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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三十

第二部

三十

「是這樣,這兒每個人都服從你,從瑪麗安娜算起!」
還是同樣的污穢、骯髒、貧窮、苦惱!
「可憐的謝爾蓋·米哈伊洛維奇!」瑪麗安娜悲傷地說。索洛明又小心地撫摩她的手。
「好啦——不要講啦;現在還沒有什麼確實消息。我們等著看帕維爾給我們帶些什麼消息來。凡是干我們這種……工作的人,一定要堅強。英國人常說:『Never say die.』這句俗話真好。比我們俄國那句『苦難來時大開門!』好得多。事先空擔憂有什麼用呢?」
帕維爾進來了,他證實了瑪麗安娜的話。
「你知道嗎,阿廖沙:他們說,在離這兒不遠的T縣裡已經開了頭了!」
農民在昏睡;他們耕種,他們收割——他們在睡;
「不……不!你去得好;不然,馬爾克洛夫會把你當成一個膽小鬼……我跟你一塊兒去。」
犯人在睡,法官在打鼾;
「您會妨礙他的。」
真的,我這樣想過,要是在什麼地方現在發生了人民的戰爭,我一定跑到那兒去參加,我並不是去解放任何人(自己的同胞還沒有得到自由,怎麼能夠想到解放別人!!),我只是去結束我自己的生命……
「可是要是有危險呢?」她說。
涅日丹諾夫拿起他的帽子。
索洛明微微一笑。
「瑪麗安娜,您就是在這兒也很有用處。不要離開我們,等一等。您有什麼事?」索洛明的這一句問話是對剛剛進來的塔季揚娜說的。(索洛明只有對帕維爾稱「你」,因為要是他稱帕維爾做「您」,那麼帕維爾就會很傷心了。)
「答應。」
過了一會兒馬舒林娜在門口出現了,她還是穿著我們在第一章的開頭看見她的時候穿的那一身衣服。
在大車上,在雪橇上,在白天,在黑夜,坐著,站著……
我們追上了歐、亞,我們超過了全世界……
「我不是一個膽小鬼。」涅日丹諾夫仍然憂鬱地說。
啊,我在那些時候多麼詛咒我的神經質、敏感、感受性強、喜歡挑剔,我那個貴族父親留給我的這一切遺產!他有什麼權利把我送到這個世界上來,卻又給了我那些跟我的生活環境不適應的器官呢?這等於孵出一隻小鳥,又把它扔進水裡去!生出一個美學家——又扔他到污泥裏面!讓我做了一個民主主義者,一個熱愛老百姓的人,可是一聞到那個討厭的伏特加,那個「俄國燒酒」的氣味,我就噁心,甚至嘔吐起來,這又怎麼說呢?
請原諒我,我給你寫了這樣一封憂鬱的信,我不好不在末尾給你加一點兒笑料(你一定會注意到這首詩有點兒走韻……可是那有什麼關係!)。我什麼時候給你寫下一封信?我會再寫信嗎?可是不管我以後有什麼情況,我相信你不會忘掉
「那麼我們就等不到成功嗎?」
卻像無用的皮鞭下垂。
「誰是那個傢伙?」
不過我覺得這不會繼續多久的。我覺得有什麼事情快要發生了……
一切都同從前一樣……只有在一件事上,
我不記得我對你講過我的另一個熟人沒有,那是一個黝黑皮膚的人,西皮亞金的一個親戚。他多半會惹出很大的麻煩來,叫人無法應付。read•99csw.com
商人、官吏都在睡;哨兵在他的崗位上、
「不錯……他從來不做不徹底的事,他不會躲在別人的背後。」
大家都在睡!打人的在睡,挨打的也在睡!
「難道您想儘快地離開這兒嗎?」
「您說過要替我找的位置怎樣啦?」瑪麗安娜問道。淚水還在她的臉頰上發亮,可是她的眼裡已經沒有悲傷了。
用五根手指緊緊捏住酒瓶,
「因為沒有別的路;其實這就是說,我的目的和馬爾克洛夫的目的一樣;只是走的路不同。」
「有一個什麼女的要見阿列克謝·德米特里奇,」塔季揚娜把兩手一攤,笑答道,「我說他不在我們這兒,決不在這兒。我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那個傢伙……」
「不要擔心……要是有危險,我就會讓您去。」
第二天早晨瑪麗安娜吵醒了他,她走過他的屋子到塔季揚娜那兒去;可是他剛剛把衣服穿好,她又走了回來。她的臉上露出喜悅和焦急的表情:看來她很激動。
涅日丹諾夫也不說一聲「再見」,就跨出房門,到廊上去了。帕維爾從昏暗中走了出來,搶先跑下樓去,他那雙釘著鐵釘的靴子一路上響個不停。得趕車送涅日丹諾夫去。
瑪麗安娜還沒有回來,索洛明已經進了涅日丹諾夫的房間。涅日丹諾夫站在窗前,臉朝著窗,前額埋在手上,手靠在玻璃上。索洛明觸了一下他的肩頭。他連忙轉過身來。涅日丹諾夫亂髮蓬蓬,又沒有洗臉,顯得又粗野又古怪。不過索洛明最近也改變了。他的臉色變黃了,臉也長了,他的上排牙齒稍微露出了一點兒……就他那善於保持均衡的天性說來,他也失了常態了。
瑪麗安娜默默地從頭上取下頭巾,坐下來。
「T縣起了騷動,那是真的!」他說,抖抖他的鬍子,眯縫起他的發亮的黑眼睛,「我想這一定是謝爾蓋·米哈伊洛維奇乾的事。他已經五天不在家了。」
說是我們的老百姓得到了自由,
「讓她進來吧,」索洛明說,「要是她到這兒來,瑪麗安娜,您不介意嗎?她也是我們的人。」
親愛的弗拉基米爾,我現在給你寫信,卻不寫出發信的地址,並且這封信還是差專人到一個遠的郵局寄發的,因為我住在這兒還是一個秘密,要是我把它泄露了,那還會連累別人。我只能告訴你,我和瑪麗安娜一塊兒已經在一個大工廠里住了兩個星期了。就在我上次寫信給你的那一天,我們從西皮亞金家裡逃了出來。一個朋友把我們收留在這兒:這個人,我就稱他做瓦西里。他是這兒的頭號人物——一個很出色的人。我們不過暫時在這個工廠里住一下。我們等著行動的時候到來就會走的,——雖然照現在的情形看來,那個時候並不像就要到來的樣子!弗拉基米爾,我的心裏不好受,很不好受。首先,我得告訴你,雖然瑪麗安娜和我一塊兒逃出來,可是我們到現在還是像兄妹一樣。她愛我……並且對我講過,她會成為我的,只要……我覺得我有權利向她這樣要求的時候。
周圍的一切都在沉睡:到處,在鄉村,在城鎮,
是的,弗拉基米爾,我的情形很不好。一些陰鬱、不好的思想纏住我!你很可能會問我,我怎麼能夠在這兩個星期裏面連一件愉快的事情,連一個雖然沒有受過教育、卻很善良而且有朝氣的人也沒有碰到?我怎麼對你說呢?我遇見過一兩件這樣的事……我甚至見到了一個很好的、很出色的、很有生氣的小夥子。可是不管我怎樣跟他東拉西扯,我和我的小冊子對他並沒有一點兒用處——再沒有辦法了!帕維爾,這兒工廠里的一個工人(他是瓦西里的主要助手,很聰明、很機警,一個未來的「頭頭」……好像我已經對你講過他了),他有一個朋友,是農民,名字叫葉利扎爾……也是頭腦清醒,思想自由,毫無拘束;可是我們碰到一塊兒,就好像我們兩人中間築起了一堵牆似的!他的臉上只有一種表情:「不」!我在這兒還碰到另一個人……他卻是一個性情暴躁的傢伙。他對我說:「實在,你,老爺,不要啰嗦了,你乾脆地說吧,你肯不肯把你的地全交出來?」我回答他說:「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是一位老爺呢?」(我記得我還添了一句:「上帝保佑你!」)他說:「你既然是一個普通人,那麼你這些話還有什麼意思?我請你不要來打擾我!」九*九*藏*書
索洛明在瑪麗安娜身邊坐下來。
你的忠實的朋友阿·涅
兩個星期以後,就在這間屋子裡,涅日丹諾夫俯在那張三條腿的小桌上,照著微弱的、昏暗的燭光,給他的朋友西林寫信。(時間早已過了半夜。長沙發上、地板上亂扔著沾染污泥的衣服;不停的細雨敲著窗上的玻璃,強大的暖風帶著大聲嘆息吹過屋頂。)
好吧,我們不談愛情、個人的幸福、以及所有這類的事情。我「到老百姓中間去」已經有了兩個星期了。我絕不是撒謊,再沒有比這個更荒唐的事情了。不用說,這是我的錯,不是工作本身的錯。你知道,我不是一個斯拉夫派;我不是那種剛剛同老百姓接觸就在老百姓中間找到了萬靈藥的人;我不把老百姓當作法蘭絨兜肚綁在我疼痛的肚皮上……我想自己去影響他們;可是怎麼樣呢?怎樣辦到這個呢?看來是這樣:我同老百姓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始終只是低聲下氣,聽他們講話,要是碰上我開口——那就糟極啦!我自己覺得我不成。我就像一個蹩腳演員,扮著自己不擅長的腳色。是非心和懷疑都不中用了,連那種挖苦我自己的可憐的幽默也不中用了……這一切連一個錢也不值!我一想起就覺得討厭;我很討厭看見我穿的那身破衣服,瓦西里叫這做化裝跳舞會的打扮!人們說,我們應當先學老百姓的語言,了解他們的習慣同脾氣……廢話!廢話!廢話!人應當相信自己說的話,他才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我有一次偶爾聽見一個分離派教徒的先知在講道。誰知道他講了些什麼鬼話;這是經文、文言同土話(不是俄國土話,只是一種白俄羅斯的方言)的雜拌兒……他像烏鴉那樣翻來覆去地叫著「聖靈下降了……聖靈下降了……」可是那個時候他的眼睛發了光,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他的拳頭捏得緊緊的——他好像是鐵鑄成的一樣!聽的人並不懂他的話,可是他們崇拜他!而且他們還跟著他走。我開始講話像罪人一樣,我一直在哀求別人的寬恕。的確,我應當到分離派教徒那兒去;他們雖然並不聰明……可是在那兒找得到信仰,信仰!!瑪麗安娜就有信仰。她從清早起就勞動,同塔季揚娜一塊兒忙著——塔季揚娜是這兒的一個鄉下女人,心腸好,又不蠢;她說我們想簡單化,叫我們做「簡單化的人」;瑪麗安娜就同這個女人一塊兒忙著,從不坐下來歇一會兒——簡直像一隻螞蟻!她很高興她的手變紅了,變粗了;她還準備著要是需要的話,她馬上就去上斷頭台!真的,上斷頭台!她連鞋子也不要穿了;她光著腳出去,又光著腳回來。我聽見(後來)她洗腳洗了好久;我又看見她小心地走出房來,因為她沒有習慣光著腳走路,一定痛;可是她看起來非常快活,臉上充滿喜色,好像她得到珍寶似的,好像她沐著陽光似的。不錯,瑪麗安娜是個好樣的姑娘!可是我要對她談我的感情的時候,第一,我覺得害羞,好像我伸手拿別人的東西一樣;其次是那種眼光……啊,那種嚴厲的、忠誠的、不可抗拒的眼光……好像在說:「我是你的啊……不過你記住!……這又有什麼意思?難道世界上就沒有比這更好、更高的事嗎?」換句話說,就是:「穿上你那件髒的長袍,到老百姓中間去吧!」……所以現在,我就到老百姓中間去了……九-九-藏-書
我早就想結束這封信,可是我還是寫下去了!我雖然什麼事都不做,不做,我卻亂寫了一些詩。我沒有讀給瑪麗安娜聽,她並不怎麼喜歡我的詩,可是你……你有時候倒稱讚它們;重要的是你不會向別人閑扯。在俄國那是一個普遍的現象,這使我感到驚訝……然而,我還是把詩抄在這兒:
「聽見的;他因為我聽您的話比聽他的話多,有點兒不高興。不過這的確是事實。我愛,可是我聽的話。我同他更親密……可是同您更接近。」
紙上寫著大字:「馬舒林娜。」
弗拉基米爾,我並不覺得我有這個權利!她相信我,相信我的誠實——我不會欺騙她。我知道我從來沒有比愛她更多地愛過別人,並且也永遠不會。(我堅決地相信!)可是,不管怎樣!我怎麼能夠把她的命運同我的命運永遠連在一塊兒呢?一個活人——同一具死屍?好吧,即使不是同一具死屍——也是同一個半死的傢伙!我的良心在哪兒呢?我知道你會說,要是激|情太強烈了——良心就會沉默的。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是一具死屍;你也可以說,一具誠實的、善良的死屍。請你不要大聲叫嚷說我老是喜歡誇張……我對你講的全是真話!真話!瑪麗安娜性情沉著,她現在全神貫注在她所信仰的活動上面……可是我呢?
前額抵著北極,腳後跟在高加索,
還是同樣時傲時卑的眼光……
「塔季揚娜對我講的。不過帕維爾本人來了。你問他吧。」
看不到一點兒改變。
瑪麗安娜打了一個哆嗦。
還有一件事情。我注意到要是有人肯聽你的話,爽爽快快地接過你的小書,這一定是一個不大高明的、沒有腦筋的傢伙。不然你會碰到一個講話很漂亮的人——他是受過教育的,只會翻來覆去地講幾句口頭禪。譬如,有一個這樣的人,他差一點兒把我弄得發瘋了;照他講來什麼事都是「結果」。不管你對他講什麼話,他總是「這——就是——結果!」呸,倒他的霉!還有一點兒意見……你記得好久以前有一個時候,大家都在談論所謂「多餘的人」,談論哈姆雷特型的人物嗎?你想想看,這種「多餘人」現在在農民中間也有了!當然,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特點……而且他們大都是害肺癆病的。他們是一些很有趣味的典型,毫不勉強地到我們這兒來;可是對事業說來,他們並沒有一點兒用處;這就和我們以前那些哈姆雷特一樣。那麼我們究竟怎麼辦呢?辦一個秘密印刷所嗎?可是沒有它,小書也已經夠多了。有的小書說:「畫個十字,拿起斧頭來,」有的小書說:「乾脆拿起斧頭來。」編寫些夾帶寫人民生活的小說嗎?它們恐怕印不出來。不然,我們就先拿起斧頭嗎?……可是去砍誰呢?同誰去呢?又為了什麼呢?為了讓我們國家的士兵用國家的槍打死你嗎?這算是一種複雜的自殺了!我覺得還是自己結束我的生命好些。至少我知道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並且自己選定對準哪兒開槍。https://read•99csw.com
而他們的自由的胳膊
「你到哪兒去?」瑪麗安娜問道。
「帕維爾。據說農民起來了——他們不肯納稅,還聚集了大隊的人。」
看我講下去居然罵起我的父親來了!其實我是自己成為民主主義者的:跟他沒有一點兒關係。
「這不是女人乾的事。」涅日丹諾夫憂鬱地說,他仍然埋著眼睛,好像在生氣似的。
「您所想的那種成功嗎?永遠不!用我們這對眼睛是看不到它的;我是說用這對肉眼。可是用我們的精神的眼睛……那卻是另一件事了。我們要照那樣看法,現在,馬上,就可以看到它。那兒並沒有什麼限制。」
「答應——一定嗎?」
「這是一件……挺不愉快的事,」他末了說,「要是馬爾克洛夫牽連在這裏頭——他就完了。」
「完了!」瑪麗安娜又喃喃地說,淚水流下她的臉頰來。「啊,瓦西里·費多特奇!我真替他傷心。可是他為什麼不能夠成功呢?他為什麼就一定要完了呢?」
我們的祖國、神聖的俄羅斯,
再啟:是的,我們的老百姓睡著了……可是我覺得倘使有什麼東西喚醒他們,那麼一定跟我們所想的完全不同……
只有沙皇的小酒館從來沒有閉過眼睛;
索洛明小心地撫摩她的手。
「那麼,跟你一塊兒去。你要帶我去,是不是?只消等我拿一塊大的頭巾來包頭。」
在雪天里、在烈日下站著打盹!
「是的……到那兒去,」他皺著眉頭答道,並不抬起眼睛來,「到T縣去。」
「當然就是那個女的,他拿了紙把他的名字寫在這張紙上,叫我把它拿進來看,說是看了這個,就會讓他進來的;要是阿列克謝·德米特里奇真的不在家,那麼他可以等他。」
「真的,一點兒也不!」
「你親耳聽見的?」
「什麼?什麼開了頭?誰說的?」
索洛明便對涅日丹諾夫說:
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景象,
索洛明從椅子上起來。
索洛明慢慢地掉轉身向著她:
我回到久別的故鄉……
「什麼?」
「我不願意讓他一個人去。」
索洛明又坐下來。
「您聽見涅日丹諾夫最後那句話嗎?」
「我也去。」瑪麗安娜說,她在房門口出現了。
他們打禾——他們也在睡;父親睡,母親睡,全家都在
不!我們的同胞從沒有這麼可怕地酣睡!read.99csw.com
「那麼,索洛明,怎麼您——」
睡……
躺在那兒長眠了!
「那麼馬爾克洛夫終於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說,「這也許會弄出不好的結果來的,首先是對他自己……而且還會牽連到別人。」
睡眠
「啊,不!只是我想做點兒有用的事。」
瑪麗安娜到她的屋子裡去拿頭巾,帕維爾暗暗地叫了一聲:「嘿!」好像吸進了一口氣似的,馬上就不見了。他跑去報告索洛明。
「老弟,你的確可以去看一下。也許這都是誇張的。可是請你小心點兒。不過會有人趕來送你到那兒去。你儘可能快一點兒回來。你答應嗎?涅日丹諾夫,你答應嗎?」
「我倒不勸您去,瑪麗安娜。您也許會泄露您自己——和我們;不知不覺地,而且是毫無必要地。涅日丹諾夫要是高興去,就讓他去吸一點兒空氣……只要吸一點兒!——可是您為什麼要去呢?」
「完了?」
我們的朋友瓦西里,就是那個把我們收容在這兒的人,是一個幸福的人;他是我們這個陣營里的人,並且是一個非常沉靜的人。他從來不慌不忙。倘使是別一個人的話,我一定要痛罵了……可是對他我卻不能。根本的原因並不在他的信仰上,倒是在他的性格上。對瓦西里的性格,你簡直找不出一點兒毛病來。是的,他的確不錯。他常常同我們,同瑪麗安娜在一塊兒。這兒就有一件古怪的事情。我愛她,她也愛我,(我知道你會笑我這句話,可是我絕不是撒謊,這是事實!)我同她差不多彼此沒有什麼話好說。可是她同他又議論又爭論,談這談那,並且注意聽他講話。我並不妒忌他;他正在設法把她安頓到什麼地方去——至少她要求他這樣做;只是我望著他們兩個的時候,我就感到痛苦。然而你想想看:只要我漏出一句結婚的話,她馬上就會同意,於是佐西瑪教士就會出場:《以賽亞,歡喜啊!》和一切手續都會辦妥的。只是這對我並不會有什麼好處,並且什麼都不會改變……我還是沒有一條出路!「生命給我裁短了,」親愛的弗拉基米爾,你還記得,我們那個熟人、酗酒的裁縫抱怨他妻子的時候常常說的那句話嗎?
房屋沒有頂,牆也傾塌了,
「我想去看看,那兒的情形怎樣……」涅日丹諾夫說。
「因為,瑪麗安娜,凡是做這種事,第一批人總是要滅亡的,即使他們得到成功,也免不掉要滅亡……至於像著手的事情,參加的人不止第一批,第二批,甚至第十批……第二十批都不免……」
我不是要求過,而且指出過我們應當「動手」嗎?好吧,現在我們要動手了。
「我是說他會把我們兩個都當成膽小鬼。我跟你一塊兒去。」
瑪麗安娜望著涅日丹諾夫。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臉上帶著呆板的、憂鬱的表情。
涅日丹諾夫寫完了最後一行,便丟開筆,對自己說:「好啦,你現在睡一下吧,忘掉這一切廢話吧,你這個做詩的人!」他在床上躺了下來……可是過了許久,他才睡著。
「怎麼您也要走這條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