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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的金匣子

女王的金匣子

「你一定已經爛熟於心了吧?」主教克制地說。
「但我不相信。」主教表態說。
「主教先生,您聽過我的佈道詞嗎?」
「女王現在向大家宣布她的決定:她要奉獻出自己的金匣子,作為送給沙丘子民的禮物。她個人所有的財產都裝在這個金匣子裏面。她說這是她唯一能為民眾做的事。她還懇請大家原諒數額太少,一邊難為情地留下熱淚。
「主教先生,」維尼奧神父謙卑地打斷道,「我認為教會,如果行得通的話,應該全力阻止任何可能引發混亂的因素。」
主教坐回到躺椅上,而維尼奧依然恭敬地站在一旁。
「海邊的景象並未讓她振奮。一望無際的大海看起來是那麼強大,人類在它面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綿延的海岸線全都無助地暴露在危險中,任何可能的因素都會對它造成致命的打擊。隆起的沙丘被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沖刷入海。築起的堤壩也已經坍塌失修,成了一道空架子。
「但那個金匣子——漁民仍然相信它還藏在沙丘里嗎?」
「西弗蘭德的男女老少永遠都不會忘記女王的美麗。她不僅擁有俊美的容顏,更具備一國之母的非凡氣度。只見她頭戴王冠,身披貂皮大衣,手握權杖,頭髮高高束起,灑滿金粉,一串瑪瑙自然而別緻地別在捲髮中,彰顯出低調的奢華。一身紅綢長袍鑲嵌著密密的弗蘭德蕾絲,腳蹬一雙大紅高跟鞋,鞋扣也是由瑪瑙鑲嵌而成。這就是我們的女王,在西弗蘭德還擁有至高權力的女王。
主教來回踱著步,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接著會說,」神父回答說,「偉大善良的女王,沒走訪夏洛,真是太可惜了。金匣子沒有贈送給夏洛人,我深表遺憾。夏洛人面對的,同樣也是無數未競的事業、難以馴服的大海和洶湧澎湃的流沙。他們比沙丘的子民更需要女王的禮物。」
「女王繼續接見民眾。第二個與之交談的是來自希斯特的牧師。『你帶來了家鄉的什麼消息?』女王關切地問。『沒有什麼新消息,』牧師回答說,『只有雅各布·馮·雷烏斯戴恩擅離職守,放棄了挖溝通渠的工作,同時也逃避了其他任務。』『怎麼回事?』女王追問道。『他繼承了一大筆財產,』牧師解釋說,『但卻沒有達到他預期的數額。』『可是,這樣一來,他就有了依靠,』女王有些不解。『沒錯,然而,由於手頭擁有這筆財產,他反而不敢read.99csw.com放手去干,唯恐資金不夠。』『也就是說,有所期待才是你們希斯特人最需要的。』女王明白了牧師的意思。『沒錯,』牧師確認,『還有無數未競的事業等著我們去完成,但除非我們清楚會有巨大的期待等著我們,否則,什麼事業都無法推進。』
神父說到這裏時被主教打斷了。
「可是當我走上佈道壇,看到前來聆聽的觀眾,」神父繼續彙報說,「我感覺心裏一下子釋然了。威脅已不復存在。」
「主教先生,我發誓。」
主教驚詫萬分。
「他們難道不明白你是在對其宣揚上帝的恩典嗎?」
「他們願意盟誓嗎?當然願意!大家用祝福和感謝來回報女王的慷慨和仁慈。女王也大為感動並向大家表示,她能理解大家最需要的不過只是一個永不落空的保障、一筆永不完竭的財產和一份難能可貴的快樂而已。可是這些她一個也辦不到。就在這裏,女王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竟是那麼地微弱,簡直稱得上是束手無策。
「各位市民同胞們,」維尼奧神父重新開始,「我們國家有一位名叫瑪利亞·特蕾莎的女王。她治國有方,是比利時有史以來最出色、最睿智的一個統治者。市民同胞們,其他的統治者,死後雖後繼有人,但卻無法取信於眾。然而,我們這位偉大的瑪利亞·特蕾莎女王卻能做到這一點。也許奧匈帝國的寶座已被他人奪去,也許布拉班特和林堡現在也已歸屬他人,但西弗蘭德決不會淪陷。在西弗蘭德(就是我前幾年居住的地方),還沒有哪一個統治者能與她齊名。我們都知道,布魯塞爾有個賢明的利奧波德國王,但他與我們有何相干?現在在海域之內,更具體地說,是海域內的漁村,瑪利亞·特蕾莎才是擁有至高權力的人。越是靠近海域,她的權力就越大。一場大革命、一個帝國甚至所有荷蘭人都無法顛覆她穩固的統治地位。試問,他們能做什麼呢?大海的子民所需要的,她都已經施予,而他們卻毫無建樹。可是對於沙丘的子民來說,她卻肩負著未盡的責任!各位市民同胞們,她欠沙丘子民一筆無價的財富!
「各位市民同胞們,其實女王並不知道,read.99csw.com單憑她的智慧已經足以解救沙丘的子民了。她就是憑藉智慧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實現了無數豐功偉績,也正因為如此,至今她還為後人所敬仰和愛戴。
「女王為自己的無能為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沙丘上的漁民向我描述了女王的金匣子。它猶如布魯日聖烏蘇拉的神龕,甚至比它更精美。金匣子的錶殼刻有維也納大教堂的圖案,由純金打制而成。金匣子的兩側用最純白的雪花石膏刻寫著女王的生平。在微小的邊塔裝飾上,鑲嵌著女王從土耳其首都蘇丹王冠上摘下的四顆寶石。匣盒內壁用紅寶石雕刻著女王名字的縮寫。可是當我詢問他們是否親眼見過金匣子時,他們都異口同聲地告訴我,只有遇難的海員們經常可以看到它。它總是漂浮在海浪中,彷彿在安慰他們:一旦他們遇難,不得不離開妻兒,也毋需為妻兒的生活擔憂絕望。除了海員,再無其他人近距離接觸過女王留下的金匣子,更別說對它細細描述一番了。同胞們,你們要知道,女王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金匣子裏面財產的數額。從過去到現在,這個金匣子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如果在座的各位不相信,大可親自去沙丘看一看。總之,從那以後,沙丘開通了水渠,修建了防禦工事。大海為雄壯的堡壘和堤壩所震懾,現在只能退守原地,再也不敢貿然興風作浪。綠油油的牧場取代了荒涼慘淡的沙丘,海邊的城鎮和水庫逐漸興旺起來。燈塔一一架設起來,海港拓寬拓深了,海船也重新裝好龍骨,水壩進一步加高鞏固。這些振奮人心的變化背後,有一個堅定的信念一直在鞭策著沙丘之子:『假如我們缺乏資金,就能從我們慷慨的瑪利亞·特蕾莎女王那裡得到資助。』但是,他們手頭的資金總能滿足需要。
「當然,主教先生。」
「而且?」
「維尼奧神父,那你說給我聽聽,就完全按照現場佈道的方式,完整地再說一遍!」
主教召見維尼奧神父,商議問題的解決之道。經商議,維尼奧神父被派往夏洛附近的製造區佈道。當他抵達目的地時,那裡的工人正在舉行罷工。他們個個情緒高漲,瘋狂得失去控制。後來,他把那裡的情況向主教做了一個彙報,說他剛一抵達布萊克區,就收到工會首領的一封信。工人們在信上對神父的佈道表示歡迎,但同時也威脅說,倘若神父膽敢直接或間接提及上九九藏書帝之名,他們就要大鬧教堂。
「她向海域之子表明了自己的心跡。她表示,自己已經想盡一切可以幫助大家的辦法。雖然她無力收服大海,也無法捆住風暴的手腳,無力引領魚群上岸,也無法化野麥為糧食,但一個熱心的常人所能做到的事,她也一定能夠做到。
「沒關係,神父,你繼續。」
「上帝的恩典是無法比擬的,主教先生。無論全人類怎麼努力也都是徒勞!」
主教笑了笑,爾後又立即嚴肅起來。
「我聽說,」主教不屑地說,「你答應了工人開出的條件。但你要注意一點……」
「那筆財產——真的存在嗎?」
神父鞠了一躬。
「大約一百五十年前,她剛一上任就走訪了比利時各地,先後到訪了布魯塞爾、布魯日、列日和盧萬等大城市,參觀了各地富麗堂皇的政府大廳,直到看膩了那些繁華的大都市后,才來到海邊。
「大家知道,女王也從未透露金匣子的藏身之地。這個主意難道不妙嗎,同胞們?金匣子的所有財產由一人集中看管,但只有在所有人都同意均分的條件下,他才會挺身而出,告知財產的藏身之地。因此,有一點很明確: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大家都不用擔心財產分配不均的問題。所有人都擁有同等數額的財產。漁民都清楚,他們會擔心的問題,其實女王早就預料到了。因此,漁民也不會因為這筆財產的存在而為嫉妒所驅使,甚至大動干戈。」
「偉大的女王在海邊整整坐了一天,耳邊充斥著洪水淹沒村鎮的悲慘故事。她還參觀了淹沒地區的遺址,爾後,又乘船來到一座老教堂的遺址,現在這裏已經被海水淹沒。總之,她一天之所見所聞全是有關大海淹沒人畜和沙丘的故事。
「主教先生,沒錯,我就是這樣稱呼他們的。」
「港口淤滿泥沙,沼澤地里雜草叢生。沙丘下的漁舍飽受海風的摧殘,彷彿遺棄給大海的獵物。陳舊破敗的教堂被海浪衝擊,掩埋在流沙和沙丘野麥之中,光景大為慘淡。
「各位市民同胞們,」他以佈道者一貫的口吻開了頭。
「第二天是星期日,女王聆聽了布蘭肯伯格舉行的彌撒。各地的民眾,遠至敦刻爾克,近至荷蘭露莎,全都趕來參見女王。在彌撒開始前,女王接見了他們並與他們親切交談。
「把上帝的恩典與這樣一個木匣子相提並論,合適嗎?」
「後來她又懇請大家答應自己三個條件,並盟誓。九*九*藏*書第一,只有在迫不得已的緊要關頭,才能動用金匣子里的財產。第二,在他們自己不需要的條件下,將金匣子里的財產留給子孫後代。第三,不經所有漁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動用這筆財產。
「女王饋贈給西弗蘭德人的是幸福的種子!在此,我將不予詳述。從此漁民生活有了依靠,一個所有人都殷切期盼並迫切需要的依靠。但福禍總相依,漁民從此將再也無法體會失望的滋味了。
「尊敬的主教先生,然後就有一兩顆白菜朝我扔過來,台下是一陣噓聲。而我這時也已經走下佈道壇。我說完了。」
「第一個與女王交談的是來自新港的船政司。『你帶來了家鄉的什麼消息?』女王關切地問。『沒有什麼新消息,』船政司回答說,『只有康納利斯·阿特森的漁船被風暴掀翻。我早晨發現他時,他就躺在漁船的龍骨上。』『他得以倖存,已是萬幸。』女王如釋重負地說。『嗯,但我不敢這樣說,』船政司謙卑地說,『因為他衝到海岸時,已經瘋了。』『是被嚇瘋的嗎?』女王急切地追問。『是的,』船政司點頭說,『因為新港的漁民在危急關頭,無依無靠。康納利斯遇難時,一心牽挂著岸上的妻兒,擔心她們會餓死。我猜,就是這個念頭把他嚇瘋了。』『你們這些沙丘之子所需要的就是有所依靠嗎?』『是的,就是它。』船政司確認,『大海變化無常,或平靜或洶湧;天時變幻多端,或豐收或欠收;漁民收入起伏不定,或滿載而歸,或葬身海底。有所依靠正是我們需要的。』
「負責看守金匣子的人就是布蘭肯伯格的神父,他曾給我看過一眼。那是一個用鐵紙裱起來的老木盒。」
「然後呢?」主教迫不及待地追問。
「故事說完了。」主教問,「接下來,你要說什麼?」
神父鞠了一躬,退出門外,主教則尾隨其後,臉上洋溢著慈祥的容光。
「從未懷疑過,主教先生。」
主教微微顫抖了一下。這個稱呼讓他一下子瞥見了事情的全局發展。他看見布萊克區的子民彙集在神父面前,聆聽著他的佈道。有的人蓬頭垢面,有的人衣衫襤褸,有的人表情舒展。他看出,這些人以前從未接受過任何形式的佈道。
維尼奧神父是個矮小乏味的教士,由於教職地位懸殊,主教有些瞧不起他。在主教眼裡,一個相貌平平、不修邊幅、邋遢髒亂的傢伙一定是個懦夫。維尼奧神父對高九-九-藏-書高在上的主教也是敬而遠之,心懷畏懼。
「接著,女王參加了彌撒。整個過程中,她都虔誠地跪在地上,祈禱上帝賜予她力量去為民解憂。各位市民同胞們,請恕我多嘴,在彌撒結束后,女王的確有了靈感。當所有人走出教堂,女王早已等候在高階上,準備發表演說。
維尼奧神父說完,便再次鞠了一躬,然後靜靜地退出了主教的會客室。
「所有的民眾都俯首跪在地上,細心聆聽女王的演說。她像母親一般溫柔的心在為他們跳動。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王竟會為了民眾的痛苦和辛酸而放下身段。女王的善良與同情讓民眾熱淚盈眶。
「他們難道不明白,你在對其宣揚他們所不齒的上帝的神力嗎?在他們眼中,上帝只是一個躲在背後的傢伙而已,而你竟然如此明了地告訴他們上帝恩典的存在。難道他們不會立即對你狠狠羞辱一番嗎?維尼奧神父,恭喜你。」
「但是,一個教會如果不能以上帝之名來……」
「而且在盒底嵌有20個明晃晃的瑪利亞·特蕾莎金幣。」
「女王接見了第三個人。他是來自米德柯爾克的機長。女王仍以詢問他家鄉的情況開始了雙方的交談。『我沒聽說什麼新消息,』機長回答說,『只有伊恩·范德梅爾與盧卡·尼爾文登發生了口角。』『真的?』女王很驚訝。『是的,他們兩人發現了他們一生孜孜以求的鱈魚群。從老人那裡得到鱈魚群的信息后,兩人便全力搜尋,把整個海洋都尋了個遍,現在總算有所收穫。可是曾經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卻因此而分道揚鑣,弄得水火不容。』『那就是說,假如他們一無所獲,結果反而會更好?』女王覺得不可思議。『是的,』機長點頭。『那麼最理想的結果就是米德柯爾克人所需要的。』女王總結道,『一定要把最理想的結果隱藏起來,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嗎?』『沒錯,』機長確認,『一定要將它隱藏好,因為一旦被人發現,就會引發爭執和搶斗。人們會將它拆分,然而,如此一來,它的全部價值就會蕩然無存了。』
「女王一整天都在沉思:『我該怎樣幫助沙丘上可憐的子民呢?潮漲潮落,我無能為力;它要拍擊海灘,我也無計可施;風暴捲來,我無法阻擋;它要掀翻漁船,我也無力抗衡。我更不能把魚兒引入漁民的漁網,也無法把遍布沙丘的野麥變成營養豐富的小麥。全世界都找不出一個可以解決他們需求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