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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二十三章 絕無僅有的妙人堂吉訶德講他在蒙德西諾斯地洞里的奇遇——講得離奇古怪,使人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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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絕無僅有的妙人堂吉訶德講他在蒙德西諾斯地洞里的奇遇——講得離奇古怪,使人不能相信。

堂吉訶德說:「決不可能,我在那兒天黑了又天亮,天亮了又天黑,一共三次。照我估計,我在那個隱僻的洞里過了三天。」
送給我情人貝雷爾瑪氏,
——哎,蒙德西諾斯表哥啊!
那位表親說:「對呀,堂吉訶德先生講下去吧,我聽得有趣極了。」
桑丘說:「這就應了咱們的老話:『跟誰一起,和誰一氣。』您和著了魔挨餓熬夜的人在一起,當然也就不吃不睡了。可是我的主人啊,我有句話您別見怪。您講的這許多事,假如哪一點我會當真,讓上帝把我帶走吧!——我差點兒沒說讓魔鬼把我帶走!」
桑丘插嘴道:「準是塞維利亞人拉蒙·台·奧賽斯打造的匕首。」
「親愛的主人啊,您下地洞真是交了壞運,又逢季節不利,日子不好;您碰到蒙德西諾斯先生准又是倒霉的時辰,害您回來變了個樣兒。您當初在地面上好好兒的,上帝給您的好頭腦沒一點毛病,隨時還引用格言成語教訓人呢;可是您現在滿嘴儘是荒唐透頂的胡言亂語了。」
堂吉訶德說:「準是這麼回事。」
堂吉訶德答道:「他們不吃東西,也不大便,一般認為他們的指甲、鬍鬚和頭髮會長。」
桑丘答道:「您儘管為我剛才說出口的話、或想說沒說的話打我殺我,您講的那通話不經修改,我還是不會當真的。趁現在您還沒和我翻臉,我請問您:您憑什麼知道那位貴小姐就是咱們的女主人呢?您跟她談話了嗎?您說了什麼?她怎麼回答的?」
堂吉訶德答道:「那不行,桑丘朋友,我要那樣就是我不對了。咱們得尊敬老人,即使他不是騎士也該尊敬,何況他是一位騎士,又中了魔法,更不用說了。我們倆還談了許多話,我記得我們彼此都沒有欠禮。」
或用匕首,或者就用刀子。
堂吉訶德問道:「我下去了多久呀?」
桑丘說:「我不信我主人是撒謊。」
你等我咽了這一口氣,
那位表親問道:「著魔的人吃東西嗎?」
我最後拜託你一件事:
「從地洞下去大約八九丈,右邊有一塊凹進去的地方,擱得下一輛駕著幾頭騾子的大車。有一線微光從地面射進。我當時懸挂在黑黝黝的洞里,不知下去是什麼路數,身體又累,心上又急,恰好看見那塊凹處,就想進去歇一會兒。我大聲叫你們等我通知再放繩子。可是你們准沒聽見。我把你們放下的繩子收了盤做一堆,坐在上面發愁。沒人縋著我了,怎麼下洞呢?我正想不出個辦法,忽然睡著了。不知怎麼的醒來發現自己在一片幽靜的草地上;那美麗的風景,地面上從來沒有,世界上心思最巧妙的人也想象不出。我睜大眼睛,自己揉了幾下,知道不是做夢,確實是醒著。可是我還不放心,又把自己的腦袋、胸脯都摸索一番,證明我當時確是自己本人,不是幻影虛像,我的觸覺、感覺和心裏有條有理的思想,都證明那時那地的我,就是此時此地的我。我隨即看見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牆壁看來是透明的水晶。殿門開處,出來一位道貌岸然的老者。他穿一件深紫色的長呢袍,直拖到地上,胸前和肩上圍一條綠緞子的學士圍巾,頭上戴一頂黑色米蘭式軟帽,雪白的鬍子垂到腰帶以下。他不佩劍,只拿著一串念珠,顆粒兒比普通的核桃還大,間在每十顆中間的一顆有鴕鳥蛋那麼大。他那副莊嚴高貴的氣派,叫人肅然起敬。他走到我面前,緊緊擁抱了我,說道:『英勇的堂吉訶德·台·拉·曼卻啊,我們被魔法禁魘在這個隱僻的洞里,已經好多年了,直在盼望著你,等你來把這個洞里的秘密公之於世。這件事只有你這樣的蓋世英豪才承擔得起。大名鼎鼎的先生啊,你跟我來,我要帶你瞧瞧這座水晶宮裡的奇事呢。我名叫蒙德西諾斯,是這座宮殿的終身主管。地洞的名稱就是由我而來的。』我聽說了他是誰,就問世上相傳蒙德西諾斯遵照好友杜朗達爾德臨死的囑咐,用小刀剖開這位朋友的胸膛,把他的心挖出來送給貝雷爾瑪夫人,這話是否真實。他說確有這事,不過他使的不是刀子,也並不小,卻是一柄比錐子還銳利的尖頭匕首。」read.99csw.com
「堂吉訶德先生,您在地底下才一會兒功夫,我不懂您怎麼看見了這麼許多東西,還講了這麼許多話。」
堂吉訶德說:「桑丘,我知道你這個人,所以不會把你的話當真。」
堂吉訶德說:「桑丘,你是因為愛我,才這麼說。這都是你淺見寡聞,凡是異常的事,你就以為不可能了。我剛才跟你說過,等我將來慢慢兒把我在那邊經歷的事講些給你聽,你就會相信我這會兒說的都千真萬確,沒什麼可爭辯的。」
那時是下午四點鐘,太陽隱在雲后,天光暗淡;堂吉訶德乘著陰涼,要把自己在蒙德西諾斯地洞里的種種經歷,講出來請兩位屈尊傾聽。他就開場敘說:
蒙德西諾斯老人聽了這番話,雙膝跪下,含著兩泡眼淚說:『杜朗達爾德先生,我最親愛的表弟啊,咱們不幸失敗的那天,你囑咐我的話,我早已照辦了。我很謹慎地把你一顆心全挖出來,胸膛里沒剩一星半點兒。我用一塊花邊手絹兒把那顆心抹得乾乾淨淨;我隨就把你埋了,然後帶著那顆心到法蘭西去。我一雙手在你胸膛里掏摸了一番,染滿鮮血,可是我為你流了那麼多眼淚,竟把手上的血都沖洗乾淨了。我親愛的表弟呀,我還有確鑿的證據呢。我出了隆塞斯巴列斯,到了前面村上,就在你那顆心上撒了一把鹽,防它變味兒,等送到貝雷爾瑪夫人面前,那顆心雖然不新鮮,至少是腌上了。這多年來,貝雷爾瑪夫人,你,我,你的侍從瓜迪亞那,傅姆如伊台拉和她的七個女兒、兩個外甥女,還有你的許多相識和朋友,都被魔法師梅爾林禁魘在這裏,雖然五百年過去了,咱們這些人一個都沒死呢。只有如伊台拉和她的女兒和外甥女兒不在這裏。梅爾林瞧她們哭哭啼啼,大概是可憐她們,就把她們一個個都變了湖沼,在人世間和拉·曼卻稱為如伊台拉湖。七個女兒變的湖是西班牙國王的,兩個外甥女兒變的湖屬於崇高的聖胡安會。你的侍從瓜迪亞那也是為你傷心流淚,就變成了一條河,他的名字成了河名。他流到地面上,看到高空的太陽,想起自己把你拋下了,傷心得不可開交,竟又鑽到地底下去了。可是他究竟不能脫離天然的河道,還得時常出來見見陽光和世人的面。幾個如伊台拉湖的水都流進他那河裡,匯合起來,浩浩蕩蕩流入葡萄牙國境。不過他一路上憂憂鬱郁,沒有心情在自己的水裡養育以美味聞名的魚,他那條河裡出產的魚味道不鮮,很粗糙,和金色塔霍河裡的魚大不相同。哎,我的表弟啊,我這些話已經跟你講過好多遍,你總不回答;我想你大概不信我,或者沒聽見吧。上帝知道,我為此多麼痛苦。現在我要報你一個信,即使不能安慰你,總不會添你的煩惱。你可知道,梅爾林法師預言的那位大有本領的偉大騎士正站在你身邊,你睜開眼就能看見他。這位堂吉訶德·台·拉·曼卻使騎士道死灰復燃,比古代更光芒萬丈。有他來出力援助,禁魘著咱們的魔法也許就能破除。大事業得大人物才幹得成。』那可憐的杜朗達爾德有聲無氣地說:『即使破不掉,我說呀,表哥,捺下性子,洗牌吧。』他不再多說,側過身子照舊無聲無息地躺著。這時忽聽得號啕的號哭,夾著深長的嘆息和哽哽咽咽的抽噎。我回頭隔著水晶牆壁,看見一隊美貌姑娘排成兩行走來,都穿著黑色喪服,頭上像土耳其人那樣纏著白頭巾。押隊的女人神氣端莊,看來像一位貴夫人。她也穿著黑色喪服,披的頭紗又長又大,直拖到地下;纏頭的白巾比別人的至少大兩倍。她兩條眉毛聯成一道,鼻子有點兒塌,大嘴巴,嘴唇顏色鮮紅,有時露出一口牙齒,稀稀落落,不整不齊,可是白得像去皮的杏仁。她雙手托著一塊細麻紗手絹兒,裏面一件乾癟的東西,想必就是那顆腌成臘肉的心。據蒙德西諾斯說,那一隊人全是杜朗達爾德和貝雷爾瑪的侍女,跟男女主人一起著了魔術禁魘在那裡的;末了一個拿手絹兒捧著一顆心的就是貝雷爾瑪夫人。每星期她有四天帶著侍女排隊邊走邊唱;其實就是對杜朗達爾德的遺體和挖出的心哀唱輓歌。他說,貝雷爾瑪在我眼裡也許丑點兒,不像傳說的漂亮。那是因為她中了魔法,日夜受罪,只要看她的大黑眼圈兒和一臉病容就知道。他說:『她臉發黃,眼下有黑圈並非因為婦女月月兒有的毛病,她已經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沒那回事了。她看到時刻捧在手裡的那顆心,想著情人的苦命,自己心上悲痛,所以變成那副模樣。要不為那個緣故,她風姿艷麗,而且聰明活潑,可以把這一帶無人不知、舉世聞名的貴小姐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都比下去呢!』我當時說:『蒙德西諾斯先生,您別說溜了嘴,您只管講您的故事,可是請別忘了,「比長較短,惹人反感」,所以奉勸您別把誰跟誰比。絕世美人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和堂娜貝雷爾瑪夫人各不相干;我的話只說到這裏。』他回答說:『堂吉訶德先生,您別見怪,我承認自己錯了。我剛才說杜爾西內婭比不上貝雷爾瑪夫人是我胡說。我忽然明白您是她的騎士,我咬掉舌頭也再不把她來和任何人比較,除非和天比。』我當初聽了那番品評很生氣,後來偉大的蒙德西諾斯對我賠了這麼個禮,我就心平氣和了。」九-九-藏-書read.99csw•com
堂吉訶德問道:「那麼你說是什麼呢?」
那位表親問道:「我的先生,您那些時候吃東西沒有呢?」
桑丘說:「可是我很奇怪,您怎麼不揪住老頭兒,把他渾身骨頭都踢斷,把他鬍子拔得一根兒不剩呀?」
堂吉訶德答道:「她還穿著上次你指給我看的時候她穿的那套衣服,所以我認得。我和她說話,她一句也不答理,轉身飛也似的跑了,比射出去的箭還快。我想追她,可是蒙德西諾斯說追不上她,勸我別白費力,況且一會兒我就該出洞回來了。他又說:他將來會教我怎樣破掉禁魘著他們一伙人的魔法。可是我在那裡見到一件事是我最傷心的。蒙德西諾斯和我講話的時候,那位倒霉小姐杜爾西內婭的一個女伴悄悄地跑到了我身邊來,兩眼含淚,顫聲低語說:『我們的杜爾西內婭小姐吻您的手,請您把近況告訴她。她現在手頭很窘,所以懇求您借六個瑞爾給她——或者您身上有多少都借給她,憑我手裡這條新棉布襯裙做抵押,她保證不久就還您。』我聽了這話很吃驚,就轉身問蒙德西諾斯說:『蒙德西諾斯先生,貴人家女子著了魔道難道也會窮困嗎?』他說:『堂吉訶德·台·拉·曼卻先生,您聽我講:窮困是普遍的,哪兒都有,誰都難免,著魔的人也免不了。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小姐既然叫人來借這六個瑞爾,抵押品看來也不錯,您借給她就是了。她一定窘得日子不好過呢。』我說:『我不要抵押品,也不能如數給她,因為我這裏只有四個瑞爾。』桑丘啊,那就是你上次給我路上布施窮人的。我把那四個瑞爾給了她說:『朋友,煩你轉告你家小姐,她手頭拮据,我知道了很難受,巴不得自己有傅加的巨富來資助她。還請你告訴她:我見不到她的嬌容,聽不到她的妙語,身體怎麼也好不了。我一片至誠,求她給個機會,讓她所顛倒的騎士和她見個面兒、說個話兒。還有句話也請你轉達。從前曼土阿侯爵眼看他外甥巴爾多維諾斯在山坳里快要咽氣的時候,曾經發誓為他外甥報仇,說這個仇不報,他吃麵包決不攤桌布,等等;我也要照樣發誓為她解除魔法。我從此要走遍世界七大洲,比葡萄牙太子堂貝德羅還走得遠;她著的魔法不破,我決不休息。我這個誓,她也許無意間會風聞到。』那姑娘說:『您對我們小姐這樣是應該的,還不夠呢。』她拿了那四個瑞爾凌空一跳,離地有兩個瓦拉;就算是對我行的禮。」read.99csw.com
桑丘答道:「您不是說,您在那邊兒地底下和一大群著魔的人在一起嗎;我想那個梅爾林,或者對那伙人施行魔法的魔術家們,准把您講的這套故事安裝在您心眼裡了。」
靈魂脫掉軀殼,離開人世,
堂吉訶德答道:「一口都沒吃,也不覺得餓,壓根兒沒想到吃喝。」
堂吉訶德說:「我不知道:可是決非拉蒙·台·奧賽斯打造的,因為他才去世不久,我講的那樁慘事記載在隆塞斯巴列斯戰史里,是好多年代以前的老話了。況且你這考證無關緊要。」
堂吉訶德說:「我講著也覺得有趣呢。那位老者領我進了水晶宮,到一間地室里。那屋子蔭涼極了,全是雪花石膏造成的。裏面有一座大理石的墳墓,雕刻得非常精緻。墓石上直挺挺地躺著一位騎士,他不是墓上常見的青銅、大理石或綠玉的像,卻是有骨肉的人。他右手按在胸口靠心的一邊。我看見手上毛茸茸的,筋都暴出來,可見很有力氣。蒙德西諾斯沒等我問,瞧我滿面詫異,就對我說:『這就是我的朋友杜朗達爾德;在當時那些又勇敢又多情的騎士里,他是出類拔萃的。他和我、還有許多男男女女,都是法蘭西魔術家梅爾林用魔法禁魘在這裏的。據說這個魔術家是魔鬼的兒子;我看他不是什麼魔鬼的兒子,人家說他比魔鬼本事還大呢。他為什麼禁魘我們,用的是什麼法術,誰也不知道。不過總有一天會見分曉;我想那時期也不很遠了。我只有一件事很詫異。杜朗達爾德是在我懷裡咽氣的,這就好比這會兒是大白天一樣確實。他死後我親手挖出了他的心——那顆心真有兩磅重呢,因為據博物學家說,動物心臟大的,膽量也大。這位騎士分明是死了,可是他到現在還像活著似的,常要呻|吟嘆氣,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剛說完,那傷心的杜朗達爾德大叫一聲,說道:九九藏書
你可以剖開胸膛挖取,
桑丘聽了主人這番話,覺得豈有此理,簡直笑死人。他明知杜爾西內婭著魔是他搗的鬼,魔法師就是他本人,證據也是他捏造的。所以他斷定主人已經神識昏亂,完全瘋了。他說:
桑丘聽到這裏,大嚷道:「哎呀!神聖的上帝啊!我主人好好兒的頭腦,竟變得這樣瘋瘋癲癲,世界上怎會有這等奇事呀?魔術家和魔法怎會有這麼大的法力呀?哎,我的先生,您看上帝分上,注意保全自己的聲名,別胡思亂想攪渾了腦筋啊!」
桑丘說:「我主人的話一定沒錯兒。他碰到的事都是著了魔道的,說不定我們覺得是一個鐘頭,他在那邊兒卻彷彿是三天三夜了。」
你就把我胸膛里的這顆心,
桑丘問道:「先生,著魔的人睡覺不睡呢?」
堂吉訶德答道:「當然不睡。至少我跟他們一起的三天里,誰都沒合眼;我也和他們一樣。」
曾為他斟酒的。」
堂吉訶德答道:「桑丘啊,你說的都可能,不過並不是這麼回事。我剛才講的都是我親眼看見、親手摸過的。蒙德西諾斯帶我見識了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事,這會兒沒工夫細說,咱們路上等有機會,我再慢慢兒講給你聽。可是我現在告訴你一件事。他指給我看三個鄉下姑娘,在那片陰涼的草地上像山羊似的跳跳蹦蹦。我一看認出一個是絕世美人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另外兩個就是咱們在托波索城外看見和她一起的那兩個鄉下姑娘。你說怪不怪?我問蒙德西諾斯是否認識那幾個女人。他說不認識,她們在那片草地上才出現了不多幾天,想必是幾個著了魔道的貴家小姐。他說這並不稀罕,因為從古到今,著了魔道、變成奇形怪狀的女人,那兒多的是,有兩個他都認識:一個是希內布拉王后;還有一個是她的傅姆金塔尼歐娜,朗塞洛特
那位表親說:「怎麼不當真?難道堂吉訶德先生撒謊了嗎?他即使要撒謊,這一大堆謊話也來不及編呀。」
那位表親插嘴道:
『剛從不列顛到此,』
桑丘答道:「一個多鐘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