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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6

第一部

6

冬妮亞吃了一驚,痛苦地把身體縮作一團。
「請問您究竟有什麼事情要找保爾?」
冬妮亞和阿爾焦姆默默地互相對視著。
冬妮亞滿臉緋紅,非常難為情而又激動地回答說:
屋子裡的時鐘有節奏地滴答滴答地響著。冬妮亞低著頭,緊緊地咬著嘴唇,幾乎哭了出來。
要是發靴子給他們,那未免太蠢了,而且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靴子。於是下了一道命令:要他們都穿好鞋襪參軍。這個命令的效果是驚人的。誰知道他們從什麼地方收集了那麼些破爛鞋子,這些鞋全靠鐵絲或麻繩縛在腳上。
那老太婆立刻轉過來,朝木板床那邊說:
「戈盧勃派我來的。」他開始低聲地說,「謝喬夫狙擊師團就要開到這裏來了。你這裏可要大大地麻煩啦,所以我先到這裏來整頓一下。『大頭目』自己也可能要來,並且還有什麼外國的大佬們一同來,因此這裏的人誰也不許提起那次的『消遣』。你在寫什麼?」
「唔,我想我們兩個可以做朋友了吧?」於是冬妮亞的小手就握在他那巨大的手掌里了。
但是沒有人答應。
「我們等會兒再談吧。」
他正要轉回柵欄那裡去,但是已經晚了:他聽到後面有狗叫聲。一隻大狗從屋子裡跑出來,沿著樹葉掩蔽的小道迎面向他撲過來。
彼得留拉惡狠狠地皺著眉頭回答說:
那老太婆塞了滿嘴東西,一面嚼著,一面嘟噥:
第二天清早,家裡的人還在睡覺,冬妮亞就已經醒了。她急忙起身穿好衣服,不驚動別人,悄悄走到院子里,放開那條個子大、毛又多的狗——特列左爾,帶著它一起向鎮上走去。到了柯察金家的前面,她猶豫不決地站了一分鐘。接著她就推開柵欄門,走進院子。特列左爾搖著尾巴,走在她的前頭……
「是保爾·柯察金?」
她不由得也認識到自己把事情辦錯了,就難為情地不做聲了。
這樣,只好帶他們光著腳來參加閱兵式。
福克斯雙手一擺,做了個絕望的姿勢。
「他是本地老媽子柯察金娜的小兒子。」接著她彎下身子,貼著耳朵說,「他放走了一個布爾什維克。那個人是一個水兵,住在我的鄰居佐祖利哈家裡。」
眼前所有的苦痛全消逝了。他忘記了門上的鎖、紅頭髮的哥薩克兵、殘酷的司令官、獸|性的鞭撻和七個令人窒息的失眠的夜,在這一瞬間只剩下了溫暖的嘴唇和眼淚浸濕的臉龐。
保爾簡直不相信他的運氣,心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他抓起了多林尼克放在地板上的上衣,朝門口衝去。他穿過衛兵室,從剛走出來的切爾尼亞克後面溜進院子里,再從這裏跑出邊門,走上大街。
副官踢開牢房的門。裏面有幾個人站起來,其餘的仍然躺著。
過了一會兒他離開欄杆,故意用一種挑釁的語調,同時提高嗓門叫別人都能聽到的對瓦莉亞喊道:
第一次的進攻被他一腳踢回去。但那隻狗又準備作第二次的猛撲。誰知道這場戰鬥會怎樣結束呢?可是這時候有一個保爾熟悉的、響亮的聲音在喊:
「告訴司令官,說我已經把他關在這裏的一群廢物都放走了。並且對他說,憑他在這兒做的這些事情,我得把他關兩個星期。那裡還扣留著的那個傢伙,馬上給我送到總部來,注意警衛。」
「這麼說,是你把朱赫來放走的,是不是?原來是這樣。我還不知道他們已經把你抓住了呢。」
謝廖沙兩手緊緊地抓住鐵欄杆,用充滿憎恨的眼睛眺望著下邊的士兵們。
彼得留拉「政府」的這個戰鬥力最強的師團的士兵站在那裡,他們穿著骯髒的灰軍服,頭上戴著可笑的、像是切成兩半的西瓜似的俄羅斯鋼盔,步槍挨著大腿,身上掛滿子彈帶。
「那麼,您打算以後怎麼辦呢?」冬妮亞的母親問。
「我告訴你別糾纏她!」
薩洛梅加用完好的左手翻著紙張,很快地看完了,隨後就看著司令官的臉,說道:
吃過了午飯,他們一齊到冬妮亞的房間里。保爾答應冬妮亞母親的要求,把他所遭受的苦難原原本本地述說了一遍。
「是的,有什麼事嗎?」
切爾尼亞克上校和那個哥薩克上尉副官飛馬到了城防司令部門前,跳下馬,把馬交給一個勤務兵,大步走進了衛兵室。
他不知道怎樣辦才好,只好繼續跑,跑過許多菜園和莊園的後院,直到胸脯撞到一道柵欄上,他才清醒過來。他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在這高高的木板柵欄後面就是林務官的花園。瞧,他那兩條疲乏的腿竟把他拖到什麼地方來了!難道是他打算跑到這兒來的嗎?不是的。
切爾尼亞克站在保爾前面,他那對黑眼睛上下打量他。
生活有時候就是這樣變幻莫測——一會兒是滿天雲霧,轉眼間又現出了燦爛的太陽。要是他沒有再度被捕的危險,這時候他真可以說是幸福的人了。
「保爾,祝你一路平安,不要忘了我們呵!」
「您怎麼到這裏來呢?這條狗會咬傷您的。幸虧我……」
保爾準備防禦了。
「好老爺,祝你長壽百歲!」
「把門全打開,」切爾尼亞克命令說,「這兒太黑了。」
「您是他哥哥阿爾焦姆嗎?」
造私酒的婦人把她仔細打量了一番,很快就問她:
冬妮亞激動地扯著自己的罩衫的衣袖:
「要不我就是個十足的傻瓜,要不就是這兩個年輕人有點反常。保爾,保爾,你這個不安分的毛孩子呵!」
「我今天就得離開此地。」
他的身體被打得到處疼痛。那哥薩克押送兵像野獸一樣狠狠打了他。
「呵,新聞倒有許多!不過有些新聞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莉莎笑著,狡猾地看一看冬妮亞的母親葉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
他急忙起身。
城防司令官嘴角叼著一支紙煙,用一筆花體草字結束了他的書寫之後,隨後在「謝佩托夫卡城防司令」的印章下面,非常得意地加上一個花體的簽名,在字尾任意地揮了一個鉤兒。
他已經聽過她的敘述了,那個造私酒的老太婆終於達到了目的。原來這個女孩子的哥哥格里茨科是一個紅色游擊隊員,村裡建立蘇維埃政權的時候他作過貧農委員會的主席。
「要是他在我手裡,包管他什麼都招供。老實說,你這個神父的兒子懂得怎樣審問他?一個神學院的學生還能當城防司令?你用通條打過他嗎?」
西蒙·彼得留拉完全不像個軍人,他連一點兒威武的氣概也沒有。
「長官閣下,不留在這兒吃午飯嗎?」
特列左爾被冬妮亞踢了幾腳,不高興地夾著尾巴向屋子走去。
在那個憋死人的牢房裡餓了這些天,他一點勁兒也沒有了。他不能回家,要是到謝廖沙家,萬一被誰知道,那麼謝廖沙全家定要遭殃。他到什麼地方去呢?
保爾低聲地、迅速地把經過情形告訴了他們。
老頭子見到了生人十分高興。顯然,他覺得整天坐著一聲不響是很難過的。多林尼克坐在他那木板床的邊兒上,跟他一道抽煙,詢問他各種事情。
在黑暗裡,他聞到了她的發香,又似乎看到了她的眼睛。他說:
步兵後面橫列著戈盧勃的騎兵團。騎兵擋住那密密的好奇的人群。所有的人都想看看閱兵式。
在他們建立友情以來,這是第二次的接吻。除了自己的母親,誰也沒有撫愛過保爾,相反,他經常挨打。冬妮亞的愛撫使他感到分外激動。
那些哥薩克兵看出事態很嚴重,說不定真的要挨鞭子——他們全都知道切爾尼亞克這名字,大夥就像發瘋一樣東沖西撞,拚命打掃。
保爾在她們家裡,這使冬妮亞的母親很擔心。保爾的被捕和冬妮亞對他的肯定無疑的愛情,都使她不安;況且,她對保爾一點也不了解。
教堂的台階上站著一群校官和尉官、神父的兩個女兒、一夥烏克蘭教師、一夥「自由」哥薩克,和稍微有點駝背的市長——總之,都是代表「上流社會」的人物,而在他們中間,穿著契爾克斯袍子的,是步兵總監。他是閱兵式的指揮官。
因為彼得留拉
切爾尼亞克看了看那骯髒的、從來沒打掃過的衛兵室。所有的床上都是一塌糊塗,那些守衛的哥薩克兵隨便躺在上面,甚至連長官進去也不想站起來。
老頭子當著她面啐了一口。
老頭子直到天黑也沒有從他嘴裏引出一句話來。衛兵和司令部的值勤人員都換了班。傍晚時候又帶來一個新的犯人。保爾認出他是糖廠的木匠多林尼克。他是一個結實矮胖的人,穿著褪了色的黃襯衫和襤褸的上衣。進來的時候,他用尖銳的目光把牢房察看一遍。
步兵總監非常溫存地對神父的大女兒說:
檢閱快要結束的時候,新兵參差不齊地一排跟著一排向旗子走去。旗子旁邊站著瓦西里神父,手裡拿著一本聖經。新兵們先吻了聖經,接著又吻了旗子的一角。就在這時候,突然發生一樁意外的事情。
她跑出去忙著收拾浴室、準備衣服和燒水去了。接著,她跑進她的房間,一句話也不說就抓住保爾的手,把他拉到洗澡間去。
老太婆沒有等第二次再發命令,就抓起籃子,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一面向門口退,一面說:
歡迎彼得留拉的盛大儀式準備好了。藍黃色的旗幟也升起來了,因為新兵要向它舉行效忠宣誓。
她的手更緊地握著他的手指頭,她的睫毛在顫抖,眼睛在閃光。
「宴席怎麼樣了?是不是都預備好了?」
「你說什麼?」切爾尼亞克向前搶進一步。「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畜生?我是切爾尼亞克上校,聽見過沒有?你這狗養的。馬上給我爬起來,要不,我就打你們一頓棍子,」大發雷霆的切爾尼亞克在衛兵室來回走著。「馬上把髒東西都給我打掃乾淨,床鋪也要整理好,還要把你們的那些鬼臉也收拾得像個人樣子。你們說,你們像什麼樣子?你們哪裡還是哥薩九九藏書克兵,簡直是一群土匪。」
「柯察金,你我的處境可以說是糟透了。結果怎樣,我們等著瞧吧。」
當他坐在冬妮亞房間里的沙發上的時候,廚房裡的母女倆正在談話:
他仔細看著囚犯們的臉。
他們互相親切地告別。謝廖沙不開玩笑了,他心裏很難過。瓦莉亞痛苦地說:
「司令官在哪兒?」
列車轉彎的時候,他轉過身來對冬妮亞說:
班長已經在院子里把他的隊伍排好了。一看見上校出來,就慌忙跑到他跟前報告說:
切爾尼亞克一隻腳踩上馬鐙,輕輕地跳上馬鞍。可是副官在跨上他那匹調皮的馬的時候倒很費勁。切爾尼亞克緊緊地拉住馬韁繩,對班長說:
保爾想了一下,回答說:
他走上那旁邊豎著軍旗的小檢閱台,向士兵作了十分鐘的演說。
他們起勁地幹起來了。
然而,正是現在,在這寬大而安寧的屋子裡,他還有被抓走的可能。
誰也不知道怎麼會有一個請願團擠到廣場上來,走到彼得留拉面前。富有的木材商人勃盧夫斯坦走在代表團的前頭,按照慣例,雙手捧著一盤麵包和食鹽(這是款待的象徵),跟在他後面的,是雜貨商人福克斯和別的三個富商。
「呵,親愛的冬妮亞,請想想,當我認出那個逃跑的人的時候,我是多麼驚訝……你猜猜,那人是誰?」
保爾能對這個少女說些什麼呢?他找不到適當的話。沒有什麼可說的。生活正把他們兩個緊箍在一個鐵環里。
「要是你不到我家去,你以後永遠別再見我。你要知道,阿爾焦姆已經不在這兒,他已經被押去開車了。所有的鐵路工人都被徵調去了。你說你到哪兒去呢?」
別的人都驚奇地轉過臉去看他,但是他毫不理睬,只管朝柵欄走去,瓦莉亞和克利姆卡也跟著他走了。
「他們來了!」
當他在浴室里換上他自己的衣服、鞋子和多林尼克的上衣的時候,冬妮亞的母親又喚醒了冬妮亞。
老太婆一聽到有人跟她說話,心裏樂起來,高高興興地回答說:
「是,上校老爺。」班長向他敬禮。
勃盧夫斯坦像奴僕一樣地彎著腰,把麵包和食鹽獻給彼得留拉。站在彼得留拉旁邊的一個軍官代他收起了這些獻物。於是勃盧夫斯坦說:
新編的一個團被安排在不容易看見的地方——廣場最遠的一個角落裡。這是一些光著腳,穿著各種顏色服裝的青年人。他們不是夜裡給巡查隊從炕上拉來的,就是從街上抓來的。這些青年農民沒有一個願意打仗,全都說:
戈盧勃趕上勃盧夫斯坦,臉色非常鎮靜,但是惡狠狠地、清清楚楚地低聲對他說:
「難道你已經知道了嗎?」
薩洛梅加一點也不管旁邊還坐著一個女子,就惡狠狠地臭罵起來。
「你在想什麼呀?」冬妮亞俯下身子問他。他覺得她的碧藍的眼睛像無底的深淵一樣。
車站上像一窩蜂似的嗡嗡叫。喧嚷和混亂的人群漸漸組成了許多長方形的隊伍,於是,一股武裝的人的洪流就朝鎮上涌去。直到黃昏,還有謝喬夫狙擊師的那些輜重馬車和隨軍人員沿著公路朝鎮上開去。
從那以後保爾一直沒有見過他。
他沒有想到在殘酷的、受迫害的生活里還有這樣的歡愉。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這個姑娘,真是極大的幸福!
他必須離開這兒,什麼地方都行,就是不能留在這兒。
「您來的時候房門就敞開著,保爾就不在嗎?」
「弟兄們,請始終信賴布爾什維克,他們決不會出賣你們!」
他連上衣都忘了去拿,就大步走了出去。這時候副官已經在審問另一個犯人了。
「哦,看來軍隊已經進城了。」
「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呀?」司令官歡迎他。
在作為囚牢的庫房裡一共有三個人。一個是留著長鬍子、穿著破外套和肥大的麻布褲子的老頭子,他蜷著細腿,側著身子躺在木板床上。他被捕是因為住在他家的一個彼得留拉兵士拴在他的板棚里的一匹馬不見了。另一個坐在地板上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長著一對細小狡猾的賊眼和一個尖下巴。她是一個造私酒的婦人,因為偷了表和別的貴重東西而被捕的。在窗子底下的角落裡,枕著帽子昏昏迷迷地躺著的,是保爾·柯察金。
「你這樣做是對的,孩子。但是你要知道,既然被捕了,他們又知道這件事情的經過,這事就棘手。老實說,這事真是糟透了。」
「好的,再過幾分鐘我就走開。現在先請你講一些我們大家都可以聽的消息吧。」她開玩笑說,並把自己的椅子移近長沙發。
他說這話的時候簡直不相信會有那樣大的好運氣。
多林尼克得到的回答是非常簡單的,他感覺到保爾不信任他,不願意多說話。但是當他知道了保爾的罪名之後,他就用他那對機靈的眼睛驚訝地瞪著保爾,然後坐在他身旁。
為什麼喧嚷?
「保爾!」
冬妮亞緊握住保爾的雙手,問道:
彼得留拉軍官們的最大成就,就是用武裝把拉來的壯丁押到鎮上,再把他們分成中隊和大隊,並把槍械發給他們。
多林尼克瞪著眼睛看著這出喜劇。囚犯們誰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有一點他們是明白的——新來的這些人都是大官兒,他們有釋放囚犯的權力。
「收拾你的東西,趕快給我滾出去!」他喊道,同時轉向那個造私酒的老太婆。
多林尼克有好幾秒鐘獃獃地看著上校颳得光光的臉和拈得很考究的小鬍子,隨後又看看他那頂克倫斯基式的新帽子的遮檐和三叉槍的帽徽,突然,一個模糊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說不定能混過去呢?」
彼得留拉轉過身去,不願意看這不愉快的表演。他沒有等到隊伍過完,就向汽車走去。總監跟在他後頭,小心地問道:
突然他想起了冬妮亞。
澤利采爾疼得扭著身子,倒在後面的角落裡;他的嘴唇不住地打顫,好容易才抑制住哭聲。
「我也要找他。鬼曉得他到什麼地方去了。我也是剛到,進來一看,房門敞開,他不在。您也是來看他的嗎?」他問那個姑娘。
「莉莎,你一點兒也不明白!他和柯察金本來就是死對頭,何況再加上另一種原因……你把保夫魯沙的事情告訴了維克多,已經鑄成大錯了。」
天已經黑了,這正是謝廖沙該到花園來的時候。保爾一面等他,一面在黑暗的房間里來回地踱著。冬妮亞和她母親一塊兒陪著她爸爸。
「住口,你這畜生!」
「姑娘,你怎麼也坐牢?」
「怕餓瘦了嗎?再過些時候,怕連那扇門都擠不過去了。該讓那個孩子吃一點,別只往自己的肚子里塞。」
切爾尼亞克問衛兵說:「鑰匙在誰那裡?馬上把門打開。」
痛苦哽住了喉嚨,無可奈何的絕望和恐怖折磨著她,赫里斯季娜失聲哭了起來。
哥薩克兵隨手把門砰的一聲帶上,接著就是下鎖的響聲。
他脫下上衣,鋪在地板上,靠著牆根坐下,開始卷另一支紙煙。
「為什麼呢?」阿爾焦姆吃了一驚。
瓦莉亞湊近他問:
這個師團穿的是前沙皇陸軍剩下的很好的制服和靴子,其中一大半人是頑固地反對蘇維埃的富農分子,這次調到謝佩托夫卡來,是為了保護這非常重要的、有戰略價值的鐵路樞紐。
「大頭目」本人要來!這樣的事情在鎮上是少有的,誰也不願意放過這個免費參觀表演的機會。
「老大爺,請給我口煙抽吧!」
彼得留拉生氣地聳了聳肩膀。請願團恰恰在這個時候出場,叫他非常生氣。他轉過身來,戈盧勃正站在他的後面咬著他的小黑鬍子。
保爾十分驚訝,他用胳膊肘撐起身子來,說:
「老爺,你把這叫做買賣嗎?」那老太婆氣憤了,「他,司令官,拿了我四瓶酒,連半個銅板也沒有給我。他們全都這樣,喝我的酒不給錢。你說這是什麼買賣呀?」
「司令官究竟在什麼地方?難道我能老在這兒等他嗎?馬上去找他,叫他到這兒來,」切爾尼亞克命令說,「叫衛兵在院子里站隊……步槍為什麼不上刺刀?」
「我全都知道。莉莎告訴我的。但是你怎麼跑到這兒來的呢?是他們放你出來的嗎?」
「大頭目」決定親自檢閱各部隊。為了迎接他,鎮上一切都準備就緒。
姑娘沒有回答,反問他:
上校的問題得到了迅速的回答:
「是呵。」
為了忘掉這些惱人的思想,他開始傾聽牢房裡兩個婦女的小聲談話。
庫房裡安靜了。姑娘把大頭巾鋪在地板上,枕著胳膊躺了下去。
呵,青春,無限美好的青春呵,當情慾還沒有萌發,只是從急速的心跳而隱約地被感到的時候;當無意間觸及愛人胸脯的手像受驚一樣地顫抖和趕快移開的時候;當純潔的青春的友情阻住最後一著的時候;還有什麼能比愛人摟著脖頸的手臂,比像觸電一樣的熱烈的親吻更甜蜜的呢!
「你為什麼給抓進來?也許是為了造私酒的事吧?」
「那些該死的畜生,他們想糟蹋我!」她咽著眼淚,懷著一種模模糊糊的恐懼低聲說,「我算完了:刀把子在他們手裡呵!」
老頭兒扯著褲子站起來,他給這嚴厲的喊聲嚇得昏頭昏腦,訥訥地說:
保爾翻過第七道柵欄就停下來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往前跑了。
老勃魯扎克在機車的窗子里張望著。
阿爾焦姆默默地點了點頭。
冬妮亞已經完全聽不進莉莎講的那個喝醉的彼得留拉軍官的故事了,她只想著:「維克多·列辛斯基已經知道是誰襲擊的了。為什麼莉莎要告訴他呢?」於是她不知不覺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她狠狠地瞅了他一眼,提著包袱走開,坐在多林尼克旁邊的地板上。
呵,想到這些,多麼令人難過,從哪裡也得不到憐憫!格里茨科跟紅軍走了,她有什麼過錯呢?「呵,這年頭read.99csw•com活在世上是多麼艱難呵!」
素來剛強的阿爾焦姆,這些天來擔心弟弟的命運,為他著急,十分痛苦,現在他已情不自禁,感到實在說不出是多麼舒暢。
「嗯,實在太亂了。」那鐵匠附和著說。
「我是林務官杜曼諾夫的女兒。我認識保爾。」
「不,也許維克多還不至於像我所想的那麼壞。」
最後是那些才抓來的新兵,他們亂擠亂碰地走著。
「我沒有把手槍帶來。你們院子里儘是彼得留拉的兵,他們把馬車停在那兒,還生起了火。要爬到樹上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真倒霉。」謝廖沙這樣解釋著。
晨風猛卷著冬妮亞的罩衫的領襟,搖著她那栗色的鬈髮。她在向他揮手。
他縱身一跳,一隻手抓住柵欄的上端攀上去,跳進了花園。他看了看那隱現在樹林后的房子,隨後就朝涼亭走去。涼亭的四面差不多都是敞著的。夏天還有野葡萄掩住它,現在卻沒有什麼遮攔。
澤利采爾還想分辯,但是副官已經憤怒地揚起手,用馬鞭在他背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這倒好辦。」司令官笑著說。
軍樂響了,第一批部隊開始通過廣場。士兵們一走到彼得留拉站著的地方,就一齊機械地高呼「萬歲!」然後沿著公路轉到側面的街道上去。在各中隊的前頭,是穿著嶄新的茶色軍服、像在散步時一樣手裡擺弄著手杖隨便走著的軍官們。這種軍官們擺弄著手杖和士兵們持著步槍通條行進的派頭,都是謝喬夫狙擊師的部隊首先興下的。
「這是怎麼回事呀!」他回頭向鐵匠驚訝地喊道。
但是姑娘並沒有回答他,只是驚懼地望著敞開的房門。她心裏想:「為什麼我昨天晚上不來呢?難道,難道真會那樣嗎?……」她心頭的負擔更沉重了。她問那個一直在驚奇地注視著她的阿爾焦姆:
原來那些兵從她那裡弄到幾瓶私釀酒之後,又把她押了回來。
薩洛梅加輕蔑地啐了一口,說:
可是他又覺得,他一點也不想離開這兒,真不像話!以前讀英雄加里波第傳記,那是多麼激動人心呵!他是那樣地羡慕他,加里波第的生活是艱苦的,敵人在全世界各處追逐他。而他,保爾,僅僅才經過了一星期的可怕的苦難,就好像是過了一年似的。
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時鐘在邁著準確的、不倦的步伐繼續走著。兩個年輕人誰也沒有心思睡覺,因為再過六個鐘頭他們就要分離了,而且說不定將永遠不能再見。在這短短的時間里,他們兩個人心裏的千言萬語難道能夠說得完嗎?
他聽著步兵總監簡短的報告,不知為什麼現出了不滿的神情。接著是市長對他致歡迎詞。
一連三天都有人送來帶酸味的黑麵包。是什麼人送來的呢,他們沒說。兩天以來,司令官不斷地提審他。
那姑娘上下地打量著阿爾焦姆,輕輕地對他說:
最後是司令部的警衛連,那一百二十個喉嚨,一邊走一邊亂七八糟地大聲唱著:
晚間,當他們準備睡覺的時候,他用簡短的話表達出他的不安來。他說:
老頭子挖苦地哈哈笑著說:
赫里斯季娜也在想事情。她比她旁邊的那個少年知道得更多。大概,他還不知道……但是她已經聽到了。
他聽見身後有人輕輕地說:
「媽媽,他要洗個澡才好。我馬上就去預備。他實在髒得跟一個真正的火夫一樣。他好久連臉都沒有洗……」
她只顧說話,沒有注意到冬妮亞的臉色已經變得多麼蒼白,她那拉扯著藍色罩衫的手指頭抖得多麼厲害。莉莎完全不知道冬妮亞是那樣揪心,也不知道她那可愛的睫毛為什麼那樣不住地抖動。
澤利采爾把兩手一攤,說:
「你說的是什麼請願書?」
這問話含著多麼深厚的感情呵!他彎下腰,緊緊握住她的手說:
「這是我在舞會扮男裝用的衣服。你穿起來一定很合適。好,你就洗吧,我走了。趁著你洗澡,我給你準備吃的東西去。」
「各——就——各——位!」總監大聲喊著。
「唉,什廖馬,你是個聰明人,卻做出這種糊塗事來。為什麼你偏偏在這時候亂扯呢?我覺得你被抓到這兒來,恐怕有點不妙。」
彼得留拉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一邊從市長的頭上望過去,眺望著排列好的隊伍。
「瞧,是這麼回事,福克斯、勃盧夫斯坦、特拉赫坦貝格那些傢伙都準備用鹽和麵包歡迎他呢。我對他們說,要是你們願意歡迎,那就歡迎好了。但是想叫誰跟他們一起簽名,代表全體猶太居民呢?對不起,一個也沒有。他們有他們的打算。福克斯有他的商店,特拉赫坦貝格有他的麵粉廠,但是我有什麼呢?別的猶太窮光蛋又有什麼呢?我們這些窮光蛋什麼也沒有。不過,我倒有一條長舌頭。今天,我正給一個軍官刮臉,這傢伙剛到不久。『請您告訴我,』我問他,『大頭目彼得留拉知道不知道上次虐殺猶太人的事件?他會接待猶太代表團嗎?』唉,我這長舌頭給我惹來了多少麻煩!你猜猜看,當我替那軍官刮完了臉,撲完了粉,什麼都弄妥帖之後,他怎樣對待我?他站起來,不但不給我錢,反而說我煽動反對政府,當場把我逮捕了!」澤利采爾用拳頭捶著胸脯,又說,「什麼煽動?究竟我說了什麼?我只不過向那個人問了一下……他們就把我關了進來……」
他們睡著的時候天已經漸漸透亮了,臨睡時他們約定了誰也不許忘記誰。
「回來,特列左爾,回來!」
女友的輕盈的腳步聲和那友愛而熱烈的擁抱,把她那矇矓的睡意完全趕走了。
冬妮亞壓不住自己的激動,急促地回答說:
觀眾哈哈大笑起來。隊伍混亂了。士兵們亂七八糟地通過了廣場。那倒霉的小夥子急忙撿起步槍,趕上自己的隊伍。
步兵總監把身材很好、留著兩撇拈得很考究的小鬍子的切爾尼亞克上校叫到身邊,對他說:
「赫里斯季娜,你說什麼?」
「老爺,我被關起來可真冤枉。聽我說,老爺,我是一個寡婦,他們喝了我自己造的酒,隨後還把我押到這兒來。」
「是懇求停止迫害猶太人的請願書。你們知道,我們這兒對猶太人有過驚人的搶劫和屠殺。居民全很害怕。」
最後,他們決定了:保爾明天就動身。阿爾焦姆設法讓他坐在謝廖沙的爸爸開的機車上到卡扎亭去。
上校和副官用馬刺驅著馬,跑向廣場,那兒的閱兵式已經快要結束了。
兵車一列接著一列開進車站。謝喬夫狙擊師的各個部隊亂鬨哄地從車上跳下來。由四輛包著鋼板的車廂組成的裝甲列車「扎波羅什哥薩克」號沿著鐵軌緩緩地爬著。大炮從敞車上卸下來。馬匹從貨車上拉下來。騎兵們就地整鞍上馬,擠開雜亂的步兵群,朝車站的廣場馳去,在那兒集合整隊。
「聽我說,媽媽。我的那個學生,保爾·柯察金現在正坐在我的房間里。你還記得他嗎?我一點也不想瞞你。他因為放走了一個布爾什維克水兵被捕了。現在他逃了出來,沒有躲藏的地方。」她的聲音顫抖了。「媽媽,我請求你,讓他暫時住在我們家裡。」
拷問的時候他什麼也沒供出來,一切都否認。他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肯說,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做得勇敢,做得倔強,像他在書里看到的那些人一樣。可是在把他解到牢房去的那天晚上,夜很深,經過麵粉廠的大房子旁邊,他聽到一個押送兵說:「司令官為什麼要把他拖到這裏來?從後面給他一顆子彈——不就完了!」聽了這話他真有點怕起來。是呵,十六歲就死,真是太可怕了!一死就永遠也不能再活了呵!
老太婆連忙把嘴裏的肉餅子吞下去,啰哩啰嗦地說:
他們不敢擁抱著睡覺,恐怕她的母親看見了不高興,因此他們分開了。
黃昏時候,他知道了多林尼克是在彼得留拉士兵中間進行煽動的時候當場被捕的,當時他正在散發省革命委員會號召士兵投誠加入紅軍的傳單。
來到了烏克蘭……
一個身影在牆角里動了一下。
她全身都因為悲憤和絕望而顫抖。
上校不在意地看了看保爾。
司令官朝那女人點一點頭,讓他不要再說下去。
「讓他今天晚上把手槍送到花園裡來吧。」
她那溫柔的纖細的手指頭輕輕地伸到他那蓬亂的頭髮里,親切地撫摸它……
「到哪兒去呢?」
那少女非常小聲地述說著司令官怎樣要污辱她,怎樣威逼她和企圖說服她,後來,因為她還是不答應,他氣得發瘋了。「我把你關進地牢里,」他說,「你一輩子也別想出來。」
「我要見見保爾·柯察金。」
他站直了身子。為了打破那難堪的寂靜,他走到木板床旁邊,坐在床沿上,推著那老頭子說:
保爾簡直不相信他的環境變化得這樣快——早上他還在牢房裡,而現在,他卻與冬妮亞並肩坐著,穿著潔凈的衣裳,特別是,他現在已經自由了。
明天早晨不讓他們帶走她嗎?斗一場嗎?那麼,他們一定把他打得死去活來,甚至用軍刀砍他的頭——那也就完結了。為了多少給這個可憐的痛苦的少女一些安慰,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胳膊。她不哭了。門口的哨兵不時向過路的人們喊叫:「口令!」隨後又沉靜了。老頭子睡得正香。時間不知不覺地溜過去了。當她的雙臂突然緊緊地摟住他,把他拉向她的時候,他開頭對這舉動還是不理解的。
保爾轉過身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大門敞開,保爾又不在。」
倒霉的請願團全沒有料到會碰上戈盧勃,他們趕快溜走了。
「有什麼好消息告訴我嗎?」他問,「你是為什麼關進來的?」
冬妮亞沿著小道跑過來了。她上前拉住特列左爾脖子上的皮帶,對著靠柵欄站著的保爾說:
「『大頭目』正在檢閱,他也許要上這兒九*九*藏*書來。趕快起來,把一切都收拾好!」
切爾尼亞克接著便問多林尼克:
「我問你,你犯什麼罪?」上校又重複說了一遍。
「你……您認得出我嗎?」
一隻手扎著繃帶的薩洛梅加站在他的面前。
這天早晨阿爾焦姆也從鄉下回來了。他是跟一個鐵匠師傅坐大車一道來的。他用肩膀扛著他掙來的一袋麵粉走進院子,那個鐵匠拿著其他的東西,跟在他後邊。他走到開著的門口,把那袋麵粉從肩上卸下來,喊道:
「我明白了,」切爾尼亞克打斷他的話說,「我們會替你們這些猶太鬼起草請願書的。」他轉向那哥薩克副官說:「這傢伙最好關到最安全的地方。把他帶到總部去。我要親自問他,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打算呈遞請願書。」
不多工夫,她們的同班同學,粗笨而老實的傑米亞諾夫進來了。
姑娘轉過臉來對著造私酒的老太婆,又向保爾·柯察金那邊點了點頭,問道:
「我想見見我哥哥阿爾焦姆,然後離開這兒。」
「怎麼,又回來了嗎,長舌頭的老太婆?請坐請坐,歡迎歡迎。」
在教堂里,瓦西里神父也穿起了復活節穿的法衣。
阿爾焦姆跑到院子里,朝四周看了看。
那副官也不比他落後,不住嘴地臭罵那些衛兵,同時又不停地揮動著他那條三根皮帶的馬鞭,把那些懶蟲一齊趕下床。
「你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口供嗎?」
「……她就是這樣一去不復返了。」他很吃力地說出了最後這句話。
「呵——呵——」阿爾焦姆拉長聲音說,含義非常模糊。「您瞧,我還帶了一袋麵粉來給他吃呢,想不到發生了這樣的事……」
「不管它吧。」保爾安慰他說,「說不定這樣反而好些。在路上,他們可能查出來,那會掉腦袋的。不過,以後你一定要把它拿走。」
這個問題他自己也不能答覆。
多林尼克笑了,更靠近他一些。
睡在床上的老頭子插嘴了:
一隻由冬眠里醒過來的瘦蒼蠅在窗角嗡嗡地飛著。在城防司令的辦公室里,一個年輕的農村少女坐在破舊的沙發邊兒上,雙肘支著膝蓋,望著那骯髒的地板出神。
「好的,我不反對。不過你打算把他安頓到什麼地方呢?」
「拿到屋裡去吧,你在這兒做什麼!」那個鐵匠走過來說。
阿爾焦姆把東西放在廚房,然後走進屋裡——這一下他可嚇呆了,房子里一塌糊塗,破舊的衣服凌亂地拋在地板上。
司令官把嘴角叼著的紙煙移到嘴角的另一邊,說道:
前面由教堂的台階起,後面直到學校的圍牆,有三個步兵團列成棋盤式的四方陣形。
早晨,冬妮亞的母親很早就把保爾叫醒了。
切爾尼亞克叩著靴後跟敬了個禮,拉著身邊一個哥薩克騎兵上尉,一道騎馬走了。
老太婆惱怒地把手一擺說:
一個鄉下打扮扎著花頭巾、睜著一對吃驚的大眼睛的少女被帶進庫房裡來。
「我馬上就去找莉莎,跟她一道到調車場去。你這就寫給謝廖沙的條子吧,我送去。他住在哪兒?要是他想見見你,我可以告訴他你現在在哪兒嗎?」
「莉莎,你來得正好:我們家裡的人都很高興——爸爸昨天已過了危險期,今天一整天都是安安靜靜睡著。媽媽和我好幾夜都沒有睡覺,今天也歇了一會。呵,莉莎,你講講吧,近來外面有些什麼新聞?」冬妮亞說著就把她的朋友拉到身邊,坐在長沙發上。
「我已經審問他五天了。他始終不肯招供,只說:『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沒有放走他。』真是一個地道的小土匪。你知道,那個哥薩克兵認出了他,差一點把那小壞蛋掐死。我好容易才把他拉開。因為奧麥利欽科給了那哥薩克兵二十五軍棍,因此他恨死這個小混蛋。現在沒有理由再把他關下去,我正呈請司令部批准我槍斃他。」
他的脾氣是發不完的。他發瘋似的一腳把擺在過道上的一隻髒水桶踢翻。
鐵匠把東西放下就走了。
保爾在一九一七年二月里見過他,那時候革命第一次衝擊這個市鎮。在那許多次喧嚷的示威中,他只聽到一個布爾什維克的演說。那個人就是多林尼克。他爬上馬路旁邊的牆頭,向士兵們發表演說。保爾還沒有忘記他當時的結束語:
但是她的有力的胳膊緊緊地抱住他。她的嘴唇溫暖而且豐|滿,實在難於逃避。那少女的話是簡單而溫柔的,——他明白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了。
「你到這兒來吼叫什麼?我們這兒也有自己的長官呵!」
切爾尼亞克迅速地從頭到腳地把那老頭子打量了一番,不耐煩地聳了聳肩膀。
「上校大人,全班在此聽候命令。」
班長急忙走上去,把門打開。
赫里斯季娜激動地低聲講起來——她把她的悲痛都傾訴給這個沉默的難友了。他一聲不響地聽著,並把一隻手放在赫里斯季娜的手上。
保爾看了看她,然後堅決地說:
冬妮亞最後又向大路看了一眼,就走進屋子。在床上,她裹著被子,臨睡還在想著——但願這一夜能平安無事!……
他聽到了後面有腳步聲。他轉過身,看見一隻毛茸茸的大狗,豎著耳朵站在他面前,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姑娘正從柵欄門朝屋子走來。
這時候福克斯說話了。
他們慌忙互相告別。保爾緊握住機車的扶梯,爬了上去。他一回頭,看見了站在岔道上那兩個熟識的人影:高大的阿爾焦姆和苗條的嬌小的冬妮亞。
在廣場上,在那頂上有一座古老鐘樓的簡陋難看的教堂旁邊,正發生著本鎮少見的新奇事情。全副武裝的謝喬夫狙擊師的部隊,正列成長方隊形從三面把廣場圍了起來。
「咳,車站司令奧麥利欽科那個混蛋只派了一個哥薩克兵押解他到這兒來。就是在我這兒押著的這個小傢伙,公然在大白天里攔截了他。他和朱赫來兩個人解除了哥薩克兵的武裝,打落了他的門牙,然後一道逃跑了。現在朱赫來逃掉了,這個小傢伙卻落了網。材料都在這裏,你看吧。」他把寫好的一摞文件推到薩洛梅加面前。
「哦,你是賣私酒的嗎?」切爾尼亞克問。
「你是怎樣逃出來的?你講一講吧。」
臉色蒼白、心神不安的理髮匠急躁地回答說:
冬妮亞更靠近他一些,向周圍看了一下,然後急促地說:
「親愛的弟弟!保爾!」
突然,人們騷動起來了:一個騎馬的人伏在馬背上,沿著公路飛一般地跑來。他揮著手喊道:
姑娘想起司令官說的話來——「我正呈請司令部批准我槍斃他。」
「不,我是因為我哥哥被捕的。」
「你們這叫做什麼呀?這兒簡直是豬圈!」切爾尼亞克咆哮著說,「你們為什麼像一群豬崽似地躺著?」他說著就朝那些躺著的人走去。
冬妮亞現出疲倦的笑容,對她說:
那個靠著柵欄的少年動了一下,低聲說:
冬妮亞的母親跟她們坐了一會兒,就到她自己的房裡去了。
他最需要的是到什麼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再考慮下一步怎麼辦。他知道花園裡有一個涼亭,在那裡誰也不會發現他。
「好的。」彼得留拉草草地看著祝賀書,哼了一聲。
澤利采爾會意地看了他一眼,失望地揮揮手。這時候牢門開了,保爾認得的那個造私酒的老太婆又給推了進來。她狠狠地詛咒那個押她的哥薩克兵:
副官點了點頭:「是的,趕快滾出去,越快越好。」
「我真不明白這個城防司令官乾的是什麼事情,關了這麼多這樣的犯人!」於是他轉向門口,喊道,「你回家去吧。告訴你父親,以後要好好地管教你。唔,趕快走吧!」
巨大的機車在嗤嗤響著的蒸氣中慢慢地朝他們開過來。
「我也不知道。我只說有人正在召集猶太人,在給『大頭目』的請願書上簽名。」
「他們說我進行煽動,但是我不明白,我煽動了什麼。」
冬妮亞從半睡中聽到了母親低低的說話聲:
「我們走吧,瓦莉亞,這雜貨店快關門了!」
因為沒有得到回答,她又追問下去:
「你自由了嗎?」
這演說沒有一點兒說服力,他一直提不起精神來,顯然他在路上累乏了。演說結束的時候,士兵們就按照事先安排好那樣齊聲喊著:「萬歲!萬歲!」接著他走下檢閱台,用手巾揩去前額的汗珠,在總監和師長陪伴之下,開始檢閱各個部隊。
「你說哪一個朱赫來呀?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罪名都可以硬往我身上安呀。」
冬妮亞回來時,天已很晚了。保爾睡得正香。她的手一碰到他,他立刻就醒了。她快樂地微笑著說:
顯然,他是不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英雄的。
她站了一會兒,就在那個造私酒的婦人旁邊坐下了。
他每夜總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赫里斯季娜很可憐他,呵,她多麼可憐他,但是她又有她自己的苦難——她腦海里老想著司令官那些可怕的話:「明天我再和你算賬。要是你再不依我,我就把你交給衛兵們,那些哥薩克兵決不會說不要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知道的也不十分確切,不過要是保爾不在家的話,那他一定是被捕了。」
「不,她還沒有睡。請進來吧,莉莎。」
他告別後就走了。
「我打算把他安頓在我房裡的長沙發上。不過,我們可以暫時不告訴爸爸。」
「保夫魯沙,我親愛的保爾,我親愛的,我心上的人……我愛你。……你聽見了嗎?……你這倔強的孩子,那天你為什麼要走開呢?現在你就和我們,和我住在一起吧。我怎麼也不放你走了。這兒很清靜,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
老頭子慌忙由木板床上拿起他的袋子,側著身子跑出門去。
「不!」彼得留拉憤憤地說。
保爾站起來,走到小窗戶跟前。透過黃昏的薄暗,他聽到了沿街的車輪的轆轆聲、無數沉重的前進的腳步聲以及許多人的歌唱聲。
「你是為什麼給抓來的?」他厲聲問那個坐在木板床上的老https://read.99csw.com頭子。
阿爾焦姆瞟了好容易才抑住啜泣的冬妮亞一眼,心裏想:
「你說吧……」冬妮亞興奮地說。
「是我親自把朱赫來送走的。現在,他或許已經到了目的地了。他把全部經過都告訴我了。」
「我想到烏曼或是基輔去。連我自己也定不下來,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必須離開這兒。」
莉莎靠近冬妮亞,雙手抱著她,把她在岔路口上遇到的事情小聲地從頭到尾向冬妮亞敘述了一遍。
切爾尼亞克攔住她說:「夠了,夠了,滾出去吧。」
保爾驚訝地望望四周。冬妮亞笑嘻嘻地說:
「但是他還完全是一個孩子呵。」
「阿爾焦姆馬上就到這兒來。他剛剛出車回來。由莉莎的父親擔保,他請假出來一個鐘頭。機車正停在車廠里。我不能告訴他說你是在這兒。我只說,我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轉告他。你瞧,那不是他來了!」
冬妮亞突然挺直身子,雙手使勁地抓住膝蓋,直到她覺得疼。
「冬妮亞,親愛的,你非常著急嗎?」
「你聽著,親愛的,」她那熱烈的嘴唇小聲地訴說著,「我無論如何是要失身了:要不是那軍官,那些大兵也要來污辱我的。我把我這姑娘家的身子給你吧,親愛的,我給你吧,我不讓那個畜生來破壞我的處|女身。」
特列左爾把她的叫聲當作襲擊的信號,用力一躍撲上前去。
直到他進來的時候,她們兩個總是談得不投機。
走過新兵隊伍的時候,他氣憤地咬著嘴唇,輕蔑地皺著眉頭。
「你為什麼要在深夜裡上街呢?」
「我走了,說不定您會找到他。」臨別,冬妮亞低聲說,「晚間我再到這裏來,聽您的消息。」
薩洛梅加看了看發火的司令官,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小神父,用不著生那麼大的氣,不然肚皮會氣炸的。我才不管你那些事呢!閑話少說,還是告訴我到哪兒弄兩瓶酒喝喝吧!」
「喂,你是為什麼關進來的?」
紅軍撤退的時候,格里茨科也束起機槍子彈帶跟著一道撤走了。因此現在全家一刻也不能安寧。她家裡僅有的一匹馬被牽走了。她的爸爸已經被抓到城裡去,在牢里受盡了折磨。村長因為吃過格里茨科的苦頭,現在他就故意把各式各樣的壞人分配到她家去住,結果把她家弄得一貧如洗。昨天,謝佩托夫卡的司令官到村裡去抓人,村長又把他帶到她家裡去。司令官看中了她,第二天早上就把她帶到城裡來「審問」。
「你哥哥又怎麼啦?」老太婆又追問。
他的聲音很低,為的是不叫老頭子聽見。他接著說:
「那麼,我真地可以走了嗎?」
母親盯著冬妮亞的眼睛,問她:
「你為什麼被捕?」
「你這是為什麼?」
「我把舊馬鞍子的一邊割下來做鞋底。」
「冬妮亞,要我把赫里斯季娜的事情告訴你嗎?」
「上校老爺對你說話,你應該站起來。」副官叱責他。
「你為什麼要把保夫魯沙,我是說,把柯察金的事情告訴列辛斯基呢?你要知道他一定會出賣他……」
「您知道他為什麼坐牢嗎?」
「喝了我的酒不給錢,還把我關起來,叫你和你們的司令官都不得好死。」
她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心裏交織著驚和喜的感情,一股憐憫和溫柔的浪潮席捲了她。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說:
冬妮亞跑向門口。阿爾焦姆正驚訝地站在那裡,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進來以後,冬妮亞隨手把門關上,這樣,她的患傷寒病剛好、正躺在書房裡休養的父親,才不會聽到他們的談話。
他們的光足發出柔軟的沙沙的腳步聲,軍官們儘力使他們保持秩序,但是辦不到。當第二中隊走近的時候,右翼排頭的一個穿麻布襯衫的小夥子,只顧出神地張著嘴巴看「『大頭目』」,不提防,一腳踩進泥坑裡,撲通一聲摔倒在公路上。
黑暗漸漸籠罩了牢房的每個角落。令人窒息的和不寧靜的夜又向他們襲來了。思緒又轉向了不可預測的明天。這是他入獄的第七夜,可是彷彿過了好幾個月似的。他躺在硬地上,疼痛始終不停。現在牢里只有三個人。那老頭子正在木板床上睡著,打著呼嚕,就像睡在家裡的熱炕上一樣。老頭子能夠隨遇而安,所以他每夜都睡得香甜。造私酒的老太婆被司令官放出去替他們找酒去了。赫里斯季娜和保爾都睡在地板上,簡直是肩挨肩地躺著。昨天保爾從窗子里看見謝廖沙在街上站了很久,悲傷地眺望著牢房的窗戶。
「保爾,親愛的,是你?」
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在想什麼事情,接著說:
「要是他們在這兒找到了我,那怎麼辦呢?我不能夠到你家去!」
「你什麼時候動身?」
他找到了掙脫的力量。他像喝醉了一樣站起來,緊緊地抓住鐵窗子。赫里斯季娜雙手摸到了他。
在台階上,切爾尼亞克很得意地轉過臉來對副官說:
謝廖沙、瓦莉亞和克利姆卡也雜在人群里,站在高高的教堂圍牆後面瞧熱鬧。
「是呀,城防司令官正在那兒照料呢。」她回答,同時向漂亮的步兵總監瞟了一眼。
「出去吧!」他聽到這簡短的命令,兩條腿甚至哆嗦了一下。
「你怎麼不來呢?」
「第一樁事情就是我們不再上學了。校務會議已經決定發給七年級學生畢業證書。我非常高興。」莉莎眉飛色舞地說,「那些代數和幾何把我煩死了!我們要念這些東西幹什麼?那些男孩子,也許還能繼續求學,但是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兒去念書。現在到處都在打仗。真是可怕!……我們將來都是要出嫁的,哪個男人也不要他的妻子懂得代數呵!」莉莎說到這裏,大聲地笑起來。
「我們還應當去看一看那些囚犯,」副官提議說,「誰知道他們這裏關了些什麼人。要是『大頭目』看見,可就糟糕了。」
保爾了解她的煩惱,但是他又怕連累這個心愛的姑娘。連日的折磨已經使他無法支持,他很想休息一下,又餓得難受,他終於答應了。
「顯然,他已經知道我在這兒了。」
他末了所說的那些話,已經等於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保爾。顯然:多林尼克是自己人。既然他送走了朱赫來,這就是說……
「呵,原來真有這麼回事呵,」她心裏想,「多麼奇怪,冬妮亞竟會愛上一個——什麼人?一個普通的工人……」她本來很想和她談談這件事,但是,為了慎重起見,她終於沒有把這話說出口。她極力設法補救自己的過錯,便握住冬妮亞的兩隻手說:
「誰也不是傻瓜。」
「怎麼竟把她給忘記了呢?……那對美麗的、可愛的眼睛!」
保爾是在最後。他仍然坐在地板上,眼前發生的事情他完全糊塗了。他甚至不明白多林尼克為什麼也被放出去了。他們都被釋放了。但是多林尼克,多林尼克……他說是在戒嚴以後上街被捕的。……終於,保爾也明白了。
就在這時候,保爾站了起來。現在牢房裡只剩下他和澤利采爾了。
多林尼克聽著氣呼呼的澤利采爾的談話,不由得笑了。等澤利采爾說完,多林尼克很鄭重地說:
「誰指派你來教訓我?我是跟你說話嗎?」
「明兒,瓦莉亞,天一亮就動身。」
軍官們來往奔跑,喊著各自部隊的番號。
「回去!」
切爾尼亞克厲聲問一個衛兵:
「你犯的是什麼罪?」
「誰的馬鞍子呢?」切爾尼亞克不明白。
「不知道,他出去了。」衛兵結結巴巴地回答。
保爾因為飢餓,不知不覺已經吃完了第三盤。開頭,他在冬妮亞的母親面前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後來看到她對他的態度很熱情,也就不再拘束了。
阿爾焦姆的雙臂緊抱著弟弟保爾,抱得保爾的骨節咯咯地響起來。
「我要他吃,是他自己不願意吃。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又不是吃你的份兒。」
莉莎現在才注意到冬妮亞是那樣著急,又因為聽到冬妮亞無意間說出「保夫魯沙」這個稱呼,她才弄明白了她一向模模糊糊地猜疑著的事情。
閃亮的鐵軌由這個鎮向五個方向伸去。如果彼得留拉失去這個地方,就等於失去了一切。現在他那「政府」所統治的地盤已經很小了。他只好把溫尼察那樣的小城當作首都。
冬妮亞立刻站起來說:
多林尼克慢條斯理地從地板上爬起來。
冬妮亞把兩個同學送走了,她獨自靠著柵欄門,站了很久,遙望著那陰暗的、通到鎮上去的道路。風,那永不停息的風,帶著春天濕土的霉味和潮濕的冷氣,朝她吹來。在遠處,小鎮郊外許多人家的窗戶正閃著慘紅的燈光。她所憎恨的那個市鎮,就在那兒。在那鎮上,在某一座屋頂之下,她那個不安生的朋友,還不知道大難已經臨頭。也許他早已忘記了她。自從他們最末一次見面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多少天了呵!那時候,是他不對,但是她早已把那件事忘記了。明天她再看到他,那舊日的友誼,那如此可愛又如此叫人激動的友誼,就會恢復過來的。一定會恢復過來的,這是冬妮亞所深信的。但願這一夜平安無事。然而,這不祥的黑夜,好像蘊藏著災難,準備隨時對他……好冷呵。
造私酒的婦人開始吃起東西來。老頭子把腳垂到地板上,不慌不忙地卷了一支煙,吸起來。一團團濃臭的煙霧瀰漫了整個庫房。
「我們開始檢閱吧。」他對總監點著頭說。
「這個小傢伙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呢?」阿爾焦姆開始生氣了。
多林尼克很機警,他告訴保爾的不多。
「敝鎮的猶太居民,對閣下,國家的元首,表示深切的感激和敬意。請閣下接受這份猶太人簽名的祝賀書。」
「你為什麼要問她呢?也許她心read.99csw.com裏正很難過,你還一個勁兒問個沒完。」
現在只剩下不幸的澤利采爾一個人留在牢房裡了。他懷著極度的苦痛看看四周,本能地朝門口走了幾步,就在這時候,一個哨兵走進衛兵室,關上門,上了鎖,坐在門邊的板凳上。
「我是因為夜裡八點鐘以後在鎮上走路被捕的。」他把腦子裡首先想到的話說了出來。
冬妮亞心神恍惚地回答說:
「下輩子才有工夫治傷哩。前線非常吃緊,我們被壓得簡直連氣都透不過來啦。」
「冬妮亞,我是這樣地愛你!我說不出多麼愛你——我不知道怎樣對你說。」
但他為什麼不到別處,偏偏到了這兒呢?
大頭目彼得留拉本人在師長後面,獃頭獃腦地走下車來。他中等身材,一個有稜角的大腦袋牢實地栽在紫紅的脖子上,穿著頭等藍呢料子做的近衛軍的上衣,束著黃色的皮帶,佩著一支精巧的、藏在軟皮套里的勃朗寧手槍,頭上戴的軍帽嵌著一隻三叉槍的帽徽。
「別太放肆,把嘲笑留給你自己吧。我是本地的司令官,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薩洛梅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摘下帶帽徽的軍帽,那帽徽是三支交叉的槍——烏克蘭民族共和國的國徽。
師長乘著一輛破舊的、癆病鬼似的福特牌汽車到車站去迎接彼得留拉。
但是保爾搖了搖頭。
「冬妮亞,你應該幫助我。請你到調車場去替我找找阿爾焦姆,並且送一個條子給謝廖沙。我有一支手槍藏在老鴰窩裡。我不能去拿,叫謝廖沙拿下來吧。這些你能替我辦嗎?」
「什麼?煽動?煽動什麼?」
在那所古老的大房子里,只有一個掛著窗帘的窗子有燈光。鎖在院子里的狗特列左爾突然汪汪叫起來。
「我們極其恭順地請求閣下,准我們開店營業,並保護我們猶太人不受迫害。」福克斯吃力地擠出這難以說出口的話來。
「我告訴什麼?」莉莎不明白她的意思,這樣問她。
第二天上午,司令官帶著幾個哥薩克兵把赫里斯季娜帶出去。她用眼睛向保爾告別,眼裡含著責備的神情。牢房的門在她背後砰的一聲關上了,他的心感到格外沉重和陰暗。
阿爾焦姆一句話不說地聽著她。她把她所知道的統統都告訴了他之後,他感到萬分的失望。
為什麼吶喊?
第二天,牢房裡又添了一個新犯人,是全鎮聞名的理髮匠什廖馬·澤利采爾,一個大耳朵細脖子的傢伙。他激動地指手畫腳地對多林尼克說:
那農村姑娘站起來,看了看這固執的老太婆,低聲回答說:
「誰能說得准?」他心裏想,「他們會用通條抽他的。他還年輕。」
「帶一個人去檢查檢查城防司令部和後方機關,看看一切是否都清潔整齊。假如有囚犯的話,就查問一下,把不重要的廢料統統趕走。」
「哦,哦,怎麼樣呢?」薩洛梅加興奮地移近前去。
冬妮亞熱心地張羅起來了,她對母親說:
「不,不,今天你無論如何不能走,什麼地方都不許去!」
她隨手帶上了門。保爾只好趕快脫去衣服,跳進澡盆。
「幸虧我們到這裏看了一下。你瞧,這裏關了多少廢料……我們倒應該把這個司令官也關他兩個星期。好了,咱們走吧?」
「我的部下不會迫害猶太人。這一點你要好好記住。」
「有兩個哥薩克兵住在我們家裡,我把他們的一隻舊馬鞍子割一塊下來做鞋底,哥薩克兵就把我帶到這兒來了。」因為滿懷著可能得到釋放的狂熱希望,他又補充說,「要是我知道這是不許可的……」
「我這兒押著一個小壞蛋。你知道我們在車站上捉到了那個朱赫來,你記得嗎,就是那個煽動鐵路工人反抗我們的傢伙。」
「誰的馬呢?」副官插嘴問。
「唉,真糟糕!」他傷心地叨念說,「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倒霉的事情……現在我明白屋裡為什麼會這樣亂糟糟的了。這孩子是給鬼迷住了,才會弄出這樣的事情來。現在,叫我到什麼地方去找他呢?不過,小姐,您到底是誰?」
門口傳來了馬刺的響聲,他抬起頭來。
他們匆忙地冒著潮濕的朝霧走到車站,又繞過車站走到木堆旁邊。這時,阿爾焦姆正在一輛裝滿了木柴的機車附近等得十分焦急。
「得了吧,小朋友,」他說,「你用不著瞞我。我知道的比你多。」
在黑暗裡,他同謝廖沙見面了。他們互相緊緊地握著手。瓦莉亞也同他一起來。他們低聲談著。
「就是保爾·柯察金!」莉莎突然說。
「別噴那些臭煙,讓我安穩地吃頓飯好不好?一天到晚,就是抽煙。」
那老頭子一下子還不相信真的放他出去,就眯著那對半瞎的眼睛,問那副官:
他在苦痛的緊張心情中期待著。
保爾思索了一下,回答說:
「他們錯放了我,我才跑了出來。他們現在一定又在搜查我了。我是無意間跑到這兒來的。本來打算在涼亭里歇一下。」接著,像是抱歉似的補充說,「我實在累極了。」
切爾尼亞克和副官全都走到澤利采爾跟前。
「上校,這些人正在控訴你的哥薩克兵。請你調查一下,給以適當的處置,」彼得留拉說。接著他又轉向總監,命令說:「閱兵式開始。」
她坐在木板床上,老頭兒開玩笑地說:
「不是深夜呀,那時候也就十一點。」
他的腦子很亂……她那柔軟的肉體是多麼惹人呵……但是青春的友情比別的一切都更高貴。他對她說:
母親想探出冬妮亞的心思,就說:
冬妮亞叫了一聲,疾速地朝保爾走去。
「你把身上的衣服都換下來。這是一套替換的衣服。你的衣服都得洗一洗。你穿這一套吧。」她指著椅子上那疊得整整齊齊的、領子帶白條的藍色水手衫和肥腿褲子。
莉莎不服氣,反駁說:
但是,就在第二天,有三分之一的人已經不見了,後來人數也是一天比一天少。
切爾尼亞克立刻警惕起來:
「至於那小傢伙呢,」薩洛梅加指著公事上保爾的名字,「要是你真地想結果他,應該把十六歲改成十八歲。你瞧,需要把『6』字的鉤兒往下面描一下,要不,他們說不定不批准哩。」
「到屋裡去談吧。」冬妮亞說。
司令官發火了。
「是好風吹來的,連胳膊都給鮑貢團吹斷啦。」
「我們是昨天才換班的。」班長解釋說。隨後他就衝到門外找司令官去了。
「是的,可是,要是他不逃出來,他們會把他當作一個大人槍斃的。」
「你是為什麼被捕的呢?」切爾尼亞克問那個老太婆。
聽得出神的冬妮亞,只是聳了聳肩膀。
但是家裡空空洞洞,沒有一個人好問。
上校開始用老一套話審問枯瘦的澤利采爾:
突然,他們聽見從門外衛兵室里傳來了一陣呼喊聲和腳步聲,一個人高聲地發著命令。牢房裡所有的犯人都轉過頭來聽著。
「趕快給我滾開,你們這些該死的異教徒,要不,我就把你們剁成肉醬。」
「哦,那麼你是到這兒來治傷的,是不是?」
「冬妮亞,等太平的時候,我一定要作一個電工。如果你不拒絕我,如果你對我的愛是真誠的,不是兒戲的話,那時我願意作你的好丈夫。我永遠不欺負你,要是我得罪你,就讓我死。」
說話的就是昨天被關進來的那個姑娘。
保爾睡不著,他的心一點也不安寧。他腦子裡只有一個無法擺脫的念頭:「往後還會怎樣呢?」
她突然愣住了。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這個不知道怎樣闖到這兒來的少年,多麼像保爾·柯察金呀!
「就這樣,明天早上五點鐘你到材料庫那裡去,當機車在裝木材的時候,你就坐上去。我本來還想跟你談一會兒,但是現在我必須回去了。明天早上我送你走。我們已經被編成一個鐵路員工大隊。就跟在德軍佔領的時候一樣,在武裝衛兵監視下幹活。」
接著他又坐到保爾旁邊。
澤利采爾十分激動,他說話的時候,不是扭著多林尼克襯衫上的紐扣,就是揪著他這隻或那隻胳膊。
莉莎對她的話產生的效果感到很滿意,於是她就把她跟維克多吵嘴的情形也敘述了一遍。
「是公家的馬呀。住在我家裡的那些人把它換了錢買酒喝了,卻把罪名加在我頭上。」
步槍摔在石頭上,嘩啦啦地滾出好遠。他拚命想爬起來,但是後面的人立刻又把他撞倒了。
一小時后,三個人——母親、女兒和保爾——開始在廚房裡吃午飯了。
冬妮亞的母親是一個樣子很體面的婦人,雖然已經三十六歲了,她的舉動還像少女一樣活潑。她有一對聰明的灰眼睛和一個雖不算美麗,卻叫人喜歡的、精神飽滿的面龐。
「哦,這就是你哭的原因嗎?」
姑娘裹著頭巾,坐在角落裡痛哭起來。
司令官氣憤地扯了一下帽檐。
她的眼睛在懇求著。
「赫里斯季娜,我不能這樣。你是多麼好呵……」他還說了些別的連他自己都不懂的話。
這時候,從遠方傳來了正在加快速度的火車的轟隆聲。
「呵,不,我想他不會的!他為什麼要出賣他呢?」
所有的軍官都慌忙跑回各自的隊伍去。
這是怎麼回事呢?
當那輛福特牌汽車在教堂的正門口喘息的時候,軍樂隊開始奏起《烏克蘭仍活在人間》來。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把我關在這裏,我就待著吧。有一匹馬在我的院子里丟了,可是那並不是我的過錯呀。」
保爾有氣無力地回答說:
他們走了,黑暗立刻吞沒了他們。
有一個衛兵坐起來,打了一個飽嗝,然後不客氣地對他吼道:
現在觀眾的全副精神都貫注到檢閱的部署上面了。尖銳刺耳的口令聲到處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