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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泰爾馬克 四 嘉義芒

第四卷 泰爾馬克

四 嘉義芒

「對的,我救你,爵爺。」
「我知道。嘉義芒是這地方的方言。」
「可是你現在來救我呀。」
「我是一個窮鬼。」
「他們在搜尋你。」
侯爵望著那個叫化子。
「我看過告示。」
漢子接著又說:
「你擁護王上呢,還是反對王上?」
「是的。」
「因為那些藍的在那邊。」
「我知道,付的是黃金。」
「顯然是為了你。」
侯爵仔細打量這漢子。
「你想到厄伯-昂-派若田莊去,對吧?」
「為什麼?」
「你是這裏的人嗎?」侯爵問。
「我知道的。」
「我連飯也吃不飽。」
「我在告示上看見你已受法律處分。法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原來一個人是可以在法律以外的。我不懂。拿我來說,我在法律以內嗎?我不知道。餓得要死,這就是在法律以內嗎?」
他們談起話來。
「你要救我嗎?」
「那裡有一個聯隊。」
「當然認得。我最後一次看見你是兩年以前你最後一次從這裏經過的時候。你那時從這裏到英國去。我剛才瞥見沙墩頂上有一個人。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身材高大的人是很少見的,布列塔尼是一個出矮子的地方。我仔細看了看,我看見過告示。我說了一聲:『哦!』等到你走下沙墩的時候,月光照著,我認出了你。」
他們分了栗子,侯爵拿出他的那塊乾麵包來,九*九*藏*書他們咬著這塊黑麵包,輪流在同一個罐里喝水。
漢子繼續說:
他又沉默了一陣,然後接著說:
「我到這兒是來做好事的。」侯爵說。
「不要到那邊去。」
「你看見過通緝你的告示嗎?」
「窮人,有錢人,這是一件可怕的事。這就是無數災禍的來源。至少,我是這麼想法。窮人想變成有錢人,有錢人不願意變成窮人。我相信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不管這些事。有什麼事變也隨他去。我既不擁護債主,也不擁護欠債的人。我只知道有一筆債,這筆債正在償還。如此而已。我也希望他們沒有把國王殺掉,可是我很難說出我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這樣有人便會駁我:你總記得從前他們怎樣無緣無故就把人吊在樹上吧!對的,我親眼看見一個有老婆和七個孩子的人,為著開槍錯打了國王的一隻鹿,就被弔死了。兩邊都有理由可說的。」
「那麼不管有沒有事情發生,對你都是一樣嗎?」
「你識字嗎?」
「那是一面旗子。」
「到我家裡去。」
侯爵跟著要飯的走了。
「為了什麼?」
「四十年!可是你那時候年紀還輕啊。」
那就是在沙墩頂上已經引起侯爵注意的東西。
「四十年來人家一直叫我做『老頭兒』。」
泰爾馬克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是的。」
「巴黎的。」
「為什麼?」
「常常遇見,因為我是你領地里的叫化子。我在你的堡邸前面的路邊上要飯。你有時也給我一點錢;可是給的人是不看人的,受的人卻仔細望人而且觀察人。一個要飯的其實就是一個read.99csw•com偵探。我雖然愁苦的時候多,我卻儘力不做一個劣等的偵探。我伸出手來,你只看見我的手,你扔點錢到我的手上,我早上得到這點錢,晚上才不至於餓死。有時我一連二十四小時沒有東西吃。有時一文錢就可以救一條命。你救過我的命,我要報答你。」
「知道的。」
裏面的傢具是幾隻瓦罐子、一張用麥稈或者用洗乾淨而且晒乾的海草鋪成的破床、一張粗糙的布被單、幾根燈芯,還有一個打火器,一些金雀花的枯枝當作引火物。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
侯爵開始問那漢子:
「你覺得這水怎樣,爵爺?」
「的確,你在救我。」
「不要到那邊去。」
「算了吧。干你的勾當吧。出賣我吧。」侯爵說。
「可是,眼前的事變……」
「你知道六萬法郎是很大的一筆錢嗎?」
他們彎著身子,連走帶爬地鑽進了那間被粗大的樹根很古怪地隔成幾部分的房間,坐在用來做床的一堆干海草上。他們是從兩條分開的樹根中間走進來的,這兩條分開的樹根就算是門,從這空隙中間透進一些光線來。黑夜已經來臨,可是眼光在黑暗中習慣了,最後總能夠在黑暗中看出亮光來。月亮的反光把入口的地方添上一層朦朧的白色。在一個角落裡有一瓶水,一塊蕎麥糕和一些栗子。
「我叫泰爾馬克,人家叫我做『嘉義芒』。」
他繼續說:
「因為我自己這樣說:這裡有一個比我更窮苦的人。我還有呼吸的權利,他連呼吸的權利也沒有。」
他向田莊那邊望了一眼,加上一句:
「我們兩個都在九_九_藏_書自己的家鄉里,你的家是那座堡邸,我的家在樹叢里。」
「我倒看見過你。要飯的和過路人兩者的眼光是不相同的。」
漢子指著遠遠地露出在樹尖上面的田莊的屋頂。
「你看見這屋頂嗎,侯爵先生?」
「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吃飽過。」
「啊!」侯爵說。
「我懂得一點接骨術,也懂一點醫理,我認識草藥,我會利用植物來治病,鄉下人看見我無緣無故地出神,以為我是一個巫師。因為我愛夢想,他們以為我會巫術。」
「看見的。」
「沒有。他們把所有的門都打開歡迎那些藍的。」
「什麼條件?」
「警鐘不是在敲嗎?」侯爵問。
「是的。」
「我們睡吧。」要飯的說。
他從罐里喝了一口水,說:「好清涼的水!」
「田莊和村子里的老百姓抵抗過嗎?」
「我知道的。」
「可是我不認識你呀。」
「是的。」
於是他向田莊那邊走了一步。
「識的。我也會寫。為什麼我就該是一個粗人?」
「我以前遇見過你嗎?」
「那麼你要我到哪兒去?」
這種地下住所在布列塔尼並不像人們意想中那麼稀少,鄉下人把它叫做「加尼索」。這個名字也可以用來叫那些嵌在牆壁里的密室。
要飯的沉默了一陣,然後繼續說:
侯爵也睡著了。
「看見的。」
泰爾馬克又沉思了一陣,然後繼續說:
「可是你知道他們懸賞通緝我嗎?」
「你認得我嗎?」
「聽我說,侯爵先生,我家裡並不漂亮,可是很安全。一間比窯洞更低的小屋。地板是海草鋪成的,天花板是丫枝和草搭成的。來吧,你九_九_藏_書到了田莊那邊會被人家槍斃。你到了我的家裡就可以安睡。你一定累極了;明天早上那些藍軍就要開走,那時候你要到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了。」
「因為風向相反的關係。」
「既然你識字,你又看過告示,你不知道把我交出去的人可以得到六萬法郎的獎金嗎?」
「發財!」
要飯的加上一句:
泰爾馬克又加上一句:
漢子抓住他的臂膀。
漢子繼續說:
「可是為什麼聽不見鐘聲?」
「三天了。」
他們走進了一座密林。乞丐的洞穴就在那裡。這個洞穴其實就是一棵高大的老橡樹的空心,被他作為房間居住罷了。這個洞穴是在樹根底下形成的,上面被橡樹的丫枝遮蓋著。那是一個昏暗、低洼、隱蔽而且看不見的地方。裏面可以容納兩個人。
「我沒有時間來管這種事。」
「你明白,我對這些事不十分清楚,有些人來了,有些人去了,發生了一些事;至於我,我總在這裏,總在星星照耀之下。」
「你看見屋頂上有什麼東西嗎?」
「對,還有呢?」
「我相信兩樣都不是。」
「那是在那上頭髮生的。」
「這正是我所想的。看見你,我就對自己說:想想看!有誰把這個人交出去就可以得到六萬法郎,就可以發財!我們趕快把他藏起來吧。」
「這個條件是你不要到這兒來做壞事。」
「當然。我們是難兄難弟,爵爺。我乞求麵包,你乞求性命。我們是一對乞丐。」
「我從來沒有年輕過。你,侯爵先生,你卻永遠年輕。你有二十歲小夥子的腿力,你爬得上那座大沙墩;我,我開始走不動了,只走四分之一里路我就九九藏書累了。可是我們的年紀卻相同;只不過有錢人勝過我們一籌:他們每天都有得吃。吃能夠保養身體。」
「付的不是紙幣。」
「可是有一個條件。」
「飄揚著的東西嗎?」
「好。把我交出去吧。」
「我們用晚飯吧。」要飯的說。
「你怎樣知道的?」
「這話不錯。你真的要救我了!」
「你餓得要死有多少日子了?」
「既不是保王黨,也不是共和黨嗎?」
「意思是『叫化子』。人家也給我起個諢名叫『老頭兒』。」
「你知道把我交出去的人馬上可以發財嗎?」
「共和政府的嗎?」
「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侯爵問,「你是共和黨?還是保王黨?」
「你對現在發生的事情怎樣看法?」
警鐘繼續敲著。
「在那邊多久了?」
他們並排躺在海草床上。要飯的馬上就睡著了。侯爵雖然很疲倦,卻沉思了好一會,然後在黑暗中望了望要飯的,再躺下來。睡在那張床上其實就是睡在地上;他利用這機會把耳朵貼在地面上傾聽。地底下有一種陰沉的嗡嗡聲;我們知道聲音是能夠在地層深處傳達的:他聽見了鐘聲。
「三色旗。」漢子說。
他又說:
「你看見過我,可是你並沒有注意我。」
「我早就料到我可能有一位客人的。」要飯的說。
「你叫什麼名字?」侯爵問。
「差不多。你們是領主。這是你們的事情。」
「很好,」侯爵說,「走吧。」
朗特納克侯爵——我們以後就用他的名字稱呼他了——很嚴肅地回答:
「而且還有一些事情是在更上頭的地方發生的,太陽出來了,月圓了或者缺了,這才是我關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