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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4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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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國境線。
最先破壞公法的神聖性的是那個波蘭人。他把一支插著扁刺刀的法國連射步槍背到肩上,用凍僵了的手指頭費力地從外套的口袋裡摸出一包廉價的煙捲來,然後用波蘭話說:
「再見,拉基金娜同志。就這樣決定:明天您給上第一課。」
邊防軍獨立營營長加弗里洛夫
晚秋的時候列車又回到了他們的工廠。工廠各車間都歡迎這一百五十個人的歸來……
過了幾分鐘,從大隊部里跑出了十五個人,手裡提著上好刺刀的步槍,向十字路口的那個磨坊奔去。其餘的黨員團員也都在黨委會裡武裝起來。執委會主席戴著哥薩克皮帽子,腰間照例掛著他的毛瑟槍,騎馬跑過去了。顯然已經發生了什麼事情。無論是廣場上或者小巷裡,全都死一般地寂靜,連人影兒都沒有。轉眼間,小鋪子的門都上了中世紀的大鎖,窗板也都關起來了。只有那些不知道害怕的母雞和熱得發喘的豬,還在糞堆上一個勁地找東西吃。
別列茲多夫是一個小鎮。這個偏僻的村鎮從前是指定準許猶太人居住的地方。鎮上的二三百戶人家亂七八糟地擠在一起。一個很大的集市廣場,廣場中間有二十來家可憐的小店。市場很骯髒,到處是馬糞。小鎮周圍擠著許多農民的住宅。從猶太人住區通往屠宰場的路上,有一個老猶太教堂,這是一座東歪西倒的、叫人看見就覺得凄涼的建築物。每逢禮拜六,教堂雖然還吸引很多人,但是,它的光景已經不如從前,祭司的生活也完全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樣了。看起來一九一七年所發生的事情確實不妙,甚至在這個敬神的小地方,青年人對祭司也沒有起碼的尊敬了。不錯,那些老頭兒還沒有「開齋」,但是已經有多少小孩子都吃起褻瀆神明的豬肉香腸來了!呸,連想想都是噁心的!一隻豬在糞堆上起勁用嘴拱著找吃的,氣得祭司鮑魯赫走向前去踢了它一腳。別列茲多夫小鎮成了區的中心,也叫這祭司很不高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來這麼多的共產黨員,一天比一天鬧得厲害,一天比一天叫他不痛快。昨天,鮑魯赫看見在神父莊園的大門口掛了一塊新的牌子:
「算了吧,別理這個騙子。他的名字好像是叫丘扎寧——革命前是一個準尉。」
婦女們的閑談把那些客人來參加婚禮的消息泄漏了出來。全支部十二個人立刻集合,帶上他們所有的武器。他們乘車到了麥丹別墅的莊園,同時又派出一個特別通訊員跑到別列茲多夫去報告。通訊員在謝馬基村碰到了菲拉托夫的隊伍,於是這一隊人立刻飛奔而來。這時候赫羅林的青年們已經包圍了那莊園,開始和安托紐克匪幫接了火。安托紐克和他的幾個黨徒躲在一間廂房裡,看見人就開槍。他們企圖突圍,但是赫羅林的青年們把他們趕了回去,還打倒了他們中的一個。安托紐克陷在這樣的絕境已經不止一次,可是每次他都安全地脫逃了,手榴彈和黑夜是他的兩個救星。也許這回他還能逃脫吧,因為赫羅林支部已經損失了兩個人,可是菲拉托夫恰好在這時候趕到了。這樣,安托紐克看出,他這回可陷在無路可逃的絕境了。他們從廂房的每個窗戶回擊包圍他們的人,直到天亮時候安托紐克才被捕。七個人一個也沒投降。為了消滅這一群狼,犧牲了四個人的性命——其中有三個是新成立的赫羅林共青團支部的團員。
祭司憤憤地把那張布告從門上撕下來。
他到省委會領了兩張卷在一個紙筒里的證件:一張是共青團的,一張是黨的。為了避免引起傷感,他沒有和任何人告別,就動身到他母親那裡去了。在半個月里她不斷地用藥熏和按摩治他那兩條腫腿。一個月之後,他不用手杖也能走路了。喜悅又浮上了他的心頭,黃昏又變成黎明。列車把他載到省城。過了三天,組織部就交給他一個文件,分派他到省軍事委員部下面去擔任地方武裝的政治工作。
「這條毒蛇還要禍害我們多久呢?畜生,等著瞧吧,我一定要親自捉住他!」他咬牙切齒地說。有兩次,利錫增抓住了匪徒的新的線索,親自帶著保爾和另外三個共產黨員,緊跟追捕,但是,安托紐克還是逃走了。
他臨走時又嚴肅地警告那個哨兵說:
「你看見那邊的腳印了嗎?」
「我不騎馬就不能參加演習。」
保爾那一天好幾次竭力回想他曾在什麼地方聽見過這個名字,但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
為了剿匪,州里派了一小隊人到別列茲多夫來。負責指揮的人是一個花|花|公|子式的人物,叫菲拉托夫。這個傲慢得像小公雞似的傢伙,不遵守邊防軍的規則,認為沒有向執委會主席報到的必要,竟擅自把他這一小隊人開到附近的小村莊謝馬基。他帶著這一隊人在夜裡進了村莊,駐紮在靠村邊的一個小房子里。這一群全副武裝的人來歷不明,行動又是那樣鬼鬼祟祟,就引起了鄰舍一個共青團員的注意,於是他就跑去報告村蘇維埃主席。村蘇維埃主席事先一點也不知道這支隊伍的消息,就以為他們是匪徒,急忙派這個團員騎馬向區里報告。菲拉托夫的愚蠢差一點讓許多人白白地送了命。利錫增夜裡得到關於「匪徒」的情報,馬上集合了民警和十來個工作同志,騎馬趕往謝馬基村。他們迅速地到了那家門前,跳下馬,穿過籬笆牆,衝到了房門口。門口的哨兵挨了一槍托之後,像口袋一樣倒在地下。房門被利錫增有力的肩膀一撞,嘩啦一聲開了,接著他們就衝進了一間燈光暗淡的小屋子。利錫增一隻手拿著手榴彈,做了個預備投擲的姿勢,另一隻手緊握著毛瑟槍,他大喊了一聲,把玻璃震得直響:
女工安頓好兩個旅客,她自己到乾草棚里去睡了。莉達和拉茲瓦利欣開完了很長的會才回到這裏來。屋子裡很暗。莉達脫下她的皮靴,爬到床上,不一會就睡熟了。但是拉茲瓦利欣的手的粗魯的觸動,驚醒了她——他的動機是十分明顯的。她問他:
「人應該支配習慣,而決不是習慣支配人。我們能夠得出另外的結論嗎?」
「拉基金娜同志,你想是誰殺害他的?」
「話倒說得挺漂亮。柯察金就愛說漂亮話。如果戳穿他的牛皮來看呢?問他自己抽不抽煙?抽的。他知道不知道抽煙沒有好處?知道的。可是能不能戒掉呢——戒不掉。不久之前,他還在小組會裡『傳播文明』呢。」說到這裏,他改變了聲調,帶著嘲弄的口吻問道:「讓他答覆我們,他現在還罵不罵人?凡是認識保爾的人,都可以那麼說:罵是罵得少了,但是罵起來就很兇。傳教容易作聖徒難呵!」
幾天以後,又有一個騎馬的人由國境向別列茲多夫疾馳而來。他和他那匹噴著白沫的馬,使這個小鎮上的閑人十分驚異。
「好的,」保爾說,「我可以擔保。我想他們以後不會再給我找麻煩了。」
「您瞧瞧他們。他們干出了這樣的事情,現在我只好把他們送到州里去。」
從他的窗戶望出去,利錫增可以看見每個走進區執行委員會來的人。他看見保爾·柯察金正站在台階上。一分鐘后,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告訴我,加弗里洛夫同志,事情只限於走私嗎?」
保爾不得不和他做了一整年工作的那個區告別了。區黨委在最近的一次會議上討論了兩個問題:第一,批准柯察金同志轉為正式黨員;第二,在解除他的共青團區委書記職務的時候,對他的品格和工作能力作出鑒定。
有一天晚上,安娜那裡又聚集了許多年輕人。保爾出人意外地戒除了幾乎從孩童時代就養成了的、不良的抽煙習慣。那天他忽然斬釘截鐵地說:
拉茲瓦利欣對費多托夫的問題隨隨便便地回答說:
「您聽說過布達諾夫卡集體農莊嗎?」
「這個碰不得的女人十有八九真要去告訴柯察金。瞧,完全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娃!樣子倒挺漂亮,可是,什麼也不懂。我應當跟她和好,要不然,後患不堪設想。柯察金本來就瞧不起我。」
「哪裡的話,怎麼不喜歡……年輕的時候玩一玩是可以的。像演戲或是搞搞別的玩意兒,都沒有什麼,我自己就喜歡看滑稽戲,要是演得真好的話。起先我們都以為孩子們是在胡鬧,可是結果完全相反。別人告訴我,他們對喝酒、撒野這類事都管得挺嚴格。他們主要是學習。只是他們老反對上帝,要把教堂改成俱樂部。這可就不對啦。為了這件事,老年人就斜眼瞧著共青團員,對他們很不滿。別的還有什麼呢?我告訴你,他們辦得不對的地方就是:只接受村裡那些窮光蛋,那些給人當僱工的,或是沒有一點兒家業的人。有錢人家的兒子,他們一個也不收。」
晚上,有三個人常常在利錫增的房子里圍著大桌子坐到深夜。這三個人是:利錫增本人、保爾和新任區黨委書記雷奇科夫。
又過了一星期,他就到了滿地是雪的小鎮別列茲多夫,作了民兵第二大隊的政委。共青團地方委員會又叫他負責把散在這新區各地的團員組織起來,成立一個團組織。他的生活又展開了新的一頁。
從在安娜家裡舉行的那次親切的晚會到現在,已經八個月了。但想起來好像是前不久的事情似的。保爾把一堆公文推到一邊,靠在椅子背上沉思起來……
外面很熱。櫻桃樹的一枝樹叉正向執委會主席辦公室的窗口伸過來。在辦公室對面,在街道的那一邊,有一座波蘭天主教教堂,它的尖頂鐘樓上的金黃色十字架,像一團火似的在陽光下閃爍。窗外小花園裡有一小群跟周圍的小草一樣淡綠色的、毛茸茸的、有趣的鵝雛,正在那裡敏捷地找尋食物。這些鵝雛是執委會看門人的妻子飼養的。
是誰殺害了這個青年呢?他是獨生子,母親是寡婦,父親從前在磨坊主那裡當長工,後來是村裡的貧農委員會委員,已經為革命而犧牲了。
「我剛剛接班,營長同志。」紅軍哨兵報告說。
人行道上有兩個人急急忙忙地向民兵大隊部走去。其中一個就是保爾。當地的居民全認識他,他總是帶著槍的。可是,今天連黨委書記特羅菲莫夫也束起了武裝帶,佩上了左輪手槍,——這就是說有什麼不妙的事情發生了。
「政委同志,大隊長問你,機槍射手們是否佔領了鐵路交叉點。評判團馬上就要到了。」
但是,從國境那方面又傳來了這樣的回話:
今晚在俱樂部召開勞動青年群眾大會。執委會主席利錫增同志和共青團區委代理書記柯察金同志將在會上演說。團會後由九年制學校的學生演出歌舞。
兩村所有的人都來參加格里沙的葬禮。保爾領著他的大隊和所有的共青團員來和他的同志訣別。加弗里洛夫把二百五十名邊防軍排列在村蘇維埃前面的廣場上。在悲凄的哀樂聲中,他們抬出那個覆蓋著紅旗的棺材,把它放在廣場上。在那裡,在內戰時期人們埋葬布爾什維克游擊隊員的墳墓旁邊,已經掘好了一個安葬他的墓穴。
「您說的是共九_九_藏_書產主義社會吧?不過,您要知道,這還是遙遠未來的事情。」
「那不是我的功勞,柯察金是這地方的人,這全是他領我們打的。」
「這種事情我幹了三十年了。到處都是為了地界引起糾紛。你看看那條劃分這些草場的界線,真是荒唐!就是醉鬼走路也比它直些。至於那些耕地呢?一片只有三步寬,這一片繞著那一片,要分清楚它們,簡直會把你氣瘋。還不止這樣,這些地是一年年地越分越小——兒子跟他爸爸分了家,一小片又分成了兩片。我可以向您擔保,再過二十年,這些田地都會變成地界,再也沒有可以耕種的地方了。要知道,現在就已經有百分之十的耕地給地界佔去了。」
保爾滿有興味地聽著營長的話。他覺得守衛邊界的生活就像不間斷的偵察工作一樣。他問道:
「呵,鄉親們呵,那邊出了多麼可怕的事呵!怎麼辦哪,怎麼辦哪!」
「滾蛋!」她立刻驚醒了,接著又說,「告訴你,明天我一定把這件事告訴柯察金。」
時間快要到中午了。熱氣滲進每一個最隱蔽的角落。一切生物都躲到陰涼的地方,連狗也趴在倉檐下面,熱得懶洋洋地想睡覺。看起來,好像所有的動物都已經離開了這個村莊,只有一隻豬在井邊的泥坑裡,非常快樂地哼哼叫著。
會場立刻響起了震耳的呼聲:
「同志,您的腿走得挺不錯呀,看來,您騎馬不過是為了出風頭吧?」他本來還想多說幾句,但是保爾眼睛的表情使他沒敢說下去。
那封信的內容,只有剛看過的執行委員會的主席才知道。但是別列茲多夫小鎮的市民們的鼻子卻十分靈敏。當地每三個小商人中,一定有兩個是小走私販,這種行業使他們養成了一種預測危險性的本能。
天氣非常冷。雪在他的氈靴下面咯吱咯吱地響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紅軍戰士,戴著英武的尖頂軍帽,從那帶著鎚子與鐮刀的界標旁邊走開,有力地邁著步子,在他的防地里巡邏。他身上穿著灰色陸軍大衣,佩著綠色領章,腳上穿著長統氈靴。在大衣的外面,又披著一件高領子的寬敞羊皮外套。他的頭暖暖地包在呢子軍帽里。手上戴著羊皮手套。那羊皮外套一直蓋住腳跟,即使外面刮著大風雪,裏面還是暖和的。他背著步槍,津津有味地抽著自己卷的馬合煙,在邊境巡邏線上來回走著,皮外套不斷刮著地面上的積雪。在這廣闊的平原上,蘇維埃國境上兩個哨兵之間的距離是一公里,他們彼此可以望見。而在波蘭那面哨兵之間的距離是兩公里。
馬感覺到韁繩鬆了,立刻小跑起來。就在這時候,一陣凄厲的呼號傳進了保爾的耳朵。只有在遇到失火的時候婦女們才會那樣慘叫。保爾用力拉了一下轡子,把馬頭急速轉過來,就看見一個年輕的農婦正喘著氣從村外跑來。拉基金娜跑到路上,阻住了她。人們也在各家的門口出現了,他們多半是老年人,因為年輕力壯的人都下地去了。
在州團委書記費多托夫的辦公室里,永遠有滿滿一屋子人。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找他說話。在這種環境里工作,要善於一下子能聽四個人說話,回答第五個人的問題,同時手裡又寫著什麼才行。費多托夫非常年輕,可是他在一九一九年就已經入黨了。只有在那個戰亂的時期,一個十五歲的年輕人才能當上黨員。
「不,謝謝你,我有了這一小盒火柴,就會坐上兩年牢。」
演習完了,大隊帶著很高的榮譽返回別列茲多夫,保爾實在累垮了,留在家裡跟母親住了兩天。他把馬留在阿爾焦姆那裡。這兩天,他每天都睡十二個小時,第三天他到調車場去看阿爾焦姆。在煤煙熏黑了的廠房裡,有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他好像回到家裡似的。他使勁地嗅著煤煙的氣味。這種夾著煤煙的空氣,他從兒童時期就習慣了,他是在這種氣味中長大的,他同它分不開。現在這種東西正在強烈地誘惑著他。他好像丟了什麼寶貝似的。他已經好久沒有聽見火車頭的尖叫了。就像碧藍無邊的大海激動著一個久別之後重回海上的水手一樣,這火夫和電工待慣了的環境也在呼喚他。他很久不能夠控制這種感情。他和他的哥哥談得很少。他發現阿爾焦姆的額上又添了一條皺紋。阿爾焦姆正在一個移動式鍛工爐旁邊幹活。他已經有了第二個孩子。他的生活顯然是很困難的。雖然阿爾焦姆沒有說出來,但是這已經是十分明白的事情。
他摸了摸鬍子,慢吞吞地回答說:
「丈量員同志,」保爾笑著說,「再過二十年,我們連一條地界也沒有了。」
「別這樣亂叫!像個瘋子似的!他們在什麼地方打呢?為什麼打?別只亂嚷嚷呀!呸,活見鬼!」
中午保爾騎馬跑進了別列茲多夫。莉達在區委會的台階上高興地迎接了他。
那老頭子和藹地向對方笑了笑,說:
兩個人迎面向他們走來。一個身材矮小、穿著黑色衣服,他槍上那支法國刺刀的刀刃在陽光下閃耀;另一個身材高大,身上披著黃色的羊皮外套。花騍馬感到它的騎者的兩腿夾它,就跑了起來,他們很快就到了那兩個人的面前。紅軍哨兵整一整他肩上的步槍的皮帶,把煙頭吐到雪地上。
拉茲瓦利欣是不喜歡到農村裡去的。他跟那些農村的年輕人合不來,得不到他們的信任,反倒常把事情弄糟。保爾、莉達和農村的青年們交朋友一點也不覺得困難。莉達把農村的少女們團結在自己的周圍,和她們成了好朋友,並且保持著同她們的聯繫,細緻地引導她們對共青團的生活和工作發生興趣。區里所有的青年們都認得保爾。民兵第二大隊吸收了一千六百個快到入伍年齡的青年參加了軍事訓練。在那些農村的晚會和大街上,手風琴對宣傳工作的幫助比什麼時候都大。保爾的手風琴使他跟青年們有了交情。他那叫人入迷的琴聲,使烏克蘭農村的許多青年走上了共青團的道路;這隻琴奏起雄壯的軍歌時是激烈而熱情的,奏起有感情的烏克蘭民歌時是親切而溫柔的。青年們傾聽著手風琴,傾聽著它的演奏者——以前的鐵路工廠的工人,現在的政委兼共青團的書記的講話。年輕的政委的琴聲和他對他們所說的話已經在他們心中溶成一個和諧的整體。農村裡已經可以聽到新的歌聲了,各家除了禱告用的詩篇和圓夢的書籍以外,也出現了別的新書。
「咱們這麼辦吧,柯察金同志。他們都是好青年,我們不能委屈他們。但是為著使他們往後不要再插手我們這一部門的工作,你應該嚇唬嚇唬他們。」
是紅軍!
馬不耐煩地刨了一下地面,伸伸脖子,繃緊了韁繩。保爾說:
格里沙的死震動了全村。這共青團的年輕領導人和農村勞動者的保護人在村裡的朋友遠比敵人多。
團參謀長騎馬走到保爾面前,譏諷地說:
在森林里走路現在很安全了。大小匪幫已經全被蘇維埃當局肅清了,他們的巢穴也都被燒毀了,因此本區各鄉村的生活平靜多了。
他走後,保爾悄悄地問古謝夫:
當莉達很生氣地開始責備他這一舉動的時候,他驚愕地睜大眼睛看著她。
「我才不怕你的什麼柯察金呢。你別不聽話,不管你怎樣說,反正我要達到目的。」
「從今以後,我決不再抽煙了。」
馬車下了山坡,到了鄉村小學的門口。
衛兵打開倉門,十一個小傢伙從泥地上站起來,難為情地、兩腳倒換著站在那兒。保安機關的負責人生氣地攤開兩手,說:
整個支部一路唱著歌回到波杜勃齊去了。這件事情沒有聲張出去。磨坊主也很快就被逮捕了。這次是依法逮捕的。
「向你致敬,同志!」
馬像瘋了似的奔到了草場。一群人正在那兒像沒有理性的野獸一樣兇猛地廝殺。已經有幾個人滿身是血,倒在地上了。
那波蘭人很想抽煙,可是他把火柴忘在軍營里了。風好像有意地把紅軍哨兵的馬合煙的香味向他吹過來。那波蘭人不再搓那凍壞了的耳朵了。他回頭看了看——說不定會有一個班長或是中尉帶領一個騎兵巡邏隊突然從小山後出現,前來巡視邊境,檢查崗哨。但是四面一個人也沒有。雪在陽光底下耀眼地閃著。天空沒有一片雪花。
街道上沒有人了。屋頂上的青年也給子彈趕走了。這一切都可以從蘇維埃這邊看得清楚,大家全皺起眉頭。有一個老羊倌被青年們擁到講台上,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氣憤,喊著說:
拉茲瓦利欣故意要人覺得,只有他才是區團委最合適的書記人選。
格里沙的死使他生前儘力保護的那些人更加密切地團結起來了。貧僱農青年都表示願意給團支部以全力的支持,每個演說的人都憤怒地請求處死那些兇手,抓住他們,帶他們到這個廣場上來,在這墳墓旁邊當眾審判,好讓每一個人認清敵人的面目。
「我兩條腿都腫了,連跑帶走一個星期,我實在做不到。其次,同志,我還不知道您是什麼人?」
幾天騷動的日子過去了。利錫增接到報告說,匪軍妄圖擾亂,未能得逞。在紅軍騎兵的追擊下,匪軍不得不狼狽地退到國境線那邊去了。
「公社萬歲!」
「除了磨坊主那一夥,還有誰!」她說,「要知道,格里沙開始卡這幫走私犯的脖子呀。」
這個消息使保爾感到驚訝,也很不愉快。他一向就不喜歡拉茲瓦利欣。
他們兩個鬥了一會兒。靜靜的屋子裡發出了清脆的打嘴巴的聲音。一下,接著又一下……拉茲瓦利欣閃到一邊去了。莉達在暗中摸到了門,就推開門,跑到外面去。她站在月光下,幾乎氣瘋了。
「夜裡有人越境了,」營長這樣嘟噥說,「這回又是穿過第三排的防區,可是在早晨的報告上,卻一個字也沒有提到。這些傢伙!」加弗里洛夫的小鬍子本來就有些灰白,再加上現在由他的呼吸凝成的白霜,把它們弄得像銀的一樣。那兩撇鬍子威嚴地掛在嘴唇上。
「再見,政委同志。」
絕密。別列茲多夫執委會主席利錫增。
「您為什麼騎馬?我們新兵大隊的隊長和政委在演習的時候都是不許騎馬的。我現在命令您把馬送到馬圈去,徒步參加演習。」
「蘇羅堅科,營長同志。」
一陣沉默。茨維塔耶夫的激烈的腔調使大家很不愉快。保爾並沒有馬上答覆。他從嘴邊慢慢地拿下煙捲,把它揉成碎末,輕輕地說:
戰火和炮聲已經過去了。現在尼古拉·利錫增被派到國境地區,過著有規律的和平生活。他常常研究關於農作物收穫的報告,研究到很晚,但是他剛剛接到的急電又使他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事情。那簡略的電文這樣說:
快入冬的時候,很多順著河水放下來的木筏壅塞在河裡。秋天泛濫的河水衝散木筏,許多寶貴的木材順著河水漂走。索洛緬卡區又派出自己的團員去打撈木材。
保爾打馬一直衝進廝殺的人群,驅散了他們。接著,當那些人還沒有來得及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他又猛然轉回馬頭,再度衝到那些野獸九_九_藏_書般的人群里去。他知道,要驅散這血戰的人群,只有用這同樣野蠻而可怕的方法才行。他兇猛地喊著說:
拉茲瓦利欣吐出一股子濃煙,然後說:
德國移民在麥丹別墅一帶的森林田莊里過著優裕的生活。那裡有一些富農莊院,彼此相距半公里,建築得很堅固;莊院的房舍旁邊都有些附屬建築物,像一些小小的要塞似的。安托紐克匪幫就窩藏在麥丹別墅里。這個沙皇軍隊的司務長把他的親屬組成了一個「七人幫」,在附近大道上持槍打劫。他們殺人不眨眼,既不輕饒走私商人,也不放過蘇維埃政府工作人員。安托紐克的行動詭秘神速。今天劫掠兩個農村合作社工作人員,明天又在二十公里以外解除了一個郵遞員的武裝,把他搶個精光。他和他的夥伴戈爾季比賽,這兩個匪首一個比一個壞。州里的民警和保安機關為他們費了不少的工夫。安托紐克就在別列茲多夫附近活動,因此,進城的要道都成了危險的地帶。這個匪首非常難以捕捉:當他覺得危險的時候,他就躲到國境線外面去了,過些時候他又出人意料地出現了。每當聽到這個難以捕捉的危險的野獸進行血腥的襲擊時,利錫增就煩躁地咬著嘴唇。
「好的,但是有個條件:你們可別打算把他調走。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答應的。」利錫增說。
「拉茲瓦利欣在什麼地方?」保爾一邊脫著大衣,一邊問她。
一星期以後,丈量隊走遍了乾草場,在雙方爭執的地界釘上了一些木樁。一個因為天熱和走了許多路而渾身冒汗的上年紀的丈量員,一邊卷著他的軟尺,一邊對保爾說:
格里沙躺在村蘇維埃的寬大的屋子裡一張桌子上,桌子周圍鋪著綠葉,一面紅旗覆蓋著他。在上級負責人到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許進去;一個國境衛兵和一個共青團員站在門口守衛。
「同志們,我在進行一次戰鬥考驗。今天我向我們支部的團員們宣布,從區里發來一個電報,不用說這是非常機密的,宣布我國與德國資產階級的戰爭就要開始,而且不久還要和波蘭資產階級開戰。莫斯科已經發出命令——要所有的團員都上前線,那些害怕的只要寫個申請書,就可留在家裡。我命令他們不許向任何人提起戰爭的事情,不過每人都必須自備一個大麵包和一塊腌肉,沒有腌肉的,就帶些大蒜或洋蔥,一個鐘頭后在村外秘密集合。我說,我們先開到區里,再由區里到州的中心,在那裡領武器。我這一宣布,可真起了作用。他們就向我問這問那,提出各種問題,但是我說:別多問,照我說的做吧!誰要不去,就寫個聲明書,因為這次出征是志願的。接著大家就散了,我提心弔膽,恐怕結果一個也不來。要是這樣,我只好解散這個支部,到別的地方工作去。我坐在村外等著。不久,一個接著一個都來了。他們有些人是才哭過的,不過竭力掩飾著。他們一共十個人,全都來了,一個逃避的也沒有。你們瞧,我們波杜勃齊的支部怎麼樣!」他高興地結束了他的話,得意地用拳頭捶一下胸脯。
昨夜一夥騎匪約百餘人,配輕機槍兩挺,在波杜勃齊區經過戰鬥竄入蘇維埃國境。請即採取有效措施。匪徒竄入斯拉武塔森林后即失去蹤跡。茲預先通知您:本日將有百名紅軍哥薩克騎兵經別列茲多夫追擊匪徒。切勿誤會。
這樣,那女人才說:
「進來吧,蠢丫頭!」拉茲瓦利欣惡狠狠地喊著說。
丈量隊的人員繼續丈量。兩個青年人在釘木樁。兩邊站著許多農民,他們瞪著眼睛監視著,以保證那些木樁準確地釘在原來的地界上,那條地界現在只剩下零零落落露在草地上、剛剛看得見的幾根爛木棍了。
可是這個以前只是製造武器的人,從那年秋天的一個夜裡第一次拿起武器之後就投進革命的風暴里來。革命和黨不斷地把他從這一個戰場投入另一個戰場。這個圖拉的兵工廠工人經過了一段光榮的道路,從一個普通的紅軍戰士成長為團長和團政治委員。
拉茲瓦利欣捉住她的臂膀,氣憤地低聲說:
「我們是叫柯察金來的,並沒有叫你。」
紅軍的哨兵們用歡喜的微笑迎接這遊行隊伍,波蘭士兵卻現出了驚慌和羞慚。雖然事先已把這一次沿著國界遊行的事正式通知了波蘭的指揮部,可是那邊仍然顯出了相當的驚慌。戰地憲兵騎巡隊四處巡邏,邊界的哨兵比平常多了四倍,此外,還有隱匿在窪地里準備應付任何事變的後備隊。但是熱鬧的、愉快的遊行隊伍始終在自己的國土上走著,大地上空回蕩著他們的歌聲。
「柯察金不願意到這兒來,所以連這樣的事情也落到我的頭上了……有些書記可舒服了:什麼事也不做,只有像我這樣的笨驢子,才肯讓人騎在背上到處跑。柯察金一到邊境去,就是兩三個星期不回來,我只得把全部工作擔當下來。」
但是沒有得到回答。
這一年邊境上的十月革命節空前熱鬧。保爾被選為邊境上各村十月革命節紀念委員會的主席。在露天大會之後,鄰近三個鄉村到波杜勃齊來參加大會的五千男女農民,列成了半公里長的遊行隊伍,由民兵大隊和樂隊領頭,舉著大紅旗,從波杜勃齊向邊界前進。縱隊秩序嚴整,有組織地沿著國境界標向那幾個被蘇聯和波蘭之間的國境線分成兩半的鄉村進發。邊境的波蘭兵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營長加弗里洛夫和保爾騎馬走在最前頭,後面響著銅號聲,紅旗飄動的嘩嘩聲和此起彼伏的歌聲!農村的青年男女都穿著他們最好的衣裳。成年人的臉是嚴肅的,老年人是莊嚴的,而少女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傳得很遠。人群像一條大河似的從肉眼所能看到的遠處流來,這水流的堤岸就是國界,但是沒有一隻腳踏過界線,越出蘇維埃的國土。保爾讓這一股人的洪流通過身邊。在他們中間響起了《共青團之歌》:
當保爾驅馬走近她們的時候,一群人已經圍住了那青年農婦,大家扯著她那白襯衫的袖子,驚慌地向她提了許多問題,但是要從她那不連貫的話里聽出什麼來是不可能的。她只是不斷地嚷著:「殺人啦!他們正在那兒拿刀拚命呵!」接著一個鬍子亂蓬蓬的老頭,一邊走一邊提著他的粗布褲子,笨拙地跳過來,責備那年輕女人:
那可憐的老婦人聽見孩子死了的消息,立刻昏倒了,現在還是不省人事。她的鄰居們正在看護她。她的兒子默默地躺在那兒,沒來得及說出自己是被誰害死的。
遊行隊伍的排頭已經走下小丘,朝一個被分成兩半的鄉村走去。屬於蘇維埃的那半個村正準備隆重歡迎客人們。所有的人都集合在界河上的小橋附近。青年男女在兩旁排隊。在波蘭方面,屋頂和板棚頂上都擠滿了人,他們注意地望著河對岸發生的事情。還有許多農民站在門口或是籬笆旁邊。當遊行隊伍走進青年人排成的夾道時,樂隊奏起了《國際歌》。接著,許多青年小夥子和白髮老頭兒在一個草草搭成的、掛著青翠枝葉的講台上,發表了一些動人的演說。保爾也用烏克蘭語發表了演說。他的每一句話都飄過河去,傳到對面那些波蘭人的耳朵里。但是波蘭當局不讓這些演說打動人們的心。一隊憲兵用皮鞭趕他們回屋裡,還朝屋頂開了幾槍。
到不列顛的海濱,
拉茲瓦利欣的把戲無意中被發現了。有一次利錫增到費多托夫那裡去取信(每一個到州里去的人,回去都要把別人的信件捎回去),他們談了很長時間,於是拉茲瓦利欣便被揭穿了。
利錫增氣得發瘋,憤憤地啐了一口,用極端蔑視的口氣罵道:
十一月底,一個陰雨的秋夜,匪首安托紐克和他的七個黨徒終於惡貫滿盈了。這窩豺狼到麥丹別墅參加一個富有的外來地主的婚禮。赫羅林的黨員和團員們乘機抓住了他們。
古謝夫拍拍他的肩膀說:
在鎮邊一些園子的圍牆上,都設置了瞭望哨。圍牆外面就是田野,從這裏可以看見公路,筆直地伸向遠方。
「瞧,真地幹起來了!」
那波蘭兵從遠處注視著他們。兩個紅軍軍官向一個普通的戰士問好,好像他們是親密的朋友一樣!他馬上就想象這彷彿是他自己正和他的扎克爾熱夫斯基少校握手,但是因為這種想法太荒唐,所以他竟不由得擔心地向四周望了一望。
第二天,離天亮還很早,壯馬駕著的三輛馬車已經趕到執行委員會來了。隨車的人都用極低的聲音談話。幾隻密封的袋子由財務科搬出來,放到車子上。幾分鐘后,可以聽到車輪在公路上滾動的聲音。一隊由保爾率領的武裝衛隊,在車子的周圍保護著。他們安全地到達了離小鎮四十公里——其中有二十五公里全是森林——的區中心,把公文和錢幣儲放在州財務處的保險柜里。
「你的希望太大了,」他對保爾說,「他們在這邊界上,除了普通的步兵,還有憲兵。你看見了他的袖章嗎?他是個憲兵。」
看那個人的眼睛就知道他是說這句話的人。於是保爾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哨兵。
紅軍哨兵聽到了他的請求,可是國境勤務的軍令禁止士兵與境外的任何人交談,他也不大明白波蘭兵所說的話。因此他還是繼續走他的路,腳上穿的溫暖而柔軟的氈靴有力地把積雪踩得咯吱咯吱地響。
「贊成!把蘇維埃政權的敵人判處死刑!」
「請坐,我們談一談。」他握住保爾的手說。
「如果你負責保證他們往後不再到邊界上來,而在其他方面協助我們,那麼,我就好好地把他們放出去。」薩哈羅夫對保爾說。
保爾坐在沙發上,揉著他那兩條疲倦不堪的腿。莉達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執委會主席讀完了剛接到的緊急電報。他臉上閃過一道陰影。他把一隻又大又長的手伸到他那美麗的鬈髮上搔著。
那紅軍哨兵仔細地看了看他的鄰人,心裏想:「看樣子,寒氣已經鑽進那波蘭人的五臟六腑里了。雖然他是一個資產階級的兵士,他過的可是悲慘的生活。在這樣的冷天里,趕他出來放哨,穿一件薄薄的布外套,凍得像兔子一樣地跳著,不抽口煙實在不行呵。」這樣,他連頭也不回地把一盒火柴扔了過去。那波蘭人順手接住火柴,劃了一根又一根,總算把煙捲點著了。那盒火柴又用同樣的方法從那邊扔過來。紅軍哨兵無意間也破壞了公法,對他說:
「這次不至於向外交人民委員部提抗議了。」他開玩笑地說。
「還沒有看見。」
一小時之後,發現一個騎兵沿著大路向小鎮前進,在他後面約一公里左右,是一隊騎兵。保爾仔細地注視著。那個騎馬的人正在小心地前進,但是,他沒有注意到埋伏在園子里的崗哨。這是紅軍哥薩克第七團的一個青年戰士。他在偵察方面還是生手,當他突然被那些從園子里跳出的人包圍起來的時候,他看見這些人的軍便服上都佩著青年共產國際的徽章,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在簡短的交談之後,他掉轉馬頭,奔向正在行進中的大九*九*藏*書隊。崗哨把紅軍的哥薩克騎兵放過去,馬上重新卧倒,在花園裡警戒。
保爾這個大隊奉命參加地方部隊秋季大演習。大隊在一天之內,冒著不停的大雨開到四十公里以外新兵師的宿營地,他們從清早一直走到深夜。大隊長古謝夫和政委柯察金是騎馬的,他們率領的那八百個準備入伍的青年走到營房,立刻就躺下睡了。新兵師司令部把召集他們這一大隊的命令下遲了,第二天清早演習就要開始。這個大隊要接受檢閱。全隊在操場上集合了。過了一會兒,幾個騎馬的人從參謀部跑來了。這個已經領到服裝和槍支的大隊,完全變了樣子。大隊長古謝夫和保爾過去對他們的大隊曾花了不少的精力和時間,所以很有信心。當正式的檢閱已經完畢,大隊表演了操練和變換隊形之後,一個面孔挺漂亮但是皮肉鬆弛的指揮官嚴厲地責問保爾說:
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這些沉默的哨兵,頂著鑄有偉大的勞動標記的鐵牌,像一條不動的鐵鏈似的從黑海起,經過數千公里一直延伸到最北邊,延伸到北冰洋。蘇維埃烏克蘭和資產階級波蘭的國界,就從釘著一個老鷹的柱子開始。小鎮別列茲多夫是在大森林里。它離國境十公里,對面是波蘭的小鎮科列茨。邊防軍某營的防區就是在斯拉武塔鎮到阿納波利鎮之間。
德國革命的消息傳到區里來了。漢堡巷戰的槍聲似乎也傳到了這裏。邊境上的人們都激動起來。大家抱著熱切的希望讀著報紙,十月革命的風從西方吹來了。要求加入紅軍當志願兵的申請書像雪片似的遞到團區委來。保爾竭力說服各共青團支部派來的代表,向他們說明蘇聯是採取和平政策的,它現在不打算跟任何鄰國作戰。但是沒有什麼效果。每逢星期天各支部的團員都到鎮上來,在神父的大花園裡集合舉行區團員大會。有一天中午,整個波杜勃齊共青團支部像軍隊似的排成隊伍開到區委會的大院子里來。保爾從窗口望見他們,立刻走出去站在台階上。以格里沙為首的十一個青年,穿著長靴,背著大袋子,在門口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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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點,莉達,你嚷什麼?你知道,我一個人躺著,怪悶的,真是!你難道就想不出比打呼嚕更好玩的事情嗎?」
國境上禁止談話,但是,四周是一片荒原,一公里以外才有人影,誰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是默默地走著,還是違背了國際法呢?
保爾解開馬,忍住膝上的疼痛,咬著嘴唇,騎了上去。女教員站在學校的台階上,用手擋住陽光,微笑著對保爾說:
「我總不喜歡這個傢伙。」當拉茲瓦利欣離開的時候,費多托夫直率地向州團委別的委員們說。
茨維塔耶夫在牆角喊起來了:
莉達在一個側門的門口出現了,她向保爾招手。
到了執行委員會門口,騎馬的人撲通一聲跳下馬來,扶著他的軍刀,踏著笨重的靴步,鏘鏘地走上台階。利錫增皺著眉,收下那人送來的信,在信封上籤了他的名字。接著,那邊防軍人不讓馬有喘息的機會,立刻躍上馬鞍,沿原路跑回去了。
營長悶悶不樂地回答說:「問題就在這裏呵!」
格里沙一聽就動火了:
保爾知道,如果不騎馬他就不能參加演習,——他的腿甚至連步行一公里也做不到。可是他怎樣向這個身上裝飾著許多皮帶的、氣勢洶洶的花|花|公|子解釋呢?他僅僅回答說:
保爾非常傷心地離開了他心愛的工廠。他拄著手杖慢慢走著,一動就疼得厲害。以前,他母親曾幾次寫信叫他去看她。現在他想起老太太和他們臨別時她所說的話來了:「只有在你們生病或者受傷的時候,我才有機會看到你們。」
「同志,給根火柴。」
有一天,從波杜勃齊傳來了消息:格里沙在夜裡被人暗殺了。保爾一聽到這消息,忘記了腿疼,只幾分鐘便走到了執委會的馬圈。他用瘋狂的速度備好馬鞍,隨後便用馬鞭從兩邊猛抽著馬肚子,向國境跑去。
「呵,原來您指的是它呀!」
利錫增剛才接到的報告是很簡單的:
在邊境的鄉村裡,共青團支部一個接著一個地成立起來。團區委會的人員對共產主義運動的這些萌芽非常注意。保爾和莉達整天都在那些農村裡活動。
「你幹什麼?」
保爾和薩哈羅夫兩個,好容易板著面孔裝腔作勢地交涉了一番之後,才結束了這場「嚇唬」。
掛這牌子決不是什麼好事情。他一邊走一邊想,直到他走到教堂門口,才看見門上貼著一張小布告,上面寫著:
保爾吃驚地問:
接著格里沙走上了講台。加弗里洛夫一面聽著他那激動的演說,一面勒轉馬頭,看看河那邊是不是有人把這演說記錄下來。但是對岸沒有人,連橋頭值班的哨兵也撤走了。
再遲一秒鐘,衝進屋裡來的人們就會對剛從地板上跳起來的沒睡醒的人們掃射幾梭子。那個手裡拿著手榴彈的人的樣子是那樣可怕,十來個人的手都舉起來了。過了一分鐘,當這一小隊人只穿著襯衣被趕到院子里的時候,菲拉托夫看見了利錫增胸前的勳章,他才說起話來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夜深了,黨委會裡的人都走了。最後留下的區委書記特羅菲莫夫也剛剛走了,現在只剩下保爾一個。窗戶上布滿了寒氣凝成的奇特的霜花。桌上擺著一盞油燈。火爐燒得很熱。保爾回想不久以前的事情。八月里,鐵路工廠的共青團派他組織一批青年,隨修理車到葉卡特林諾斯拉夫去。一直到深秋時候,他始終帶著一百五十個青年,由這個車站到那個車站,恢復戰後混亂的秩序,修理被燒毀的和破壞的車輛。他們的路線是由錫涅爾尼可沃到波洛吉。這裏從前是馬赫諾匪幫統治的地方,到處都是毀壞和劫掠的遺迹。在古利亞伊—波列,他們曾花了一星期的時間去修理石頭築成的水塔和修補被炸藥炸壞了的水箱。保爾本人是一個電工,他不懂得鉗工的技術,也沒有干過這種工作,但是他在這兒親手用扳子擰緊了不知幾千個銹螺絲帽。
國境發現波蘭派出的大批匪徒,可能竄擾國境區。應當採取預防措施。把財務科的款項及其他貴重物品轉移至州中心,勿滯留稅款。
「第一,我是你們團的參謀長。第二,我再一次命令您下馬。您要是個殘廢的話,我可沒叫您在軍隊里服役,這不能怪我。」
「呵,好的,您得留神,眼睛要睜大一點。」
在走廊上,她把一封上面蓋著「急件」字樣的信交給他。他拆開了。
那扇通卧房的門是關著的。安妞特卡和利錫增的妻子已經睡著了,而他們三個人還在那裡一齊低著頭研讀一本不厚的書。利錫增只有在夜裡才有工夫讀書。每當保爾晚上巡視了各村回來的時候,他都到利錫增這兒來,知道那兩個人學到他前頭了,他心裏很難過。
「前天,」她說,「已經批准拉基金娜作候補黨員了,這一定可以大大地加強我們波杜勃齊的支部。拉基金娜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我十分喜歡她。你瞧,教師們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他們有些人已經完全轉到我們這邊來了。」
保爾走了進去,掀開了那面紅旗。格里沙躺在那兒,頭歪向一旁,面色像黃蠟一樣,眼睜得很大,還保留著臨死前的痛苦表情。他的後腦勺給銳利的兇器擊碎了,現在腦袋正枕著樅樹的綠葉。
一個同志!在波蘭軍的外套下面跳著的是一顆同情遊行群眾的心。保爾用波蘭話輕聲回答他:
他認為沒有多說話的必要,就又坐到她的床沿上,伸手去扳她的肩膀,態度很強硬。
但是有的人還是受了處罰。
「說吧,你們別列茲多夫有什麼新聞?」費多托夫問他。
「這個傢伙又想到學校里去打什麼主意呢?」保爾不高興地想著。
在一個小丘上站著一個波蘭哨兵。蘇維埃人民的遊行隊伍正朝他走去。當進行曲的第一聲傳進他的耳朵時,他卸下肩膀上的步槍,槍柄碰著腳,向大隊行了個敬禮。保爾清清楚楚地聽見他說:
但是格里沙只向他丟了個眼色,兩個人就走進屋裡去。莉達、拉茲瓦利欣和別的兩個團員把格里沙圍了起來,他把門關上,嚴肅地皺著他那淡色的眉毛,說:
「怎麼,難道您不喜歡共青團員嗎?」
這時候保爾正在加弗里洛夫那裡。第二天早上,營長把他剛才接到的報告告訴了他。保爾立刻騎馬去營救他的同志們。
改選蘇維埃、剿匪、文化工作、緝私、軍隊中黨的工作和共青團工作,所有這些,使利錫增、特羅菲莫夫、柯察金,以及其他團結在他們周圍的不多的積極分子,經常從天剛亮一直忙到深夜。
隨後幾天的天氣都非常好。演習就要結束了。在第五天,演習在最後目的地謝佩托夫卡附近進行。別列茲多夫大隊奉命從克里緬托維奇村那面去奪取車站。
保爾和中隊長走到道口那邊去。團司令部的人員早已在那兒了。他們祝賀古謝夫作戰的成功。戰敗的大隊的代表們都狼狽不安地站在那兒,甚至不打算分辯。古謝夫說:
每天,一跳下馬,就坐在辦公桌旁邊;離開辦公桌,就到訓練新兵的廣場上去;接著就到俱樂部、學校,參加兩三個會議;一到夜裡,又騎上馬,腰裡插著毛瑟槍,大聲地喝著:「站住!什麼人?」傾聽走私馬車的輪子咕嚕咕嚕的響聲,——這一切就是民兵第二大隊政委日日夜夜所忙碌的工作。
保爾很少到州的中心去。因為出門一次就要耽誤好幾天,而本地的工作又要他每天都在區里處理。可是拉茲瓦利欣一有機會就到城裡去。他每次進城,就把自己從頭到腳武裝起來,暗暗把自己比作庫柏小說里的主人公。他很喜歡做這樣的旅行。他一走進森林里,就向烏鴉或是機靈的松鼠開槍,要不,就攔住那些單身的行人,裝作真正的調查人員的樣子盤問他們:是什麼人,從什麼地方來,到什麼地方去。快到城跟前的時候,這才收起武器,把步槍往乾草堆里一埋,手槍藏在衣袋裡,像平常的樣子走到州團委會去。
莉達有點不高興地回答說:
「我們村和波杜勃齊的人……打起來了……為了田界。波杜勃齊的人正在殺我們的人!」
「你到底回來了!沒有你我們可真寂寞。」她說著就抱住他的肩膀,跟他一起走進屋裡去。
他調了坐位,坐到莉達的旁邊來。他假裝難為情的樣子,眼睛幾乎是憂鬱的。他為他的行為做了一番自相矛盾的辯解,而且表示很後悔。結果他成功了,當他們快到小鎮的時候,莉達答應不把昨天夜裡那件事告訴任何人。
「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同志們,我很高興能夠向本屆大會報告以下的情況:過去一年裡我們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我們已經在本區牢固地建立了蘇維埃政權,並且徹底肅清九*九*藏*書了所有的匪幫,打擊了走私活動。農村貧農的組織已經壯大,共青團也壯大了十倍。同時,黨的組織也發展了。最近富農在波杜勃齊殺害了我們的同志格里沙,這件案子已經破獲了,兇手是磨坊主和他的女婿,他們都已經被捕了,不久就要由省法院的巡迴法庭加以審訊。許多村的代表團已經向主席團提出建議,要求大會通過一個決議案,請求把這些殺人的匪徒判處死刑……」
走私者的處境越來越困難了。他們所要提防的已經不僅是國境的哨兵了,蘇維埃政府現在已經有了許多年輕的朋友和真誠的助手。國境附近的團支部的同志們由於渴望親自捕捉敵人,有時就做得過火一些,結果保爾不得不去援救他們。有一次,波杜勃齊共青團支部書記格里沙·霍羅沃季科,一個藍眼睛、急性子、堅決反對宗教的好辯論的青年,通過他自己的線索,得到一個消息,知道一批走私物品將在某夜運交當地的磨坊主。於是他召集支部的全體同志,拿他們操練的槍和兩把刺刀作武器,由他自己領著,在當天晚上謹慎地包圍了磨坊,等待他們要獵取的對象。同時,國家政治保安部的邊境哨所也探知了這個走私的消息,並派出了他們的哨崗。於是兩方面在夜間發生了誤會。多虧保安人員的鎮定,共青團員在格鬥中沒有傷亡。保安機關的人員只是解除了他們的武裝,把他們送到四公裡外的鄰村關起來。
馬瘋狂地朝下面的草地飛馳過去。「如果有什麼東西絆住它的蹄子,我和它就都完了。」保爾這樣想了一下。但是現在要勒住馬是不可能的,他只好緊緊貼在它的脖子上,聽著風在他的耳邊呼呼地響。
利錫增和莉達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親切地擁抱了他,當他的馬由院里走到街上的時候,十幾支手槍齊放,向他致以告別的敬禮。
馬鞍有節奏地吱吱響著,馬的腳步輕快而平穩。黑公馬鼻孔周圍的毛上已經掛了一層白霜。馬呼出的氣變成白汽,消失在空氣里。營長騎的那匹花騍馬,神氣地走著,不時把它那纖細的脖子彎成弧形,玩著它的轡頭。兩個騎馬的人都穿著灰色軍大衣,束著武裝帶,袖子上都有三個紅色的方塊,不過營長加弗里洛夫的領章是綠色的,而他的同伴是紅色的。加弗里洛夫是邊防軍人。這七十多公里長的防區上分佈的一營人就是由他指揮的。他是這裏的當家人。他那同伴是由別列茲多夫來的客人——民兵大隊的政委柯察金。
不久之後,地方法院的人民法官到波杜勃齊來了。他審問了證人,經過好久的努力,還是沒有把禍首查出來。幸好在那一次廝殺中沒有打死人,受傷的也都康復了。人民法官以布爾什維克的耐心,儘力向那些站在他面前的農民說明他們的大血戰是野蠻的和犯法的。他們說:
一群滿身機器油的弟兄們現在又可以在學習小組上聽他講往日各種鬥爭的故事了。他講造反的、被奴役的、衣衫襤褸的俄羅斯農民企圖推翻沙皇寶座的故事,講斯捷潘·拉辛和普加喬夫起義的故事。
拉基金娜為他的犧牲很傷心,她在房子里不住地哭;當保爾跑去看她的時候,她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保爾沉重地坐在一隻椅子上,低聲地問她:
加弗里洛夫緊緊地勒住馬韁繩。保爾也把馬轉過來,想問他勒住馬的原因。他看見加弗里洛夫在馬鞍上俯下身子,仔細地察看雪地上一排古怪的跡印,好像有人用帶齒的輪子在上面滾過似的。這是一隻狡猾的小野獸的腳跡,它走的時候,故意叫後腳踏在前腳的腳印上,而且還兜了許多古怪的圈子,叫人沒法追尋它。要說出這些腳印從什麼地方來,那是困難的。但營長勒馬察看的並不是這些野獸腳印。在這些腳印兩步之外,另外有一些已經被雪蓋上了的印跡。這裡有人走過。那個人並沒有故意把自己的腳印弄亂,而是一直朝樹林里走去的。腳印清清楚楚地說明了他是從波蘭方面來的。於是營長策馬前進,循著那個人的腳印,走到哨兵線上。在波蘭方面,那腳跡在十幾步開外還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從皮套子里抽出他的毛瑟槍,在一個滿臉殺氣的人臉上揮了一下,縱馬向前,開了一槍。有一些人丟下鐮刀逃走了。保爾這樣一面騎在馬上繞著草場兇猛賓士,一面不斷地開槍,終於把他們驅散了。人們朝四面八方跑了,為了避免事後受法律的處罰,也為了躲避這個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凶得可怕的、拿著一個連響的「要命的小機器」的人。
這件事發生得很突然。原來當時有人在爭論說:習慣比人的意志要厲害,一經養成就難克服,抽煙就是一個例子。接著大家就議論紛紜。保爾始終沒有參加爭辯,可是塔莉亞偏不許他沉默,硬要他也發表意見。於是他說:
「是的,他說得對。這對他們是不合適的。」他心想。
婦女們收割忙……
「得,讓他去吧。你說吧,你們這兒有什麼好消息嗎?你到格魯舍夫卡去過嗎?那裡的同志們的情形怎樣?」
保爾的馬用胸脯把一個大鬍子撞倒在地上。他手裡拿著一截長鐮刀柄,正在追趕一個滿臉是血的青年。另外一個黝黑的結實的農民正在對付一個倒在地上的敵手——用他那沉重的靴子使勁地踹他,恨不得一下把他踹死。
「您儘可能不要跟那些波蘭兵並排地來回走!」
經濟部主任克雷姆斯基的視線從一大堆公文上暫時移開了一會兒,回頭看了一眼,說:
沉默了一下,他又補充說:
保爾明白,他沒有別的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不能步行,他低聲地說:
「趕快投降!要不我就把你們炸爛!」
本鎮的小教堂有兩面緊靠著從前神父莊園的大花園,那花園中央有一座寬敞的老式房子。從前,神父和他的妻子都住在那兒,他們過著像房子本身一樣腐爛而寂寞空虛的生活,並且彼此早就嫌惡了。可是,新的主人一搬到這所房子里,那種空虛寂寞的氣氛馬上就消失了。從前虔誠信教的主人只在盛大節日才用來接待客人的那間大客廳天天都擠滿了人,神父莊園現在已經改為別列茲多夫黨委會的辦公處。進前門往右拐,一個小房間的門上,寫著幾個粉筆字:共青團區委會。保爾每天就在這裏花去他的一部分時間,因為他除了擔任民兵第二大隊的政委以外,還兼任新成立的共青團區委會的書記。
國境線——就是兩根柱子。它們沉默而敵對地豎在那裡,象徵著兩個世界。一根柱面刨得很光,像警察崗亭一樣漆了黑白相間的線條。在它頂上,牢固地釘著一隻獨頭鷹。它雙翼展開,似乎正要用利爪去攫取那根漆著線條的界標;同時,這獨頭的嗜食腐肉的惡鳥,又伸著它那準備啄東西的鉤嘴,眼睛兇猛地瞪著對面的鐵牌。另一根柱子豎在對面六步以外,這是一根巨大的圓形的橡木柱,它深深地埋在地里。柱子頂上是一塊鑄著鎚子與鐮刀的鐵牌。雖然這兩根界標都豎在平原上,但是這兩個世界之間卻有一條鴻溝。除非你要冒性命的危險,要不,你要走過這六步的距離是不可能的。
「好!孩子們,你們瞧!他們從前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但是,現在呢,在咱們的鄉村裡,用鞭子抽打農民的事情已經沒有了。咱們消滅了地主,也就消滅了抽打咱們脊樑的鞭子。孩子們,要堅決地擁護咱們現在的政府。我是一個老頭子,我不會演說。但是我要對你們說的話倒很多。在沙皇時候,咱們一輩子過著牛馬生活,看著那邊的人,可真難受……」他用那皮包骨頭的手朝小河那面指了一下,就嗚嗚哭了起來,只有小孩子們和老人們才會這樣哭。
第二天早晨,在回家的路上,拉茲瓦利欣和車夫並排坐著,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他心裏想:
那個哨兵落到後面了。在遊行隊伍經過時,他始終保持敬禮的姿勢。保爾幾次回頭去看那個黑色的小小的身影。前邊他又遇見另一個波蘭兵。這個人留著灰色的小鬍子,四角帽邊鍍著鎳,帽檐下面露出一對呆板無神的眼睛。保爾依然為他剛才聽到的那句話所感動,就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用波蘭話說:
「從今以後,我決不再抽煙。」
當兩匹馬沿著由邊界到別列茲多夫的大路小跑的時候,營長對保爾說:
「我到那兒去過……那究竟是個例外,柯察金同志。」
保爾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正午了。利錫增的小妹妹妞拉正從花園裡跑出來。保爾一向都叫她安妞特卡。她是一個怕羞的小女孩,莊重得跟她的年齡完全不相稱。平常她看見了保爾,總是微微一笑,這一回,她也是用小孩子的方式羞答答地問候了保爾一聲,一面把額上的鬈髮往後一甩,問道:
保爾好像挨了一鞭子。他猛拉起馬轡子,但是古謝夫那強有力的手阻止了他。保爾受到這樣的侮辱,忍不住要發作,同時他又竭力克制自己,內心鬥爭了好幾分鐘。但保爾已經不再是從前那樣的任意由這一部隊轉到那一部隊去的普通戰士了。他現在是大隊的政委,而這大隊當時正在他的後面。他的行動將給全隊樹立什麼樣的軍紀榜樣呢!他並不是為這個花|花|公|子而訓練他的部隊的。所以他下了馬,忍著關節上的劇痛,朝右翼走去。
別列茲多夫共青團區委會由保爾、莉達·波列維赫和任卡·拉茲瓦利欣組成。莉達是婦女部主任,小眼睛,出生於伏爾加河附近。拉茲瓦利欣是一個漂亮的高個兒的青年,不久之前還是個中學生,他喜歡驚心動魄的冒險,熟悉歇洛克·福爾摩斯和路易·布斯納的故事。拉茲瓦利欣在區黨委會裡做過總務工作,他是四個月以前才加入共青團的,但是他在團員中間卻擺出「老布爾什維克」的架子。因為沒有人可以派到別列茲多夫來,專區黨委會經過長時間的考慮之後,才把他派到這裏來負責政治教育工作。
別列茲多夫執委會主席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利錫增今年才二十四歲,可是他的同事和黨內的同志都不知道這一點。這個魁偉強健的人是非常嚴峻的,有時候甚至是可怕的,看樣子他足有三十五歲。他的身體結實,在粗壯的脖子上長著一個大腦袋,目光銳利而冷靜,下顎的線條清晰有力。他穿著藍馬褲和「見過世面」的弗倫奇式灰軍服上衣,左胸口袋上掛著紅旗勳章。read.99csw.com
保安機關的負責人笑著把經過告訴了他,接著說:
保爾對這一帶的地形十分熟悉,他把所有的捷徑都告訴了古謝夫。大隊分為兩部分,神不知鬼不覺地作了深入的迂迴,包圍了「敵軍」,喊著「烏拉」,沖入了車站。根據評判人的意見,這次作戰是非常成功的。車站已經被別列茲多夫大隊佔領了,而防守車站的大隊,被假定損失了一半的兵員,退到森林里去了。
「格里沙,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
大家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不幸的事。女人們在街上嚎啕大哭,老人們憤怒地大聲喊叫。這消息像警鐘一般傳遍整個村莊,傳到每個院子里:「波杜勃齊的人為了田界正在用鐮刀砍我們的人哪!」於是每個能走的人都衝出他們的家,拿著叉子、斧頭,或者從籬笆上抽出的一根木棍,朝著村外那個正在進行血戰的地方跑去。兩村為了爭奪田界,每年都要發生械鬥。
「薩哈羅夫同志,我們幹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呢?我們只想盡我們的力量幫助蘇維埃政府。我們的眼睛老早就盯著那個富農了,可是你們倒把我們當作強盜關起來了。」他說著委屈地把身子扭過去。
嗨,在那邊山崗上,
在那一邊,一個波蘭哨兵正沿著他自己的巡邏線向紅軍哨兵迎面走來。他穿著粗製的軍靴、灰綠色的軍服,外面是一件綴著兩排發亮的紐扣的黑外套,頭上戴著四角的軍帽。他的軍帽上嵌著一隻白鷹標記,肩章上也是鷹,領章上也是鷹。但那些鷹並不能使這個兵稍微暖和一些。凜冽的寒氣一直刺到他的骨頭。他走的時候,一邊用一隻腳後跟敲打著另一隻腳後跟,一邊搓著麻木的耳朵。他那雙戴著薄手套的手已經凍僵了。波蘭哨兵一分鐘也不能站住,他一站下,寒氣馬上就會把他的關節凍僵,所以只好時刻不停地來回走,有時還要小跑。現在那兩個哨兵碰頭了,那波蘭哨兵轉過身來,在他那一邊的國境線上,與紅軍哨兵平行地走著。
「馬上撒手,下床去,滾你的!」她猛力地推了他一下。她本來就受不了拉茲瓦利欣那淫猥的笑臉。她現在很想好好地辱罵他一頓,但是她很困,她的眼睛又閉上了。
他們兩個在一起幹了一兩個鐘頭的活就分別了。在路口,保爾勒住馬,回頭向車站望了很久,然後給了黑馬一鞭子,在森林里的路上飛跑起來。
「不知道。呵,想起來了!他早上說,他要到學校去代你上政治課。他說這是他分內的事,不是柯察金的事。」
「不過,你還是要把柯察金派來讓大家見見面,我們都還不認識他哪。」利錫增臨走的時候,費多托夫這樣說。
接著他們放了三排槍,又在那新掘的墓穴里鋪了新砍下來的常青樹枝。當天晚上,支部選出了新的書記,那就是拉基金娜。同時保爾從國家政治保安部的邊境哨所得到了消息,說他們那邊已經找到了捉拿兇手的線索。
「這固然是為了我自己,也多多少少是為了茨維塔耶夫同志。要是一個人不能去掉他的壞習慣,那簡直一文不值。我還有一個罵人的壞習慣。同志們,我還沒有完全克服這個可恥的毛病。不過,就是茨維塔耶夫同志自己也承認我現在很少罵人了。罵人是容易脫口而出的,比不得抽煙,所以我現在還不敢誇口說連這個壞習慣也一齊改掉。不過我是要把罵人的習慣也徹底改掉的。」
「膿包!」
「吁,站住!」
紅軍哨兵看著火柴盒。盒上印著一架飛機,代替飛機的螺旋槳的是一隻有力的拳頭,盒上還寫著這樣的字:「最後通牒」。
別列茲多夫共青團區委會,抄送區黨委會。省委決定從區里調回柯察金同志,另委派他擔任重要的共青團工作。
從西伯利亞大森林,
「不知道為什麼,本地也搞起來共產主義青年團了。早先沒有這玩意兒。這些事情,可以說,全都是那個叫拉基金娜的女教員搞起來的。你們也知道她吧?她還挺年輕,可稱得上是個害人精。她把村裡的婦女都煽動起來,什麼開會啦,組織啦,弄得一刻不得安寧。要是一個人在氣頭上給老婆一記耳光——老婆不打是不行的,在從前,她只好揉揉臉閉住嘴不做聲。現在可不行啦,你還沒有碰她一下,她就吵翻了天。她們會說要到人民法庭去告你,那些年紀輕一點的,還會說到離婚,還會向你背各種法律條文。就拿我的老伴甘卡來說吧,她向來是個不愛說話的老婆子,現在也當起代表來了。她也許算是婦女的頭目吧,村裡的女人都來找她。開頭的時候,我很想拿馬韁繩好好抽她一頓,後來我決定還是不管她。讓她們鬧吧!不過,提到管理家務和別的各種事情來,她倒是一個好婆娘。」
「留著吧,我還有。」
「你教訓我幹什麼呢?這正是一個頂好的考驗呀!這就可以把每一個人都認識清楚。為了更像真的,我還想把他們領到州里去呢,可是他們都有點累了。現在讓他們回家吧。不過,柯察金同志,你一定給他們講講話,要不,這算怎麼回事呢?……不來一場演說是不合適的。你就說,動員令已經撤消了,可是他們表現的勇敢精神是光榮的。」
馬車夫是一個愛說話的人,他用鞭杆子打了一下瘦轅馬,轉過身來對乘客們說:
這裏一共只有十九個布爾什維克,他們緊張地做著蘇維埃的建設工作。在這個剛剛建立起來的區里,一切都要從頭做起。由於接近國境,他們隨時隨地都得提高警惕。
保爾負責指揮半個大隊。他和第三中隊的隊長和政治指導員正站在大街的中央布置他的兵員,就在這時候,一個紅軍戰士跑到他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他說:
烏克蘭共產主義青年團別列茲多夫區委員會
「在邊界上時時都得瞪大眼睛。稍微大意一點就要出事。干我們這種工作不能睡大覺。白天要偷越邊界不怎麼容易,但是到了晚上,你就得豎起耳朵。柯察金同志,您自己也可以看得出來的。在我負責的這一段邊境,有四個鄉村是跨界的。在這兒工作格外困難。無論你怎樣布置哨兵線,一遇到了婚禮或是什麼節日,親戚們就要越過邊境線,聚集在一起。怎麼能不越界呢?邊界兩旁的農家相距不過二十來步遠,而這條小河,連母雞也能淌過去。走私的事情也是難免的。比方說,一個老太婆偷帶了兩瓶波蘭出產的四十度的香草酒,這當然是小事情;可是還有許多大走私犯,他們的資本和規模是很大的。你知道那些波蘭人在幹些什麼嗎?他們在邊界的各個鄉村裡都開設了一些大百貨商店,在那裡你想要買什麼,就可以買到什麼。當然,這決不是為他們那些貧窮的農民們開設的。」
「布爾什維克同志,扔給我一盒火柴,點一根煙捲。」那波蘭人又說話了,這回用的是俄語。
「是哥哥一個人在那兒嗎?我嫂子等他吃飯等了好久了。」
「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散開!我要把你們統統槍斃,你們這些強盜!」
「你撒什麼嬌呢?瞧你這個知識分子的扭捏勁兒。你不是貴族女子學校出來的吧?你以為我真地就相信你了?別裝傻瓜了,莉達。要是你真懂事,你應當首先滿足我的要求,然後你要睡多久都隨便。」
「新聞是說不完的。一天從早忙到晚。所有的漏洞都得去堵。要知道,在那麼一個毫無基礎的地方,一切都要從頭做起。現在我們又建立了兩個新的支部。你們叫我來有什麼事情?」說著他很老練地坐到靠椅上。
他搔著從解開的襯衫下面露出來的毛茸茸的胸脯,隨便地在轅馬的肚子上抽了一鞭。坐在馬車上的兩個乘客是拉茲瓦利欣和莉達。他們兩個去波杜勃齊都有事情——莉達是去和蘇維埃女代表們開會,拉茲瓦利欣是到當地的團支部去安排工作。莉達開玩笑似地問那車夫:
那個波蘭哨兵繼續和紅軍哨兵并行巡邏——在這荒涼的平原上,他一個人感到非常孤寂。
「夜裡,從兩點到六點,這裡是誰值班的?」
「法官同志,那完全是地界的過錯,我們的地界給搞亂了。我們每年都為了那些地界械鬥。」
一星期後,第二屆區蘇維埃代表大會在別列茲多夫戲院開幕了。利錫增非常嚴肅地、莊重地開始了自己的報告:
「你好,同志!」
「是呵。」
加弗里洛夫微微一笑。顯然,兩次說話他全都聽到了。
接著又是女聲合唱:
整整一個鐘頭,主席利錫增沒有接見第二個人。
「同志,你好!你這地段有什麼事沒有?」營長伸手給那哨兵,因為他的個子很高,所以營長几乎連腰都不用彎下去。那個大個子迅速揪掉他戴的手套,和營長握手。
保爾不願意落後,竭力不讓同志們知道他正患重感冒。但在一星期後,當河岸上的木材已經堆積成山的時候,冰冷的河水和寒冷的秋風又喚醒了睡在他血液里的敵人——保爾又發燒了。他得的是急性風濕病,在醫院住了兩星期,他從醫院回到工廠以後,只能趴在他的工作台上勉強幹活,車間的工長看見了,愁得直搖頭。過了幾天,一個毫無偏見的委員會認定保爾已經失去勞動能力,讓他退職,並且給他領取撫恤金的權利。他憤憤地拒絕了這項權利。
現在,在安娜那裡又常常可以見到保爾了。他額上的皺紋消失了。他那富有感染性的笑聲也常常可以聽見了。
十月革命之前,利錫增在圖拉兵工廠當車工。他的祖父、父親以及他自己,差不多都是從兒童時代起就在這個工廠里切鐵、削鐵。
「安妞特卡,你去吧,屋裡只有他一個人。」保爾說。
他帶著他的鋪蓋到屋檐下去,在外面過了一夜。莉達關上門,下了閂,自己蜷成一團躺在床上。
保爾狠狠地打著他的黑馬,它立刻就飛跑起來。馬聽見主人的喊聲跑得更快了,趕過了奔跑的人們。它的耳朵緊貼在頭上,四個蹄子翻飛,越跑越快。小山上的風車張著它的翅膀,好像要擋住他的去路。從風車向右走下去是河旁低平的草地。向左是一望無際的起伏的麥田。風從熟了的黑麥上面掠過,像在用手撫摸它。路旁的罌粟開著鮮艷的紅花。這裡是靜寂的,可是熱得難受。只是從遠處,從下面,從那條好像在陽光下取暖的銀蛇似的河流那兒,傳來了人們的喊叫聲。
夜裡下過雪。積雪很鬆軟,既沒有蹄印,也沒有人的腳印。這兩個騎馬的人已經走出林間的窄道,在曠野上策馬小跑。側面四十步之外,又有一對界標。
國境界標的長鏈通過積雪覆蓋的平原,穿過森林的空地,跳進幽深的峽谷,接著又爬上去,矗立在山崗上,然後又到達河邊,從高高的河岸上注視著異國的冰天雪地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