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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二十五章 學驢叫的趣事,演傀儡戲的妙人,以及通神的靈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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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學驢叫的趣事,演傀儡戲的妙人,以及通神的靈猴。

「還沒有為您效勞呢,不能先拿報酬。」
貝德羅師傅答道:「怎麼說有點兒呀?我那戲里有六萬種新鮮玩意呢!堂吉訶德先生,我告訴您,我那齣戲是全世界最有趣的。『你們縱然不信我,也當相信這件事。』我得開場演戲去;時候不早了,戲里要表演和講解的情節多著呢。」
「猴子說:您在那洞里經歷的事,一部分是假的,一部分是真的。您問的事它只知道這些,別的可不知道了。您如果還有旁的要問,等下星期五吧;據它說,這會兒它的神通已經使盡了,要到星期五才復元呢。」
他剛講完,客店門口來了個人,穿的長統襪、褲子、上衣都是麂皮的;這人高聲問道:
桑丘說:「我的主人啊,我不是跟您說的嗎?我不信您在地洞里遭遇的那些事全是真的,連一半兒都信不過。」
「猴兒先生,這位騎士想請教你,他在一個蒙德西諾斯地洞里的經歷究竟是假的還是真的。」
他吩咐桑丘拿兩個瑞爾交給貝德羅師傅。貝德羅師傅替猴子答道:
堂吉訶德怔住了,桑丘驚奇得傻了,那位表親駭然,那小廝莫名其妙,驢鳴鎮上的人直發愕,店主也目瞪口呆,總而言之,演傀儡戲的這番話使人人都十分驚訝。他接著說:
堂吉訶德覺得一隻猴子居然這樣通靈,不管它知道未來也罷,過去也罷,總是旁門邪道,所以有幾分戒心。他乘貝德羅師傅去布置戲台,就拉桑丘到馬房角落裡,背著人講幾句私話。他說:
「那一位說:『咱們等著瞧吧。我是這樣打算:你沿著樹林這邊走,我沿那邊走,就把周圍都走遍了;每走幾步,你學一聲驢叫,我也學一聲,那頭驢要是在樹林里,一定聽見,就會和咱們搭腔。』失主說:『老哥,你不愧天才,這個辦法妙極了!』兩人就按計行事,分頭走去。他們學驢叫差不多是同時,彼此都把對方的叫聲當作真的驢叫,以為驢找著了,忙尋聲趕去。兩人一會面,那失主說:『老哥啊,難道剛才叫的不是我那頭驢么?』那一個說:『不是驢,是我啊。』失主說:『老哥,我老實說吧,要是單憑叫聲呀,你跟驢子沒一點分別。我這一輩子沒聽見過學驢叫這樣活像的。』出主意的那人說:『老哥,這幾句誇獎回敬你自己才對。我憑創造我的上帝發誓,世界上驢叫學得最像的也輸你一著。因為你中氣足,聲音的高低長短、節奏的迴旋頓挫都恰到好處,惟妙惟肖。我九_九_藏_書實在自愧不如,對你的絕技低頭佩服。』失主說:『哎,我說呀,我憑這一技之長,可算是有點本領,從此可以自豪了。我以前也覺得自己驢叫學得不錯,可是沒知道有你說得這麼絕。』
「我那件新聞不能站著匆匆忙忙地講。好先生,讓我餵飽了牲口,准講給您聽。」
堂吉訶德答道:「將來總會有分曉。什麼事都有個水落石出哪怕埋在地底里的,到時候也會露出來。這會兒甭多說了,咱們去看貝德羅師傅的戲吧,我想總有點兒新鮮玩意兒。」
「歡迎啊,貝德羅師傅,猴子和演戲的道具在哪兒呢?我沒看見呀。」
「未卜先知的先生,請問您,我們交的是什麼運?前途怎麼樣?瞧,這是我的兩個瑞爾。」
桑丘道:「假如是魔氣,又是和魔鬼定的,那就不用說,準是頂骯髒的臭氣。可是貝德羅師傅要那魔氣什麼用呢?」
那一身麂皮衣的人說:「說話就來。我搶先一步,瞧瞧有沒有房間。」
堂吉訶德說:「你別耽擱吧,什麼事我都可以幫你干。」
「先生,凡是未來的消息,這畜生是不泄露的;過去的事它多少知道些,現在的也知道一點點。」
堂吉訶德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要聽運送兵器的人講新聞。他到馬房去找到了那人,盯著要他立刻就講。那人說:
上文忘了說,這位貝德羅師傅用綠綢子攤的膏藥貼沒左眼和小半邊臉,好像那半個臉上有什麼毛病。店主接著說:
他說到做到,忙去篩大麥,洗馬槽。那人瞧他這樣不拿身份,也就願意依他的請求講給他聽。那人去坐在一條石長凳上,堂吉訶德和他並坐,那位表親、那個小廝、桑丘·潘沙和店主都圍在旁邊。那人說:
他隨即出去了。
貝德羅師傅不肯收錢,說道:
「桑丘啊,你聽我說,那猴兒太神了,我仔細想來,它主人貝德羅師傅准和魔鬼訂過約:或是默契,或有明文。」
桑丘答道:「這話我完全相信,她就是這麼個會享福的。只要她不吃醋,她比我主人說的那位才德雙全的女巨人安當多娜還好呢。有些女人寧可背累兒孫,也不虧待自己,我的泰瑞薩就是這樣的。」
他用右手拍拍自己的左肩,那猴兒就跳上去,把嘴巴湊著他的耳朵,牙對牙切切地響,過了一會兒就跳下來。貝德羅師傅忙搶到堂吉訶德面前,雙膝跪倒,抱住他的腿,說道:
「那一個說:『我告訴你,有些絕技在這個世界上是白糟蹋了;有了本事不會用,就冤枉了這套本事。』失主答道:『咱們這套本事要不是為咱們這會兒的事,別處也用不上;就為這件事,也得上帝保佑才行呢。』他們講完又分頭走開,重又學起驢叫來。他們每次聽到對方的叫聲,總當作真的驢叫,兩人又找到一處去。後來他們約定一個暗號,每次連叫兩聲,表明是學叫的,不是真的驢叫。他們這樣走幾步連叫兩聲,把一座樹林繞遍。失蹤的驢並沒有應和,聲息全無。它怎會應和呢?這頭可憐的驢在樹林深處已經給狼吃了。他們發現了殘骸,失主說:『怪道呢,我說它怎麼不應一聲;因為它只要沒死,聽到咱們叫,一定會答應,不然就不是個驢了。可是老哥,我雖然費儘力氣,只找到吃剩的死驢,我卻領教了你這樣妙的驢叫,這就很上算了。』那一個說:『老哥,「還讓你第一」;「修道院長唱得好,助手也呱呱叫。」』兩人白忙一場,啞著嗓子回鎮。他們把尋驢的事原原本本告訴親友,還彼此互相吹捧了一通。這件事就在附近村鎮上傳開了。魔鬼是不偷懶的,最喜興風作浪,隨時到處搬是弄非。他調唆得別處鎮上的人一見我們鎮上的人就學驢叫,分明是當面嘲笑我們的市政委員。小孩子也跟著鬧,這就好比發動了全地獄的小鬼。一處處村鎮上都學起驢叫來,害得我們鎮上的人就此像白人里的黑人一樣惹眼。這場玩笑鬧得非常沒趣,我們幾次拿了兵器,結隊和嘲笑我們的人打架。誰也勸不住,平時怕事退縮的也一齊動手。最欺侮我們的是兩哩瓦以外的一個鎮。我估計明後天我們學驢叫的鎮上要結隊和那個鎮上的人打架去。我買那些長槍長戟是為了早作準備。這就是我所說的新聞;也許你聽來很平常,可是我沒有別的事奉告了。」read.99csw.com
堂吉訶德答道:「都可能。你怎麼主張,我都依你;不過我總有點兒說不出的顧忌。」
店主說:「您貝德羅師傅要房間,即使阿爾巴公爵住的也騰給您!您把猴子和道具運來吧,今晚店裡有客,您的戲和猴兒准賺錢。」
桑丘說:「真是!我才不花一個子兒請人講我過去的事呢!誰比我自己還九九藏書知道得清楚呀?花錢請教別人就太荒唐了。不過猴兒精先生既然知道現在的事,這裡是我的兩個瑞爾,請問您,我老婆泰瑞薩·潘沙這會兒在幹什麼?怎麼樣兒消遣?」
貝德羅師傅打了個照例的信號,猴子就跳上他左肩,在他耳邊彷彿竊竊私語,貝德羅師傅聽完就說:
桑丘說:「不過我倒希望您叫貝德羅師傅問問那猴子,您在蒙德西諾斯洞里經歷的事是不是真的,因為——您別見怪啊,我覺得像唬人的瞎話,也許只是個夢。」
店主說:「唷!這不是貝德羅師傅嗎!今晚上咱們可熱鬧了!」
恰好貝德羅師傅跑來,說傀儡戲台已經搭好,請堂吉訶德先生看戲去,那齣戲值得一看。堂吉訶德就告訴貝德羅師傅:他想請教猴子,他在蒙德西諾斯地洞里的經歷究竟是夢是真,因為自己都分不清。貝德羅師傅並不答話,回去帶了猴子來,當著堂吉訶德和桑丘的面,對猴子說:
「店主先生,有房間嗎?未卜先知的猴子馬上就到,梅麗珊德拉脫險的戲也就要來開演了。」
那小廝說:「我如果有錢,就要問問猴子先生,我這趟出門會有什麼遭遇。」
正說著,貝德羅師傅已經回來,拉傀儡戲道具和猴子的車也來了。那猴子很大,沒有尾巴,光禿禿的屁股磨得一毛不剩,臉相卻並不兇惡。堂吉訶德一見那猴子,就問它:
店主大喜,忙去指點哪裡可搭戲台,一會兒工夫戲台就搭好了。
貼膏藥的人說:「那好極了,我一定減價;只要不虧本就是好交易。我去招呼拉著猴兒和道具的車趕緊就來。」
「你沒懂我的意思。我是說,他准和魔鬼訂過什麼合同,讓猴兒借魔鬼的本領說話,他就靠著吃飯,他發了財將來把自己的靈魂交給魔鬼;這個與全人類為敵的魔鬼專要人的靈魂。不信你只要看,那猴子只知道過去和現在的事;魔鬼所知道的不也是這麼一點兒嗎?魔鬼不能預知未來,只會猜測,也猜不大准。只有上帝不論過去、現在、未來,無所不知。所以那猴子的話分明是魔鬼的口氣。我不懂怎麼沒人向宗教法庭去告發他,對他嚴加審訊,逼他吐出真情,究竟靠了誰能有這麼大的神通。因為那猴子分明不是星命家,它和主人並沒有批出個『命造』和『運道』來;他們沒這個本領呀。現在西班牙盛行算命;小娘兒們、小當差的或補鞋的老頭子,都會胡亂批個命書,就像地下揀一張紙牌那麼容易。他們假充內行,胡說亂道,糟蹋了這門真正的學問。我知道有位夫人請教星命家她的小哈巴狗會不會生育,一窩下幾隻,什麼毛色。那算命先生批了命,說那哈巴read.99csw.com狗會生育,一窩下三隻,一隻綠,一隻紅,還有一隻雜色,不過受孕的時辰必須在星期一或星期六的白天或晚上十一二點之間。過兩天那隻母狗吃得太飽脹死了。那算命的在當地就像別的算命先生那樣成了『鐵口』。」
堂吉訶德說:「哎,一個人讀破萬卷書,走遍萬里路,就見多識廣。可不是嗎?我要不是這會兒親眼看見,怎會相信有通神的猴子呢!我正是這位猴兒先生所說的堂吉訶德·台·拉·曼卻,只是它誇讚太過了。可是不管怎麼說吧,謝天謝地,我確是生來心熱腸軟,總想待人好,只怕虧負了誰。」
全客店的人都坐在戲台前面,也有站著的。堂吉訶德、桑丘、那小廝和那位表親坐在最好的座位上。講解員就開始講解。欲知戲里事,請看下章文。
堂吉訶德問店主貝德羅師傅是誰,帶的是什麼戲的道具和什麼猴兒。店主說:
「各位先生請聽,離這個客店四個半哩瓦有個市鎮。市政府里有位委員,他丟了一頭公驢;這是他家一個丫頭搗的鬼,免得啰唆,詳情就不說了。這位市政委員千方百計地找,總找不到。過了半個月,據說市政府另一位委員在廣場上碰到丟驢的那個同僚,就對他說:『老哥啊,你得好好謝我,我報你一個好消息,你的驢找著了。』那人說:『我一定謝你,還要重謝呢。可是請問,我那驢在哪兒呢?』那人說:『在樹林里,我今兒早上看見的。它馱鞍也沒了,身上裝備的東西什麼都沒了,瘦得那副樣子,瞧著簡直心疼。我想把它趕回你家來,可是它已經野了,怕見人。我走近去它就逃跑,直躲到樹林深處去了。你要是願意跟我找去,我回家安頓了這頭母驢就回來。』公驢的主人說:『謝謝你,將來一定竭力厚謝。』我講的這些細節,知道真相的人都講過,和我講得一個樣兒。乾脆說吧,兩位委員一起走到樹林里去找那頭驢子。可是找來找去,影蹤全無,找遍了鄰近四周都沒有。發現那驢子的人就對失主說:『老哥啊,你聽我說,我想到個辦法。這頭驢即使不在樹林里,竟埋在地底下,我這辦法也一定能找它出來。我會學驢叫,叫得活像;假如你也能將就叫兩聲,咱們就拿定能找到它。』失主說:『老哥啊,說什麼將就叫兩聲呀?我憑上帝發誓,我叫得比誰都像,驢子都不如我呢。』
「我抱著的這兩條腿呀,就好比赫拉克利斯的兩根柱子!您就是重光騎士道的大偉人、贊不勝贊的騎士堂吉訶德·台·拉·曼卻呀!懦弱的人靠您壯膽,要跌倒的人靠您支持,躺下的人靠您扶起來,一切不幸的人都靠您幫助和安慰!」https://read.99csw.com
貝德羅師傅已經從堂吉訶德腳邊爬起來,聽了這話,答道:
堂吉訶德和桑丘依言跑去看戲。戲台已經布置好,周圍點滿了小蠟燭,一片輝煌燦爛。貝德羅師傅隨即鑽進帷幕,因為戲里的傀儡得他來操縱。有個男孩子是他的徒弟,站在帷幕外面,由他講解戲里的情節,並用棍子指點一個個出場的角色。
「你呀,桑丘·潘沙老哥,世界上頭等好騎士的頭等好侍從啊,你放寬了心,你的好老婆泰瑞薩身體很好,這會兒正在梳理一磅麻。我還可以說得仔細點兒:她左邊有一把缺口壺,裝著好一壺酒,她一邊幹活兒,一邊喝酒消遣呢。」
「我剛說了,凡是問未來的事,這小畜生一概不回答的;它要能回答呀,沒錢也不要緊。我如果能為堂吉訶德先生效勞,什麼利益都不計較。我現在得去布置我的戲台了,因為我已經答應請大家看白戲,藉此為堂吉訶德先生解悶消遣。」
「那人是演傀儡戲的名手,常在曼卻·台·阿拉貢一帶來往,演的是《鼎鼎大名的堂蓋斐羅斯解救梅麗珊德拉》。故事很有趣,演得又精彩,這一帶地方多年來沒見過這樣的好戲。他還帶著一隻猴兒;那猴兒的本領別說猴兒里少見,咱們人都沒有的。問它什麼事,它會留心聽著,然後跳上它主人的肩膀,咬耳朵把答話告訴主人;這貝德羅師傅就替它說出來。它講的多半是過去的事,不大講未來;儘管不是句句都准,大致是不錯的,因此我們相信它有魔鬼附身。它每說一件事——我意思是它咬著主人的耳朵叫他傳一次話,就要收兩個瑞爾,所以大家認為這位貝德羅師傅非常有錢。他是義大利人所謂『上等人』、『好夥伴』。他日子過得好極了,說起話來,一人抵六人;喝起酒來,一人抵十二人。他靠的不過是自己一條舌頭、一隻猴子和一套傀儡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