他的態度就會來個一百八十度地大轉變,那時他就會滿臉堆笑,時不時地點點頭,並小心地觀察著其他人的臉色,看上去很樂意陪著他們……就算是輸了錢,也一副笑呵呵的樣子。
神甫欠身鞠了一躬,然後走了。
特瓦倫斯其將軍所住的房子不大,他至今未婚,因此仍是個單身,也不知道夫妻間琴瑟和鳴是怎麼一回事。以他的條件來看,可以說是一個很不錯的擇偶對象。不過,他家有個三十五六歲的女管家,長得濃眉大眼,豐|滿瑩潤,皮膚光亮亮的,嘴唇兩邊有淺淺的髭鬚,平常就穿著漿得一板一眼的衣服,到了禮拜天,就會戴上薄紗套袖。
我們在涼台上坐下,山南海北地說了起來。我們正聊著,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向下看了看,馬上臉上露出了非常不安的神色。
首先,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維塔徹斯拉夫·里拉諾奧特維基·特瓦倫斯其,一個退伍的陸軍少將。他那高高的個子是他的外表中最容易引起人們注意的特點,他年輕的時候,肯定非常的結實挺拔,現在雖然上了年紀,皮膚沒有年輕時那麼有韌性,稍微有些鬆弛了,但儘管如此他卻一點都沒有老邁的樣子,看到他人們甚至都不相信他年事已高,反而覺得他正處在意氣風發的年齡呢,或者說是風華正茂的時候。
尤什卡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還沒等他接近那個受驚的小女孩兒,女管家竄了出來,她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胳膊,然後不由分說,朝她背上用力拍了好幾下……
「再說了,」他繼續道,「不要小看那些種地的,他們可壞了,簡直讓人頭痛。特別是那邊那兩家,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願他在天堂安樂——就不喜歡他們,應該是很討厭他們。告訴您,這是我的切身體會,那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唉,這有什麼辦法,遺傳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老實跟您說吧,那兩戶人家裡沒事幹的人,我就把他們送去當兵,這樣他們就會分散得到處都是。但是,儘管如此,還是沒法根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幫傢伙很能開枝散葉呢,真是可惡至極。」
「是啊,是我的……有什麼問題?」
現在,我們再來說說另一位地主。
尤什卡跑著往花園裡去了。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回答說:「我有什麼辦法,這可是按划好的地界分的。」他摸摸自己的後腦勺,接著說:「當然,我也不贊同這樣劃地界,因為我實在想不通這樣劃分到底有什麼好處。收回他們的田地,不在他們住的地方挖養魚塘,說到這些事,我有自己的考慮。我這個人呢,是最老實的了,從來都是照規矩辦事。在我看來,老爺是老爺,種地的是種地的,應該涇渭分明……這是老規矩,就應該這樣。」
見到我,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表現出一貫的親切,對於來拜訪他的每個客人,他的熱情都是很真誠的,一般情況下,他是個非常和善可親的人。神甫見有人來,拿上帽子,站了起來。
「你家老爺說的。」
「噢,是她家的!」地主這下高興了,喊道,「原來這雞是馬車夫葉爾米爾家的!他的娜達爾卡現在要把雞趕回去了……要是讓帕拉莎來就好了。」地主嘴裏有嘟囔了一句,然後別有用意地笑了一九*九*藏*書下。「行了,尤什卡!不用抓雞了,給我把娜達爾卡抓來。」
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對於這個無可辯駁的道理,我自然是無話可說。
瓦夏沒直接回答,反問道:「您怎麼知道的?」
那天晚上的夜色的確很好,我們一直沒有離開涼台。後來僕人還給我們送上茶來。
年輕時,他曾是某個位高權重的長官的副官,對那位長官,他向來尊敬有加,稱呼是只稱名字和父名。有傳言說,他的職位好像不只副官這麼簡單,有人曾看他在澡堂整整齊齊地穿著全套制服,連領扣都扣得嚴嚴實實地,用浴帚給上司洗澡——可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這不都只是傳言嗎?不過,奇怪的是,關於那段在軍隊中的生活,特瓦倫斯其將軍本人也不想去談及;他好像並沒打過仗。
主人大聲說:「做得好,做得好,」地主說,「就該這樣!讓她受點教訓!……阿芙托吉亞,不準讓她把雞帶走。」然後,他喜滋滋地朝我轉過頭,說:「老弟,這回打獵有什麼收穫呀?看看,我出了一頭的汗。」說著,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一陣大笑。
主人有點生氣了,有點責備地說:「好了,神甫,你這麼彆扭可不太好,快喝了吧。」
神父的臉一下子紅了,拘謹地小聲說:「謝謝,不必了,我不會喝酒。」
年輕人無可奈何,只好喝了那杯酒。
當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眼睛閃著光,溫和地看著你時,你是怎麼也生不起氣來的。
「這雞是誰家的?是誰家的?」他大喊道,「……尤什卡!尤什卡!快去看看,有雞在我的花園裡,是誰家的雞?……是誰家的雞,竟然跑到我的花園裡胡鬧?……是誰家的?我不是說過很多遍嗎?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傢伙長了一臉大鬍子,先前我們一起用餐的時候,他還在旁邊侍候過呢。」
「你做了什麼,要被打呀?」
如果面對的是沒什麼社會地位的人,他表現得更奇怪:他連看都懶得看他們,要告訴對方自己想要怎樣,或讓人家做什麼事情時,他就會先滿腹心事,並好像還在思考的樣子,一個勁兒地問:「你叫什麼來著?……叫什麼來著?」他說「什麼」這個詞時,會特彆強調,而其他幾個詞就一帶而過,這使得他說話的時候,就跟公鵪鶉在叫喚一樣。他每天都忙忙碌碌的,而且極其小氣。儘管如此,他仍不能算是個好當家,後來竟然選了一個退伍的騎兵司務長,愚蠢之極的小俄羅斯人管理家事。不過,說到管理家業,可能沒人能比我們這位彼得堡的達官貴人更精明了。管家向他報告說,莊園里的烤禾房常常著火,損失了很多糧食。於是,他下達了嚴厲的禁令:火還沒有徹底熄滅時,不許把禾捆搬進烤禾房。那位老爺經過簡單的計算,認為罌粟比黑麥貴,所以種罌粟更有的賺,於是想將自己所有的田地都種上罌粟。他還命令自己的農奴婆們戴的頭飾,要在彼得堡寄來的樣式中選擇。因為這個命令,在他的莊園里,那些婆娘們到現在都還戴著這種老式的頭飾……不過,不是直接戴在頭上,而是用來裝飾帽子了……
神甫仍舊一再婉言謝絕。
「瓦夏?」
我還記那幾隻倒霉的母雞當時的樣子。兩隻花毛雞和一隻頭頂有白毛的雞,本來在蘋果樹下不緊不慢地散著步,時不時地發九_九_藏_書出咯咯的聲音,非常的悠閑自在。突然,沒戴帽子的尤什卡拿著棍子帶著另外三個僕人一起沖向了它們。花園裡一下子就炸開了鍋。三隻母雞咕咕叫著,扑打著翅膀,慌張的到處亂竄,僕人們只顧追著雞,連路也不看了,跑著跑著就撞到一起,摔倒在地,花園裡熱鬧極了;涼台上主人還瘋了一樣大聲指揮著:「在那裡,抓住它!在哪呢,快抓住!快……快……抓住,抓住!……這雞是誰家的,誰家的——」終於,那隻頭上長白毛的雞被一個僕人抓住,按在了地上。正在這時,有個小小的身影翻過籬笆,進到花園裡,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兒,她披散著頭髮,手裡拿著一根長棍。
親愛的讀者們,過去我有幸可以將自己的幾位地主鄉鄰介紹給你們,此刻,請容許我再捎帶說說——這隻是我們這些當作家的一種措辭,在我們嘴裏什麼都是捎帶說的——另外兩位地主。他們都是非常善良,並且值得尊敬的人,在附近的幾個縣有很高的名望,我常到他們那邊去打獵,所以就結識了他們。
「唉!先生,這是我應該受到的懲罰,我該挨打。在我們這兒,無緣無故就受到懲罰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我們老爺可不是那種人……我們老爺是全省最好的老爺。」
「這個呀,我吩咐他們給一個喜歡惹事的傢伙點教訓……那個傢伙在餐室里幹活,叫瓦夏,您知道他嗎?
維塔徹斯拉夫·里拉諾奧特維基不太喜歡讀書,給他一本書,他讀著讀著,就會鬍子眉毛亂顫,好像臉皮下面有波浪翻滾上來。如果有客人在的話,他偶爾會翻閱一下《評論報》,這時他臉上這種波浪似的起伏就會非常明顯。每到選舉的時候,他都會是其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可是因為他不願意掏錢,因此當別人要讓他當貴族長時,他總是會推辭。
我跟車夫說:「好了,走吧!」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後來得出一個結論:「舊俄羅斯就是這樣的呀!」
不管是各種慶典儀式、會考場所,還是宗教儀式、集會和展覽會,特瓦倫斯其將軍在出席這些隆重的場合時,都表現得很有身份,接受祝福時的舉止也非常和適宜。在這位將軍的訓練下,他的僕人們都非常有禮貌,從不會在岔道口、渡口等類似的地方,喧嘩吵鬧;不但如此,如果在路上被其他行人或車輛擋住去路,他們都會非常紳士地,在喉嚨底發出好聽的男中音,說:「借光,借光,請讓一下,特瓦倫斯其將軍要過去。」或者說:「特瓦倫斯其將軍的馬車……」不過,說實話特瓦倫斯其將軍的馬車樣式很真是有點舊了。僕人們穿的還是鑲著紅邊的灰色制服,而且已經又破又舊了;幾匹老態龍鍾的馬,都奔勞一輩子了,現在還在為他執勤。這位將軍從不講究排場,在他看來,靠奢華的排場撐門面簡直是在辱沒他的清譽。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您怎麼可以這樣呢?您給那些庄稼人分的是什麼房子呀,那麼小,還那麼破,沒有小魚塘,四周連棵樹都沒有,倒是有一口井,可那是一口廢井啊。這可太不應該了,您沒有別的地方讓他們去了嗎?……還有,我聽說你收走了他們以前的田地,是嗎?」
「老爺親口告訴您的?」
「呦,年輕人,您這是怎麼啦?」他搖搖頭九-九-藏-書說,「看看你,別這樣看著我,好像我有多麼壞。您應該知道啊,我是愛護他們,才鞭策他們進步的的。」
我開始說話了:「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有幾家佃戶搬到了山谷那邊的大路旁,我想問一下,他們是您的佃戶嗎?」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過得完全是老式的日子。他住在老式的建築里,住宅的前室依然還散發著克瓦斯、油脂蠟燭還有皮革味兒,右邊是一個放餐具的柜子,不過實際上裏面放的是煙斗和毛巾。餐廳里掛著家族成員的畫像,擺著一盆大大的天竺葵和一架舊鋼琴,還有蒼蠅在飛舞。客廳里的陳設很簡單,三張長沙發、三張桌子、兩面鏡子,還有發著混沌不清的聲響的自鳴鐘。自鳴鐘的指針是有鏤花的青銅做的,只是鍾上的琺琅已經成了黑色的。在去書房看看:一張書桌,上面堆著紙;一把安樂椅,看上去有些笨重;幾個書櫃裏面堆著的書散發著霉臭味兒,厚厚的灰塵陪伴這些書,還有幾隻蜘蛛;一個淺藍色的屏風,屏風上的圖畫是從上一世紀的各種圖書上剪貼下來的;一扇義大利式的窗子;一扇朝花園的門,不過被釘死了……一句話,這裏面要什麼有什麼。
就好像,對於那些只有貴族虛名,卻無權無勢,又無錢的人,他是不肯把好臉色留給他們的。如果他面前站著這樣一個人,他就歪著頭,把臉緊貼直挺挺的白衣領上,斜著眼看他們,要麼就是突然瞪大眼睛,毫無表情地打量一下他們,什麼都不說,可是頭髮下的整個頭皮都在動。就算是說話也會用不同的發音,比如,他說「謝謝你,帕韋爾·帕西里伊基」或者「請過來一下,米海洛·伊萬里基」的時候,是這樣說的:「謝了,帕爾·阿西利奇」或者「到這兒來,米哈爾·瓦內奇」。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的起居,是有眾多的家奴僕從服侍的。他們的制服也都是老式的,全都是高領的藍色長外套外穿一件淺黃色的短坎肩,下身則是一條深暗色的褲子。他們對待客人以「老爺」相稱。這位地主請了一個農民出身的人當總管,替他經營自己的產業,總管長著跟自己的皮襖差不多長的大鬍子;家務事就交給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她總是裹著一條深棕色頭巾,是個非常吝嗇的人。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看著他的背影說:「再見,再見了,慢走啊……真是個不錯的人!我覺得他哪都好,就是有點太年輕,循規蹈矩地,連點酒都不敢喝。老弟,你最近怎麼樣啊?……一切可還都好?你看,夜色這麼美,走,我們到涼台上去聊吧。」
這聲音讓我很驚訝,不禁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說起這位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森切庫諾夫,他跟特瓦倫斯其是截然不同的人:他好像沒有給什麼人工作過,任誰也不會覺得他是個美男子。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這個小老頭兒又矮又胖,頭頂上沒幾根頭髮,雙下巴,大肚子,一雙手倒是很柔軟。他喜歡招待客人,並且人很幽默,一年到頭,他老是會穿一件條紋棉長衣。總的說來,他過得是挺舒服的。啊,對了,他跟特瓦倫斯其將軍還是有一個共同點的,那就是他也一直都是單身。
「別胡說了!你們要是不會喝酒就怪了!」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說,「尤什卡!尤什卡!把給神甫的酒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