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杜雖然沒有武器，卻還保持著全身的氣力，那刀傷並沒有損壞骨頭，他就不去理會自己的傷勢，反而向前一縱，鬆開雙手，就跳進了窗框裏面。

最後，他到了槍眼的邊沿；他推開扭曲脫落的鐵格子，他的面前有足夠的空隙可以容他爬進去；他猛力地把身子往上一升，把膝蓋抵在窗台上，一隻手抓住右邊的半段鐵格子，另一隻手抓住左邊的半段鐵格子，把半個身子舉到槍眼前面，嘴裏咬著軍刀，靠兩隻手的力量高高吊在上面。

他聽著。下面的聲音越發怕人。戰鬥比剛才更加猛烈。

拉杜的三次放槍有兩粒子彈打中了目標；一粒打死了木矛槍兩兄弟中年長的一個，另一粒打死了外號叫吳查的德·蓋倫先生。

拉杜猛然看見他面前黑暗中有什麼極可怕的東西；那是一隻眼珠被挖掉，牙床骨破碎，鮮血淋漓的一個面具。

對於樓梯上的槍聲，郭文也和他的敵人一樣驚奇，他不知道援軍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他也不去設法弄清楚，就利用這個機會帶著兵士們跳過退障，緊緊地追趕逃走的敵人，一直走到二層樓上。

他在那裡看見了拉杜。

他向冬天唱衝過去，把冬天唱的臂膀往上一抬，那顆子彈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抓住冬天唱，扭他的破下顎。

「他們已經上了樓。」侯爵叫道。

「報告司令。」

這個只有一隻眼珠的面具望著他。

「好學生。」郭文微笑著說。

拉杜正是這樣一個人。他是品達稱為「敏捷的體育家」那一類人。一個人可以同時是一個老兵又是年輕人；拉杜曾經當過法蘭西近衛軍，可是他還不滿四十歲。他是一個身手敏捷的大力士。

他怯生生地找機會又行了一次軍禮。

他只read.99csw.com要一跨腿就可以跳進二層樓的大廳里。

這時候他變成了一個可怕的人了。

這時候進攻的軍隊看見了一件使他們驚愕的事。拉杜是在最前頭率領著突擊隊從牆洞里進來的，他是第六個人，他的巴黎聯隊的六個人中已經有四個倒了下來。他喊了一聲「我！」以後，大家看見他並不向前進，卻向後退，低著頭，彎著腰，差不多從兵士們的胯|下爬著，爬到牆洞的入口處，他就走了出去。這是臨陣脫逃嗎？這樣一個人會臨陣脫逃嗎？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等一等，司令。這是我乾的事。我想起了道爾戰役。我也學你的辦法，前後夾攻敵人。」

「現在我已經讓你知道我的最後通牒了，」他說，「不要再動。留在這兒，討厭的爬蟲。你知道現在我是不高興來殺你的。你放心在地上爬吧，破皮鞋！死吧，事實上總是免不了的。待會兒你就知道你的本堂神父告訴你的只是些狗屁。滾回老家去吧，鄉下佬。」

這是沒法子拒絕他的事。何況即使不答應他的要求，他也會那麼做的。

拉杜注意到地雷炸開的那條很深的裂痕是從缺口一直向上伸延到二層樓的槍眼那裡的，剛才一個炮彈把這槍眼的鐵格子打壞而且打斷了。這些斷掉的鐵格子還沒有落下來，半吊在那裡，因此槍眼可以容一個人進去。

他在這裏就和冬天唱面面相對了。冬天唱把軍刀扔到後面，兩隻手各拿了一支手槍。

冬天唱大喊一聲，暈了過去。

拉杜跨過他的身體，讓他躺在窗框里。

「不要緊，司令。多一隻耳朵或者少一隻耳朵又有什麼關係？我還吃了一刀，我真不在乎。一個人打破一扇玻璃窗多少總要劃破一點。何況我只不過流點血罷了。」

他跳進了二層樓的大廳里。

他們確實知道的，是敵人已經沒有法子逃走了。那些沒有被打死的敵人等於被囚禁在裏面。朗特納克已經成為瓮中九_九_藏_書之鱉。

「哎呀！」他說。

拉杜行了一個軍禮，說：

「你弄掉我的一隻耳朵也很夠了！不過我認為少掉一隻耳朵總比少掉別的東西好，耳朵不過用來裝飾的罷了。你還刮傷我的肩膀，這也沒有關係。斷氣吧，鄉下佬，我寬恕你。」

下面的混亂是無法形容的。這些意料不到的背後槍聲使守兵的抵抗整個動搖了。

「快，快！」侯爵叫喊，「現在逃走才算勇敢。我們全體到三層樓上去！我們在那兒再打。」

「少掉一隻耳朵已經夠了，」他叫道，「你傷了我兩次。現在該我來了！」

「喂，」他叫道，「丑鬼！你以為拿你那副爛燜牛肉似的嘴臉就可以把我嚇倒嗎？他媽的，你的尊容被毀得多麼厲害呀！」

這個面具有兩隻手；這兩隻手從黑暗中伸出來，向拉杜伸過來；一隻手只一下子就從他的腰帶里把他的兩支手槍取下來了，另一隻手從他的嘴上奪去了他的軍刀。

「哎呀，我要怎麼辦呢？一切都很順手，可是我沒有武裝了。我本來有兩槍可以放的。你都給我浪費了，畜生！而且還有這許多煙把人的眼睛也弄瞎了！」

冬天唱在痙攣地抽|動，發出瀕死的呻|吟。拉杜回過頭來……

他這勇敢的行為救了他的性命。

他一邊望著冬天唱，一邊不安地把手插|進頭髮里。

冬天唱在瞄準他。

「當然可以。你要什麼你說吧。」

「你瞧，鄉下佬，我要辦的事不管有沒有軍刀都是一樣。我是為著老交情才把它撿起來。我需要我的手槍。去你的吧，野人！哎呀，我怎麼辦呢？我在這兒一點用處也沒有。」

一場聞所未聞的決鬥開始了。一個赤手空拳的人和一個受傷的人的決鬥。

戰鬥暫時中止了。進攻的軍隊佔領了底層和二樓，正在等待指揮官的命令繼續進攻。郭文和西穆爾登在商量。拉杜一聲不響地聽著。

到了缺口外面，拉杜的眼睛還被煙迷著，他揉了揉眼睛，彷彿抖掉剛才九*九*藏*書的黑暗和恐怖，然後藉著星光打量著碉堡的城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意思是說：「我沒有弄錯。」

拉杜很幸運，冬天唱的一隻手上握住兩支手槍，不能夠把其中一支開放，不得不使用軍刀。他用刀尖向拉杜的肩膀刺了一刀。這一刀刺傷了拉杜，卻救了他的性命。

拉杜把他的馬槍放在地上，解下皮帶，脫下外衣和短衫，只留著兩支手槍插在腰帶里，一柄出鞘的軍刀咬在嘴裏。槍柄在腰帶上面露出來。

「我有權利要求一個小小的獎賞嗎？」

一個人可以在那裡進出，可是一個人能夠爬到那上面去嗎？攀著裂痕爬上去是可能的，但是這個人必須像貓一般靈巧。

「下面的情形不壞。不管怎樣，他們在喊國王萬歲。他們死得很勇敢。」

拉杜利用這機會大笑起來。

有了這樣的把握，他們就可以花一點時間來計劃結束這次戰役的最好的方法。他們已經有了許多人陣亡。在這最後的突擊中必須設法減少犧牲。

這個面具和這兩隻手就是冬天唱本人。

「不要吵！做做好事替我把嘴閉上，你這個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公民。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我不屑把你弄死。別吵。」

顯然，勝利的是那個垂死的人。只要一顆子彈就可以使拉杜跌落到下面的深淵里。

他把沒有用的東西除掉以後，還留在牆洞外面的突擊隊兵士在黑暗中看見他開始沿著牆上的裂縫爬上去，就像爬樓梯一樣。不|穿鞋子對他是有利的，赤腳爬起來最方便；他用腳趾抓住石頭上的小洞。他用兩隻手把身子升上去，用膝蓋把身子站穩。這樣的攀登是很困難的，有點像沿著一把鋸子的鋸齒往上爬。「幸喜，」他想，「二層樓上沒有人，要不然我就不能夠這樣爬上去了。」

一個人在黑暗中待了相當時間，兩隻眼睛就像夜鳥一樣能夠在黑暗中看得清楚；郭文看出來拉杜渾身都是血。

他的腳踢著了地上的軍刀。他把軍刀拾起九*九*藏*書來，對不再動彈、大概已經斷氣的冬天唱說：

他最後一個離開退障。

這一下喊聲決定了守兵們放棄退障，一群鳥的驚散也沒有他們那麼快，大家爭先恐後地向樓梯跑去。侯爵鼓勵他們逃走。

「你受了傷，同志！」

他拿起另一支闊口槍，比第一支更大些，瞄準螺旋樓梯，等待著。

他撲過去抓住那些兵器，高興得要暈眩了。

可是槍眼裡出現了一個面孔。

他向屋子中間走過去，儘力張望和找尋方向。突然間他在黑暗中看見中央柱子後面有一張長桌子，桌子上面有些東西在微微地發光。他用手去摸。那是些闊口槍、手槍、馬槍等等，一大堆武器很有秩序地排列著，彷彿只等待人們用手去拿；那是守兵們的後備武器，準備戰鬥進入第二階段時用的。簡直是一個軍火庫。

子彈射了出來，離拉杜的頭那麼近，竟打掉了他的半隻耳朵。冬天唱把拿著第二支槍的另一隻手舉起來，可是拉杜不讓他有時間瞄準。

「我要求讓我帶頭衝上去。」

冬天唱用膝蓋撐起身體，向近在咫尺的拉杜瞄準，可是他的軟弱無力的臂膀發著抖，一時不能放槍。

「什麼都看不見。」他嘀咕著說。

他摸到他的破耳朵：

「什麼事，拉杜？」

他這樣子要爬不少於四十尺的距離。他的突出的手槍柄有點妨礙他，愈爬得高，裂縫愈狹，愈難爬上去。同時跌下去的危險越發增加，離開地面也愈高了。

「毫不誇張，你的尊容被霰彈弄得實在不成樣子。可憐的孩子，柏隆娜把你的臉打壞了。來呀，來呀，把手槍里的小子彈放出來呀，我的好小子。」

這次最後突擊必然有很大的危險性。開始時的火力一定很猛烈。

拉杜被解除武裝了。他的雙膝在傾斜的窗台上往下滑，兩隻緊緊抓住半段鐵格子的手幾乎沒法子九-九-藏-書維持他的身體，他的下面是四十尺的深淵。

通向上下各層的樓梯的門就在擺滿武器的桌子旁邊，可以看得清楚那扇門大大地打開著。拉杜扔掉手上的軍刀，兩隻手拿了兩支雙發手槍，向門下面的螺旋樓梯漫無目標地一齊放了兩槍，然後抓住一支小銃開了一發，又拿起一支裝滿開花彈的闊口槍開放。那支闊口槍一下子射出十五發子彈，就像開了一發霰彈一樣。於是拉杜歇了一歇，然後用轟雷似的聲音向樓梯下叫喊：「巴黎萬歲！」

拉杜繼續說：

冬天唱被樓下衝上來的濃煙弄得窒息，就設法走近槍眼的框子，在這裏外面的新鮮空氣使他的精神振作起來，夜間的涼氣使他的流著的血凝結，他又恢復了一部分氣力；突然間他看見窗口外面出現了拉杜的身體。這時候，拉杜的兩隻手正在抓住鐵格子，除了讓自己跌下去或者讓人解除武裝之外，沒有第三條路可走，面貌恐怖的冬天唱從容地奪去了他的腰帶里的手槍和咬在嘴裏的軍刀。

他們在拉杜佔領的二層樓上暫停片刻。有人拿了一盞燈來。西穆爾登也來和郭文會合。他們互相商量。事實上也的確有商量的必要。他們還沒有發覺敵人的秘密；他們不知道敵人缺乏軍火；他們不知道守兵們缺少彈藥；三層樓是敵人的最後一道防線；他們還以為樓梯里埋了地雷。

他又接著說：

「好一個寶藏！」拉杜嚷起來。

埋伏在二層樓樓梯上的拉杜，手指扳著闊口槍的機關，窺伺著守兵們的潰散。最先在螺旋樓梯的轉彎角上出現的幾個守兵正面吃了他的槍彈，像受雷擊似的倒下來了。假使侯爵也在他們中間，他也死了。拉杜來不及拿起另一支槍，其餘的人已經走了過去，侯爵是最後一個，而且比別的人走得更慢。他們以為二層樓的大廳里已經擠滿敵人，因此他們沒有在二樓停下，一直衝到三樓的鏡室里去。鐵門就在這裏，硫磺引線也在這裏，他們選擇投降或者死的地方也是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