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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7

第一部

7

謝廖沙頭也不回地回答說:
「你怎麼知道的?」季莫申科慌張地問道。他感到又羞又惱,因為偵查這一類的事情本是他季莫申科的責任,但是多林尼克總是比他先得到這類消息。
「你這小流氓,你倒用階級的良心責備起我來了。你以為你一帶上手槍,就不會再挨我的皮鞭了嗎?」
「舊時代當然不會再回來了。咱們的父親和咱們自己一輩子為波托茨基當牛馬的時代也都過去了。咱們為他們造了宮殿,可是伯爵大人給咱們的是什麼呢?他讓咱們挨餓給他幹活,只要餓不死就行。
季莫申科正在那寬大的食堂里審問老闆。老闆氣得發昏,濺著唾沫星子激動地說:
主持會議的人誰也沒有留下參加晚會。他們到革委會去的時候,謝廖沙苦惱地說:
紅軍戰士們把他圍起來。
這時候多林尼克跟一個軍人朝柵欄門走來。伊格納季耶娃對他說:
此後一連幾天謝廖沙都沒有到車站上去。要是伊格納季耶娃叫他去,他就推託,說他工作很忙。事實上,他的確很忙。
一個酷熱的中午,謝廖沙跑到宣傳列車上去,把保爾的來信念給麗達聽,還把這個同志的事情告訴了她。臨走的時候,他無意間對她說:
「丘扎寧同志,列車上整天都在找你呢。」
謝廖沙把兩手一攤說:
「我告訴你,勃魯扎克同志,咱們來個約定吧,今後你不要再做這些抒情詩啦。我不喜歡這樣。」
炮兵西多爾丘克起身了,仍然不滿意地嘟噥著。
「波蘭也要成立共和國,不過是蘇維埃共和國,而不是波托茨基之流的共和國。咱們要把那些傢伙連根拔掉。在蘇維埃的波蘭,咱們自己是主人。諸位哪一個人不曉得勃羅尼克·普塔申斯基?革命委員會已經派他當咱們工廠的委員了。『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我們一定會有快樂幸福的一天,同志們,千萬別聽信那些狡猾的毒蛇們的鬼話!要是咱們工人們彼此能夠信任,那麼,咱們就可以把全世界各民族的工人弟兄們完全團結起來!」
「爸爸,聽我說,德國兵駐在這兒的時候,你們進行罷工,還在機車上打死了衛兵,那時候,你想過家嗎?你想過的。但是你仍舊做了,因為工人階級的良心要你那樣做。同樣,我也想到了咱們家。我明白,要是我們不得不撤退,為了我,你們是要受迫害的。但是反過來,要是咱們勝利了呢,那咱們就翻了身了。我不能待在家裡。爸爸,這一點你自己也很明白。咱們為什麼要嘮嘮叨叨地說這些無意義的話呢?我是在干正經事,你應該贊成我,幫助我,然而你卻和我吵鬧。爸爸,咱們和解吧,那麼媽媽也就不會對我嚷嚷了。」他那對純潔的、深藍的眼睛盯著他父親,臉上現出親切的笑容,他相信他自己是對的。
有一天晚上,舒季克回家,在糖廠高級職員——都是波蘭人——的住宅附近,有人對他開槍。搜查住宅的結果,發現了皮爾蘇茨基分子所組織的「狙擊隊」的槍械和文件。
革委會主席 多林尼克
謝廖沙覺得挺奇怪,看了看他們兩個,說:
「做什麼事?怕沒事做嗎?我的好姐姐!我忙得連睡覺的工夫都沒有呢。要大大展開宣傳鼓動工作。伊格納季耶娃說,我們應當召集所有的青年到戲院里開個大會,詳細地給他們解釋什麼叫作蘇維埃政權。她說我必鬚髮表演說。我想了想,覺得不成,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准說不出話來。好吧,你說,你願不願意加入共產主義青年團?」
「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伊格納季耶娃打斷他的話,「那裡面幾乎就沒有無產階級的青年。大多數都是些小資產階級或是城市知識分子的子女,都是些小市民。我們應當在工人階級的青年中間進行工作。你把目標移到木材廠和糖廠去吧。不過今天這個大會還是有它的意義的。在學生中間也同樣有一些很好的同志。」
「我加入共青團能做什麼事呢?」
「等一下,咱們一塊兒去。」
「同志們,你們看見了吧!我已經說過,米什卡是我們的人,他爸爸是鐵路的扳道伕,給火車軋死了,因此米什卡失了學。他雖然沒有讀過中學,可立刻就懂得我們的事業。」
全鎮的情況一目了然。他們就在這裏指揮炮兵射擊。圍城紅軍的每一動作,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今天紅軍方面表現得特別活躍。從蔡斯望遠鏡可以看到紅軍部隊的移動。一列裝甲火車慢慢地沿著鐵路朝波多爾斯克車站開去,不停地開炮。後面就是步兵的散兵線。紅軍一連進攻了幾次,想攻下這個市鎮,但是白軍卻掩蔽在近郊的戰壕里固守著。各個戰壕噴出了猛烈的炮火,到處都是密集的槍聲。當進攻最緊張的時候,這聲音就變成了不斷的怒吼。在彈雨下面,紅軍支持不住,又撤退了,戰場上留下了不動的屍體。
麗達也贊成伊格納季耶娃的意見,她說:
他們派謝廖沙和兩個紅軍戰士去徵發乾草。在一個村莊里,謝廖沙他們突然受到了富農匪幫的襲擊。匪徒們解除了他們的武裝,把他們打個半死。謝廖沙比另外兩個受傷輕一些,因為他年紀小,他們就稍微留情點兒。貧農委員會的會員把他們送到鎮上來。
「吵什麼,我是怎麼也不離開這個隊伍了!」他連停也不停,就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炮兵隊政委扎莫斯京同志驟然從睡夢中跳起來。他剛才用炮身作枕頭睡了一覺。他緊了緊掛著沉重的手槍的皮帶,然後側著耳朵傾聽炮彈的呼嘯,等候它的爆炸。接著他那響亮的喊聲就在院子里響起來:
「在徵發乾草的時候,給富農匪幫搶去了。」
「你怎麼不害羞呀!怎麼,你完全脫離家庭了嗎?為了你,媽媽天天哭,爸爸也生氣。准要鬧出事來的!」
穿著油垢的襯衫的鐵路工廠的工人,一個個都用悲愁的目光送著紅軍戰士們。謝廖沙激動地向他們喊道:
半點鐘后,八個武裝士兵走進旅館老闆的家裡,留下兩個人守住大門。
「我不知道。要是我這樣做,媽媽簡直會氣瘋的。」
「既然事情是這樣的,要是布爾什維克需要我們幫忙,我決不會不幹的。謝廖沙知道我的。我要加入共青團。」
親愛的阿爾焦姆哥哥:
突然,她抱住他那長著淡黃色頭髮的腦袋,縱情地在他的雙唇上吻著。
「你瞧,我給共青團區委會物色到了一個領導人,他是本地人。」
「火車上的副司機。」
「你笑什麼呀?」麗達問。
一隊戰士被派到村裡去。第二天,他們就把乾草徵發來了。
「伊格納季耶娃同志,這是我的姐姐瓦莉亞。我正和她談思想問題呢。她是一個很合適的共青團員,但是,你知道,我們的母親太嚴厲。我們可以讓她秘密參加嗎?比方說,萬一我們不得不撤退的話,不用說,我是要拿起槍來一同走的,可是她不願意叫母親難過。」
「我叫伊凡·扎爾基。我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我是一個孤兒;白天要飯,晚上躺在人家圍牆的旁邊。我挨凍受餓,無家可歸。我過著狗一樣的生活,全不像你們這些嬌生慣養的少爺。可是蘇維埃政權來到了,紅軍收容了我。全排都像對待自己兒子一樣撫養我,給我飯吃,給我衣服穿,教我讀書寫字,而最主要的是叫我懂得了人生的意義。他們把我教育成了一個布爾什維克,這是我一直到死也不會改變的。我十分明白為什麼而鬥爭——是為著我們,為著窮人們,為著工人階級的政權!你們這些坐在那兒像馬一樣咴兒九-九-藏-書咴兒地叫著的人,當然不會知道在這個鎮的外面有兩百個同志已經犧牲了……」他的聲音就像繃緊的琴弦的聲音似的。「他們為了我們的幸福,為了我們的事業毫不猶豫地犧牲了自己的生命……而且在全俄羅斯都是這樣,在全國各條戰線都是這樣,可你們卻在這裏尋開心。現在,同志們,」說著,他突然轉過身對著主席台,「你們跟這些人說話,」他又用手指著會場,「難道他們能懂得嗎?不會的!『飽漢不知餓漢飢。』這裏只有一個人跑上來,因為他是一個窮人,是一個孤兒。沒有你們,我們照樣干,」他憤怒地對著大會喊,「我們不再請求了,我們不需要你們這些混蛋!只好用機槍來掃射你們!」他氣呼呼地喊出了最後這一句,就跳下台,對誰也不看一眼就走出去了。
兩個月過去了。秋天又到了。
接著,縣代表大會開會,謝廖沙也參加了。他們進行了兩天激烈的爭論。第三天,他跟全體代表一同帶著武器,在河對岸的森林里追擊扎魯德內所率領的彼得留拉殘餘匪幫,追了一天一夜。他回來之後,在伊格納季耶娃那裡碰到了麗達。他陪著她回車站,在臨別的時候,他緊緊地、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旁邊還貼著一張紅色的宣傳畫。一個紅軍戰士眼睛逼視著、指頭直指著看這張畫的人。宣傳畫的題字是:
麗達放下她的工作,拉住他說:
伊格納季耶娃坐在桌子的一頭,注意聽著他的話,接著說:
他的眼睛像兩顆燒紅的煤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渾身氣得發抖,接著說:
多林尼克忘記了睡眠和休息。
「丘扎寧是一個很壞的共產黨員,」她終於說了,「我們所有別的政治工作人員都穿得破破爛爛,但是他只知道怎樣把自己打扮漂亮。他是我們黨里的投機分子。……現在,前線的情況實在很嚴重。我們的國家必須堅持長期而殘酷的鬥爭。」她靜默了一會兒,接著又說,「照我看來,謝廖沙,我們不光應當用語言,而且應該用槍去戰鬥。你知道中央委員會動員四分之一的共青團員上前線去的決議嗎?我想,我們在這兒決不會待長久的,謝廖沙。」
「你到大路口那兒等一會兒。我要洗澡。」麗達命令似的說。
保爾信上這樣寫著:
列辛斯基的院子的大門口釘著一張硬紙,上面寫的是:「革委會」。
他把一張寫得滿滿的信紙交給她。冬妮亞由那個男人手裡抽回手來,讀著保爾的信。信紙在她手裡微微發顫。接著,她把信交還謝廖沙,問他:
一架機槍嗒嗒地響起來了,槍聲衝破了沉寂。驟然,車站上傳來了機車的汽笛聲,大炮也轟隆地響了一聲。重炮彈嗡嗡地飛過高空,落在糖廠後面的大路上。路旁的叢林立刻隱沒在深藍色的硝煙里。這時候,沉默的、不屈的紅軍的隊伍一邊沿著大街撤退,一邊不時回頭看看後邊。
黑夜裡,一道亮光從門縫透出來,落在台階上。在一間擺著柔軟的天鵝絨沙發的大房間里,五個人圍著律師用的寬大寫字檯坐著。這是革委會在開會。他們是:多林尼克,伊格納季耶娃,戴著哥薩克皮帽子、像個吉爾吉茲人的肅反委員會主席季莫申科,還有兩個革委會委員——瘦長的調車場工人舒季克和扁鼻子的鐵路工廠工人奧斯塔普丘克。
他們很晚才回到革委會來。瓦莉亞一直在花園裡等他。她跑到他面前,抱怨說:
小鎮又活躍起來了。受盡苦難的居民都爬出了地下室和地窖,忙著跑到門口去看進城的紅軍。謝廖沙的母親和瓦莉亞,看到連帽子也沒有戴的謝廖沙也背著步槍,束著子彈帶,在紅軍中間走著。
一顆冷冷的淚珠,順著謝廖沙的臉流下來。他慌忙把它揩掉。他看了看周圍的同志們,還好,沒人看見他流了眼淚。
謝廖沙的心快活地跳著。他們立刻接受了他,把他當作他們中間的一個。他和他們一道參加了攻打車站的肉搏戰。
麗達很生氣地把手抽回去了。從此以後,謝廖沙又有很長的時間沒有到宣傳列車上去。他故意避開麗達,甚至在工作上需要和她接觸的時候也是這樣。最後,當她固執地要求他解釋這種行為時,他氣憤地說:
「一定是在廚房的壁爐裏面。」
黑暗的帷幕蓋住了樹林,夜不知不覺地又降臨了。師司令部的報務員,在電報機旁邊,彎著身子收報。機上溜出來窄長的紙條,他迅速地把那些點和短線譯成了如下的文字,寫在格紙上:
「穿著這樣的靴子,叫咱們怎樣去打仗?」
「看見了嗎?」她非常得意地說,接著又放了第二槍,樹皮又落在草地上。
在這住宅的一間小房子門口貼著一張用鉛筆寫的紙條,上面寫著「黨委會」。這裏的負責人是伊格納季耶娃同志,她是一個沉靜而堅強的女人。政治部委派她和多林尼克兩個人來建立蘇維埃政府的各個機構。
麗達感到大家沒有聽她的演講,就趕快結束,讓伊格納季耶娃說話。伊格納季耶娃說得非常安詳,會場里的喧笑聲終於靜下去了。
「我是本地人,就住在這小鎮上。」謝廖沙回答,「我早就在等著你們來啦。」
樹林在低語,高大的橡樹在頻頻點頭。小湖的水是清新誘人的。謝廖沙想洗澡了。
「你別管媽媽吧,瓦莉亞,」謝廖沙說,「她不懂這些事情。她只想讓她的孩子們守在她身邊。她絲毫沒有反對蘇維埃政權的意思。恰恰相反,她倒是同情的。但是她只讓別人到前線打仗,卻不願意叫她自己的孩子們參加。你說這公道嗎?你還記得朱赫來告訴我們的話嗎?你看保爾,他就不管他母親,自己走了。現在咱們有了真正生活的權利了。那麼,瓦莉亞姐姐,難道你還會說個不字嗎?呵,你想想,這該有多好呵!你在女孩子們中間工作,我在男孩子們中間工作。我今天就叫紅頭髮的克利姆卡參加進來。瓦莉亞,你究竟參加不參加我們的組織呢?我這兒有關於這事情的小冊子。」
「哦,你就這樣對你媽說話呀!」他母親對他喊,「好,你以後別想回家來!」
阿夫托諾姆·彼得羅維奇指著那些持槍行進的紅軍部隊,向他的朋友點了點頭,丟個眼色,說:
「你們打算怎樣呢?我只有一個地窖。你們再搜查也是白費時間。我保證你們是白費時間。不錯,從前我開過旅館,但是現在我已經成了窮人了。彼得留拉的大兵早把我搶個精光,幾乎把我打死。我是非常喜歡蘇維埃政權的,但是我所有的東西,你們都看到了。」他說話的時候老是伸開他那兩隻滾圓的短胳膊。他那對充滿了血絲的眼睛不住地從肅反委員會主席的臉上溜到謝廖沙的臉上,再從謝廖沙的臉上溜到某一個角落和天花板。
幕終於拉開了,剛剛從縣裡來的縣委書記拉津同志在舞台上出現了。
這可憐的婦人獃獃地站在路上。這時候,一隊隊的臉色黝黑、滿身灰塵的戰士們,正打她身旁走過。一個響亮的開玩笑的聲音傳了過來:
伊格納季耶娃注視著他。
「我對你說這話是把你當作一個知心朋友,而你卻這樣對待我……難道我說的是反革命言論嗎?往後,麗達同志,我當然不會再說了!」
季莫申科只作了兩個字的解釋:
通到自由的樂園……
「對的,瓦莉亞。」
「嗯,說得對!」他感嘆地擠出這樣一句話來。本來他還想往下說,但是他一眼瞥見伊格納季耶娃那皺著眉頭的神氣,就不說了。「這個鬼木匠!他有他自己的肅反委員會。」季莫申科瞧著革委會主席,這樣想。
革委會開會了,麗達也出席。她把謝廖沙拉到一旁,平心靜氣地問:
「要是彼得留拉的兵再打回來怎麼辦呢?」
「同志們,這是最無恥的誹謗。各民族的工人,從來還不曾得到過像現在這樣的自read•99csw•com由。
同志們勇敢地齊步走,
謝廖沙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他上了台說不出話來。「說什麼呢?有什麼話可說呢?」他想尋找適當的話,但是找不到,他很窘。
他聽到了後面濺水的聲音。
麗達跑過去幫助謝廖沙。她把莫斯科的青年們怎樣組織起來的情形告訴聽眾。謝廖沙狼狽地站在一旁。
「我要到樹林里去,下湖洗個澡去。」
他們兩個走開以後,麗達在後面瞧著他們說:
「你們這些混蛋,天還沒有亮,就哇啦哇啦叫起來——真是一群討厭的傢伙!」
但是他的口氣一點也沒有威脅的成分。他躊躇了一會兒,似乎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突然,他堅決地把他那長繭子的粗糙的手伸給兒子,補充說:
高加索紅旗師的軍車開進車站來了。三個臉色微黑的指揮官來到了革委會。其中有一個瘦高個子,身上緊緊地束著一條鑲銀的武裝帶,他走近多林尼克,說:
謝廖沙不願意驚動他家裡的人,所以就在伊格納季耶娃的房間里休養。當天晚上,麗達來看他,她頭一次那樣熱烈、那樣親切地握他的手。這樣的握手他從來是不敢的。
在廚房旁邊的一個小房間里睡著一個女僕。她睡得那麼香,連有人進去她都不知道。謝廖沙小心地把她喚醒。
共青團區委書記不知不覺地跟麗達親近起來了,在每一次簡短的會見中,除了一卷卷的宣傳品和報紙之外,他還從車站上帶著一種模糊的愉快的感情返回鎮上去。
「同志們,起來,明天我們再補睡吧。是時候了,起——來!」
謝廖沙打了三槍,只有一槍沒有中。麗達微笑著說:
「發生了什麼事情?」
「再見了,麗達,我親愛的同志!我們會再見的,你千萬別忘記我。」他怕自己馬上會放聲哭出來。他不得不走了。他不能再說話,只有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甚至把她的手都握疼了。
在全廠大會上,蒂日茨基用波蘭話發表了激烈而堅決的演說。他猛力地敲著講台的欄杆,向他周圍的工人們說:
天已經亮了,旅館老闆的房子里還在進行著頑強的搜查。季莫申科因為搜查了十三個鐘頭都沒有結果,心裏十分氣憤,已經決定停止搜查了,可是就在這時候,正要走出那女僕的小房間的謝廖沙,聽到她低聲說道:
隊伍里發出了一陣愉快的笑聲。應著由隊伍前面傳來的雄壯和諧的歌聲,他們開始唱道:
「謝廖沙,你把我的名字填上去,不叫媽媽知道,除了你我之外,誰也不告訴。我一定儘力幫你,這是比較好的辦法。」
當他走下講台的時候,青年人都贊成地高聲歡呼。可是那些老年人都不敢表示意見。誰說得准——也許布爾什維克明天就退出去,那時候,每一句話都得付出代價。假如不絞死,也一定要被趕出工廠。
謝廖沙向她說明了來意,就走開了,叫她穿好衣服。
再者,阿爾焦姆哥哥,請到林務官家裡,把這信里說的告訴她。
教育委員是那個又瘦又高的中學教員切爾諾佩斯基。這是目前本地教育界惟一對布爾什維克忠心的人。在革命委員會對面駐紮了一個特務連。革委會的警衛就是由他們擔任的。一到晚上,花園裡、大門口,就架起上好子彈帶的馬克沁機槍。它的旁邊是兩個拿著步槍的戰士。
「是的,我是在前天戰鬥的時候才加入紅軍的。」
「青年同志們,」她說,「現在,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想一想你們在這裏聽到的話。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從你們中間找到一些不光是旁觀、而是積極來參加革命的同志。只要你們願意來,革命的門是開著的。我們希望大家對這件事發表自己的意見。有誰要說話,請上來。」
他的出現是這樣突然,那個中國人差點把他撞倒。那個中國人開頭打算用盡全力向謝廖沙撲去,但是這年輕人的高興的表情阻止了他。
丘扎寧惡意地斜著眼看了看她,說:
「嘿——嘿!兄弟,我的眼睛什麼都看得到。我不光知道那個地窖,」他繼續說,「我還知道你和師長的汽車司機昨天喝了半瓶私酒哪。」
「我要說話!」
「我當然要跟大家一道走。但是你怎麼辦呢?媽媽那時候一定會很痛苦的。」他沉默了。
「沒有。」謝廖沙回答。
「沒有關係,瓦莉亞,什麼也不會的。我沒有工夫回家。說真話,實在沒有工夫。今天我也不能回去。我正好有話要和你談談。到我這兒來吧。」
第二天早晨,被遺棄的小鎮和車站顯得十分荒涼。最後一列車的機車,彷彿告別似的,在車輪轉動的時候嘶嘶地拉了幾聲汽笛。車站外面的鐵道兩旁,分列著留守本鎮的營的警戒線。
多林尼克已經走上台階,又回過頭來說:
阿夫托諾姆·彼得羅維奇焦急地搔了搔頭皮。
「請稍停一下,同志。我這裡有一封信,其中有一部分是與您有關係的。」
在鏡子一樣的湖水旁邊,兩個人停下了。透明而溫暖的湖水是誘人的。
「看那天空,它是碧藍的,你的眼睛也跟天空一樣碧藍。這樣不好。你的眼睛應該是灰色的,像鋼鐵一般的顏色。碧藍的顏色——未免太溫柔了。」
和謝廖沙並排走的是又瘦又高的木材廠工人安捷克·克洛波托夫斯基。他的手指扣住步槍的扳機,一路上沉默,憂鬱。他的眼睛碰著謝廖沙的視線,於是他把他內心的憂慮都對謝廖沙傾訴:
「坐在後邊,不過,要把牢。」
這個長著尖鼻子的瘦小的人立刻引起了全場的注意。大家很注意地聽著他的演說。他說到全國各地的鬥爭,他號召青年們緊緊地團結在共產黨的周圍。他像一個真正的演說家一樣講話,不過在他的講詞里,什麼「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社會沙文主義者」等等名詞用得過多,而這些名詞,聽眾當然都不懂。他講完的時候,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他讓謝廖沙繼續講話,自己先走了。
「大家想一想,波托茨基伯爵們和桑古什卡公爵們騎在咱們的脖子上已經多少年了?難道咱們波蘭工人不也像烏克蘭和俄羅斯工人一樣受著他們的奴役嗎?可是現在,那些拍伯爵大老爺們馬屁的人卻在工人中間散布謠言,說什麼蘇維埃政權要用鐵拳對付波蘭工人!
謝廖沙和他全家以及他們的近鄰們一道躲在地窖里,但是現在,任何力量也不能叫他再待在地窖里了。他要到上面去。他不管母親的反對,徑自跑出了那陰森森的地窖。裝甲汽車「薩蓋達奇內」號正轆轆地從他家門口開過去,一面退卻一面瘋狂地掃射著。彼得留拉的敗兵慌亂地跟在它後頭逃跑。其中有一個闖進了謝廖沙家的院子里。他慌忙拋下鋼盔、步槍和子彈袋,然後爬過籬笆,鑽到菜園裡去了。謝廖沙決心到街上去看看。彼得留拉的敗兵正沿著通向西南車站的大道逃竄。裝甲汽車在掩護他們退卻。通到鎮上的大道上空無一人。忽然,一個紅軍戰士跑到大道上來了。他迅速地卧倒,向大路的那一頭射擊。接著又出現了第二個,第三個……謝廖沙看見他們一面跑一面彎著身子追擊。其中有一個臉上曬得黝黑、眼睛發紅的中國人,上身只穿著一件貼身襯衫,胸口|交束著機槍的子彈帶,兩隻手都握著手榴彈,一點也不掩蔽地猛追過來。跑在最前頭的那個紅軍戰士還很年輕,手裡提著一架輕機槍。這是首先衝到鎮上來的紅軍部隊。一陣狂喜的感情支配了謝廖沙。他一直跑到大路上,儘力高聲呼喊:
蒂日茨基從他的心坎里,從一個普通工人的心坎里,發出了這清新的呼聲。
謝廖沙指著靴子說:
「勃魯扎克……」
麗達站住了,說:
多林尼克笑著說:
謝廖沙就像一個被斥責的小學生似的,滿臉緋紅,回答說:
「……再見吧,我的故鄉;再見吧,你這個難看的、骯髒的、有著醜陋九*九*藏*書的房屋和發臭的街道的親愛的小鎮!再見吧,親人們!再見吧,瓦莉亞!再見吧,轉入地下工作的同志們……異族的、兇狠殘酷的白色波蘭軍隊開來了。」
老勃魯扎克局促不安地坐在長凳子上。他微笑了,透過亂蓬蓬的短鬍子露出了兩排黃牙:
「你來吧,」她把手槍遞給謝廖沙,笑嘻嘻地說,「看你的了。」
季莫申科憤憤地咬著嘴唇:
「搜查。」
透過叢林,謝廖沙看見冬妮亞和宣傳列車的政委丘扎寧正沿著大路走過來。丘扎寧很漂亮,穿著時髦的弗倫奇軍服,束著軍官武裝帶,登著吱吱響的軟皮馬靴。他挽著冬妮亞的胳膊,一邊走一邊和她談著什麼。
炮兵們都在大炮周圍睡覺。大夥全像政委一樣敏捷地跳了起來。只有西多爾丘克起得晚,他懶懶地抬起他的頭。
麗達·烏斯季諾維奇是一個十八歲的姑娘,一頭烏黑的短髮,穿著茶色的新制服,腰裡束一條窄窄的皮帶。謝廖沙從她那裡學到了許多新的東西。她還答應幫助他開展工作。當他們分手的時候,她給了他一包宣傳品,另外又特地給他一本印有共青團的綱領和章程的小冊子。
這時候會場里響起了一陣吵嚷聲和怪叫聲。一個名叫奧庫舍夫的中學生,藥鋪老闆的兒子,頭髮很考究地梳成雞冠形的小傢伙,請求發言。他扯了扯他的制服,然後說:
謝廖沙立刻就談起實際問題來。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本小冊子,交給她。瓦莉亞的眼睛盯著弟弟,低聲問他:
「我就是不回來了!」
地板上的每一方寸都檢查過了。大板倉、柴堆、儲藏室、廚房、很大的酒窖,全都搜查過了。但是連一點兒秘密地窖的痕迹也沒有發現。
謝廖沙,她疼愛的兒子謝廖沙,也去打仗啦!唉,這還了得!想想看,他竟在全鎮人的面前,背著槍,大搖大擺地走著,以後怎麼辦呢?
無產階級的軍隊已經佔領了本鎮。蘇維埃政權已經建立起來。我們希望所有的居民保持鎮靜。那些虐殺猶太人的吸血的匪徒們已經被擊敗了,但是為了不讓他們捲土重來,為了把他們徹底消滅,大家參加紅軍吧!用你們所有的力量來維護這勞動者的政權!本鎮的軍權屬於衛戍司令員,政權屬於革命委員會。
他的母親生氣了。她急得直搓手。
扎莫斯京哈哈大笑,說:
「你是什麼人?是在這兒做工的嗎?」他問這個沒睡醒的姑娘。
幾分鐘后,修道院院子里的大炮怒吼起來,炮彈在鎮上爆炸了。白軍在鎮上糖廠那座高煙囪上用木板搭了一個瞭望台,上面坐著一個軍官和一個電話員。他們是沿著煙囪的鐵梯爬上去的。
夜深了,當他送她回車站(政治部的工作人員都住在那兒)去的時候,謝廖沙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突然對她說:
麗達把手插|進位服的口袋,摸出了一支發亮的勃朗寧手槍。
謝廖沙聽著她說的每一個字,他從她的聲音里辨出了一種不平常的音調來。他覺得有點驚訝。她那對又黑又亮的水汪汪的眼睛,正緊盯著他。
於是,一有機會謝廖沙又到綠色客車上去了。
在這合唱的歌聲里可以聽出謝廖沙的嘹亮的高音。他已經找到一個新的家了。在這個新家所有的步槍里,也有一支是他謝廖沙的。
「可是,我連里的事情怎麼辦呢?」
「同志,我可以搭你的車子到車站去嗎?」
謝廖沙摸摸他的皮帶,傷心地說:
謝廖沙整天都在忙著執行革委會的指示。這時候伊格納季耶娃正在等候他。他們要一道上火車站裡的政治部去領取發給革委會的宣傳品和報紙。他急忙跑到街上,政治部的一個工作人員已經預備好汽車在那裡等候他們。
「謝廖沙,看那棵橡樹!」她用槍口指著二十五步開外的、有深深裂痕的樹榦,然後就舉起右手,讓它和眼睛成一直線,簡直不加瞄準就開了一槍。被打碎的樹皮落了下來。
她把手槍放下,躺在草地上。從她的制服上身里,可以看出她那富有彈性的胸脯的輪廓。
「他們有什麼關係?」他想了一下說,「說走就走。只苦了我們,又得想盡方法去適應另一個新政權。」
整整一個星期,這個給戰壕和蜘蛛網一樣的帶刺鐵絲網圍繞著的小鎮,總是在隆隆的炮聲和尖脆的槍聲里醒來或睡去。只有在夜深時候才是安靜的,但是偶爾還有一陣槍聲衝破深夜的沉寂:那是雙方的崗哨在互相試探。天一透亮,士兵們就聚在許多大炮周圍忙碌起來。大炮張開黑嘴,兇猛地、嚇人地咳嗽起來。人們連忙把新的炮彈裝上去。炮手把繩子一拉,大地便震顫起來。炮彈嘶嘶地飛到離小鎮三俄裡外被紅軍佔領的村莊上落下來,轟隆一聲炸開,把無數的泥塊拋向空中。
「謝廖沙,你到這兒來。」她輕輕地說。
母親又痛哭了一番。她那不成器的兒子連醫院的地址都沒有告訴她。
當天晚上,謝廖沙送麗達回車站去。臨別的時候他緊緊地久久地握住她的手,比正常握手的時間長得多,麗達微微地笑了一下。
麗達沒有回答。她輕輕咬著草葉,正想著別的事情。
「我們走吧。」
麗達用手腕支著,欠起身子。
「挨餓,你們還僱用女僕呢!」謝廖沙說。
「現在,我們的人可要遭殃了,特別是我家裡的人。他們會說:『一個波蘭人竟反抗波蘭的軍隊。』他們一定會把我爸爸趕出木材廠,用鞭子抽打他。我本來叫他跟我們一道走,但是他老人家卻捨不得丟掉這個家。哎,他媽的,趕快碰上他們拼一下吧!」安捷克憤憤地把滑到額上來的尖頂紅軍帽往頭頂上推了推。
謝廖沙穿著紅軍外套,束著帆布做的子彈帶,跟著別的十幾個紅軍戰士,在糖廠外面的十字街口守衛,等候波蘭軍到來。
「似乎是獨頭鷹。」
老闆是一個矮胖子,樣子很像一隻大酒桶,臉上長著幾天沒剃的紅毛,他一面拐著木腿,堆著諂媚的笑容迎接走進來的這些人,一面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黃葉凋零了,樹木禿了。秋風卷著落葉,輕輕地在路上打轉。
「我認得他,」那個中國人高興地笑著說,「在我們剛衝進鎮上來的時候,他高聲喊『同志們,萬歲!』他是布爾什維克——是我們年輕的好朋友!」那個中國人又拍著謝廖沙的肩膀稱讚了幾句。
「是本地人嗎?」
但是謝廖沙沒有聽見他的話。他迅速地跑進了院子,抓起那白軍丟下來的步槍和子彈帶,飛一樣地跑出去追上了隊伍。紅軍戰士們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直到大夥進了西南車站,方才發現了他。他們截住了幾列白軍的滿載槍械與彈藥的火車,把殘敵趕進樹林里,然後才停下來休息,整頓隊伍。這時那個年輕的機槍手跑到謝廖沙面前,驚訝地問他:
他的身子向她那裡移了一下。
「我以為你不會打得這麼好呢。」
「哪兒可以找到這種旗子呢?」
昨天夜裡,政治部的工作人員已經把那些無聲的鼓動員貼了出來。同時,還貼出來革命委員會第一張告謝佩托夫卡全體勞動人民書:
「你們這些壞蛋,笑什麼?」
「你怎麼了,傷了你那小資產階級的自尊心了?你打算讓私人的事情影響工作嗎?同志,這樣是不對的。」
「別哭啦,老大娘,我們要選你兒子作政委呢。」
這一下可把他母親惹火了:
「保爾來信了。」
她拉著被頭蓋住肩膀,用手遮住手電筒的亮光——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驚疑地回答說:
「呵!西多爾丘克,弟兄們真是太不自覺了,竟沒有照顧到你還沒有睡夠。」
但是,她的謝廖沙,她揪過那麼多次耳朵的小謝廖沙,卻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又羞又惱,紅著臉,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他笑嘻嘻地說:
謝廖沙第一次考慮到這個問題。
這時候伊格納季耶娃走進來了。謝廖沙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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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糟糕!扎爾基說得對。找這些中學生來開會,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只有讓你生氣。」
謝廖沙時常到車站上那節寫著「師政治部宣傳鼓動科」的綠色客車去。麗達和伊格納季耶娃兩個就在這節車廂的一個小房間里工作。伊格納季耶娃永遠叼著一支煙捲兒,嘴角上現出得意的微笑。
一個眼睛微微斜楞著、樣子很像小熊的人——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擠過人群走到舞台上來:
麗達從後面走來,從她腳下傳來碎石頭的響聲。丘扎寧一看到她,就低聲對冬妮亞說:
師部參謀長並抄送謝佩托夫卡革委會主席。收到電報后十小時內,鎮上所有機關一律撤退。鎮上留一個營,歸本戰區指揮官N團團長指揮。師參謀部、政治部,以及所有軍事機關,一律撤至巴蘭切捷夫車站。執行結果立即向師長報告。(簽名)
「你是誰家的?」
「哦,是扎哈爾的兒子!那好了,你干去吧,把那些小弟兄們組織起來吧!」
出水以後,他在離小道不遠的地方找到了麗達,她正坐在一棵倒下的橡樹上。
他急促地握了握她的手,轉過身就往鎮上跑去。
到車站去的路很遠。蘇維埃烏克蘭第一師的參謀部和政治部就設在車站的列車上。伊格納季耶娃利用乘車的時間,問了謝廖沙許多問題:
「好的,這個辦法比較妥當。」
「這是謝廖沙告訴我的,」多林尼克接著說,「他有一個朋友在車站食堂里當過夥計。他的朋友聽食堂的那些廚師說過,食堂里所需要的一切東西,從前都是由佐恩大批供給的。昨天謝廖沙又得到了確實的報告:佐恩的確有一個地窖,應當找到它。季莫申科,你帶著弟兄們和謝廖沙去吧。就在今天,務必把它找到!要是能夠找著,咱們就不愁沒有東西供給工人們和師的供給委員會了。」
季莫申科局促不安地坐著,蒼黃的兩頰現出了紅暈。
「你在你那一部門做了一些什麼工作?建立了組織嗎?你應當在你的朋友們中間——在那些工人階級的孩子們中間進行鼓動工作。要在最短期間把共產主義青年團建立起來。明天我們就起草一篇共青團的宣言,把它印出來,然後把青年召集來,在戲院里開一個大會;同時我再介紹在政治部工作的烏斯季諾維奇同你認識認識。她似乎正在作青年工作。」
他,謝廖沙·勃魯扎克,現在已經是一個布爾什維克了。他十次八次地從衣袋裡掏出那張蓋著烏克蘭共產黨(布)印章的白紙片,那上面寫著:謝廖沙·勃魯扎克,共產主義青年團團員,區委員會書記。要是有誰懷疑這一點,那麼,在他的緊身制服外面的皮帶上還掛著一支帶帆布槍套的「曼利赫爾」手槍,——這是他的好朋友保爾送給他的禮物。這是最可靠的證件。唉,可惜保爾不在這兒!
他們一邊談著話,一邊向樹林的深處走去。走到一條野草很高的小道上,他們決定在那裡休息一會兒。樹林里很靜。只有橡樹在小聲談話。麗達躺在嫩草上,枕著她那彎曲的胳膊。她那健美的雙腿和補了又補的皮鞋,隱沒在高高的野草里。謝廖沙偶然望一望她的腳,看見那雙補得很整齊的鞋子,又看了看他自己的靴子,腳趾正從那個大洞里露出來。他笑了。
在列辛斯基的住宅里出出進進的是新人物了。「同志」這個字眼,昨天還有許多人為它犧牲了性命,現在到處可以聽到了。「同志」——這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字眼呵!
「哎,您怎麼啦,長官同志,」老闆娘插嘴了,「我們自己都在挨餓哪。我們的東西都叫人家搶光了。」她很想放聲大哭,但老擠不出眼淚來。
「萬歲!同志們,萬歲!」
他看到大會對組織支部的提議這麼冷淡,心裏非常氣憤。他怒視會場。聽眾對麗達的演說也都是不在意地聽著。他看到扎利瓦諾夫一邊輕蔑地斜眼瞟著麗達,一邊跟莉莎小聲談話。坐在前排的是那些小鼻樑上撲著白粉的中學高班的女生,她們交頭接耳,低聲談話,那狡猾的小眼睛東張西望。在靠近舞台入口的角落裡坐著一群年輕的紅軍戰士。謝廖沙看見他認識的那個少年機槍手也在那兒。他坐在舞台腳燈的旁邊,臉上現出氣憤的神情,憎恨地注視著穿時髦服裝的莉莎和安娜。她們正在一點兒也不在乎地同她們的情人交談。
「麗達同志,為什麼我老想看見你呢?」接著他又補充說,「跟你一起是那麼愉快!每一次和你見面之後,我就覺得受到鼓舞,我就願意不停地工作下去。」
「同志,您今年多大了?」
想到這裏,她實在忍不住了,就大聲喊道:
一個熱天的中午,柯察金的母親帶著一個小包袱從車站走回家來。她聽著阿爾焦姆述說保爾吃官司的經過,哭得十分傷心。悲慘的日子一直在折磨她。她實在沒有法子過活了,只好給紅軍洗衣服,戰士們設法替她弄到一份口糧。
伊格納季耶娃救了他,從講台後邊小聲地對他說:
他們到這裏來,與其說是為了開會,倒不如說是為了看演出。
「抱歉得很,同志們,我還不大明白究竟要我們幹些什麼。要我們搞政治嗎?那麼,我們的功課怎麼辦呢?我們總得念完中學。要是組織一個體育協會或是俱樂部,讓我們在那裡聚會或讀書,那倒是另一回事。但是搞政治——結果你會給絞死的。同志們,對不起,我相信誰也不願意幹這種事的。」
「你參加紅軍了嗎?」
你的弟弟保爾
會場里發出了笑聲。奧庫舍夫走下台來,坐下了。現在那個年輕的機槍手上來說話了。他狠狠地把帽子拉到前額上,用憤怒的眼睛掃射著下面座位上的人們,高聲喊道:
「我們還要回來的,同志們!」
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維奇心神不安地看了看他,說:
「唉,那怎麼能說是女僕呢?只是收留的一個窮女孩子罷了。因為她無家可歸。叫赫里斯季娜自己說說吧。」
「走啦。」
「同志們,你們什麼都聽到了,現在我們該做的就是組織支部了。你們有人贊成這個提議嗎?」
瓦莉亞簡直認不出她的弟弟來了。他完全變了。就像有人給他充了電似的。他叫他姐姐坐在一張椅子上,接著就開門見山地說:
「是這麼一回事。你也加入共青團吧。你不明白嗎?就是共產主義青年團。我就是團的書記。你不相信嗎?得,你看看這個!」
他幾乎要情不自禁地告訴她說:她的眼睛就像一面鏡子,他可以從那裡看見一切,但是他及時地控制了自己。
「究竟是什麼人在離間我們各民族,使我們的弟兄們自相殘殺呢?幾世紀以來,國王和貴族總是不斷地唆使波蘭的農民去和土耳其人打仗,這一個民族侵略別一個民族的事,從來沒斷過。有多少人被毀滅了!已經發生了多少災難!誰願意這樣?難道我們願意這樣嗎?可是,所有這一切都要結束了。這些毒蛇們的死期已經到了。布爾什維克向全世界喊出了資產階級最害怕的口號:『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工人和工人都是兄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得救,才能得到幸福的生活。同志們,加入共產黨吧!
十分鐘后,一架摩托車亮著車燈,在鎮上靜寂的街道上賓士。它在革委會的門口嗒嗒地停下來,通訊員把電報交給了主席多林尼克。人們都行動起來了。特務連馬上整隊。一點鐘以後,一些滿載著革委會物件的車子從鎮上開過去。大家正在波多爾斯克車站上裝車。
「同志們,有什麼事情呀?為什麼這麼晚才來呢?」
「謝https://read•99csw•com廖沙,快回家去,馬上就給我回去!我要教訓教訓你,你這個小流氓,你要打仗,給我回家打去!」說著她就跑到她兒子跟前,想把他拉出來。
新的生活意外而迅速地衝進來了。它佔據了謝廖沙整個的身心,把他卷到它的漩渦里去。謝廖沙把他的家完全丟在腦後了,雖然他的家是離得那麼近。
「謝廖沙,孩子,你繼續向前闖吧,你既然在爬坡,我絕不剎你的車,不過你要常常回家來,別讓我們看不見你。」
同志們!
「謝廖沙,我們的任務就是不倦地把我們的思想和我們的口號灌注到每個人的心裏去。黨要所有的勞動者都關心每一件新發生的事情。我們應當組織許多群眾大會、討論會和代表會議。車站上的師政治部正著手開辦一個夏天劇場。再過幾天,一列宣傳列車就要開來,那時候,我們應當好好地展開工作。別忘記列寧說的話:如果我們不能吸引千百萬勞苦大眾參加鬥爭,我們是不會勝利的。」
在離那已經掛好就要開出的綠色車廂十步左右的地方,謝廖沙雙手抱住麗達的肩膀,感到就要失掉他無限珍愛的東西,低聲說道:
站在佐恩後面的,是他的幾個女兒。她們身上披著睡衣,給季莫申科的手電筒的亮光射得眯著眼睛。隔壁房間里,那個肥胖的老闆娘正在一面穿衣服,一面嘟噥著。
「您還聽到他的其他情況嗎?」
哥哥,我告訴你,我還活著,不過不很健康。我大腿上中了一顆子彈,可是現在已經快治好了。醫生說,沒有傷著骨頭。你不必為我擔心,它就會好的。我出院之後,也許可以休假,那時我一定回來看你。我臨走時沒能見到母親,但是事情變化得這樣快,我現在已經是科托夫斯基騎兵旅的一個戰士了;不用說,你已經聽到過英勇的科托夫斯基的名字。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我對我們這個旅司令員非常敬佩。母親回家了嗎?要是她在家,她的小兒子在這裏頂親熱地問候她。請原諒我讓你們操心。
戲院里擠滿了嘁嘁喳喳的青年們,他們都是看到鎮上到處張貼的布告以後來的。糖廠工人的管樂隊在演奏。到會的大部分是學生——男女中學生和小學生。
「同志,你是從哪兒來的?」
政治部的露天劇場每天都擠滿工人和紅軍戰士。在軌道上停著的第十二軍的宣傳列車車身到處都貼著色彩鮮艷的宣傳畫。這宣傳列車晝夜都在緊張地活動著。它有一個印刷部,成天忙著排印報紙、傳單和布告。前線離得很近。有一天晚上,謝廖沙偶然走進劇場。他在紅軍戰士中間找到了麗達。
「前線需要給養。工人需要食糧。咱們剛一到來,投機商人和販子就把物價抬高了。他們不收蘇維埃紙幣,買賣都用尼古拉的舊幣或是克侖斯基票。今天咱們就要規定物價。咱們十分明白,這些投機商人誰也不會按定價出售。他們一定把貨物藏起來。那時候,咱們就進行搜查,徵發這些奸商所有的物品。對於這些奸商,咱們一點也不要客氣。咱們不能讓工人們再餓肚子。伊格納季耶娃同志警告我說,我們不要太過火。我說,這是因為她還帶著知識分子的軟弱性。你不要生氣,伊格納季耶娃同志,我是有什麼就說什麼。而且,問題不在小商人身上。譬如,我今天就得到一個消息,說旅館老闆鮑里斯·佐恩就有一個秘密地窖。有好多大商人,早在彼得留拉佔領本鎮以前就把大量的物品囤積到這個秘密地窖里。」他帶著諷刺的冷笑,特別注意地瞧了瞧季莫申科。
他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弧形,然後又用手使勁地敲著講台的欄杆。
「這個我們自有安排。」
「是的,我是這兒的傭人。你們是誰呀?」
紅軍的炮隊設在一座古老的波蘭修道院的院子里。這個修道院在村子正中的高崗上。
「這就是說,你還想繼續瞞著我們?我最後一次勸告你,趕快告訴我們地窖在什麼地方。」
今天對本鎮的轟擊比過去更兇猛、頻繁、堅決。大炮不斷的轟擊使得空氣震顫起來。從糖廠的煙囪上頭可以清楚地看見布爾什維克的戰線正向前推進。布爾什維克的戰士們卧在地面上,跌倒又爬起來,向前進攻。他們差不多把車站佔據了。謝喬夫師團把所有的後備隊全都調了上來,可是還堵不住火車站上被打開的缺口。那些抱著拚命的決心的布爾什維克已經衝進了車站周圍的各條馬路了。在一陣短促而猛烈的攻擊之後,守衛車站的彼得留拉謝喬夫狙擊師的第三大隊終於被迫退出他們最後的陣地——近郊的各個花園與果園,狼狽地、三五成群地向鎮里逃去。紅軍的先頭部隊不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繼續挺進,用刺刀開路,掃除了白軍的後衛,佔據了各條街道。
「閑話少說。要一百車乾草。馬快餓死了。」
「快十七歲了。」
「你爸爸是做什麼的?」
瓦莉亞看完了他的證件,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說:
謝廖沙認出她就是那個替保爾給他送信的姑娘。冬妮亞也緊緊地盯著謝廖沙,顯然也認出了他。當她和丘扎寧走近他的時候,他從口袋裡掏出信來攔住她說:
他一聲不響地聽著他母親的責罵。但是,當他父親開始罵他的時候,他就立刻反攻,並且把老勃魯扎克給問得沒有話說了:
到戰鬥中去鍛煉,
這木匠正忙著建立本鎮的革命政權。
多林尼克迅速地把謝廖沙打量了一番。
用我們的胸膛開條路,
但是,麗達的輕蔑而譏諷的聲音攔住了他:
「彼得留拉的兵,逃到哪裡去了?」呼呼地喘著氣的中國人這樣問。
「你的手槍在哪兒?」
「我有什麼可向你解釋的?你又會給人家扣上帽子:什麼小市民習氣啦,什麼背叛工人階級啦。」
多林尼克身子俯在桌子上,固執的眼光盯著伊格納季耶娃,用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
謝廖沙回鎮上的時候,順便回到自己的家裡。
十分鐘后,那個巨大的俄國式的壁爐被打開了,裏面現出一個活動的鐵板門。又過了一個鐘頭,一輛載重兩噸的卡車載著許多桶子和袋子,在圍著看熱鬧的人群中,從旅館老闆的屋子那裡開走了。
第二天傍晚,烏克蘭共產主義青年團的地方委員會就建立起來了。
「所有的無產者都是兄弟,但是那些貴族老爺們,請大家相信,我們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你曉不曉得波蘭人用什麼旗子?」
阿夫托諾姆·彼得羅維奇輕輕地敲著他的鄰居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維奇的門。格拉西姆還沒有穿好衣裳,就由敞開的門裡向外張望一下,問道:
「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個狡猾的傢伙清洗出去呀!」
「沒有關係,他們沒有我也行。」
會場里又靜下來了。可是,突然後排里有一個人說:
謝廖沙看完電報就跟著通訊員跑到外邊。
伊格納季耶娃同志正到革委會去。在門口,一個年紀很輕的紅軍戰士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問他:
有一天晚上,阿爾焦姆的腳步比平常更快地從窗戶前面走來。他一邊推開房門,一邊在門口喊著:
「得啦,」季莫申科喊了一聲,他已經忍耐不住了,「我們再搜查!」
僅僅過了一天,就有許多工作人員坐在桌子旁邊了。打字機嗒嗒地響著,糧食委員會也建立起來了。糧食委員蒂日茨基同志是個活潑而性急的人。蒂日茨基以前是糖廠的助理技|師。本鎮蘇維埃政府剛剛建立起來,他就以罕見的頑強精神開始鬥爭,決心摧毀工廠管理部門那些內心仇視布爾什維克的上層貴族分子。
會場里靜寂無聲。
謝廖沙坐在小橋旁邊的石頭上,臉朝著太陽。
謝廖沙臉上現出了笑容。他立刻走到舞台中央,高興地喊著說:
「你就說關於組織支部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