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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克萊摩爾號軍艦 五 力和人

第二卷 克萊摩爾號軍艦

五 力和人

靈魂是奇異的東西,這尊大炮彷彿也有一個靈魂;不過它的靈魂中充滿了仇恨和憤怒。它雖然看不見,彷彿它也有眼睛。這隻怪物好像在窺探漢子。至少我們可以相信,這塊龐然大物也有策略。它也會選擇機會。它是一隻龐大的鐵質的昆蟲,具有或者似乎具有魔鬼的意志。有時這隻巨大的蚱蜢撞擊炮艙的低矮的艙頂,然後跌下來,四隻滑輪著地,彷彿一隻老虎的四隻爪子著地一樣,它又開始向漢子衝過來。漢子身輕體軟,又敏捷又靈便,在這些閃電似的襲擊下像一條水蛇似的東躲西閃。他躲過撞擊,可是他躲過的撞擊都落在船身上,繼續把船破壞。
兵士們和水手們都鼓起掌來。
「你相信上帝嗎,騎士?」
炮手向那位乘客行禮。
可是漢子繼續搏鬥。有時甚至是他向大炮進攻,他沿著船舷爬行,手裡拿著鐵棍和繩子;大炮彷彿很懂事,好像猜出他的詭計似的逃走了。偉大的漢子追趕它。
「先生,」他對他說,「你救了我的性命。」
他彷彿很希望它向他走過來。
這一切都在陰暗中間進行。很像是一副模糊的神話中的景象。
大炮在中甲板里滾來滾去。簡直可以說它就是一輛活的《啟示錄》里的馬車。炮艙船梁下面搖曳著的船燈,給這景象加上九_九_藏_書了令人暈眩的、晃動的光和影。大炮滾動得太猛烈,使得它的形狀也看不清楚,有時在燈光下它顯出黑色,有時在黑暗中它反射出朦朧的白光。
現在要做的是制止這個可怕的瘋子。
可是向他走過來就是從他的身上碾過。這麼一來他就完了。怎樣避免被碾死呢?這是一個問題。每個人都驚駭地注視著。沒有一個人能夠自由地呼吸,也許只有那個老頭能夠,他單獨在中甲板里和這兩個鬥士在一起,他是一個不幸的證人。
這個炮手認識他的大炮,他覺得大炮也應該認識他。他跟它一起生活了很長的時間。他曾經有多少次把手伸進它的嘴裏啊!它是他的馴服的怪獸。他開始像對他的狗一樣跟它說話了。「過來。」他說。也許他愛它吧。
炮手接受了這場可怕的搏鬥而且走過來向大炮挑戰的一剎那間,大海的顛簸偶然使大炮停止片刻,彷彿大炮驚呆了似的。「來呀!」漢子對它說。它彷彿在傾聽。
那漢子站在一個角落裡,手裡緊握著鐵棍和帶子,背靠在一根船骨上,兩條小腿穩穩地站定,彷彿兩根鋼柱;他的面容蒼白、鎮靜、凄苦,像在甲板上生了根似的,等待著。
「的確,現在只有上帝能夠救我們了。」布瓦斯貝特羅說。
走到中甲板里來的那個年老的乘客在樓梯底像一尊石像一樣站著。他用嚴峻的眼光望著這種破壞的情況。他一動也不動,似乎沒法向炮艙里挪動一步。
這袋偽鈔起了緩衝器的作用。一塊小石頭可以阻擋一塊岩石的滾九_九_藏_書動,一根丫枝可以改變雪崩的方向。大炮顛簸了一下。炮手也抓住這個難逢的機會,把鐵棍插|進大炮的一隻後輪的輪輻中間。大炮停下來了。
於是一場兇猛的鬥爭開始了:這是偉大的奇觀;這是大炮和炮手的鬥爭,物質和智慧的戰鬥,物和人的決鬥。
損害愈來愈嚴重。桅杆上已經有了傷痕,甚至有了裂縫,這些桅杆嵌在龍骨裏面,穿過一層層甲板,成為船上的粗大的圓柱子。在大炮的痙攣性的撞擊下,前桅已經有了裂痕,主桅本身也受傷了。炮隊的陣容也破壞了。三十尊大炮中有十尊已經不能使用;船壁上的裂縫愈來愈多,軍艦開始進水了。
全體船員趕緊拿著錨索和鐵鏈跳下去,一轉眼間大炮又被拴住了。
「信的。不信。有時信。」
布瓦斯貝特羅對拉·維爾維勒說:
斷掉的鐵鏈還有一段留在炮身上。這段鐵鏈不知怎樣卷在炮尾圓柄的螺絲釘上面。鐵鏈的一端扣在炮架上,另一端不受什麼束縛,繞著大炮瘋狂地旋轉,使大炮的跳動顯得更加猛烈。螺絲釘像一隻握緊的手抓住鐵鏈,這條鐵鏈用皮鞭似的抽擊,加強了撞城槌的撞擊,它在大炮周圍造成一陣可怕的旋風,它是握在一隻銅手裡的鐵鞭。這條鐵鏈把這場鬥爭弄得更複雜了。
他自己也可能被大炮壓碎。他沒有動。
這尊獲得自由的大炮每動一動,就意味著這隻船開始毀滅。再過幾分鐘,沉船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這種情形不能拖延很久。大炮彷彿突然自己對自己說:「夠了!應該結https://read.99csw.com束了!」它停了下來。大家都感覺到結局近了。暫停片刻的大炮彷彿有——或者的確有,因為所有的人都認為它是一個生物——一種兇惡的預謀。它突然向炮手衝過去。炮手閃到一邊,讓它走過,笑著向它叫喊:「再來!」大炮彷彿憤怒似的,把左船舷的一尊大炮撞壞;然後,好像被系住它的一條無形的投石帶拋了出去,它轉向右船舷朝漢子衝過來,漢子躲過了。另外三尊大炮也被它撞得翻倒;然後,彷彿盲目而且不知道自己做什麼似的,大炮轉過來背著漢子,從船尾滾到船頭,撞壞了船頭木,就要在船頭的板壁上撞開一條裂縫。漢子躲在樓梯腳,離開在旁觀看的老頭幾步遠。炮手拿著他的起重鐵棍等著。大炮彷彿瞥見了他,根本不屑把身子轉過來,就用一種劈斧似的速度向後倒退,朝漢子衝過來。被迫退到船舷上的漢子已經到了絕境。全體船員發出了一聲呼喊。
突然間,在這個沒有人能夠進去,只有那尊自由的大炮在裏面跳動的「競技場」里,出現了一個手裡拿著一根鐵棍的漢子。他就是這次災難的禍首,這尊大炮的主人,犯了疏忽錯誤,造成這次事故的那個炮隊隊長。既然闖了禍,他想來補救。他一隻手抓住一根起重鐵棍,一隻手拿著一條打著活結的舵帶,從方窗眼跳進中甲板里。
老頭又恢復了他的不動聲色的態度,他沒有回答。
大家都沉默起來,讓大炮繼續弄出可怕的鬧聲。
鬥爭開始了。一場聞所未聞的鬥爭。脆弱的軀體和不能傷害的軀九_九_藏_書體的搏鬥。一個肉身的斗獸士攻擊一隻青銅的野獸。一方面是盲目的力量,另一方面是一個靈魂。
當時的風浪正好幫助這件事變達到最壞的程度。假使有風暴就好了;風暴也許能夠使這尊大炮翻一個身,只要四隻輪子朝上,就有辦法控制它。
或者毀滅,或者立刻把這場災難結束,必須在這兩者中間選擇一樣;可是哪一樣呢?
「信的。像現在這種時候也信。」
它突然向他撲過來。漢子躲過了。
鬥爭結束了。漢子勝利了。螞蟻戰勝了巨象。侏儒俘虜了雷電。
可是直到現在一直站著不動的那個年老的乘客沖了出去,動作比這一切兇猛的快速動作更加迅速。他抓住一袋偽鈔,冒著被壓死的危險把這袋偽鈔扔到大炮的車輪中間。這個具有決定性和充滿危險的動作,即使是一個受過杜羅塞爾的《海上御炮術》裏面記載的種種技術訓練的人,也不會做得更合適、更準確。
拉·維爾維勒回答:
大炮有點傾斜。漢子拿著鐵棍使勁往上抬,意在使它翻一個身。這隻龐然大物倒下來了,聲音像一口大鍾跌下地來那麼響,漢子渾身冒汗,用盡氣力躥過去,把舵索的活結套在這隻翻倒的怪物的青銅脖子上。
艦長很快就恢復了冷靜,他命令船員們把一切可以減少和阻止大炮的瘋狂滾動的東西從方窗眼向中甲板上拋下來,褥子,吊床,備用帆,一捆捆的繩索,水手的背囊,一袋袋的偽鈔,等等。船上滿載著這種偽鈔,英國人的這種卑鄙手段,被認為是完全合法的一種戰略行為。九九藏書
外面,打擊著船身的浪頭用一下下的撞擊來回答大炮在裏面的撞擊。彷彿兩隻鐵鎚輪流在敲打。
他等待大炮從他身邊經過。
盲目的浪頭在他們下面導演著這場戰鬥。
這尊大炮是怎麼樣的一個戰士啊!
現在要做的是制止這下閃電。
「在遇到風暴的時候呢?」
它繼續進行破壞船的工作。它已經撞壞了另外四門炮,在船壁上撞破了兩道裂縫,幸喜裂縫都在水面以上,僅在狂風起時才可能有水從這裏進來。它瘋狂地衝撞船的骨架;這些結實的骨架還抵抗得住,因為那些彎曲的木材是特別堅固的。可是在這個龐然大物的攻擊下,也聽得見這些骨架發出咯咯的響聲,這個龐然大物彷彿稟賦著聞所未聞的無所不在的力量,同時向四面八方撞擊。把一顆鉛彈放在瓶里搖動,也不會撞擊得這麼瘋狂,這麼迅速。四隻車輪在死人身上碾過來碾過去,把他們切著,剁著,剮著,五具死屍切成二十段在炮艙里滾來滾去;那些人頭彷彿在叫喊;像小溪似的血隨著船身的顛簸在船板上彎彎曲曲地流著。船板被撞壞了幾處,已經開始有裂口了。全船充滿了可怕的鬧聲。
可是既然沒有人敢下去把這些破布安排在適當的地方,拋下去又有什麼用呢?不到幾分鐘這些東西都變成了一堆亂麻。
現在要做的是壓伏這下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