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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2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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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誰來了?」在鐵路工廠里當過鏇工的特洛菲莫夫,一個斜眼小夥子,穿著破得露出胳膊肘的厚絨線衫,用胳膊肘碰了保爾一下,指著坡下的人喊道。
阿基姆笑著拒絕了他的請求。
汽笛尖銳地叫起來了。克拉維切克從車廂里喊道:
保爾是讀過《朱澤培·加里波第》這部小說的,他知道拉查隆尼是什麼人。
「鐵路林木委員會全體人員都領著特別的頭等口糧。我們削減別人的口糧供給你們,可你們究竟做了些什麼呢?我們送給工人們那兩車皮麵粉,你們弄到哪裡去了?」工會主席繼續說。
雖然朱赫來沒有說出來,但是圍著桌子的十三個人都清楚地想象到正向他們襲來的恐怖。冬天就在門外了。醫院、學校、各機關以及成千上萬的居民,都將受到嚴寒的侵襲,而車站呢——人擠得像螞蟻窩,火車每星期只能開一次。
他用敏捷的手指頭翻弄著一疊文件,高談闊論地說:
老人緊緊地裹起他的短外衣。火車就要開的時候,麗達好像隨便地問他:
「從現在開始,我們要按戰時狀態來進行工作。把黨員編成一個特勤中隊,中隊長由杜巴瓦同志擔任。六個築路隊,都要擔負一定的任務。把剩下來的全部工程,平均分成六段,每隊擔負一段。全部的工程必須在一月一日以前完工。提前完成任務的小隊,可以回城裡休息。此外,省執行委員會主席團還要向烏克蘭中央執行委員會建議,獎給該隊最優秀的工人紅旗勳章。」
在一間舊板棚里,積極分子舉行了一次會議。藉著陰暗的燈光,會議一直開到深夜。
在板棚里,阿基姆作了簡單的講話之後,朱赫來發言了。他親切地和大家交談,不知不覺地過了一個鐘頭。朱赫來告訴大家,規定的完工日期是一月一日,無論如何不能誤期。他說:
最後幾隻工具箱已經裝到火車上去了。乘務員們也分別到了崗位。正下著細雨。麗達的皮上衣濕得發亮,大滴的水珠從衣服上滾下來。
兩旁站著七個人,他們隨身帶著霍利亞瓦的馬槍,以及保爾、潘克拉托夫、杜巴瓦和霍穆托夫幾個人的手槍。這就是他們這一隊人所有的武器。
「這是我的團證,請收回吧,我不願意為了這一小塊硬紙犧牲我的健康!」
保爾從這個碼頭工人的肩膀上看過去,看見決議上寫的是:
粘泥真討厭,在靴子下面不住叭唧叭唧地響。人們在路基旁邊瘋狂地掘著土,鐵器沉重地咚咚響著,鐵鍬碰著石頭,發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音。
馬謹慎地踏在柔軟的雪上。馬蹄有時候踏著積雪下面的樹枝,發出喀嚓的響聲,於是馬就畏怯地打一個響鼻,閃到旁邊去。但是它那豎起的耳朵挨了一槍托,就又急步追上了前面的馬。
像篩子篩過一般的細雨不停地下著,寒冷的雨點浸透了衣服。雨水沖壞了人們的勞動成果,泥漿像稠粥一樣從路基上淌下來。
全隊的人都拿著槍,趴在鐵軌旁邊的雪地上。那些走在前頭的騎兵揮著皮帽子,其中有一個高聲喊道:
「我才不鏟雪呢,誰也沒有權利強迫我干這個。我是一個鐵路工程師,要是請我領導工作,我倒可以答應。但是鏟雪的事情,決不是你我份內的事,這在章程里沒有規定。這老頭子違法行事,我要控告他。誰是這裏的工長?」他問他旁邊的一個工人。
潘克拉托夫和隨著列車到來的杜巴瓦都盡全力搶救保爾。
奧利申斯基給我弄來了一個小電爐。我和奧莉嘉·尤列涅娃一塊兒用它暖手。但是屋子並不因為有了它而暖和一點。可是,那些在森林里的人是怎樣過夜的呢?奧莉嘉告訴我說,醫院里非常冷,病人都不敢爬出被窩。他們隔兩天才生一次火。
暴風雪突然襲來了。低飛的灰色的陰雲蒙住天空。大雪下得很密。晚上,大風在煙囪邊怒吼,在樹林里追逐旋卷的雪花,發出凄厲的呼號,使得整個森林不得安寧。
他轉身向自己的工作隊走去,他那套鞋在走路的時候啪啦啪啦地直響。
他們急急忙忙地走向工地。朱赫來的大衣襟在雪上劃了些鋸齒形的印記。他走起路來像熊一樣,東搖西擺的:他仍然沒忘記把兩隻腳像圓規那樣叉開,彷彿腳下面仍然是晃動著的魚雷艇的甲板。阿基姆的個子高,步子大,跟得上朱赫來,可是托卡列夫就常常要跑著才趕上他們。
傍晚收工的時候,人們都回到車站去。冬妮亞的丈夫匆忙走在前頭,打算在車上佔個好位子。冬妮亞在路邊站著,讓所有的人走過。走在最後的一個是保爾,他已經疲倦得要命,一邊走一邊拄著鐵鍬。
領頭的人指著那破屋子,對他們說:
在城裡,同志們都大力支援築路的工作。這立時得到了顯著的效果。扎爾基把區委會裡剩下的人都送到博雅爾卡去了。索洛緬卡區也只剩下了一些女同志。扎爾基還設法把鐵路專科學校的另一批學生送到築路隊去。
接著,保爾看著冬妮亞那雙長統皮套靴,又冷笑了一下,補充說:
保爾把鍬扛到肩上,邁著大步走開了。走了好幾步,才回答說:
保爾回過頭去。
不斷有新來的人到博雅爾卡去。鐵路專科學校的六十個學生也去了。
「你到哪裡去?」杜巴瓦抓住保爾的軍大衣,問他。
那吮吸著築路隊的血液的傷寒病,現在又向保爾本人進攻了。但是他的健壯的身體仍在抵抗它,一連五天他都掙扎著從那鋪著麥秸的水泥地上爬了起來,跟別人一道去出工。但是不管是那件暖和的皮短大衣也好,或是朱赫來送給他的那雙現在已經套在生了凍瘡的腳上的氈靴也好,都救不了他了。
1月9日
省黨委的會議已經開了將近兩個鐘頭。那禿頭的傢伙是鐵路林木委員會的主席。
「咱們走吧,德米特里,這件事只好聽其自然了。現在一切都得咱們負責了。今天夜裡必須把那些機車弄下來,明早好生火試一試。」
「冬妮亞,咱們走吧。要是我再看這拉查隆尼一眼,我就會忍不住的。」
12月23日
「看樣子很像是凍壞了,兩隻腳已經有一點腫了,」保爾回答說。接著,他又想起一個老早就想提出的要求,因此,拉住了朱赫來的袖子說:「你能不能給我幾發子彈?我只剩下三發能用的了。」
「這個我們已經聽說過了,」老鉗工挖苦地哼了一聲,狠狠地瞪著這個禿頭的傢伙。「怎麼,您當我們都是傻瓜嗎?」
黨省委和我們都接到了博雅爾卡來的電報:「為了回答匪幫的襲擊,我們,窄軌鐵路的建築者,『保衛蘇維埃政權號』裝甲列車和騎兵團的全體指戰員,在這裏召開大會,向你們保證,儘管有種種的困難,我們仍決定在一月一日以前把木材運到城裡。我們大家決心全力以赴。派遣我們的共產黨萬歲!會議主席柯察金,記錄別爾津。」
一會工夫,她拿了一隻長統的套鞋和一塊厚布來。當他把烤熱了的腳包在厚布里,穿起那隻套鞋的時候,他默默地帶著感謝的神情,看了看養路工的女人。
阿基姆發現了托卡列夫的斜睨,這眼色使他回想起他幼年時代的事情——那時候他家裡有一隻綽號叫「啄眼」的好鬥的公雞,每當它準備進撲的時候,它就跟托卡列夫現在一模一樣地斜眼看著對手。
有五十多個戴著布瓊尼式軍帽的、帽檐上嵌著紅星的騎兵朝鐵路跑來。
那個喊叫的人正站在奧庫涅夫的背後,奧庫涅夫劃了一根火柴,想看看這個要開小差的人是誰。火柴一瞬間從黑暗裡照出了一個氣得走了相的臉和張著的大嘴。奧庫涅夫認出他是本省糧食委員會會計的兒子。
像球一樣的霍利亞瓦跑進屋子來。
「出去。」
工程隊已經有九個人開了小差,幾天之後,又有五個人逃跑了。
工程隊以無比的頑強忍受著饑寒痛苦。
路基一天天地向森林深處伸展。
在和保爾告別的時候,朱赫來看見他那隻灌滿雪的套鞋,就低聲對他說:
朱赫來一面注意地聽著禿頭的全部答話,一面在他的筆記簿上寫道:「我認為應該進一步審查這傢伙:這決不是單純沒有能力的問題。我已經有了一些關於他的材料……咱們最好不要再和他啰嗦,讓他回去,咱們干咱們的。」
十來個騎馬的人已經翻過山坡,山坡下面是一片黑色的、沒有被雪覆蓋的地面。
他每走一步,都像有什麼東西猛刺著他的胸口,他的上下牙碰得直響,兩眼發黑,他覺得樹木就像旋轉著的木馬似的。
往前面一點,大約有一公里半的樣子,在新築的路基上,躺著一些長長的、像是給大風吹倒的柵欄似的木頭。這就是枕木。再往前,一直到那個小土坡,還只是一條平路。
冬妮亞的臉紅到耳朵根。
許多羡慕的眼睛都盯著保爾。有人喊著說:
保爾驚異地捧著這珍貴的禮物,然後躊躇地把它穿在凍得冰涼的身上。那柔軟的皮毛立刻使他的後背和前胸感到了溫暖。
在省執行委員會主席身旁,胸口貼著桌子坐著的是托卡列夫。這老人氣憤地撫摸著剪短的鬍鬚,不時斜睨那個禿頭的矮傢伙。那個人正用響亮的男高音,滔滔不絕地繞圈子,說些像雞蛋殼一樣空洞的廢話。
保爾的死使我發現了真情:對於我,他比我原先所想的更加親愛和寶貴。
第二天清早,上工的人雙腳都陷在很深的雪裡,耀眼的太陽掛在樹梢上,天空沒有半點雲彩。
「把人們從小土坡上撤下來,調到前面去修路,至於這個小山坡,咱們用別的辦法來對付它。」
列車到了中繼站,一個亞麻色頭髮的無名青年的屍體被大家從客車裡抬到月台上來。他是誰,他是得什麼病死的——誰也不知道。車站上的肅反工作人員,想起霍利亞瓦的請求,慌忙跑到車廂跟前,但是他們看到這青年確實已經死了,只好把他移到車站的停屍房,並且立刻給博雅爾卡的霍利亞瓦打電話,把他那麼關切的那個青年同志的死訊告訴了他。
12月5日
最後那句話給整個房裡突然發出的叱罵聲淹沒了。
「這完全是您的主觀想法。要是把您的思想推演下去,那麼,您就會認為,比方說,戰時的笑聲和樂天的表現是不許可的了。可是生活里卻不是這樣。什麼地方是前線——那裡就不免有悲劇。那裡的生命,時時有死神威脅著。然而,就是在那裡也有笑聲。至於在遠離前線的後方,一切生活當然還是照舊:笑聲、眼淚、悲哀、快樂、貪圖口福和享樂、心靈的激動、愛情……」
托卡列夫站住了,轉過身背著風去抽煙;他把兩個手掌並成一個小船的樣子,擋著風,趕緊抽了兩口,就忙著追趕前面的人。阿基姆停下來等read.99csw.com他,朱赫來沒有放慢腳步,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這裏只有一個人懂得鋪枕木的技術,這就是築路工長拉古京老頭子。他雖然已經五十四歲,卻還沒有一根白頭髮,長著一把光潤的分成兩綹的大鬍子。他每次都是自願地留下,現在已經是第四班了。他和那些青年人一同忍受著饑寒困苦,因此他在這個築路隊里受到普遍的尊敬。這個非黨人士(他是塔莉亞的父親)在每次黨員大會上總是坐在榮譽席上。老人對這件事非常自豪,因此他發誓絕不離開築路工地。
潘克拉托夫冷冷地一笑,愁眉不展地對阿基姆說:
一陣風把保爾手上那張信紙吹跑了,它像鴿子一樣飛上天空。他不能去參加他哥哥的婚禮。說到離開工地,這哪有考慮的餘地呢?昨天,潘克拉托夫那傢伙已經趕上他那一隊了,而且正用一種叫大家目瞪口呆的速度向前突進。這個碼頭工人正在拚命地爭奪錦標,他那慣常的沉靜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了;他不斷鼓動他隊里的「碼頭工人」用一種瘋狂的速度去幹活。
「大約二百人。」
保爾的一隊打掃了他們地段上的積雪。只有現在,保爾才體驗到寒冷造成的痛苦是多麼難以忍受。奧庫涅夫那件舊上衣並不能使他暖和,而那隻套鞋也灌進了雪。它好幾次掉在深雪裡。另一隻皮靴也快要掉底了。而且,因為他睡在水泥地上,脖子上已經長了兩個大癰瘡。托卡列夫把自己的毛巾送給他作圍巾。
她輕蔑地看了保爾一眼,挖苦他說:
「這是給你的。你猜得出這是誰送給你的嗎?呵,你這木頭,好好想一想吧!這是麗達·烏斯季諾維奇同志送給你的,為著不讓你這蠢驢子活活凍死。這本來是奧利申斯基同志送給她的禮物,她接到手裡立刻就交給我,說:拿給柯察金去吧。阿基姆曾經告訴她說,你在大冷天穿一件上衣幹活。這倒叫奧利申斯基的鼻子有點皺起來了。他說:『我可以把另外一件軍大衣送給那位同志嘛。』但是麗達笑著說:『不必了,他穿短的幹活方便!』這就是那件短大衣,拿去吧!」
帕托什金很信任他,很少查看他的工段。當朱赫來他們走到工作人員跟前的時候,那個累得滿臉通紅、頭上冒汗的潘克拉托夫正用斧頭在那裡挖一個安放枕木的座槽。
「哎喲,原來是保爾·柯察金呀!……你認出了這匹馬,怎麼就沒認出老朋友謝列達?你好嗎,我的好兄弟?」
他們托保爾的同鄉阿廖沙·科漢斯基把他送回謝佩托夫卡去。
12月3日
省委又從鐵路肅反委員會那裡接到了新的案件。原因是潘克拉托夫、奧庫涅夫,還有其他幾個同志,一齊到莫托維洛夫卡車站去拆掉了那裡的空房子的門窗。正在他們把這些東西往火車上搬走的時候,車站上的一個肅反工作人員企圖逮捕他們。他們解除了他的武裝,直到火車開動了,才把退出了子彈的空手槍交還給他。門窗都運走了。鐵路局材料處又控訴托卡列夫擅自沒收了博雅爾卡車站倉庫里的二十普特釘子。他把這些釘子分給農民,作為報酬,讓他們從伐木場那裡運出長木頭來代替枕木。
「我可以給你們木柴,可是不能白給。這是我們的築路材料。我們的工地上積了很多雪。你們車廂里有六七百個客人。婦女和小孩們可以留在車裡,其他的人都拿鍬去鏟雪,一直做到晚上。如果他們答應這樣做,就可以得到木柴。要是拒絕,就讓他們在那兒等到新年再說吧。」
技術指導員是一個又高又瘦、兩頰有著深深皺紋的老頭子,叫瓦列里安·尼柯季莫維奇·帕托什金。他的助手瓦庫連科是一個矮胖子,他樣子粗魯,鼻子肥大。他們兩個都住在站長家裡。
樹林里響了一槍。一個騎馬的匪兵迅速逃離板棚,鑽進黑暗的樹林里去。人們從學校里和板棚里一齊往外跑。有人無意撞到一塊塞在門縫裡的小木板上。他們劃了根火柴,用大衣的下擺擋住風,藉著火光,看見小木板上面這樣寫著:
當其他各隊的人都醒了的時候,院子里已經亮了。
杜巴瓦的那一隊人被派到普夏-沃季查去,負責把窄軌車頭和六十五節窄軌的敞車運到工地來。這工作頂替他們所負責的那一部分任務。
「保爾跟你念的功課怎麼樣?」
「這些飯桶每人一年只砍一立方米!」托卡列夫氣忿忿地唾了一下。
阿基姆拒絕在黨委會裡提出杜巴瓦的問題。杜巴瓦把電車管理局那不能想象的敷衍態度和官僚主義作風統統告訴了我們。他們斷然說至多能借給我們兩輛電車。可是屠弗塔卻教訓起杜巴瓦來:
「你好呵,保爾。你穿了這麼一套胡亂拼湊的服裝,真叫人認不出你來了。」
禿子的心馬上停止了跳動,訥訥地回答說:
「真見他媽的鬼!我一天也不在這兒待了。罰人做苦工,是因為他們犯了罪。我們犯了什麼罪?把我們關在這兒兩個星期了——這已經夠了。再沒有人願意作傻子了。讓那些做出決議的人自己來築路好了。誰願意到泥坑裡去打滾,就讓他們去打滾吧。我只有一條命。我明天就走。」
十來支煙捲冒出的灰色煙霧,像浮雲一般在毛玻璃的吊燈罩下面和省執行委員會主席的坐椅上面盤旋。在朦朧的煙霧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圍著桌子坐著的各人的臉。
連日大風雪。又颳風,又下雪。博雅爾卡的人們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了,但是寒冷與大風雪攔住了他們。他們陷在深到脖子的雪裡了。要挖開凍硬的土地是非常困難的,只剩下了四分之三公里,但這是最困難的一段。
「那麼,我和您沒有什麼話說。叫工長來,或是你們的……」
他們趕上朱赫來,並排走著。這時托卡列夫認真地說:
「她的男人會一點靴匠手藝,他會替你縫起來。沒有靴子可真要命!」
「用不著開群眾大會了。這裏誰也用不著鼓動。托卡列夫,你說的對,他們真是無價之寶。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
「假使我是『拉查隆尼』,你就是還沒肅清的資產階級。」他粗聲地回答說。接著,他又看著冬妮亞,板著臉,清清楚楚地對她說:「杜曼諾娃同志,拿起鍬來,站到隊伍里去。別學那個胖水牛的樣子。請原諒我說這話,我不知道他同你是什麼關係。」
工作隊的黨委書記托卡列夫坐在床沿,把他的長毛腿吊到地板上,使勁地搔著胳肢窩。
「離規定的完工日期只有二十五天了,可是,單挖這一截路,您就打算要半個月。」
築路工地的情況十分緊張。每一天都是寶貴的。有時為了一點小事也不得不施用壓力。我們常常把一些阻礙工作的傢伙送交省委。築路的小夥子們超越常規的事一天比一天地多了。
麗達注意地看著他們三個,又向托卡列夫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幸虧有柯察金那一隊的全體隊員的幫助,特別是在霍利亞瓦的壓力之下,潘克拉托夫和杜巴瓦才算把科漢斯基和不省人事的保爾送到那擠得滿滿的車廂里去。車上的客人因為怕他得的是斑疹傷寒,會傳染別人,死也不肯讓他們上車,並且威脅著說,只要車一開動,他們就把他扔到車廂外面去。
從車站起,一公里的鐵軌已經鋪好了。
托卡列夫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克拉維切克帶著他親手做的最後一批麵包,從城裡來了。他先去看了托卡列夫,然後就到工地來找保爾。他們親熱地握了手。克拉維切克微笑著,從麻袋裡拿出一件瑞典制的漂亮的黃麵皮里短大衣,他用手掌拍著那富有彈性的皮面,對保爾說:
安娜
「誰在那裡胡說八道?誰說黨的任務是罰做苦工?」他的聲音很粗,他用眼睛嚴厲地掃著站在他附近的人群。「同志們,咱們絕對不能回城裡去。咱們的崗位就在這兒。如果咱們從這兒逃跑,許多人就得凍死。同志們,咱們早些做完,就早些回家。但是從這兒逃走,像剛才那混蛋想的那樣,是咱們的思想和咱們的紀律所不容許的。」
「我的一隻靴子完全爛掉了。」保爾解釋他為什麼到廚房裡來。
從朱赫來走後,各築路隊為了爭奪錦標展開了頑強的競賽。
她猶豫不決地站在那裡,臉燒得通紅。那個鐵路工程師已經給這衣衫襤褸的人氣昏了,因為他竟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妻子,在他看來,這實在太放肆了。他扔掉鐵鍬,走到冬妮亞跟前,說:
禿頭的矮子聳了聳肩膀,說:
麗達在日記里寫著:
「同志們,」朱赫來放開拳頭說,「有一個辦法。這就是在三個月之內,從博雅爾卡站築一條窄軌鐵路通到伐木場去。全長是七俄里,要在一個半月以內就修到伐木場的邊上。這件事情我已經研究了一個星期了。要想完成它,」朱赫來從乾燥的喉嚨里發出沙啞的聲音,「就需要三百五十個工人和兩個工程師。在普夏-沃季查有現成的鐵軌和七個火車頭,這是共青團員們在倉庫里找到的。因為戰前曾經計劃鋪一條窄軌鐵道從那兒通到城裡來。不過,工人們在博雅爾卡沒有住宿的地方,當地只有一座已經坍塌的林業學校。工人們應該分批送去,每兩星期換一次班,時間再長,就支持不住。阿基姆,咱們把共青團員派去,你看怎麼樣?」
朱赫來抱歉地搖了搖頭,但是他看到了保爾眼睛里那失望的神情,就立刻毫不躊躇地解下了他的毛瑟槍。
奧達爾卡聽到這話,同情地看一看保爾,開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潘克拉托夫在朱赫來的眼睛里看見了笑容,就補充說:
他們倆緊挨著房門躲在那兒。杜巴瓦緊緊地貼著地面,一隻手伸到門邊——手裡緊握著手槍。保爾蹲著,緊張地用手指頭摸了摸左輪手槍轉輪的彈槽。裏面還有五粒子彈。摸到空槽就把轉輪轉了過去。
我們以軍禮在索洛緬卡埋葬了克拉維切克。
有二十來個人擁去送阿基姆和朱赫來上軋道車。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往後可不許再發生這類事情——這是破壞紀律的。我們有足夠的力量有組織地去打倒官僚主義。好,現在我們談談更重要的事吧。」於是朱赫來便把匪徒襲擊的情形詳細問了一遍。
在板棚里吃早點的時候,潘克拉托夫擠過人群,走到杜巴瓦和他的夥伴們(兵工廠的工人)的桌子跟前,對他說:
呵,奧利申斯基同志,你說的不對,前線的悲劇原來也是後方的悲劇。
「是的,不用說,我是一個非黨的專家,你們有權利懷疑我。但我是問心無愧的。要是我有什麼工作沒有完成,那只是因為我無能為力。」
「潘克拉托夫,你告訴我,你們在莫托維洛夫卡究竟和肅反工作人員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把他解除了武裝,這九_九_藏_書個你不覺得太過火了一點嗎?」朱赫來嚴肅地問那個不愛多說話的碼頭工人。
為完成築路工程而進行的鬥爭越來越尖銳了。鐵路管理局通知說,已經沒有枕木了。城裡也找不到把鐵軌和車頭運到築路工地去的運輸工具,那些小火車頭還需要大修。此外,第一批築路工人的工作時間眼看就要到期,而接班的人還沒有著落;要叫這些業已精疲力盡的人繼續幹下去是不可能的。
「弟兄們,拿槍呀!匪幫來了!」保爾一邊喊著,一邊扔下鐵鍬,向那棵掛著他的毛瑟槍的大樹跑去。
每個人的心一下子都緊張起來。他們焦急地等了一兩秒鐘,突然……大地震動了,一個可怕的力量把小丘的頂部炸開了,巨大的泥塊朝天空拋去。第二次爆炸比第一次還要厲害。驚人的轟隆聲在森林里回蕩,裡邊還夾雜著小丘被炸碎後土地崩裂的聲音。
「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你們看,」朱赫來在打開的地圖上指著。「這是博雅爾卡站,離這裏七俄里的地方是伐木場。這裏堆著二十一萬立方米的木材。一大隊工人做了八個月,付出了極大的勞動,結果卻是一場騙局,鐵路和本城還是得不到燃料。要到六俄裡外把木材運到博雅爾卡站,就是用五千輛馬車搬運,並且按一天運兩趟計算,至少也要一個月。再說,最近的村莊是在十五俄里以外,奧爾利克帶著他的匪幫又時常在附近出沒……你們都明白了嗎?……你們瞧,按照計劃,伐木應該從這兒開始,然後向車站的方向推進。但是那些混蛋卻向森林深處伐過去。他們算得很對:咱們不能把伐倒的木材運到鐵路上來。真的,我們連一百輛馬車也弄不到。他們就是這樣來打擊咱們的!……這比暴動委員會還要厲害。」
杜巴瓦苦笑了一下。他心裏十分明白為什麼鐵路工廠那一隊的行動會這樣刺痛這碼頭工人團委書記的心。雖然杜巴瓦是保爾的好朋友,可是他也覺得不好受,因為保爾竟連招呼也不打就向全體挑戰了。
托卡列夫報告說:築路隊里發現了傷寒病,已經有三個人病倒了。
朱赫來一邊想事情,一邊把短煙斗從嘴裏抽出來,小心地用手指按一按裏面的煙灰。煙斗滅了。
當他向阿基姆報告這件事的時候,他半開玩笑地說: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
在出發之前,杜巴瓦建議托卡列夫把克拉維切克調回築路隊來,由他帶領新組織的一隊人的工作。托卡列夫下了這個命令,一點也沒有想到杜巴瓦所以提出這一建議的真正原因。杜巴瓦之所以想起那個捷克人,是因為那些新從索洛緬卡來的人帶來了安娜寫給他的一張便條。便條上這樣寫著:
「什麼?麵包沒有送到?我馬上調查這是誰乾的好事。」
有一天,保爾像喝醉酒似的,兩腿發軟,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回車站。他從發燒到現在已經好幾天了,但是今天他覺得熱度要比往常高得多。
「要處分,請處分我們好了。千萬別難為那個小夥子,朱赫來同志。」
老頭子的手在空中揮了一下,表明這個決定是不能更改的。這個手勢把大家返回城裡、返回老家和擺脫污泥等等的希望全都打消了。在開頭一分鐘,人們吵得簡直什麼也聽不清。人體的晃動把暗淡的燈光弄得搖曳不定。由於昏暗,看不清人的臉。吵聲越來越大了。有的開始談起「家庭的舒適」,有的氣憤地喊著說太疲倦了。也有許多人不說話。只有一個人聲明他決心離隊。他那憤怒的聲音從角落裡帶著謾罵噴了出來:
乘務員們跑去問托卡列夫。托卡列夫對乘務員們說:
保爾立刻拿著鐵鍬跑下斜坡。他那對眼睛在軍帽帽檐下面熱情地微笑著,朱赫來緊握著他的手,握的時間比握誰的手都長。
保爾寬恕地笑了笑。她用內行的神氣看了看他那隻靴子,接著說:
幾個鐘頭以後大家才發現他,把他送到板棚里。柯察金的呼吸很困難,他已經不認得周圍的人了。從列車上請來了醫師,診斷的結果是:「格魯布性肺炎兼腸傷寒。體溫四十一度五。至於關節炎和脖子上那兩個癰瘡,——倒是小意思了。光是上面那兩種主要病症,就已經足夠把他送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廢話,你們只搞官樣文章,說為什麼不去和他們好好協商?你們喝一肚子墨水只會坐在這兒說現成話。要知道,如果我不把鐵軌運到,博雅爾卡的人會揍我的。為了不使我們的工作受到阻撓,我看,得把你也送去築路,交給托卡列夫管教!」杜巴瓦在省委大樓里暴跳如雷。
「到我那去?……我連他的影子也沒有見過。」
瘦削憔悴、兩眼通紅的保爾,瘋狂地用一把大木鍬鏟雪。
「保夫魯沙,你好!」冬妮亞跟他並排走著,說,「老實說,我真沒有想到你會弄成這個樣子。難道你不能在現在的政府里找到一個比挖土好一點的差事嗎?我還以為你早就當了委員或是有了什麼同樣的職位了呢。你的生活怎麼搞得這樣慘呵……」
柯察金小心地推開門。空地上沒有人。只有紛紛落下的雪片在緩緩地盤旋著。
潘克拉托夫升任築路隊的主任。白天普茲列夫斯基團在格盧鮑基村包圍了一部分匪徒,把他們都砍死了。築路工地有一些非黨的人員,來不及等火車,就沿著鐵路徒步走回城裡來。
「我已經向鐵路管理局報告了三次,」禿頭轉向他說,「沒有運輸工具,就沒有辦法……」
但是城裡只能供給這麼多東西。
「看我們不揍你一頓,你這傳染傷寒病的虱子!」
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所有的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明天都必須留在這裏。」
潘克拉托夫宣布開會。接著托卡列夫說了幾句話,但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讓所有的人的心都涼了。他說:
鐵路管理局局長懷疑地搖了搖頭,說:
「親兄弟,明算賬——這是『誰戰勝誰』的問題。」潘克拉托夫說。
朱赫來把握緊的拳頭沉重地放在地圖上。
「什麼功課?他一向不是跟你學習的嗎?他常常在我面前提到你。一提到你,誇起來沒個完。」
朱赫來看也不看他一眼,堅決地打斷了他的話頭說:
他親熱地抱住它的細脖頸,用手撫摸著它那掀動的鼻孔。騎兵的指揮員仔細地看看他,才認出他是保爾,於是驚奇地喊了一聲:
「你們去和在月台上走著的那個老頭子商量商量吧,」站長對乘務員們說,「他是這裏築路隊的負責人。要是他答應,就可以用雪橇給火車頭運一些木頭來。那些木頭都是他們預備作枕木用的。」
列車停到側線上去了。他們把這情形告訴了那些沮喪的乘客。滿車子的人都同聲嘆息和咒罵。
為什麼我會這樣難過呢?在我坐下動筆之前,我就大哭了一場。誰會想到麗達竟會哭,而且還哭得這麼傷心!難道眼淚永遠是意志薄弱的象徵?今天流淚是因為有一種難以忍受的悲痛。為什麼我會感到悲痛呢?今天是勝利的日子,寒冷的恐怖已經被克服,鐵路的各個車站已堆滿了寶貴的木材,我也剛從那個慶祝勝利的大會——市蘇維埃為慶賀建築鐵路的全體英雄們而舉行的擴大會議回來,為什麼正在這時候我會感到悲痛呢?我們勝利了,但是已經有兩個人為它獻出了生命:克拉維切克和保爾·柯察金。
誰也沒有回答他。禿子走出房間,匆忙地跑下樓。他放心地舒了一大口氣,推開了臨街那扇門。
小車站孤獨地隱在樹林里。它有一個裝卸貨物的石頭月台。一條新修的路基一直從這裏通到森林。人們像蟻群一樣地在新修的路基周圍忙碌著。
朱赫來從鐵路管理局弄到了四節客車,開到博雅爾卡去,給新派去的人們住宿。
朱赫來察看了斜坡,然後就和托卡列夫、帕托什金坐著雪橇到伐木場去了一趟,又轉了回來。大夥仍舊在小土坡上頑強地挖著土。朱赫來看著閃光的鐵鍬和那些在緊張的勞動中彎著的脊樑,低聲對阿基姆說:
「我們才不讓保爾累垮呢。我們可以建議讓他去當廚子,作奧達爾卡的一名後備軍。在那裡,如果他不是傻瓜,他不但可以吃飽,還可以取暖——他願意在火爐旁邊取暖也行,願意在奧達爾卡身邊取暖也行。」
在這裏工作的,是潘克拉托夫的第一築路隊。四十個人正在忙著鋪枕木。一個紅鬍子的鄉下人穿著一雙樹皮鞋,不慌不忙地從雪橇上把木頭一根根地拖下來扔到路基上。遠處還有這樣的一些雪橇在卸載。地上擺著兩根長長的鐵杆子,這算是路軌的准尺,用它來把鋪上的枕木找平。為了把地夯結實,斧子、鐵棍和鐵鍬都用上了。
「這病人不傳染!就是把你們所有的人都趕下車,也得讓他走!你們這些損人利己的無賴,記住!要是誰敢動他一動,我就通知沿線人員:列車一到,就把你們全都趕下車,關進牢里。阿廖沙,這是保爾的盒子槍。要是誰敢動保爾一下,你就瞄準打他。」霍利亞瓦這樣嚇唬他們說。
你們全給我滾出這車站,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誰賴在這裏,誰就當心腦袋吃子彈。我們要把你們殺光,一點也不留情。限期到明天晚上為止。
霍利亞瓦當著那些說這話的人的面,晃著他的手槍,大聲叫著說:
那男子用輕蔑的眼光,把保爾全身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反問道:「您是什麼人?」
惟一殘留的東西就是四間房子里的水泥地面。每夜,那四百個人就穿著給雨淋透了的和沾滿了泥漿的衣服,躺在這塊地上睡覺。大家都在門口擰衣服,泥水從衣服上流下來。大家都使勁地咒罵著這壞天氣和泥濘。他們在鋪著薄薄一層麥秸的水泥地上緊緊地擠著,竭力想用體溫來相互取暖。衣服冒熱氣了,但是它從來也沒焐干過。水滲過遮著窗子的麻袋,流到地上。雨點像敲鼓似的打著屋頂上殘存的鐵皮,冷風不斷地從破門外面吹進來。
這捷克人本來還想說什麼,可是一看見朝他走來的那三個人,就不做聲了。他的視線和安娜那現出不安的眼神接觸了一下,接著,他又看見她給杜巴瓦一個送別的微笑,於是他的心沉下去了,迅速地離開了車窗。
老頭子笑起來了。
「是呵,真他媽的給咱們找麻煩。」老人咕噥了一句,同時把心裏想著的話說了出來。「不過,你們在這裏可得隨時注意!要是有什麼拖拖拉拉的,你們可要馬上督促一下。要知道,此地這些無賴的傢伙,都是離了官樣文章就辦不了事的!好啦,姑娘,我該上車啦。」
「麵包我們連夜送到。我派小李特克給你們送去,他認得這條路。你們明天早晨就可以得到麵包。」
我想到了在博雅爾卡的人們,就回答他說,像這樣的嚴寒和大雪一點也不能使我高興,相反地,只有使我難過。我把原因告訴了他。
那十來個騎馬的人,正在快馬加鞭向森林里逃去。
「那麼,非黨的可以走嗎?」
安放枕木是一樁很費工夫的細緻工作。每根枕木都要鋪得平穩牢固,才能使每一根都承受路軌的同樣的壓力九-九-藏-書
「瞧,弟兄們,一大群人來了!看呀,還有女人呢!」保爾聽見他身後有人驚奇地喊著。
團省委認為,全體共青團員應當留在工地堅持工作,直到第一批木材運出之後才換班。
第二天早上,托卡列夫、杜巴瓦、克拉維切克動身到城裡去了,還帶了六個人去修理車頭,並辦理運送路軌的事。克拉維切克因為是麵包師傅出身,被派到供給部去作檢查員,其餘的人都派到普夏-沃季查去了。
築路的工人立刻提起鎬頭和鐵鍬,喊叫著朝炸出來的土坑跑去。
冬妮亞不久之前結了婚,這回正和她丈夫到一個大城市裡去,她丈夫在那裡的鐵路管理局擔任一個重要職務。她想不到會在這樣的情境下遇到她少年時代的戀人。她甚至覺得不便和他握手。瓦西里會怎樣想呢?保爾現在竟潦倒到如此地步,真叫人難過啊。顯然,這青年火伕除了掘土之外不會有更大的出息了。
顯然,朱赫來是在考慮什麼問題。過了很長時間,工程隊黨委書記才聽到這樣的回話:
冬妮亞終於說服了她的丈夫去參加鏟雪。
鐵鍬的挖土聲暫時停止了。阿基姆看見了周圍那些蒼白的臉。他們脫下來的長大衣和短皮襖,都放在旁邊的雪地上。
大夥一陣開心的鬨笑淹沒了他的話。這一天他們第一次笑了。
朱赫來走出房間去打電話。當他回來的時候,省執行委員會主席已經念到決議的末尾:
「拿去吧,拿去吧!」他說,「我知道你的眼睛老早就盯著它了。不過你要小心用它,別打自家人。這裏還有滿滿的三夾子彈也一起給你。」
「呵,省里的委員來了!」他說了一句,就把他熱乎乎的、潮濕的手伸給阿基姆。
「保爾,咱倆交換,我給你一雙靴子,外加一件短皮襖。」
「同志,對不起,木材是現成的,只是沒有馬車運輸……」他哽住了,用一塊方格手巾擦了擦光禿的頭頂,擦完之後,好久沒能找到他衣服上的口袋,就急躁地把手巾塞在公事包底下。
保爾翻眼看了看他,說道:
各隊的隊長派定了:第一隊是潘克拉托夫同志,第二隊是杜巴瓦同志,第三隊是霍穆托夫同志,第四隊是拉古京同志,第五隊是柯察金同志,第六隊是奧庫涅夫同志。
「這裡有一百人交給你,」托卡列夫走到保爾跟前,對他說,「你分配他們幹活,要注意,別讓他們偷懶。」
就在這時候,朱赫來、阿基姆和潘克拉托夫走到挖土的地方來。斜坡上的人們看見了他們。
潘克拉托夫難為情地笑了一下,說:
托卡列夫住在一個名叫霍利亞瓦的車站肅反工作人員的家裡。霍利亞瓦的腿很短,他像水銀那樣愛動。
吃午飯的時候,有一輛軋道車從城裡飛也似的開來了。朱赫來和阿基姆走下車來。托卡列夫和霍利亞瓦在站台上迎接他們。從軋道車上搬下了一挺馬克沁機槍和幾箱機槍子彈,並且馬上把它架在月台上。除了機槍以外,還帶來了二十支步槍。
四面八方向這禿頭提出許多尖銳的問題,但是他對這些問題只是一味地支吾搪塞,就像對待一些討厭的債主似的。
「你還是那麼粗魯!」
霍利亞瓦打電話給沿線每個肅反工作同志,要求他們不許乘客把生病的柯察金從車上抬下來,直到他得到每個朋友的肯定的回答,表示決不容許他們這樣做之後,他才去睡覺。
麗達在日記上寫著:
「小鬼,你拿它換一雙氈靴吧。反正你再穿這隻套鞋也活不到今年聖誕節。」
霍穆托夫一向是個沉默寡言、脾氣不大好的人,他一聽這話,就生氣地用嘴咬著鬍子梢,回答說:
保爾走上前去。「公民,您為什麼不幹活?」
「他們住在這兒的人,真他媽的不少。我們只要嚇一嚇他們就得了。大頭目說,一定讓他們明天都滾蛋,要不,他媽的這些臭工人是會弄到木柴的。」
「對反革命分子的活動,我是不能負責的。」他回答的聲音已經很低了。
「你照什麼?我又不是賊,我不會躲起來的。」
「現在只剩下我一個和那些女無產階級了。我想委派拉古京娜代替我,這樣我就可以在門口貼上一張『婦女部』的字條,然後我也到博雅爾卡去。你知道,我一個男子漢在那些女人中間轉來轉去,實在不像話。那些女孩子總是用一種猜疑的眼光看著我。我相信她們私下一定會這樣說:『瞧,他把大傢伙都打發走了,只留下他自己一個,這老滑頭,』或者還要說一些更叫人難為情的話。我請求你讓我也去吧。」
「我也沒有想到你會這麼……這麼酸臭。」他想了一想,才找到這個比較溫和的字眼。
保爾開頭簡直不相信他已經得到他夢想了那麼久的東西,可是朱赫來已經把皮帶套在他的肩膀上。
列車開動了。在空蕩蕩的月台上,潘克拉托夫走到杜巴瓦跟前說:
12月20日
「快,打電話到特勤部去,」托卡列夫對他說,「沒有麵包的事情,不許告訴任何人,」老頭子接著又警告杜巴瓦。
12月22日
早晨下了第一場雪。嚴寒。在樓梯上遇見維亞切斯拉夫·奧利申斯基。我們一塊兒走。
「安德列·瓦西里耶維奇,都怨你,沒有及早多關心伐木的工作。這一條支線咱們一定要修。咱們不能抱著肩膀,乾等著凍死。」
關於保爾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很奇怪,他倒沒有像潘克拉托夫那樣受到「控告」。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不願意和我見面。
「得了,廢話用不著多說。你的意思就是說:鐵路林木委員會過去沒有木材,現在沒有木材,將來也不會有木材……是不是?」
朱赫來不等回答,又繼續說下去:
保爾把活計分派給這些新來的人。有一個高身材、穿著皮領子的鐵路制服大衣、戴著一頂暖和的羔皮帽的人,非常憤怒地轉動著手上的鐵鍬。他對站在他旁邊的一個戴著海狗皮帽子、帽頂帶一個小絨球的青年女子說:
眉毛漆黑、鼻子有點翹的奧庫涅夫,眯縫著他那調皮的眼睛反駁說:
「你們說吧,我怎麼能扔下你們不管呢?沒有我,沒有我的經驗和照管,你們會把鋪枕木工作搞糟的。我這一輩子凈在俄羅斯各地鋪枕木……」他每當換班的時候,總是和藹地向他們這樣說,並且自願留下來不走。
「不,杜曼諾娃同志,說實在的,我的粗魯比你的所謂禮貌要好得多。你用不著擔心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倒是過得蠻好的。只是你的生活已經變得比我所想的還要壞。兩年以前,你還好一些:那時候你還敢和一個工人握手。現在你渾身已經發出衛生球的味道了。說句老實話,現在我和你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給我們木柴,我們就開,如果沒有木柴,你們就趁它還能動彈的時候給停到側線上去。」
「匪徒的襲擊——這還在其次。現在有一個小土坡橫在我們面前。這才真叫我們頭疼!我們得挖很多土。」
共產主義青年團省委代理書記
麗達不大相信地聽著,接著又問:
這時候,朱赫來一隻腳踏在軋道車的踏板上,膝蓋托著紙,正寫著他剛才給保爾的那支毛瑟槍的持槍許可證。
「你這叛徒!」
在奧利申斯基的這些話里,你很難辨別出這是諷刺還是實話。奧利申斯基是外交人民委員部的特派員。他是一九一七年加入共產黨的。穿的是西服,鬍子永遠是颳得光光的,身上總是灑點香水。他就住在我們這幢房子的謝加爾的寓所里。他傍晚常來找我。和他談話倒是滿有趣的,因為他在巴黎住了很久,知道許多西方的事情,但我絕不相信我和他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因為——他首先把我看作一個「異性」,其次才把我看作一個黨內的同志。誠然,他並沒有掩飾他的企圖和想法,他倒是很有勇氣說實話,而且他的殷勤並不粗野。他善於把那些殷勤做得很漂亮。但是我不喜歡他。
「可是,您究竟採取了什麼辦法去運輸木材呢?要知道,自從那些參加叛亂陰謀的負領導責任的專家們被捕之後,已經過了好些日子了。」捷涅科從角落裡說。
那個剛剛還是小丘的地方,現在變成了一個很深的大坑,周圍幾十公尺以內,碎土撒滿在像糖一樣潔白的雪地上。
這些車輛到了火車站,索洛緬卡的共青團員們連夜把鐵軌等裝上火車,杜巴瓦就帶著他的一隊人把路軌運往博雅爾卡。
他們就在這裏把馬勒住。馬鐙碰到一塊兒,當的一響。領頭的那匹公馬,跑得渾身冒汗,使勁抖擻了一下身子。
沒有回答。
「快趴下,你這傻瓜!你一出去,他們馬上就會打死你。」杜巴瓦急急地低聲說。
「小斑子,調皮鬼,想不到會在這裏碰到你呵!我的一隻耳朵的美人,你倒沒給子彈打死呵。」
「他加入共青團,為的是升官發財。」
「祝你們成功。」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據說,博雅爾卡整個被雪封住了。築路工作停頓了。大夥正在清除鐵路上的積雪。今天省委已經決定:第一期築路工程在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之前一定要完成,把路築到伐木場。當這個決定傳到博雅爾卡的時候,據說,托卡列夫的答覆是:「只要我們這口氣不斷,一定完成這個任務。」
比起奧利申斯基的那種西歐式的風雅,我對朱赫來那種稍有幾分粗野的樸實作風要親近得多。
朱赫來在車站上花了好大工夫才接通了電話。霍利亞瓦在門口警衛,他聽到後面朱赫來粗聲粗氣地說: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等著吃飯嗎?還太早點。小夥子,誰都可以看出你是開小差。你把腳伸到哪兒去了?這兒是廚房,不是澡堂呀!」她教訓柯察金說。
「這種辦法不見得會有什麼效果。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秋天,常下雨,不久就要上凍,想在荒涼的地方鋪一條七俄里的鐵路。」他有氣無力地說。
就在門口,一個穿軍大衣的人問他:
「現在是我們應該丟掉游擊作風的時候了,現在還這樣做,就有蹲監獄的可能。難道你不能和他們協商,非用武力不可嗎?」
開車的對站長喊道:
「我聽說過。但是我不能把別人轄區里不正常的現象報告給上級。」
「可以。」潘克拉托夫斬釘截鐵地回答。
新築的窄長的路基一天比一天長,不斷地伸進了森林。
我從來還沒見過杜巴瓦發那麼凶的脾氣。
保爾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的一隻腳從泥里拔|出|來。他覺得腳底下冷得刺骨,這下才明白,是他的一隻靴子的爛底子已經完全掉下來了。自從來到這裏以後,他就為了這雙爛皮靴吃了很多苦。靴子始終是濕的,一直往裡灌泥,而現在,有一隻靴底子完全掉了,他的一隻赤腳就浸九*九*藏*書在冷得刺骨的泥漿里,這就使他沒法幹活了。他從泥里撿出那片靴底,失望地看著它,打破了他不再罵人的誓言。他拿著靴底跑到廚房裡去,坐在行軍灶旁邊,打開沾滿泥漿的包腳布,把那隻凍得麻木的腳伸到爐子旁邊。
「但是您難道不知道他們是在離鐵路很遠的地方砍伐樹木嗎?」阿基姆說。
燒著了的硬卡片變成了一個黑色的小管子。
「我想,少了恐怕不成,」帕托什金說,「說實話,我一生壓根兒就沒有在這樣的情況下築過路,也沒有跟著這樣的人一起築過路。也許我估計錯了,我已經有兩次都估計錯了。」
「你知道,老弟,按常規,是不可能按期築成的,但是不築成也不行。問題就在這裏。」
就像一大群鳥兒突然飛起來一樣,營房裡發出了一陣噼啪噼啪的掌聲,那些嚴肅的面孔都現出了笑容。這十分嚴肅的人最後說的那句又親切又詼諧的話,使一直在注意聽他講話的人全都輕鬆地笑了起來。
我把這些事情都和朱赫來談了。他笑著說:「這些案子我們都給頂回去。」
會場上的沉默彷彿持續了很久。
「瞧,問題的中心就在這兒了。要知道,這裏只有兩個人——我和帕托什金——知道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在這人力和裝備都極缺乏的情況下,按期築成這條路是不可能的。但是,所有的人也都知道這條路非得築成不可!因此我才敢向你們說:『只要我們這口氣不斷,一定把它築好。』你們自己看看,我們在這兒挖土,這已經快兩個月了。第四班已經要到期了,而基本人員卻始終沒換班,只有青春的活力使他們能夠支持下去呵。要知道,他們有一半人已經凍壞了。只要你看看這些年輕小夥子們,就會感動得掉下淚來。他們真是無價之寶……他們中有一些人,會被這塊可恨的荒地累死的。」
保爾站住了,驚奇地看了她一眼,說:
杜巴瓦叫醒托卡列夫,把這消息告訴了他。
12月24日
托卡列夫和別的受傷的人們運到了,他們都被安頓在醫院里。醫生答應救活托卡列夫。他仍昏迷不醒。別的人都沒有生命的危險。
「到處都在怠工。無論你到什麼地方,都可以看到輪子在原地打轉。一點兒也不往前走。足見那些壞傢伙咱們抓得還太少,一輩子都要碰到這種人!」托卡列夫報告說,「同志們我對你們直說吧:情況很不妙。他們還沒有把第二批人召集好,究竟能送多少人到這裏來,現在還不知道。但是馬上就要上凍了。咱們豁出命來也要在上凍以前把路鋪過那個泥塘,要不,地凍了之後你就是用牙啃也啃不動。不過,同志們,不要泄氣,那些在城裡搗鬼的傢伙,自然會有人收拾他們的。咱們這裏必須加油干,快乾。咱們豁出命來,也要把這條支線築成。要不,咱們還能叫布爾什維克嗎?那不過是個空幌子罷了……」托卡列夫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不是平常那沙啞的聲音,而是像從繃緊的鋼絲髮出來的一樣。他緊皺著的眉毛下面那雙發光的眼睛說明了他的決心和堅定。
麗達的桌子上放著她的沒合起來的日記。
「我就喜歡初雪。多麼冷啊!雪景真是迷人呵,是不是?」奧利申斯基說。
12月4日
他好容易才走到車站。不平常的喧嘩聲使他吃了一驚。他仔細一看:停著一列跟車站一樣長的平板車——在那些敞車上面,有小火車頭、鐵軌和枕木,許多隨車同來的人正在忙著卸車。他再走幾步,身子就失去了平衡。他只覺得頭一暈,就栽倒在地上。積雪冰著他那灼|熱的臉,他覺得挺舒服。
「喂,烏斯季諾維奇同志,你讓我們的老伯伯上車吧,這樣不行呵!我們沒有他,還能幹什麼呢?」
共青團省委會開全體會議。博雅爾卡沒有一個人來出席。離博雅爾卡十七公里的地方,匪幫又把一列運糧的火車弄出了軌。根據糧食人民委員部全權代表的命令,全體築路工人都調到出事地點去了。
麗達·烏斯季諾維奇(簽字)
「他那五個腳趾頭倒是行動一致,總是一齊露在外面。而且,開小差的傢伙臨走還偷走了他的大衣。好在奧庫涅夫是他們公社的社員,把自己的短上衣送給了他。沒有關係,保爾是一個熱血青年。他可以在水泥的地上躺上一兩個星期,有沒有麥秸全一個樣,然後,他還可以躺到棺材里去。」
過了一會兒,帕托什金轉身對站在他面前的霍穆托夫小聲說:
「共青團應當儘可能把團員都調到那邊去。首先是索洛緬卡區的團員以及城裡的一部分團員。這是一個非常艱巨的任務。但是,如果咱們向同志們說明白,只有這樣才能拯救全城和鐵路,那麼,他們一定會完成的。」
這句問話嚇得禿頭的脊背冰涼。
這時候,他差不多就算放心了,一面把文件放進公事包里,一面說:
帕托什金觀察著這些築路工人一聲不響、埋頭苦幹的狂熱。他驚訝地搔著頭皮,問他自己:「這究竟是些什麼人?他們哪裡來的這種異乎常情的力量?可不是嗎,只要天氣再這麼晴個七八天,我們就可以鋪到伐木場了!俗話說得好:活到老,學到老,到老懂得的還是少。這些人的工作打破了一切的計算和標準。」
這個碼頭工人不喜歡作長篇演說,然而就是這簡短的話,也給那個人的聲音打斷了:
「公民,您貴姓?」
「托卡列夫同志,你說的是真話嗎?他告訴我說,他時常到你那裡,把我教給他的從頭複習一遍。」
「您那裡有多少工作人員?」工會主席問那個禿頭。
我們從博雅爾卡收到了簡短的報告。築路工程每天進展一百俄丈。他們先在凍土上刨出槽來,把枕木直接鋪在凍土上。那邊一共只有二百四十個人。第二批派去的人已經逃跑了一半。條件實在太壞了。在那樣的冰天雪地里,叫他們怎樣幹活呢?……杜巴瓦到那邊已經一個星期了。在普夏-沃季查,八個車頭只修好五個。其餘的車頭缺少零件。
跟電話接線員吵了半個鐘頭之後,頑強的霍利亞瓦終於和特勤部副部長朱赫來通了電話。托卡列夫聽著他和電話接線員爭吵,急得直跺腳。
一陣排槍聲打破了黑夜的沉寂。雪團像松鼠似的,從那棵被月光照成銀白色的樺樹枝上飛了下來。短筒槍在樹林里冒著火光,子彈飛出樹林,打掉了破牆上的泥皮,把潘克拉托夫運來的玻璃窗打得粉碎。
秋雨打著人的臉。一堆堆深灰色的雨雲,在低空緩緩移動。秋深了,森林里一望無際的林木已經光禿禿的,老榆樹陰鬱地站著,讓褐色的苔掩住樹皮上的皺紋。無情的秋天剝下了它們美麗的服裝,它們只好光著枯瘦的身體站在那裡。
「我們是經過協商才解除他的武裝的,是他自己要我們這樣做的。這個小夥子是個好同志。在我們把所有的情況告訴了他之後,他就說:『弟兄們,我沒有權利讓你們搬走這些門窗。捷爾任斯基同志命令消滅一切盜竊鐵路財產的現象。這裏的站長和我結了仇,這個壞蛋老偷東西,我總是干涉他。我要是讓你們把門窗搬走,——他一定會報告上級,我就會被送到革命法庭去。最好你們把我解除武裝,再把東西運走。要是站長不報告上級呢,這件事就不提了。』於是我們就這麼辦了。我們又不是把門窗拿到自己家裡去!」
老人從他那灰白色的眉毛下面親切地看了看她。
射擊驟然停止了,突然的寂靜使人驚異。
博雅爾卡又發出一個簡短的電報給省委,報告保爾的死訊。
「……大家看,就是這些客觀原因使得省委和鐵路管理局的決議不可能實現。我再說一遍,甚至再過一個月,我們也還是不能供應比四百立方米更多的木材。至於這個十八萬立方米的要求……那更是……」他費了一些工夫去挑選他的詞兒,「……那更是烏托邦!」他說完,把小嘴一閉,露出委屈的樣子。
禿頭本來預料結果會比這更壞。不錯,因為怠工而撤了職,這顯然對他的忠實性起了懷疑,但是這畢竟是小事,至於博雅爾卡的事情,他用不著擔心,因為這不在他的轄區以內。「呸,我還以為他們真的已經摸到什麼底了呢……」
「德米特里,你瞧,保爾那傢伙,天還沒有亮就把他那一伙人喊起來了。也許他們已經築好十俄丈了。夥伴們都說,他把他隊里由鐵路工廠來的人鼓動到了這地步——他們都誇口說要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前就幹完他們那一段。他把我們大夥都看做傻瓜。但是,對不起,誰勝誰敗咱們還得走著瞧!」潘克拉托夫現出了非常憤慨的樣子。
「怎麼,難道柯察金不跟你們一道去嗎?我怎麼沒有看見他。」
剛從朱赫來那裡回來。消息證實了:奧爾利克昨夜曾率領他全部匪幫襲擊了博雅爾卡。匪幫和我們戰鬥了兩小時。他們切斷了電話線,今天早晨朱赫來才得到確實的消息。匪幫被擊退了。托卡列夫受了傷,槍彈打穿了他的胸膛。今天就要把他運回來。昨夜擔任警衛隊長的克拉維切克給刀砍死了。他一看見匪幫,便發出警報,同時射擊進攻的敵人。他還沒有跑到學校,就被砍倒了。築路隊里有十一個人受傷,現在有一列裝甲車和兩中隊騎兵在那裡守衛。
「至於築路工程的總負責人,」朱赫來在結束他的發言的時候說,「也就是整個思想工作和組織工作的總負責人,當然繼續由安東·尼基福羅維齊·托卡列夫同志擔任,只能是他。」
這一排槍聲驚醒了那些睡在水泥地上的人,他們都爬了起來,但是房間裡子彈嗡嗡亂飛,人們嚇得重新趴下。
現在朱赫來的震怒的聲音在聽筒上響了,他說:
日記就在這裏中止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提筆再寫呢。明天我要寫信到哈爾科夫,同意到烏克蘭共青團中央委員會去工作。
保爾接到他哥哥阿爾焦姆的信。信上說他就要結婚,要保爾無論如何回家一趟。
火柴熄了。潘克拉托夫全身直挺挺地站起來。
12月2日
「你說,他能活嗎?」
工程師帕托什金終於以適當的禮貌和有力的理由,向朱赫來證明:沒有兩個星期的時間,要挖開這個小土坡是不可能的。朱赫來仔細聽了帕托什金的計算之後,心裏想出了一個辦法。他說:
托卡https://read.99csw.com列夫和拉古京談了幾句話,就拉著潘克拉托夫和才來的三個人到掘土的地方去。潘克拉托夫和朱赫來並排走著。
一個穿城市短大衣的小夥子擠到桌子跟前,把一張小卡片扔過去,卡片像蝙蝠似地從桌子上方翻下來,撞在潘克拉托夫的胸口,跳回來,落在桌沿上。
「弟兄們,有槍的,這邊來!」
「我是工人。」
屠弗塔寫了一個請求處分杜巴瓦的報告,但是阿基姆讓我先走一步,他自己同他們談了大約十分鐘。屠弗塔從阿基姆那裡出來的時候,氣得面紅耳赤,怒氣沖沖。
在作為會場的狹小的廚房裡,已經沒有插足的餘地了。一百二十個人全擠在裡頭。他們有的靠牆站著,有的上了桌子,有的甚至站在灶頭上。
「我勸你最好不要留在這兒。幾天前,匪徒還來光顧過呢。」
她很可能這樣做的。代我向那個黑眼睛的人問好。
簽名的是「大頭目切斯諾克」。他是奧爾利克匪幫的人。
「你告訴我,明天我們拿什麼東西給那些人吃?」托卡列夫非常生氣地從聽筒里對他喊。
杜巴瓦低聲命令那些卧倒的人:
「攆他走!」
「這條支線你們能夠按期完成嗎?」
12月25日
麗達和托卡列夫分別的時候,緊緊握住老人的手,輕輕地對他說:
昨天匪徒又襲擊了築路工地。
離天亮還很早,保爾就悄悄地起了床,不驚醒任何人,勉強移動著他那在涼地上凍麻了的腳,獨自走到廚房裡去。他用鍋把沏茶的水燒開之後,才回去叫醒同隊的夥伴。
「同志們,別開槍,是自家人!……」
「我送一雙靴子來給你。你的腳還沒有凍壞吧?」
阿廖沙·科漢斯基把重病的保爾送到家裡,接著,他自己也害起傷寒病,發高燒,躺倒了。
阿基姆問托卡列夫說:
托卡列夫打斷了他的話。
電車管理局對杜巴瓦提出了刑事訴訟:因為他帶了他的一隊人,把所有從普夏-沃季查開往城裡去的電車都扣留了。他強迫乘客下車,把這些車輛全裝上窄軌鐵路用的鐵軌。他們沿著城區各線把十九輛電車統統開到火車站。電車工人都熱心幫助他。
「……鑒於鐵路林木委員會領導明顯的怠工,故撤銷其職務,並把此案交偵查機關審理。」
這時候有一列客車慢慢地爬進了車站。有氣無力的火車頭好容易才把列車拖到這裏。它的煤水車裡沒有半根木柴,爐火也眼看就要熄滅了。
暴風雪猖狂了一夜。雖然整宿生著火爐,大家依然渾身上下都凍透了。車站上這所破房子是存不住熱氣的。
廚房是在一間東倒西歪的板棚里。早上大家在這裏喝了茶,就到路基上去幹活。午飯每天都是素扁豆湯,和一磅半像煤一樣黑的麵包。天天都是這些,真是單調得要命。
帕托什金正坐在土坡上,把數字記在筆記本上。現在只剩下他一個工程師了,因為瓦庫林科怕給土匪打死,他寧可犯法也不幹了,今天一早就溜回城裡去了。
晌午,保爾那一隊人正幹得起勁的時候,工作突然停止了。站在支起來的槍支前面的崗哨看見森林里出現一隊騎兵,就開槍發出警報。
德米特里:我和克拉維切克已經給你們選擇了一大批書。我們向你,向博雅爾卡全體突擊工作者致熱烈的敬禮。你們實在了不起!我們深願你們個個身體強健、精力飽滿。昨天,我們已經把木柴棧最後的一批木柴分發出去了。克拉維切克要我向你們致意。他真是一個好同志!他親自替你們烘麵包。他不相信麵包房裡任何人能烘得好。篩麵粉、揉麵糰,全都由他親手做。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弄到一些好麵粉,烘出的麵包真好,一點也不像我們領到的那樣。每到晚上,大夥都聚到我這兒來——拉古京娜、阿爾丘欣、克拉維切克,有時扎爾基也來。學習進步得很慢,大部分的時間是在談天,特別時常談到你們。女孩子們都為托卡列夫拒絕她們到築路區去非常生氣。她們都自信能夠跟大家一樣吃苦。拉古京娜說:「我要穿起我爸爸的衣服,去看看這老頭兒,看他能不能把我趕走!」
「他昨天就跟技術指導員坐軋道車到那兒去了,他們要在我們到達之前做好準備。」
朱赫來看著這些挖土的人,眼睛里現出了欽佩、愛護和自豪的神情。他們中間有一部分人,不久之前,在反革命叛亂的前夜,曾經背起過鋼槍,而現在,他們又都抱著同一個志願:把這鋼鐵動脈通到那堆放大量木材資源——溫暖與生命的泉源那裡去。
她好容易才認出這個衣衫襤褸的人就是保爾。保爾穿著又破又舊的短褂,一隻腳穿著破靴,另一隻腳穿著一隻古怪的套鞋,脖子上圍著一條臟毛巾,臉好久都沒有洗過。只有他那雙眼睛,那雙永遠炯炯發光的眼睛還跟從前一樣。這正是他的眼睛。就是這個像叫花子的衣衫襤褸的人,不久之前還是她所熱愛的人!世事變幻,多麼驚人呵!
衣服都淋透了,又重又冷。但是,他們每天一直干到很晚才收工。
「你為什麼把團證隨便亂扔?」
阿基姆幾乎不認識這個碼頭工人了。潘克拉托夫瘦多了;他那兩個本來就很高的顴骨現在顯得更突出了,而那張經常只是馬馬虎虎洗一下的臉,顯得又黑又憔悴。
他最後這幾句話顯然對那個工程師產生了影響。
養路工的妻子奧達爾卡在這兒當廚子的助手。她正在廚房裡忙著切甜菜。造物主對待這養路工還一點也不老的妻子特別寬厚:她的肩膀跟男人的一樣寬,胸脯隆起,大腿又粗又結實。她切起菜來真有功夫,不一會兒桌子上切好的甜菜便堆成了小山。
「我丈夫不會補它的——已經不能補了。為了不叫你的腳凍壞,我給你拿一隻舊套鞋吧。像那樣的舊套鞋,我家閣樓上有一隻。咳,有誰吃過這樣的苦呀!說不定今天明天,就要上凍了,再這樣,你就完了呵。」奧達爾卡現在非常同情他,說著就放下刀子走了出去。
朱赫來用手指頭敲了敲煙斗,倒出煙灰。托卡列夫用他那從喉腔發出的低音打破了沉默:
「馬上掛電話到軍區參謀長那裡,用我的名義請他馬上把普茲列夫斯基的那一團人調到築路工地來。必須把這裏的匪幫肅清。此外,再派一列裝甲車和一些工兵爆破手來。別的事情由我自己來安排。今天夜裡我就回去。叫小李特克在半夜把汽車開到車站來。」
托卡列夫沒有馬上回答。過了一會兒他才說:
果然,天剛透亮,就有一輛沾滿了泥、滿裝著麵包袋子的汽車開到了車站。小李特克從汽車裡走出來,因為整夜沒有睡覺而臉色蒼白。
省執行委員會主席讀完了遞給他的紙條,對朱赫來點了點頭。
在離車站不遠的地方,立著一座石頭房子的骨架。裏面一切可以搬動或拆卸的東西,都被匪幫搶走了,爐灶的鐵門變成了大黑窟窿,門窗變成了張口的大洞。從破屋頂的窟窿里看得見椽子。
托卡列夫從城裡氣忿忿地回來了,他匆忙召集積極分子到霍利亞瓦的房間,把些令人不愉快的消息告訴他們。
原來這是普茲列夫斯基團派來訪問築路工人的騎兵小隊。保爾注意到指揮官騎的那匹馬只有一隻耳朵。這可愛的、額上有一片白斑的灰騍馬不肯停下來,一直在跳著,跟那騎者開玩笑。保爾跑到它跟前,一手抓住它的轡子,它嚇得直往後退。
第二天早晨,一列裝甲車很早就噗嗤噗嗤地轉過岔道,開到車站上來了。它放出來的白得像天鵝毛一般的水蒸氣,一圈一圈地盤旋上升,馬上又消散在清新而寒冷的空氣里。從裝甲列車的車廂裏面走出幾個穿皮衣的人。幾個鐘頭以後,三個工兵爆破手已經在小丘的斜坡上深深地埋下了兩個光滑的像大南瓜一樣的東西,並且從那上面引出兩條長長的導火線。接著,他們放了信號槍。所有的人都慌忙離開這個危險的小丘,四散隱蔽。火柴點著了一根導火線的線頭,它冒出了小小的像磷火似的火焰。
「簡直跟我們開起玩笑來啦!」他嘟囔著說,一邊急忙穿起衣服。
潘克拉托夫也淘氣地推了他後背一下,說:
「我們挖開這個土坡,需要半個月的時間。地已經凍了。」
有的人還壓到別人身上。
扎爾基和杜巴瓦沿著月台匆忙地朝麗達和托卡列夫這邊走來,跟在他們後面的是安娜·鮑哈特,她把短外套隨便搭在肩膀上,尖尖的指頭夾著一根滅了的煙捲。
在離博雅爾卡站四公里半的地方,築路的人們正憤怒地用鐵鍬砍著地面。他們要劈開擋在前面的小土坡,從中間開出一條路來。
「要是您不肯干,您就別干。只是車票沒有我們的簽記,您就別想上車。這是工地主任的命令。」說完保爾又問那女子,「女公民,您也拒絕嗎?」可是,他馬上愣住了,因為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冬妮亞·杜曼諾娃!
築路工程受到的第一次打擊是在第二個星期里:有一天晚上,從城裡開來的火車沒有帶來麵包。
他像一條泥鰍,故意躲避直接的答覆,但是他的眼睛卻不住地東張西望。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是越來越近了。他又膽怯又緊張。現在他只有一個願望——趕快離開他們回家去,在那裡,他那個還不太老的妻子已經給他預備好一頓豐盛的晚餐,她正在讀著保羅·德·科克的小說消磨時間,等著他回去呢。
扔掉團證的傢伙低著頭朝門口走去。大家都讓開他,就像迴避傳染病病人一樣地放他出去。他一走出去,門就砰的一聲關上了。潘克拉托夫用指頭捏著擲過來的團證,把它放在油燈的火上。
他們排成單行,沿著那窄軌鐵道朝車站前進。馬緩緩地跑到了學校旁邊那塊空地的邊兒上;他們始終隱匿在樹後面,不敢跑到空地上來。
這個「外人」走了之後,省執行委員會的辦公室里十三個人的腦袋在那張大桌子上面緊緊地擠在一起。
又有七個傷寒病人從博雅爾卡送到城裡來。其中有奧庫涅夫。我去了一趟車站,看見從哈爾科夫開來的列車的連接板上抬下來幾具僵硬的屍體。醫院里很冷。該死的大風雪,它要刮到什麼時候呢?
日夜盼望著的木材已經近在咫尺了。但築路進度很慢,因為傷寒病每天要奪去幾十隻有用的手。
「我還把您當作一條懶蟲哩。」她道歉說。
「今天咱們就召集一次全體黨員和團員的大會,把目前的情況充分向自己的同志們說明白,明天大家照常上工。非黨人員明天早晨回去,黨團員都留下,這是團省委的決議。」說著他把一張折成四疊的紙交給了潘克拉托夫。
廚子看了看那隻破得不成樣子的靴子,對奧達爾卡點了點頭,然後對保爾說:
「切爾……文斯基……」
一個上年紀的廚子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