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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三十八章 「悲凄夫人」講她的奇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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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悲凄夫人」講她的奇禍。

我覺得字句圓似珍珠,聲調甜于蜜糖。從此以後呀,我領會了這種詩是害人的,認為國家的主宰應當按柏拉圖的主張,把詩人——至少寫這種香艷詩的人驅逐出境。比如曼圖阿侯爵的歌謠,能使婦女孩童又解悶兒,又流淚;可是這種詩人的詩卻是軟刀子,柔綿綿地刺透你的心腸,像電閃觸傷了身體而不損壞衣服。又一次他唱道:
十二個傅姆引著這位夫人穩步慢行進園,臉上都矇著黑紗;那黑紗不像三圍裙的面紗透明,卻非常厚實,遮得嚴嚴密密。這個傅姆隊伍進園,公爵夫婦和堂吉訶德都站起來,旁人也都起立。隊伍停步,兩列分開;悲凄夫人還由三圍裙攙扶著從中走向前來。公爵夫婦和堂吉訶德上前十幾步去迎接。她雙膝跪下,嗓音不像鶯啼燕語,卻又沙又啞,說道:
桑丘忙搶嘴道:「區區就是那個潘沙;這位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堂吉訶德。天字第一號的最悲凄的太太啊,您不妨把您最要說的話說出來,我們大家都摩拳擦掌,最甘心樂意地準備充當您天字第一號的傭人呢。」
給了我沁入心魂的痛苦;
桑丘說:
痛苦更在隱忍中增加。
「苦惱的夫人,假如遊俠騎士的膽氣和勇力能解救你的困難,我願竭盡綿薄,為你效勞。我就是堂吉訶德·台·拉·曼卻,扶危濟困是我的責任。夫人啊,你不用懇求,也不用拐彎抹角,請直截爽快地把苦處說出來。我們聽了即使不能幫助,總會同情。」
又會給我新的生命。九*九*藏*書
「廣大的忒拉玻巴納和南海之間,離戈莫林海岬二哩瓦,有個著名的岡達亞王國。攝政的是阿爾契皮埃拉國王的寡婦堂娜瑪袞西婭王后。他們倆的獨生女安多諾瑪霞公主是岡達亞王國的女王儲。這位公主從小由我管教,因為伺候她媽媽的那許多傅姆里我年紀最大,身份也最貴。安多諾瑪霞到十四歲長得十全十美,連造物主也不能添補分毫。可是別以為她才貌不能兩全;她的聰明美麗都是天下第一,除非司命女神嫉妒狠心,剪斷了她的生命線呢,那就彷彿把最甜美的葡萄帶生摘下,上天決不容許這種壞事的。我鈍嘴笨腮,說不出她多麼美。她顛倒了不知多少國內外的王孫公子。有個家居京城、沒有官職的公子哥兒,靠自己年輕漂亮,又多才多藝、能說會道,也妄想吃天鵝肉。各位如果不厭絮煩,我可以講講那個人的本領。他會彈吉他,能叫琴弦替他說話;又是個詩人,還擅長跳舞;他會做鳥籠,一旦窮困,單靠那項手藝就可以謀生。他那許多本領可以翻倒一座大山呢,別說顛倒一個嬌嫩的小姑娘了。可是那涎皮厚臉的傢伙如果沒先用計收服我,他要單憑風流伶俐來攻佔我們姑娘那座堡壘還辦不到。那流氓先博得我的歡心;我就好比一個昏庸的總督,把堡壘的鑰匙交給他了。乾脆說吧,他送了我九*九*藏*書這樣那樣首飾,我就迷了心竅都聽他的了。不過最打動我的還是他的詩。他住的小巷對著我的窗口;有一晚,我從窗柵欄里聽到他唱歌;我記得這句詞兒:
「我的好處是不是像您侍從的鬍子那樣又大又多,我倒滿不在乎;我只要『靈魂離開人間,還能髭鬚齊全』,肉體上的鬍子是無關緊要的。您不用說情拜託,我能叫主人儘力幫忙。因為他很喜歡我,而且目前正有事求我呢。您把困難抖摟出來吧,我們會對付;咱們什麼事都可以商量。」
公爵夫人和知道這出把戲底細的人都笑破了肚皮,暗暗稱讚三尾裙表演精妙。這位夫人重又坐下,說道:
桑丘插嘴道:
「你呀,古往今來遊俠騎士的侍從里,數你最忠實!你的好處比我這位三圍裙的鬍子還大還多!你伺候堂吉訶德這樣偉大的一位騎士,就好比伺候了全世界所有的騎士!你真可以這樣自豪!我求你憑最忠實的美德,在你主人面前好好兒替我說情,讓他趕緊幫幫我這個最卑微可憐的伯爵夫人吧。」
她又轉向桑丘,捉住他雙手說:
公爵答道:「伯爵夫人,一眼看來就知您是一位貴人;誰瞧不出您的身份,就是有眼無珠;我們應該對您足恭盡禮。」
「各位貴人請不要多禮,我是你們的小廝——我意思說,我是你們的女佣人。我滿肚子悲凄,都不會按規矩回禮了。我遭了奇災橫禍,頭腦不知轟到了哪裡去;一定是落在老遠的地方,我越找越沒影兒了。」
不要讓我知道你來,
是我那位甜蜜的冤家read.99csw.com
「天下無敵的騎士呀,您的雙腳雙腿是騎士道的石基和鐵柱,讓我跪在前面吧。讓我吻吻這雙腳,因為我的災難全靠這雙寶腳開步走,才得解救呢。英勇的俠客,您乾的那些實實在在的事,把阿馬狄斯呀、艾斯普蘭狄安呀、貝利阿尼斯呀乾的那些神話似的事都比得黯然無色了!」
這類詩句都是聽來使人心醉,讀來令人神往的。這種詩人如果降格做幾支岡達亞流行的所謂迴旋曲,那就叫人靈魂飛舞,心花開放,通身安定不下,覺得像水銀一樣。所以,各位先生夫人,我認為艷體詩人實在應該流放到蜥蜴島去。可是不怪他們,只怪那些沒腦子的糊塗蟲還吹捧他們、相信他們呢。他們筆下儘是陳腐的比喻和離奇的廢話,什麼『在死亡里生活』呀,『在冰里燃燒』呀,『在火里發抖』呀,『沒有希望的希望』呀,『離開了你還在你身邊呀』等等,我要是個夠格兒的好傅姆,這種話就聽不入耳也不會相信。再譬如說吧,他們動不動許你許多珍貴的東西:阿拉伯的鳳凰呀,阿利阿德納的王冠呀,駕在太陽車上的馬匹呀,南海的珠子呀,鐵巴河裡的黃金呀,潘加亞的香料呀等等,這又算什麼呢?想象不出的東西,辦不到的九*九*藏*書事,空口答應毫不費力,不過筆下鋪張一番罷了。可是我胡扯到哪裡去了呢?嗐!我這個倒霉人!我自己的罪過還數不完,卻沒頭沒腦議論別人的過錯!嗐!我再說一遍,我是個倒霉人!不是詩歌迷惑了我,是我自己糊塗,不是音樂引誘了我,是我自己輕佻。我愚蠢透頂,毫無識見,為那位公子哥兒堂克拉維霍開了方便之門。他由我做牽頭,以丈夫的名義,一次次到受騙的安多諾瑪霞的卧房裡來。她是受了我的騙,不是受他的騙。他如果不是她丈夫,我雖然罪孽深重,他給她拾鞋我也決不答應!這是不能通融的!我幫襯的事不管怎樣總得先結婚。只是他們的好事有個障礙:兩人地位不同,堂克拉維霍是個沒有官職的少爺,而安多諾瑪霞公主呢,我已經說了,是國家的女王儲。這個私情勾當靠我遮蓋嚴密,一時上瞞過了人。後來安多諾瑪霞的肚子作怪,忽然膨脹起來,我覺得事情要鬧破了;我們三人慌慌張張商量應付的辦法。我們決計不等醜事敗露,先由堂克拉維霍要女王儲出一張和他訂婚的筆據,他拿著向教廷主管婚姻的人要求准許這件婚事。這張筆據由我口授,寫得鐵案如山,就連大力士也推不倒。教廷就著手辦事了;主管教士看了那張筆據,又聽了公主親口的供認。公主和盤托出,主管教士就下令把她寄放在一個很有體面的警官家裡……」
他攙起這位夫人,扶她坐在公爵夫人旁邊的椅子上;公爵夫人也很客氣地接待她。堂吉訶德一聲不響;桑丘心癢難熬地想看看「三尾裙」或隨便哪一個傅姆的臉。不過她們不露臉,他怎麼瞧得見呢。
堂吉訶德起身對悲凄夫人說:
悄悄地來吧,死的幽靈,
十二個傅姆排成雙行,跟隨著那隊奏哀樂的人走進花園。她們身穿寬大的喪服,好像是砑光嗶嘰做的;頭披細白布長巾,把喪服蓋得只露出一點邊緣。「三尾裙伯爵夫人」由她侍從「白鬍子三圍裙」攙扶著走在後面。她穿的是極細密的平絨黑呢;如果把絨毛刷出來,絨毛結成的捲兒准比馬爾多斯出產的豌豆還大呢。她的尾巴或裙梢——不管什麼名稱吧——有三個尖兒,三名穿喪服的小僮各拿一個。那三個尖是三隻銳角,形成一個很好看的幾何形。人家一看那三尖的裙尾梢,就知道她為什麼名為「三尾裙伯爵夫人」;那名稱好比說,有三個裙尾梢的伯爵夫人。據貝南黑利說:她確是因裙得名。她本來該稱「狼伯爵夫人」,因為在她屬地上出產最多的是狼;如果不是狼而是狐狸,她就該稱「狐狸伯爵夫人」了。照那裡的風俗,君主往往憑統治的地方出產最富的東西取名。可是這位伯爵夫人賣弄她那新樣的裙子,不用「狼」取名而用了「三尾裙」。九_九_藏_書
悲凄夫人聽了這話,直撲到堂吉訶德的腳邊,又忙抱住他的腳,說道:
「最尊貴的大人,最美麗的夫人,最高明的各位先生,你們最豪邁的心胸,對我最深切的苦惱一定會給以最濃厚的同情;我的糟心事能把最堅硬的鐵石心腸都化成最溫軟的棉花呢。可是我先要請問:有一位天字第一號的偉大騎士堂吉訶德·台·拉·曼卻,還有他那位天字第一號的好侍從潘沙是否也在這裏。我要問明了這句話,再把我的事向各位稟告——不能說『講』,得說『稟告』。」
我只能感受,不能吐露,
伯爵夫人說:「我就講下去。」
大家靜悄悄地等著,悲凄夫人先開口道:
「原來岡達亞也有警官,也有詩人,也有迴旋曲。可見全世界都是一樣的。三尾裙夫人啊,您快講吧,時候不早了。我心痒痒地要知道您這個老長的故事怎麼收場呢。」
保不定死亡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