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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9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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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溫存地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對她說:
「現在你們兩個打算怎麼辦呢?」母親問他們。
有一天,他突然看見謝廖沙坐在一個堆滿彈藥箱的敞車上。謝廖沙一下就跳下來,差一點沒有把他撞倒,緊緊地抱住他說:
從全國各地被趕來的、而且註定要滅亡的那些舊世界的餘孽,都自以為在彼列科普後面的克里木是絕對安全的,他們在那兒正盡情痛飲他們的美酒呢。
9月10日
現在和波蘭的戰爭既已結束,國家就把軍隊調到克里木以消滅這個反革命的最後巢穴。
貨運碼頭上的共青團書記潘克拉托夫,一個寬肩膀的、穿著粗帆布襯衫的碼頭工人,把保爾叫到一邊。他不客氣地看了保爾一眼,又瞟了冬妮亞一下,說:
柯察金額上的傷口已經長得很好了。換藥的時候,他那驚人的忍耐力使我們所有的醫生都吃驚。
8月27日
今天柯察金第一次微笑了。他的笑容很動人。他一向是嚴肅的,顯出少年老成的樣子。他的健康在恢復,快得驚人。他同佛羅霞是朋友。我老是看見她坐在他的床邊。顯然,她已經把我的事情告訴了他,不用說,是過分地誇獎了我。因此每逢我進去的時候,病人臉上總是微微露出一點兒笑容。昨天,他問我:
柯察金仍然沒有恢復知覺。現在已經把他移到專門病房去了,那裡都是將要死的人。一個叫佛羅霞的女護士差不多成天地坐在他身旁。她原來是認識他的。他們從前在一起做過工。她對待那個病人多麼溫存呀!不過,現在連我也覺得他是沒有希望的了。
那天晚上是他們倆的友情破裂的開始。保爾懷著痛苦和驚訝的心情看著那一向似乎是很牢固的友誼逐漸地破裂了。
他聽見好像有什麼人在遠遠的地方說話:
許多師團由波蘭前線調到南部去。當時,因為共和國正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波蘭前線,弗蘭格爾就乘這個機會,帶領他的匪幫由克里木爬過來,沿著第聶伯河北進,逼近了葉加特林諾斯拉夫省。
「我到鐵路上去,我想到鐵路總廠去。」
肅反委員會的緊張工作嚴重地影響了保爾還沒有恢復的健康。傷口常常疼。終於,他在兩宵沒有睡覺之後,失去了知覺。
就在這時候,在克里木的大門那裡,在這個連結著半島與大陸的狹小的喉管上,也就是在很久以前曾經是克里木的韃靼人和扎波羅什的哥薩克部落分界的地方,白衛軍重建了一個非常堅固的要塞——彼列科普。
「難道我們的友誼真的就像這落日一樣完了嗎?」
「他叫我『病號同志』,難道我害病了嗎?要不,就是他們在同別的人說話?」他對自己說。「是的,我害了傷寒。」於是他第三次試著睜開他的眼睛,這回終於睜開了。從那睜開的眼睛的小縫裡,他最初看到的是一個紅色的圓球,但是有一個什麼烏黑的東西擋住它。那烏黑的東西正在他上面彎下來,於是他的嘴唇就觸著一個玻璃杯的硬邊,並且感到了潤濕,那甘露般的液體。他身體里的火已經多少熄掉一些了。
「同志,您看得見我嗎?」
「佛羅霞,你拿點水來!」
冬妮亞看著金黃色的夕照,十分憂傷地說:
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的病人柯察金已經恢復知覺了,他又活了。危險期已經過去了。這兩天我一直沒有回家。
「唔!——」潘克拉托夫拉長聲音說,「她的樣子完全不像我們的人,很像資產階級。怎麼能讓她到這兒來?」
他們誰也不願意聽:「這個辦不到。」他們都說:「不行,得讓我們先開。」接著就是一場可怕的爭吵。在問題特別難解決的時候,就趕緊把朱赫來找來。於是,氣勢洶洶就要動槍的人們立刻安靜下來了。
「病號同志,您要喝水嗎?」
幾百尊大炮在彼列科普怒吼起來。千百顆炮彈凄厲地怪叫著劃過長空,炸成無數的碎片,散布著死亡。腳下的大地似乎正在崩坍,陷入無底的深淵。大地九-九-藏-書被炸得泥土翻飛,黑煙遮住了太陽。
軍大衣背上給火燒了一個窟窿的戰士多羅申科勸謝廖沙說:
「怎麼辦呢,費奧多爾,要是這樣媾和的話,我母親不是要留在國外了嗎?」
「到鐵路總廠去?嘿……這地方不要人。那麼好吧,你到烏斯季諾維奇同志那兒去。她一定可以給你安排一個地方的。」
這樣,他們兩個都知道感情的破裂是不能避免的了。
又過了幾天,每一次的會面、每一次的談話,都使他們的關係更加疏遠,更加不愉快。冬妮亞卑鄙的個人主義漸漸使保爾難以容忍了。
我這樣主張,完全由於愛美的觀點,要是這個青年可以活過來,為什麼要把他的眼睛剜出來,讓他破相呢?
我沒告訴他這是他昏迷的時候用手把我攥成這個樣子的。
流血過多的國家,需要暫時的休息。
「誰會想到他會活過來?可是,您瞧,他到底掙扎著活過來了。真是頂結實的體格。尼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您真可以驕傲。這完全是您護理得好呵。」
「這個叫佛羅霞的人究竟是誰?」保爾使勁回想,但是他一使勁,就又掉到無邊的黑暗裡去了。當他從黑暗中冒出來的時候,他又想起:「我渴死了。」
9月17日
他立刻想吸引冬妮亞參加他們的工作。他邀請她參加城裡共青團的全體大會。她答應了,但是當她換了衣服從她房裡走出來的時候,保爾卻緊咬著嘴唇。她打扮得那麼漂亮,故意穿得很講究,弄得他簡直不想帶她到自己的同志們那裡去了。
一個故意把鴨嘴帽拉到鼻樑上的調皮小夥子,看了看介紹信,對保爾擠了一下眼睛,說:
9月21日
「我從來就不喜歡跟別的人一個樣子;要是你不便帶我去,我就留在家裡。」
女人的聲音非常興奮地回答說:
「費奧多爾,你看我是不是應當調換一下工作?我很想到鐵路工廠去干我的老本行,我總覺得這兒的工作我干不好。醫務委員會的人都告訴我,說我不適於在軍隊里服務。這兒的事情比前線還要緊張。這兩天兜捕蘇蒂里匪幫的工作完全把我累垮了。我想擺脫這不斷的突擊工作。費奧多爾,你看我站都站不穩,我是干不好緊張的肅反工作的。」
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剛剛見面,又要分別了。火車的速度漸漸地加快,謝廖沙怕誤了車,慌忙地最後招呼他朋友一聲,就沿著月台跑去,緊抓住一輛車廂的把手;車上許多隻手把他拉了上去。保爾獃獃地站在那兒望著,這時候他才想起沒有把瓦莉亞的事情告訴他。謝廖沙一直就沒有回過自己的故鄉謝佩托夫卡。可是保爾又給這意外的會見弄得昏頭昏腦,完全忘記了把這件事告訴他。他對自己說:
談話的結果,保爾拿了一張證明書到共青團省委會去了。介紹信上說,請共青團省委會另安排他的工作。
章魚有一隻鼓鼓的、大小像貓頭一樣的、周圍是暗紅色、中間有個綠色圓點的眼睛,這眼睛閃閃發光。它的幾十條觸鬚像一群小蛇似的蜿蜒蠕動,上面的硬鱗發出討厭的沙沙的磨擦聲。章魚本身也在蠕動。他看見它就在自己的眼睛旁邊。那些觸鬚在他身上爬著,它們是冰涼的,像蕁麻一樣螫人。章魚伸出它的毒刺,像水蛭一樣地鑽進他的頭,一下一下地收縮,吸著他的血液。他覺得他的血液正由自己體內流進章魚那膨脹起來的肚子里去。它的毒刺就這樣吸著,吸著,他頭上被毒刺刺著的地方,疼得難忍。
他從八月十九日被炮彈片打傷的時候起,一直處在昏迷狀態中。明天阿納托利·斯捷潘諾維奇要給他做檢查。
9月2日晚11時
10月8日
兩個朋友簡直不知道互相問些什麼,互相說些什麼才好。因為他們分別之後經歷的事情太多了!他們九_九_藏_書相互提出一大串問題,可沒等到對方回答,自己又說開了。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汽笛的響聲,直到車輪開始緩緩地轉動了,他們互相摟著的胳膊方才鬆開。
他那年輕的身體不肯死,體力也慢慢地恢復了。這是他的新生,什麼東西好像都是新奇的、不平常的。只有他的頭還昏沉沉的,在石膏箱里不能動彈。身體的感覺已經恢復,甚至連他的手指頭也都能屈能伸了。
現在我的愉快真是難以形容,因為我又救活了一個人。我們的病房裡又可以少死一個人了。在我個人的勞累的工作中,最令人高興的就是看見病人恢復健康。他們都像小孩一樣地依戀著我。
這時,他對朱赫來說:
「從肅反委員會出來的嗎?嘿,那是好機關。好吧,我們馬上就可以派你工作。我們正急著要人呢。你願意到什麼地方去?到省糧食委員會去怎樣?不願意?不願意就算了。那麼,到碼頭上的宣傳鼓動站去怎樣?也不願意?哦,那你可就錯了。這是好地方,可以領到頭等的口糧。」
他聽見遠處有輕輕的聲音說:
阿納托利·斯捷潘諾維奇想取出他的右眼,以免發炎,但是我勸他,只要病人還有消腫的希望,暫時不必這樣辦。他同意了。
保爾也緊抱著母親,看著她那因為憂傷與期待而消瘦了的、滿是皺紋的臉。他一句話也沒說,等著她平靜下來。
他還是想著前線。
一個星期後,第一次投入戰鬥,謝廖沙就倒在烏克蘭秋天的原野上了。
這個鋼鐵一般的人的形象,他那冷靜沉著的態度,堅決的不容分辯的聲調,時常使那些揮舞著的手槍重新插|進槍套里去。
列車不斷地經過基輔向南開——上面滿載著士兵、車輛、鍋灶和大炮。保爾所參加的鐵路肅反委員會正忙得一塌糊塗。列車像水流一樣,不斷地彙集在這兒,車站擠得水泄不通,一條空路軌也騰不出來,因此交通阻塞了。收報機不停地收到許多最後通牒式的電報,要委員會騰出路軌,讓這個或那個特別的師開過去。這樣的電報簡直沒有個完,每一件電報都使用著同樣的字句,如「應比其他優先……」「視為作戰命令……」「迅即騰出路軌……」而且差不多每道命令上都有著這樣的警告:如不執行這一命令,負責人將被交給軍事法庭,受軍法的審判。
「不讓他知道也好,免得他在路上心裏難過。」他沒有料到,這就是他和謝廖沙最後一次的會面。站在車頂上、胸脯迎著秋風的謝廖沙也沒有想到,死神正在前面等待著他。
「脈搏一三八次。體溫三九點五度。始終昏迷。」
8月30日
由遠處飛來的一顆流彈打中了他。
保爾出院之後,開頭是住在冬妮亞寄宿的布拉諾夫斯基家裡。
「她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把她帶到這兒來,明白嗎?她並不敵視我們,只是在服裝的問題上,的確有可以批評的地方,但是你不能單憑服裝來判定一個人。我也懂得什麼人才可以帶到這兒來。你用不著故意挑我的毛病,潘克拉托夫同志。」
章魚不見了,但是刺的地方還疼。保爾覺得有一個人的手指頭正按著他手腕上的脈。他想睜開眼睛,但是眼皮很重,張不開。為什麼這樣熱呢?呵,一定是母親生了火爐。又有人在說話了:
今天我替柯察金寫了一封家信。他在信里說他受的是輕傷,很快就可以治好,一定要回家看望他們。實際上他流了很多血,臉跟紙一樣白,現在還非常虛弱。
「我看不見,只能夠聽見……」
他的眼睛盯著她,緊緊地皺著眉頭,低聲回答說:
今天救護列車送來了一批重傷員。一個頭部受傷的紅軍戰士被安置在病房角落靠窗的病床上。他只有十七歲。人們把一包在他的衣袋裡找出的證件和醫生診斷書交給了我。他的名字叫作保爾·安德列耶維奇·柯察金。證件有:一個磨破了的烏克蘭共產主義青年團第九六七號團證、一個紅軍戰士證明書,還有一張紅軍團長給他的嘉獎令的摘錄,上面寫著:「對英勇進行偵察工作的紅軍戰士柯察金予以嘉獎。」此外還有一張似乎是他親筆寫的紙條:https://read.99csw•com
「冬妮亞,這件事我們早都談過了。自然,你知道我曾經愛過你,而且就是現在,我對你的愛情還是可以恢復的,不過你必須跟我們在一起。我已經不是你從前認得的那個保爾了。同樣,如果你要求我把你放在黨的前頭,我就不會是你的好丈夫。我首先是屬於黨的,其次才是屬於你和別的親人們的。」
「我想,他又清醒了。」
「我還是干我的老行當去,媽媽。」阿爾焦姆回答。
「是我。」保爾粗聲回答說。
拜託諸位同志,在我戰死的時候,請通知我的家屬:謝佩托夫卡鎮調車場鉗工阿爾焦姆·柯察金。
「大夫,您手上為什麼有那些黑紫的傷痕?」
他不再說了。
「要是左眼瞎了,倒好一點兒——現在我還怎麼打槍呢?」
一場空前殘酷的血戰開始了。白軍的騎兵不顧一切,像野獸一般向爬上岸的人們衝過來。扎爾基的機槍不住向周圍噴射著死亡。人馬成堆地倒在彈雨下面。扎爾基用狂熱的速度,一次又一次地裝著機槍的子彈盤。
「你擺脫一切束縛,到我們的隊伍里來吧。讓咱們一道為摧毀統治階級而奮鬥。我們這兒有許多優秀的姑娘,她們和我們一道進行著殘酷的鬥爭,和我們一道忍受著饑寒困苦。她們也許不像你那樣受過很好的教育,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願意和我們在一起呢?你說,丘扎寧曾經想用暴力來污辱你,但是丘扎寧是一個墮落的壞蛋,不是一個戰士。你又說,我的朋友們都敵視你;但是你為什麼要像參加資產階級的跳舞會似的穿得那麼漂亮呢?驕傲把你害了。你不願意跟那些穿著臟制服的人們一個樣子。你既然有勇氣愛一個工人,卻不能愛工人階級的理想。跟你分手,我感到遺憾,我也願意你給我留下美好的記憶。」
我們已經全都知道:要是他呻|吟了,那準是他昏迷了。他怎麼會有這樣的頑強精神呢?我真不明白。
第二天,保爾在街上看到一張有著省肅反委員會主席簽名的布告,那個簽名的人正是費奧多爾·朱赫來。他的心跳起來了。他好容易找到了他辦公的地方,但是門崗不讓他進去。他死氣白賴地磨來磨去,門衛幾乎要把他抓起來。但他終於進去了。
「脈搏現在是一二二次。」
保爾注視著她的臉龐的輪廓和她那栗色的頭髮,禁不住對他曾經那樣疼愛又那樣親近過的姑娘產生了憐憫心。
9月26日
這受過了無數苦難的老婦人的眼睛里又閃著幸福的光芒了。在保爾回家那幾天里,她看他多久也看不夠,和他說多久也說不完,她本來就沒有想到還會看到他。
他走上遍地是雪的月台,看看「謝佩托夫卡一站」的路牌,就向左邊的調車場走去。他尋找他哥哥阿爾焦姆,可是,他不在那兒。他扣緊外套,快步穿過森林,向鎮上走去。
10月14日
一般人在這時候常常不斷地呻|吟或是發脾氣。可是他卻不做聲,並且每次給他的傷口上碘酒的時候,他都不畏縮,只是把身體挺得像繃緊了的弦。他時常疼得幾乎失去了知覺,但是從來也不叫喚一聲。
昏迷了十三天之後保爾才恢復知覺。
「您讀讀《牛虻》,就明白了。」
今天有人叫我到樓下的接待室里去,我看見兩個姑娘在那兒等著我。其中一個很漂亮。她們要看柯察金。她們是冬妮亞·杜曼諾娃和塔季亞娜·布拉諾夫斯卡亞。冬妮亞這名字我是知道的——柯察金在說夢話時常常喊著她。我允許她們進去見他。
保爾呢,他在家住了兩個星期,又回到了基輔,因為那裡的工作正在等待他。
「邊界一定是沿著哥倫河劃分的,所以謝佩托夫卡一定還九-九-藏-書是我們的。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我早就告訴她了!她為什麼要這樣出風頭呢?」
接著那和藹的聲音更近更清晰了:
1920年8月26日
「呵,我真是高興極了!」
今天柯察金第一次坐著輪椅,被推到醫院的陽台上。他看見了花園和呼吸著戶外清新空氣的時候,現出了什麼樣的表情呵!從他那纏著紗布的臉上只露出一隻眼睛。這隻眼睛是活潑的、明亮的,它眺望著周圍的景緻,好像他是初次看到那些東西似的。
柯察金今天出院了。我們親切地握手道別。他那隻眼睛上的繃帶已經解掉了,只有前額還包紮著。那隻眼睛是瞎了,但是表面上看來還是正常的。跟這樣一個好同志分手,我感到十分難過。
「你的身體的確很不好。我早就應該解除你的工作,這是我的過錯,我照顧得不周到。」
鐵路肅反委員會就是負責軍運暢通的機關。
這一天他們一起來到黃葉滿地的庫佩切斯基公園,去作最後一次的談話。他們站在陡坡上的欄杆旁邊;第聶伯河的灰暗的水在欄杆下面閃爍;一隻拖著兩個駁船的小輪船,正逆著水從橋孔里鑽出來,用它的輪翼疲倦地拍著水面,緩緩地向前行駛。落日給特魯哈諾夫島塗上一層金黃色,把各家窗戶上的玻璃照得像火一樣紅。
跟波蘭的和約簽訂了,正像朱赫來所預料的一樣,謝佩托夫卡仍然屬於蘇維埃烏克蘭。邊界是沿著河流劃定的,它離那小鎮約三十五公里。一九二○年十二月一個可紀念的早晨,列車載著保爾回到他熟識的故鄉。
於是他們之間發生了第一次的衝突。他問她為什麼要打扮得那樣漂亮,她生氣地說:
臨別的時候,柯察金說:
和波蘭白軍的戰爭結束了。已經打到華沙城下的紅軍,因為消耗了過多的人力和物力,同時又遠離了自己的大後方,沒能攻下這個最後的堡壘就撤退了。波蘭人把這次紅軍的撤退叫做「維斯瓦河上的奇迹」。這樣一來,地主的白色波蘭又可以存在一些時候,而成立波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希望也暫時不能實現了。
保爾的太陽穴不斷地跳動。他說:
他和那個臉色微黑的姑娘談了一會兒,就決定了:保爾到鐵路總廠去擔任共青團的書記,不脫產。
謝廖沙笑了笑,回答說:
總是這樣:病人痊癒了,就離開我們,並且希望不要再回到我們這裏來。
「保爾,你這鬼傢伙!我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
他竭力想睜開眼睛。但是他體內有一團火,他喘不過氣來。
各個部隊的指揮員都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一面揮動手槍,一面堅持著說,根據某某軍司令員所發的某某號的電報,他們的列車應當先開。
「現在他的脈搏怎麼樣?」
「坐下吧,謝廖沙。」
那天在俱樂部里,她的漂亮衣服在那些褪色而襤褸的服裝里是那樣特出,弄得保爾十分為難。同志們都把她看做外人。她也覺出來了,所以就用挑釁的、輕蔑的眼光看著他們。
他們的友情都是真摯而樸實的,所以在分別的時候,我有時甚至要哭出來。這未免有點好笑,但這是事實。
另一個人的聲音比較輕柔,像是女人的聲音,回答說:
「不要緊的,風是我的老朋友,讓它吹個痛快吧。」
毒蛇的頭終被敲碎了。紅軍像怒濤一般湧進了克里木。紅軍騎兵第一軍各師的最後打擊實在是可怕的。亡魂喪膽的白衛軍,慌慌張張地擠上汽船逃出了海港。
想喝水,他多麼想喝水呵。他巴不得立刻跳起來大喝一頓。但是為什麼起不來呢?他剛想動一動,立刻覺得那不是他自己的身體,而是別人的,它不聽他使喚。大概母親馬上會拿水來吧。他想對她說:「我渴死了。」在他旁邊,有什麼東西正在動著。是不是那章魚又爬上來了?呵,不錯,就是它,那兩隻紅色的眼睛……
他的母親瑪麗亞·雅科夫列夫娜聽見敲門聲,轉過身說:「請進!」一個滿身披著雪的人在門口出現了。她認出了來人正是她read.99csw•com親愛的兒子。她雙手抓著胸口,喜歡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朱赫來關切地看了看他說:
他不斷地說夢話,沒完沒了地折騰,他身旁必須經常有人看護。我在他身上花了很多時間。他太年輕了,我真可憐他。因此,我願意儘力把他從死神手中奪回來。
「這漂亮的小姐是你帶來的嗎?」
他本來還想說出一些更激烈的話,但他克制了,因為他明白潘克拉托夫的話是代表大家的意見的。這麼一來,他就把一肚子氣都轉到冬妮亞身上去了。
冬妮亞悲傷地望著碧藍的河水,兩眼飽含著淚水。
昨天換班之後我又在病室里待了幾小時,他的傷是最重的。我仔細聽著他說夢話。有時候他說夢話就像講故事一樣。我從他的夢話里知道了他生活里的許多事情,可是他時常說出不堪入耳的罵人的話。我不曉得為什麼聽了他那些可怕的咒罵心裏很難過。阿納托利·斯捷潘諾維奇說他一定不會活的。老頭子生氣地嘟噥著說:「我真不懂,幾乎還是一個娃娃呢,怎麼部隊就會把他收下?這真叫人憤慨。」
但是朱赫來安慰他說:
肅反委員會的繁忙的工作損害了保爾的神經。他的頭時常疼得像針扎的一樣,可是還得跑到月台上去。
「現在可真舒服。」
這聲音是那俯在他頭上的暗黑的東西發出來的,但是他隨後就又昏睡了,不過他還來得及回答:
三天之後的夜裡,阿爾焦姆也背著一個包袱闖進了這間小屋子。這時候,她的喜悅真是無法形容了。這樣,柯察金的一家人又團聚了。兄弟兩個經過了艱苦的考驗和可怕的折磨而沒有死掉,現在又聚會在一起了。
保爾截住他的話頭,說:
那青年人驚疑地看了看他:
今天柯察金第一次獨自到花園裡去散步。他屢次問我,他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我告訴他說快了。那兩個姑娘一到接見的日子就來看他。現在我明白他疼痛的時候為什麼不呻|吟的道理了。我問他為什麼不呻|吟時,他回答說:
中了彈,他哆嗦了一下。他向前邁了一步,胸口像釘上一根燒紅的釘子一樣疼。他沒有喊叫,左右搖晃一下,雙臂像抱什麼東西那樣緊緊地抱起來,捂著胸口,隨後就像要跳躍似的,彎著身子,他那僵硬的身體一下就摔倒在地上了。那對沒有表情的藍色眼睛,凝視著無邊的原野。
他非常滿足,低聲說:
陸軍醫院的青年醫生尼娜·弗拉基米羅夫娜坐在她寢室里的小桌子旁邊,翻著她那本厚厚的淡紫色的日記本,裡邊是她用優美的斜體字所作的記錄:
在一個陰冷的、潮濕的秋夜,千萬個勞動人民的兒子,涉進海峽的冷水,預備連夜渡過錫瓦什湖,從背後去進攻躲在堅強工事里的敵人。伊凡·扎爾基是這千萬人中的一個,他正小心地把機槍頂在頭上前進。
這次和朱赫來的會面很好。朱赫來已經給炮彈炸去了一隻胳膊。他們兩個當時就把工作問題談妥。朱赫來對他說:
天剛亮,先頭部隊就渡過了錫瓦什湖,在敵軍後方的利托夫斯基半島登陸。他們越過了障礙物,從正面衝上去。彼列科普立刻翻騰起來了。伊凡·扎爾基是最先爬上石頭岸的人們中的一個。
他又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9月14日
保爾沒能回去看他的家人,因為謝佩托夫卡又被波蘭白軍佔領了,而且變成了雙方戰線的臨時分界線。和平談判已經開始。保爾日夜都在肅反委員會工作。朱赫來的房間成了他住宿的地方。他聽到波蘭白軍佔領了謝佩托夫卡的消息,心裏非常憂愁。他對朱赫來說:
共和國把金質的紅旗勳章掛在那些襤褸的制服上,掛在那心臟跳動的地方。機槍手共青團員伊凡·扎爾基的胸前也掛上了一個。
「你暫時還不適宜到前線去。你就在這兒幫助我搞肅清反革命的工作吧。你明天就到這兒來。」
今天檢查了柯察金的傷。傷口很深,顱骨穿透了,所以整個頭的右部都麻痹了,右眼發腫,眼內溢血。
她把她那瘦小的身子緊緊地貼在兒子胸前,不停地吻著他的臉,流下了幸福的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