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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的扞格與風度 報紙的天窗與記者的牛

民國的扞格與風度

報紙的天窗與記者的牛

當然,事情也沒有那麼絕對,「海歸」們也有自願掛假辮子的時候——那是朝廷授予他們洋進士、洋舉人的時候。晚清新政曾經弄過某種中西合璧的玩意,給留學回國、學而有成的「海歸」們授科舉的頭銜。舉行一個小小的考試,按成績,也按留學生在國外拿的學位,學工的授工科進士和舉人,學農的授農科進士和舉人,學軍事的,就授兵科進士和舉人,當然,如果是學牙醫的,就授牙科進士和舉人。我們很多近代的大名人,像嚴復、李四光、蔡鍔、唐繼堯、吳祿貞、蔣方震,都得過這種科名。雖然那時候很多時髦的人都在罵科舉,但真要是頭上落個進士、舉人的頭銜,誰都不會拒絕。畢竟,那東西我們祖祖輩輩為之奮鬥了那麼多年。
不幸的是,政客往往是文人,文人不像武夫那樣粗陋,他們心細,對文字有著天然的敏感,越是跟叭兒狗一樣的文人,這方面的本領反而越高。本領高,心眼小,於是,我們的名記晦氣了。某天晚上,在八大胡同,腎囊跟生殖器之間有了一點隱秘的溝通,張宗昌一聲令下,林白水就被拖到了憲兵司令部,沒有給林記者任何申辯的機會,一聲槍響,撒手西去。槍斃的理由,是赤化。其實,無論跟當時被稱為赤化的共產黨還是國民黨,林白水都一點瓜葛沒有。
可是,另外一個也拿那個部位說事的記者,命運卻不一樣,這個人叫林白水。林白水是個老報人,從清末就開始辦報,民國后九九藏書做過短時間的官,官場上混不下去,又轉過來再作馮婦,依舊的話,但卻大批地擔任國內新學堂的教師。這樣一來,剪辮子的「不良風氣」就傳給了國內的學生。為了防止境外反動思潮的侵蝕,清朝的地方官採取了許多緊急措施,最主要的就是規定學堂的教員不能沒有辮子。可是,如果這條規定嚴格執行起來,那麼學堂就有辦不下去的危險,因為留學生沒有幾個有辮子的。沒有辦法,只好變通,允許「海歸」們弄條假辮子掛上充數,結果國內一時間假髮店大發市利,生意奇好。魯迅回國的時候,也買了一條假辮子,可是那些冬烘的先生,偏要像蒼蠅見了血似的盯在後面品來品去,研究辮子的真偽,逼得魯迅一怒之下乾脆扔了假辮子,就光著腦袋走來走去,學校居然也沒有辭退他。其他回國的「海歸」,裝假辮子的經歷大抵差不多,都先後被過於苛求的趙老太爺們逼上了梁山,最後大家索性不要辮子了。
記者牛,損起人來嘴特別黑,旁觀者見了,哈哈一笑,當事人聽了,會恨無地縫可鑽。不過,凡是大記者,往往不會找小人物的晦氣,他們下手,就沖大個的去,所以老百姓聽了,解氣。解氣歸解氣,危險也不小,前面提到的砸場子,就是一種,不過但凡做過記者,信息都靈,躲得快,身體不會受傷害。不過,也有躲不過去的時候,黃遠生躲到了美國,還是被暗殺了;邵飄萍在六九九藏書國飯店躲了很長時間,一露頭,就被捉了進去丟了性命。好在,那個時代,是軍閥當家,軍閥是武夫、粗人,做事不管不顧,輿論能拿來說事的那些事情,涉及女人和金錢,吃喝嫖賭,巧取豪奪,他們都公開地做,大搖大擺地做,根本不在乎輿論怎麼說,所以記者怎麼罵,他們並不大管。曹錕賄選,上海的報紙吵翻了天,人家照做總統不誤,連理都不理。當時還是個報人的吳稚暉,出來放話說,曹錕和老婆做|愛一次,即可有四萬萬精蟲,這些精蟲代表中國四萬萬人,一起來投曹錕的票,不就結了,何必勞神費錢收買豬仔議員。惡毒到了這個地步,也沒聽說曹大總統因此敗了興緻,就職典禮少了些風光。曹大總統既沒有全國通緝,也沒有派刺客下手,讓對臍下三寸地帶的物件特別感興趣的吳稚暉,依然可以放開喉嚨,繼續說他的精蟲和生殖器。
辛亥革命成功后,袁世凱當政這段時間,媒體的環境反而不好了。同樣在武漢,前面所提的《大江報》僅僅因為他們表達了對當時軍政首腦的埋怨,就被查封了,而且軍閥很厲害,不但要查你,還要殺你的人。
武昌起義發生的時候,有報紙第一天就發出一張報道起義消息的號外。警察說這樣不行,你鼓吹起義,以後不能報。於是第二天該報紙又來開一個天窗,整個一版都空著,後面來一行小字:「本報獲得武昌起義消息甚多,但是警察不讓報」,後來警察沒有辦法read•99csw.com,只能讓報。
當然,也有媒體不這麼對著干,當時山西人在北京辦很多報,也經常鼓吹革命。山西的辛亥起義是最痛快的,大部分都是革命黨,他們利用媒體搞出一個事件,就把1910年山西的丁保全搞掉,然後換人。
租界里的口沒遮攔,想說就說,租界外的口上的遮攔也有限,批評揭黑自不必說,損人罵街也是家常便飯。惹著誰了,告上法庭的不多,上門來砸場子的不少,但是砸完了,記者該罵還罵,反正那個時候,一個報社值錢的東西也不多。
但在那個時候,不管是革命黨媒體人,還是一般媒體人,都很窮,但記者普遍的都很牛。
再後來,革命了。革命黨只要起義成功,第一件要辦的事就是剪辮子。有的地方甚至規定,凡是不肯剪辮子的人,不予公民權。更多的時候,革命黨人是靠武力強迫,抓住有辮子的,按倒就剪。害得農民不敢進城,街上流行戴尖的高帽子,當年見於日做他的記者。此人是跟黃遠生(黃號稱是中國第一個專職記者,曾擔任過《申報》、《時報》、《東方雜誌》、《庸言》等多家報刊的特派記者,1915年冬因反對袁世凱稱帝而避禍去了美國,但卻被誤會為帝制人物而遭到刺殺)、邵飄萍、張季鸞、成舍我齊名的名記,一生恃才傲物,一支筆,如同不吃辣的國度里的朝天椒,看得倒是賞心悅目,但吃上的人,未免要難受得跳腳。林白水罵街不看對象,越是官大,越是要罵九九藏書。1924年,段祺瑞再度出山,標榜「公道砥平」,他寫文章,標題叫做「段執政私處墳起」。一下子搗到段老爺子的那個地方,聞者鼓掌,見者鬨堂,但罵的是武夫,沒事。後來,那個「三不知」的狗肉將軍張宗昌來了,稍微像樣一點的政客,都避開了,可是也有人往上貼。此人姓潘名復,字馨航,在錢和女人上都很有功夫。貼上狗肉將軍之後,變成了一個什麼「督辦」。狗肉將軍來了意味著什麼,按道理記者們應該知道,因為剛剛一個名記邵飄萍做了槍下鬼,可林白水還是罵,借潘的字馨航的諧音(林是福建人,說一口帶南方口音的國語),說潘復是張宗昌的腎囊,也就是膀胱或者俗稱尿脬的雅稱,本來應該是「幫辦」,幫生殖器辦撒尿的事,但現在居然成了「督辦」。趕巧,這種罵,還是在那個地方附近轉悠。
武昌起義前有一個報紙叫《大江報》。這個報紙當時很有銳氣,揭露地方官的文章非常犀利,指名道姓的,而且他們還公然鼓吹革命。這樣做當時也不是沒有事,他們報紙也被關過,那兩個主筆也被抓過,嚴格地說是他們倆自己去的。官方貼出一個查封條,這兩人非要到官廳去,在法庭上非常牛,不是法官怎麼樣聲色俱厲,而是他們倆聲色俱厲,把法官罵得抬不起頭來。
如果清王朝不犯錯誤,媒體人就沒辦法。而媒體人能夠這樣做,包括革命黨媒體人有的時候居然公開活動,關鍵還是清政府到了1911年的時九_九_藏_書候有新聞法,叫做報律,他們基本上是按照報律來管理媒體,所以媒體人很囂張。但囂張也沒有用,撼動不了政府。當時著名媒體人汪精衛認為喊沒有用,就乾脆上北京刺殺攝政王,結果沒成功。
辛亥革命是中國第一次媒體參与的革命,在之前有過農民起義、造反,但基本上沒有媒體參与。辛亥革命的時候媒體已經起來了,革命黨人辦報,還有一些想發財的商人也辦報。但需強調的是,實際上辛亥革命,媒體人也沒有推翻清王朝的力量,無論媒體當時是如何的強盛。比如武昌起義時,各地都在搞各種各樣的起義,基本消息就是革命,但是這個革命蔓延不是因媒體人而起的。
媒體環境到了袁世凱死後才重新好起來,但是好日子沒過多久。國民革命以後,媒體環境又大壞了,媒體只得頻繁開天窗。
在來自西方的各種市井觀念中,記者是無冕之王的說法,在中國特別流行,大家認賬,記者也很自負。很多歷史上的牛人,都有過辦報(刊)的經歷,比如梁啟超、章士釗、章太炎、陳獨秀、吳稚暉、陳布雷,他們手裡的一支筆,原本都是預備掃清天下的。到了蔣介石的時代,當年的名記者差不多都已經改行,做官的做官,革命的革命,做學問的做學問,但記者們依然牛氣不減。官辦的《民國日報》,發起評選中國偉人活動(類似於我們的超女評選),揭曉時,居然第一名是《民國日報》的總編陳德徵,第二才輪到蔣介石(據說把蔣介石氣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