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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冊 第三十九章 俘虜敘述他的身世和種種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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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俘虜敘述他的身世和種種經歷。

「果雷塔到底失守了,堡壘也失守了。攻打這兩處的土耳其正規軍有七萬五千人,從非洲各地來的摩爾人和阿拉伯人有四十多萬。兵這麼多,還帶著大量的火藥武器和大群的衝鋒隊,他們每人一撮土,就把果雷塔和那個堡壘埋沒了。向來以為是攻打不破的果雷塔先失守。這不能怪守城的戰士,他們是盡責儘力的。原來那邊沙漠地上築戰壕非常容易,這是我們後來有了經驗才知道的。一般掘地兩拃深就見水,那裡掘到兩瓦拉深都沒水。所以他們可以用沙袋把壕壁築得比我們的城牆還高。他們居高臨下的掃射,誰也受不住,誰都無法抵抗。
「且慢著講下去。我請問您,剛才講的那個堂彼德羅·台·阿基拉後來下落如何。」
「我家是雷翁山區一個村裡的世家。老天待我家不薄,命運卻很無情。不過那個村子窮,連我父親都有富翁之號。他如果把揮霍家產的精力用來經營家產,確實可以做富翁。他那種撒漫使錢的習氣是早年當兵養成的,因為這一行是個花錢的訓練所,吝嗇的人能學成慷慨,慷慨的人能學成浪費;軍隊里,吝嗇的士兵是個稀罕的怪物。我父親花錢的手筆不止慷慨,已經夠得上浪費了;這對於結了婚、有孩子繼承的人是有害無利的。我父親有三個孩子,都是男的,都到了能就業的年齡。據我父親說,他瞧自己積習難改,就想剷除病根,就是說,分散自己的財產;因為沒有財產,隨你豪爽得像亞歷山大,也會變得摳門兒的。所以他有一天把我們三個叫到一間屋裡,大致說了以下一番話:『兒子啊,你們是我的親骨血;這一句話就道出我對你們的熱愛。可是我若不好好為你們保管財產,就顯得我不關心你們的痛癢。我想了好多天,經過深思熟慮,要為你們辦一件事。你們就知道我確是愛護你們的親爸爸,並不像毀掉你們的后爹。你們已經到了就業的年齡,至少也該挑選一門將來名利雙收的職業。我把家產分做四份;你們各得一份,我留一份養老。不過我要你們拿到了這份財產,read.99csw.com就照我指出的道路各走各的。咱們西班牙有句老話:「或教堂,或海洋,或伺候君王」;我覺得這話很對。老話都是多年經歷的精華,句句真實。我引的這句話,註解起來就是說,求富貴有三條路:一是進教會;二是出海經商;三是進宮伺候國王。常言道:「帝王家的粒屑,勝似公侯家的賞賜」。我說這番話因為有個願望,要你們三人各走一條路,一個讀書,一個經商,一個為國王打仗;進王宮去伺候他是不容易的。打仗掙錢不多,得到的名望卻往往很高。我不出八天,就把你們份里的財產用現金交付,不短一文錢,你們瞧我辦事就知道。現在你們說說:我的主意你們採納不採納。』我是老大,他就叫我回答。我最初建議家產不要分,全由他隨意花;我們是年輕小夥子,自己會賺錢。後來我表示順從他的主意,打算當一名戰士,為上帝和國王出力。我二弟開始也提了像我一樣的建議;後來他選擇的是到美洲去經商,把自己那份財產帶去做本錢。最小的弟弟我看最聰明,他說願意進教會,就是說,到薩拉曼咖去進修學業。
那紳士說:「我兄弟做的那兩首十四行詩,我也記得。」
紳士說:「好,他憑弔果雷塔的一首是這麼說的:
俘虜說:「那麼您背給我們聽吧,您一定背得比我熟。」
「我被他們帶到君士坦丁。我主人顯示自己勇敢,曾奪得馬爾塔武士團的旗幟;土耳其大皇帝塞林認為他打仗盡責,封他做了海軍統帥。第二年是七二年,我在拿瓦利諾,在一隻懸著三盞燈的旗艦上划槳。我看到咱們在那裡錯過了機會,沒把港口停泊的土耳其艦隊全部俘獲。他們船上的海陸軍戰士個個拿定我們要進港襲擊,都收拾好衣服和『巴殺馬給』(土耳其話就是鞋)準備趁早上岸逃跑;他們對我們的艦隊怕透了。上天卻另有安排。這不是咱們海軍統帥的錯失,卻是上帝有意要留著這些土耳其兇手,經常來懲罰我們基督徒的罪過。艾爾·烏恰利退到拿瓦利諾旁邊的摩東島,叫全軍登陸,堅守港口,悄悄等堂胡安大人回國。他大人回國的路上,拿坡黎斯的『母狼』號旗艦俘獲了敵方的『俘獲』號戰船。『母狼』的將領就是號稱軍士之父的戰地霹靂、常勝福將、聖十字侯爵堂阿爾瓦洛·台·巴桑。這件事我得講講。『俘獲』號的船長是著名海盜巴巴洛哈的兒子。他凶暴無比,對俘虜沒那麼樣的殘忍。因此划槳的俘虜一看見『母狼』號旗艦追上來,立即一致放下槳,把船尾指揮台上喝令俘虜們加勁的船長一把抓住,從船尾挨座向船頭傳送,一面咬他的肉。他沒傳過桅杆多遠,靈魂就進了地獄。剛才說過他待俘虜殘忍透頂,所以他們恨得咬肉。我們回到君士坦丁的又一年,那是七三年,聽說堂胡安大人攻克突尼西亞,從土耳其人手裡奪下這個國家,交給繆雷·阿默德轄領。從此世界上最殘暴勇敢的摩爾人阿米達沒希望再回去統治了。土耳其大皇帝喪失了這個屬國很不樂意。他那族的人都很機靈,碰上威尼斯人求和的心比他更切,雙方就講和了。下一年七四年,他就去攻打果雷塔以及堂胡安大人在突尼西亞附近才建成一半的堡壘。我始終在軍艦上划槳,毫無自由的希望,至少不想花錢贖身,因為我打定主意,決不寫信把自己的不幸告訴父親。read.99csw.com
俘虜說:「感謝上帝給他這樣的恩典,照我看,重獲自由是天下最快意的事。」
「大家認為咱們的兵不該關在果雷塔城裡困守,敵人登陸就該出郊迎戰。這都是不切實的空話,不是經驗之談。守果雷塔和那個堡壘的戰士加起來還不滿七千;敵軍壓城,那幾千人儘管驍勇,哪能又出城野戰,又據城堅守呢?外無救兵,包圍的敵軍眾多,攻勢猛烈,而且孤立在敵人境內,一個城堡怎能不失陷呢?不過許多人對這件事有個看法,我也所見略同。他們認為果雷塔的失陷正是天佑西班牙。這座城堡是個禍根,它好比饕餮的妖魔,好比海綿,好比蠹蟲,吞吸和消耗了無窮無盡的金錢,惟一的用處,無非紀念蓋世英雄卡洛五世征服了這個地方;好像他要萬古留名,還得靠那幾塊石頭!那座堡壘也失陷了,不過是土耳其人一寸一寸贏得的。守衛的戰士浴血苦戰,敵人大舉進攻二十二次,二萬五千人陣亡。堡壘里留下性命的三百名戰士,沒一個不是受了傷才被俘的。這就證明他們的堅強勇敢,守衛盡責。在那個鹹水湖中央有個小小的炮台,或所謂碉堡,駐守的將官堂胡安·台·薩諾蓋拉是威尼斯的紳士,也是有名的戰士。這座碉堡是講定了條件才投降的。駐守果雷塔的將官堂彼德羅·普艾多卡瑞洛力盡被俘,押送到君士坦丁去,半路上氣憤而死。敵人還俘虜了堡壘的將官加布利歐·塞維利翁;這人是米蘭的紳士,是個了不起的機械師,也是非常勇敢的戰士。這兩個據點上死掉好些有名人物,巴岡·台·奧利亞就是一個。他是聖胡安武士團的武士,和有名的胡安·安德瑞亞·台·奧利亞是親兄弟。這人性情豪爽,從他對自己兄弟的慷慨就可見一斑。他死得尤其慘,是死在自己信任的幾個阿拉伯人手裡的。他瞧堡壘失守,聽了他們的主意,化裝成摩爾人,由他們帶領到塔巴卡;那是熱那亞采珊瑚的漁人設在海邊的碉堡或駐屯所。那幾個阿拉伯人砍了他的腦袋去獻給土耳其艦隊總司令。據說這位總司令因為沒獻上活人,下令把他們都絞死;這就應了咱們西班牙人的老話:『背叛儘管可喜,叛徒畢竟可惡』。九-九-藏-書
「我離家已經二十二年,雖然寫過幾封家信,卻從沒有得到我父親和兩個弟弟一點消息。我且講講自己這幾年的經歷吧。我在阿利岡德上船,一路順利,到了熱那亞;從熱那亞又到米蘭,置備了武器和幾件漂亮軍裝。我打算到庇亞蒙德去投軍,可是我前往亞歷山大·台·拉·巴利亞的路上,聽說阿爾巴大公爵正要到弗蘭德斯去。我就變計投奔了他,在他麾下打仗。艾格蒙伯爵和霍爾諾斯伯爵處死的時候,我恰在場。我升職做了瓦達拉哈拉一位著名上尉狄艾果·台·烏比那的旗手。我在弗蘭德斯過了一程,聽到消息說,那遺愛在民的教皇庇護五世與威尼斯和西班牙聯盟去抵禦公敵土耳其。當時土耳其海軍剛佔領了威尼斯管下的名島塞普勒斯,這是個大損失,十分可惜。九九藏書
俘虜說:「據我知道,他在君士坦丁待了兩年,扮成阿爾巴尼亞人,跟一個希臘間諜逃走了,不知他脫身沒有;不過我相信他准恢復了自由,因為一年後我在君士坦丁碰見了那個希臘人,只是沒能夠問他那次逃跑的結果。」
俘虜一提到堂彼德羅·台·阿基拉的名字,堂費南鐸就對他幾個同伴瞧了一眼,三人都微笑。這時說到十四行詩,堂費南鐸的一個同伴說:
「在堡壘里被俘的基督徒里,有一個叫做堂彼德羅·台·阿基拉。他是安達路西亞不知哪個地方的人。他是堡壘的旗手,是有名的戰士;人很聰明,擅長做詩。我提起這人是因為他恰巧也到了我划槳的船上,和我同坐,同屬一個主人。我們離開那個港口的時候,他做了兩首十四行的哀歌,一首是為果雷塔,一首為那座堡壘。我真該背給你們聽聽;我背得出,並且相信你們聽了一定喜歡,不會討厭。」
「據確訊,堂胡安·台·奧地利大人——咱們聖明的堂斐利普國王的異母弟——要做聯軍總司令。盛傳他正在大規模備戰。我聽了那些消息雄心勃勃,急要參与籌備中的這場戰役。當時上級已經向我透露,也可說是切實許諾,說一有機會就升我做上尉。我卻寧願放棄這個前程,到九_九_藏_書了義大利。恰巧堂胡安·台·奧地利大人到了熱那亞,準備轉往拿坡黎斯去會合威尼斯的艦隊,他後來是在梅西那會合的。乾脆說吧,我參与了那場輝煌的大戰。我那時候已經升做步兵上尉。我並沒有功勞,實在是靠運氣升了這個體面的職位。世界各國一向相信土耳其人海上無敵。打破這個迷信的那天,就是說,土耳其帝國威風掃地的那天,真是基督教世界的好日子。不知多少基督徒在那天交了好運,為國捐軀的人運氣更好,只有我一人倒足了霉。我本來夢想我能像羅馬帝國時代的人戴上海戰勝利者的桂冠,誰知道那天傍晚我只落得兩腳帶鐐,雙手加銬。我且講講那是怎麼回事。阿爾及爾王艾爾·烏恰利是個有膽量又走好運的海盜。他打勝了馬爾塔的旗艦,艦上的戰士除了三個重傷的,全都打死了。胡安·安德瑞亞指揮的旗艦忙趕去援救;我帶著自己的部下就在這隻旗艦上。我做了當時該做的事,跳上敵艦。不料敵艦突然退卻,我部下的兵來不及跟上,我就單身陷敵。他們人多,我獨力難當,結果渾身受傷被俘。各位大概知道,艾爾·烏恰利帶領全部艦隊逃跑了,我就成了他的俘虜。那天土耳其艦隊里划槳的一萬五千名基督徒,都恢復了渴望的自由,欣喜歡樂;我卻成了俘虜,獨自愁苦。
那個紳士說:「他是自由了。這個堂彼德羅和我是親兄弟,現在就住我們村上。他身體好也有錢,結了婚已經有三個孩子了。」
「大家商量停當,各人選定了職業,我父親就一一擁抱我們。他在自己說的那幾天里,把答應的事全辦妥。我們有個叔叔不願意祖宗基業落在外姓人手裡,用現金買下我們三人的產業。我們各得一份現金,我記得是三千元銀杜加。當天我們三人就辭別了我們的慈父。我覺得讓父親靠那幾個錢養老於心不忍,就強他從我的三千杜加里扣下二千,因為余錢足夠我當兵的費用了。我兩個弟弟看了我的榜樣,也各給他一千杜加。我父親就有四千元銀杜加,他自己的一份產業沒賣掉,大約也值三千杜加。長話短說,我們向他和那個叔叔辭別,大家都傷心落淚。他們叮囑我們得便務必把不論好歹的景況一一告訴他們。我們一口答應。他們擁抱了我們,又為我們祝福。我們三人一個到薩拉曼咖去;一個到塞維利亞去;我聽說有熱那亞的船從阿利岡德運羊毛回熱那亞,我就到阿利岡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