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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9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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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的每一件事、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必須記住,線索一斷,工作就受到了阻礙。他母親憂傷地關心著兒子的工作。
醫院里的阿維爾巴赫教授直率地告訴保爾說,他的視力是無法恢復了。如果以後什麼時候炎症能夠消失,那時可以試著在瞳孔上做做手術。現在提議他先採取些外科治療措施,消除炎症。
老頭子非常滿意地離開了保爾,因為他看見保爾的精力很充沛。
當他睡在手術台上,他的頸部被割開,一側甲狀腺被割去的時候,死神的黑翅膀曾前後三次碰過他。但是,保爾的生命是頑強的。每次,經過幾個可怕的令人焦慮的鐘點之後,達雅總是發現自己的丈夫面色像死人一樣白,可是仍然活著,而且跟往常一樣地鎮定和和藹。他對她說:
保爾開始工作了。
《暴風雨所誕生的》。
「柯察金同志,我非常願意幫助你。這跟替我父親寫那些保持住宅清潔的無聊通知完全不同。」
從保爾在檔案庫里住過幾天那時候到現在,一年半過去了。那是十八個難以形容的痛苦的月份。
「幹下去,朋友!勝利是屬於我們的!保爾同志,你會得到偉大的成就的。我堅決相信,你想重新歸隊的理想,不久就會實現的。孩子,千萬別泄氣。」
「保爾,親愛的,你難道不好做點別的事情嗎?誰像你這樣,寫起來沒完……」
那間樸素的房子是在克魯泡特金街附近的一條僻靜的衚衕里,在他看來,這已經是最高的享受了。他時常在夜裡醒來的時候還不相信他已經離開了醫院,而且離得遠遠的了。
達雅現在已經是正式黨員了。她工作很努力,不管她個人的生活中有什麼悲劇,她並沒有落在其他女九-九-藏-書突擊手的後頭,工人們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工表示了信任:推選她當工廠委員會的委員。保爾現在因為他的妻子變成了布爾什維克而感到自豪,這大大減輕了他的苦痛。
這本書的命運決定著保爾的命運。如果原稿被退回來,那麼,他就完了。如果它的缺點是局部的,還可以由他進一步地加工來消除的話,那麼,他就馬上開始新的進攻。
工作越接近尾聲,他那被抑制的感情也就越發經常地衝擊他一向毫不鬆懈的意志。那些被抑制的感情就是憂傷,以及除他之外別的任何男女都有權抒發的那種人類通常的熱烈或溫柔的感情。要是他屈服於那些感情中的任何一種,事情就會得到悲慘的結果。
接著,因公外出的列傑尼奧夫回到莫斯科來了,他讀了頭幾章,就說:
柯察金家跟一家姓阿列克謝耶夫的住在一所房子里。那家的大兒子亞歷山大是本市一個區的團委書記。他有一個十八歲的妹妹,名叫加莉亞,剛從工廠藝徒學校畢業。加莉亞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女。保爾讓母親去問她,是否願意幫他的忙,當他的「秘書」。加莉亞很高興地答應了,並且跑過來看他,滿臉笑容,非常親切。她聽到保爾正在寫一部小說,就說:
在寫作過程中,他時常必須憑著記憶背誦整頁,甚至整章,他母親有時候以為她兒子發瘋了。他正在寫的時候,她總是不敢走到他跟前,只有在她進去收拾滑到地板上的稿紙的時候,才提心弔膽地對他說:
他的心又怦怦地跳起來了。他日夜盼望的夢想已經實現了!鐵環已經被砸碎,現在他拿起新的武器,回到戰鬥的隊伍里,開始了新的生活。九*九*藏*書
從那天起,他就把全部心神貫注在這本書的創作上面。緩緩地,一行又一行地,寫成了許多頁。他全心全意地去刻畫他書中人物的形象,有時候,那些生動的、難忘的景象那麼清晰地重現了出來,但是他卻不能用文字加以表現,寫出的字句是那樣呆板、無力和缺乏感情,這時候他才初次體驗到了創作的痛苦。
許多天過去了,正在等待得難以忍受的時候,他那跟他一樣激動的母親突然走進屋子,喊道:
「為了掙脫鐵環,爭取歸隊,使你自己的生命變得有用,你是否已經盡了一切努力呢?」
達雅每天很晚很晚才從工廠里回家來,她跟保爾的母親小聲交換了幾句話,就上床去睡了。
他每次的回答都是:
「不要了。已經夠了。我已經把我自己的一部分血獻給了科學,剩下的留給我自己做點別的事吧。」
冬天過去了,春天已經把窗戶推開。失血過多的保爾挺過了最後一次手術,他覺得他再也不能住在醫院里了。許多月來,周圍是活人的受難和註定要死的人們的呻|吟和哀號,這比他自己的苦痛還要使他難受。
「明天他們就要給我拿來一個硬紙做的格子板。我沒有這個格子板是不能寫字的。上一行和下一行常常串起來。我想了很久才想出這個辦法,那就是在硬紙板中間刻出一些空行,使我的鉛筆能一行一行寫下去。當你看不見你所寫的字的時候,寫字並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可也不是不可能的。這是我深信不疑的,我曾經試了很久,總是寫不好,現在我開始慢慢地寫,每個字母都很仔細寫,結果寫出來挺好。」
小說大受讚賞。即將出版。祝賀成功。九-九-藏-書
從這天起,文學工作就以雙倍的速度向前推進了。一個月內,保爾完成的工作是那麼多,連他本人也很驚訝。加莉亞抱著同情心竭力幫助他工作。她的鉛筆在紙上沙沙地響著。遇到她最喜歡的一段,她就念上好幾遍,對他的成功表示真摯的歡喜。在這座房子里,相信保爾這件工作的,僅僅她一個,其餘的都認為這是徒勞無功,認為這隻是他在無所事事之中,想找一個消磨日子的方法罷了。
「不,加莉亞,寫得不好。」
保爾堅定地選擇好了一條道路,他決心從這條道路回到新生活建設者的隊伍中去。
「你做事怎麼這樣粗心?現在安下心去吧,罵也沒用啦。重新開始吧。」
直到現在保爾才明白:當一個人身體健康、充滿青春活力的時候,堅強是一樁比較簡單和容易的事;而只有在生活用鐵環緊緊把你箍起來的時候,堅強才是光榮的事情。
在這時候,他又想起了郊外海濱公園裡的那一幕情景。他反覆地問他自己:
「柯察金同志,您為什麼皺眉頭呢?您瞧,您寫得多好呵!」
他徵求保爾的意見,保爾表示,醫生們認為可以做的,他都同意。
「是的,我似乎已經盡了一切努力了!」
想到這裏,他的心怦怦地跳起來了。這麼一來……新的生活就開始了,這是由多年的緊張而頑強的勞動換來的。
當天保爾就寫信給中央委員會,請求幫助他在莫斯科找個住處,因為他的妻子正在當地工作,而且他本人再繼續流浪也沒有好處。他向黨請求幫助,這是第一次。莫斯科蘇維埃撥給他一間房子。他懷著一個永遠不再回來的希望離開了醫院。
明天就把原稿寄給列寧格勒的州委https://read•99csw.com員會文化宣傳部。如果他們給它開「許可證」,他們就會把它送到出版社去,這麼一來……
每天工作一結束,加莉亞就把記下來的念給他聽;他在留神諦聽的時候,總是皺著眉頭。
「我看出您經受了很多折磨。但是您仍然沒有失掉您那不熄滅的熱情。還有什麼比這更可貴呢?您決心開始您在這五年來不斷準備著的工作,這是很好的。可是您怎麼工作呢?」
她看見了保爾鬢上的銀色髮絲,小聲地對他說:
列傑尼奧夫竭力安慰他。
加莉亞按時來,隨著她的鉛筆在紙上的沙沙響聲,那些追述難忘的往事的字句一行一行地增多了。當保爾凝神深思,為那些回憶所感動的時候,加莉亞就可以看到他的睫毛怎樣顫動,他的眼睛怎樣現出各種不同的表情,這些正是他的思想活動的反映。要說他雙目失明,那簡直是令人難以相信。你瞧,他那對清澈的、沒有斑點的瞳孔多麼有生氣啊。
他看見她這樣擔心,就笑起來了,並且安慰她說,他還沒有到完全「發瘋」的地步。
最後的一章寫成了,加莉亞花了幾天的時間,把全篇小說念給他聽。
他只好重新開始工作。列傑尼奧夫給他弄到一些紙。把他寫好的原稿拿去,用打字機打出來。一個半月之後,第一章又重新寫成了。
他們到了莫斯科,在某機關的檔案庫里住了幾天,那個機關的首長幫助保爾住進了一個專科醫院。
計劃中的小說已經寫完了三章。保爾把它寄到敖德薩,給科托夫斯基師的一些老同志看,徵求他們的意見。他很快就得到了稱讚的回答,但是原稿竟在寄回來的途中被郵局遺失了!六個月來的心血白費了。這對他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九-九-藏-書他非常後悔他當時沒有留下一份底稿。他把他的損失告訴了列傑尼奧夫。
「親愛的,你別擔心,我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我還要再活下去,故意和那些有學問的醫生們的預測開開玩笑。關於我的健康狀況,他們的意見都是對的,但他們要寫個證明文件,說我百分之百喪失了勞動能力,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往後再瞧一瞧。」
當他認為寫得不好的時候,他就親自動手重寫。有時他實在受不了格子板的狹窄框框的束縛——他就把它扔掉。這時他對那剝奪了他的視力的生活特別憎恨,他把鉛筆一支又一支地弄斷,把嘴唇咬得出血。
他打算寫一部關於科托夫斯基的英勇騎兵師的中篇小說。書名是油然而生的:
那不是信,是由州委會打來的電報。電報紙上只有簡單幾個字:
出版社的沉默越來越急人。失敗的預兆一天比一天明顯了。保爾覺得:如果他的著作遭到無條件的拒絕,那也就是他的滅亡。那樣他就不能再活下去了。活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母親把那沉重的包裹送到郵局去了。緊張期待的日子開始了。保爾一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焦急地等待著來信。他從早班的信等到晚班,可是列寧格勒仍然沒有迴音。
「列寧格勒來信了!!!」
當醫生提議再做一次手術時,他冷淡而堅決地回答說:
保爾微笑著安慰她說:
巴扎諾娃有一天來看保爾,她是出差到莫斯科來的。他們談了好久。保爾熱情地告訴她,他已選定了一條道路,不久之後,他可以回到戰士的隊伍里去。
「可是,列傑尼奧夫同志,你知道,我六個月的心血白白地糟蹋啦。這是我每天緊張地工作八個鐘頭的成果呵!真該死,我們現在還有這樣的寄生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