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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戰爭以誰的名義

17、戰爭以誰的名義

而西班牙的左翼和右翼之爭,有它特殊複雜的「西班牙情況」,更不是人們想象的民主制和法西斯的決戰。
父子在電話里通話,兒子說:爸爸,他們說要槍斃我。摩斯卡爾多對兒子說的是:把靈魂交給上帝,為了西班牙,死得像個男子漢。最後,父子在電話里相互道別。投降的限期是十分鐘。幾天後,摩斯卡爾多兒子被共和派槍斃。
8月29日,要塞大部分的北牆被毀。9月8日,共和派軍隊再次要求摩斯卡爾多投降。他拒絕了。共和派軍隊再次動用猛烈炮火,硝煙散去,阿爾卡扎還站在那裡。接著,共和派的軍隊開始在阿爾卡紮下面挖地道,並且向外界宣布,他們將在9月18日從阿爾卡扎的底下引爆,這一天就是摩斯卡爾多們的末日了。因此,世界各地的記者都來到這裏,等著發布共和派最終攻陷托雷多的消息。裏面的人能夠聽到挖掘的聲音,卻由於花崗岩石塊地基的阻擋,無法阻止地道的開掘。他們能夠做的事情,就是順著挖掘的線路,疏散地道上方的人。填滿炸藥的地道在9月18日早上六點半引爆,幾十公裡外的馬德里,都能夠聽到那聲爆炸的巨響。共和派隨著爆炸之後進攻,卻仍然攻不下來。這種挖隧道用炸藥的做法,是1864年美國南北戰爭中維克斯堡圍城戰時的翻版。那次沒有成功,這次也沒有成功。
艾爾·格雷可的畫
還有一小部分的西班牙銀行黃金,存到了法國,在西班牙內戰後,法國人還給了作為新政權的佛朗哥政權。而大部分的西班牙黃金,都通過內格林的手運到了蘇聯。這些黃金從此消失了,只剩下內格林手上的一張俄國人給的收據。
西班牙的政治和地區自治獨立再次攪在一起。就在這段內戰剛剛開始的日子里,在北部邊境,莫拉將軍於1936年9月4日達到法國邊境線的西班牙城市伊龍(Irun),法國立即關閉了相對的邊境口岸。西北最著名城市基督教聖地聖塞巴斯蒂安(San Sebastian)投降。西班牙北部主要是巴斯克地區,一直在要求獨立。內戰一起,他們乘著戰亂,宣布巴斯克自治政府成立。

馬德里街壘前的共和派女戰士(卡帕攝)
托雷多要塞的圍攻

摩爾兵和他們殺害的民眾
摩斯卡爾多領著大家退進去,可是他卻來不及把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帶進去。
那個時候,阿爾卡扎當然已經不是要塞,而成了一所步兵學校。這些退入要塞的人們,後來被右翼稱為「摩斯卡爾多和英雄的步兵士官生」。其實,裏面實際上並沒有多少士官生。在這一千六百人中,有八百個民衛隊員和他們的家屬,有一些軍官,還有原來托雷多城裡的右翼人士和家屬,其中還有二百一十一個孩子。
而右翼的一個重要訴求是「統一的西班牙」。因此,儘管巴斯克地區在宗教上也是天主教,卻因為左翼更寬容他們的獨立訴求,因而幾乎都傾向內戰的左翼一邊。和右翼的軍隊打得不亦樂乎。
我想,佛朗哥一定沒有想到,中途繞個彎給托雷多解圍,可能會給戰局帶來本質的扭轉。假如他知道這一拐會影響立即打下馬德里,根據佛朗哥的個人特質,大概不會因為「情義」而貽誤他心中的挽救西班牙于危亡的大業。他會向摩斯卡爾多和困在阿爾卡扎里的人們,說出摩斯卡爾多對兒子說過的同樣的話。
此時,「二戰」還沒有開始,歐洲上空卻戰雲密布。納粹德國和畸變后的法西斯,給全人類帶來的威脅,已經可以清楚地被感受到。當時的世界局勢,也不是今天在紀念著戰勝法西斯六十周年的時候,人們簡單地劃分的法西斯陣營和反法九九藏書西斯的民主陣營兩大塊。
西班牙人今天回想起來,其實很慘。世界各地的人,在他們小小的國土上,進行國際勢力和意識形態的戰爭對決,而每一顆炸彈,都是掉在西班牙的土地上。
一名美國記者描述道:「十天之內馬德里就發生了變化。浮華的建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臨時建築的防禦工事!街道被拆毀,花崗岩被用於建造橫跨在街道上和高大建築物前的防禦性圍牆。大街的路面被掘起以阻擋坦克。」站在今天的馬德里街頭,很難想象當時的情景。
埃爾·格雷科不僅不是在這裏土生土長的,追根溯源還算不上是西班牙人,他出生在希臘的一個小島上。他在義大利學習繪畫的時候改了現在的名字,在義大利語中,就是「希臘人」的意思。在來托雷多之前,他在威尼斯著名的提香畫室,學習工作過整整六年,在1577年才來到托雷多。可是此後的三十七年裡,他幾乎一直在這裏畫著他的宗教畫,直到1614年在這裏去世。在托雷多還有埃爾·格雷科的故居博物館。
西班牙黃金的下落
假如是兩軍對陣,不論在哪一方,都有絕地反擊的英雄,出於求生的慾望、信仰的力量,或者是同僚的激勵,等等。反觀這樣的英雄,人們看到的是某種精神和信念在超越一切地起作用,使得人不再是常態中的人。而信念本身,可以在某些人看來是「正確的」、「錯誤的」、「荒誕的」,甚至在很多年以後,看上去是可笑的。可是在當時,「它」卻會改變了人們在瞬間的行為。因此,有時候一個大的事件出來,例如侵略戰爭之後,人們會發現,一座城市、一個國家,似乎遍地英雄。而社會回歸常態之後,英雄們也回歸本來面目。
短短一段時間,馬德里形狀大變。從1561年開始,到內戰的時候,馬德里已經當了將近四百年的西班牙的首都。它的都市面貌,和我們現在看到的馬德里,已經沒有本質的差別,就是說,它已經是現代化之後的首都城市。可是就在內戰之後短短的時間里,馬德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馬德里民眾,也在他們的信仰支持下,表現出和托雷多的摩斯卡爾多們一樣的誓死抵抗的決心。
佛朗哥的軍隊轉向托雷多為摩斯卡爾多解圍,使馬德里爭取到更多時間。佛朗哥失去了攻入馬德里的最佳時機。有些專家認為,假如不是托雷多,說不定佛朗哥能夠一舉攻下馬德里,內戰也就打不了三年了。1936年的成功「保衛馬德里」,成為共和派在內戰初期最鼓舞人心的勝利。從此,綿綿三年,馬德里,成為共和派堅持下去的一個最大標誌。
這樣做在戰略上毫無意義,托雷多並沒有擋住攻打馬德里的路,通向馬德里的道路已經掃清。佛朗哥的軍隊轉道,是要趕去給托雷多的一個要塞解圍。
突然,塞維利亞大街上呼啦啦一片摩爾兵。當年基督教的所謂「光復運動」及聖費爾南多攻下摩爾人統治的塞維利亞,已是八百年前的事情。現在,佛朗哥起兵的一個訴求,也是說要恢復正在被左翼摧毀的西班牙基督教傳統,可謂是現代版的「光復運動」吧。誰料想,八百年河東八百年河西,現代光復運動的戰事,竟然由當年被趕走的摩爾兵充當主力。
作為要塞的阿爾卡扎,差不多淪為一片廢墟。我們看過內戰之前的阿爾卡扎的照片,以及這七十天圍城之後,被炸剩下的廢墟的照片,再對照了我們旅行帶回來的照片。我們看到的這個阿爾卡扎,是日後按照原樣,重新修復出來的了。圍城之後,剩下的不到一半了。
托雷多的孤堡抵抗和解圍的故事,也通過右翼陣營迅速傳遍全國。佛朗哥本人正是這個托雷多士官學校畢業的,因此,他下令軍隊棄馬德里而為他的母校托雷多要塞解圍,這樣的故事在右翼一方的民眾看來,有著很濃的人情味,這為他在軍隊里廣泛贏得人心和聲譽。
我們在一家金銀鑲嵌的小店裡待了很久,看著工匠如何把細如髮絲的金線,鑲嵌到盤子上預先刻好的凹槽里。非常精細的手工,小鎚子噹噹噹噹地敲著,重不得也輕不得。我突然想起年輕時候讓我感動的那九-九-藏-書篇高爾斯華綏的小說《品質》。我們旅行很少買紀念品,總是隨手帶回一大堆明信片。這次,看到我們的朋友買了一個極精美的金銀鑲嵌的花卉,就跟著也花了二十五歐元,買了小小一方西班牙的金紋章。橢圓的邊框略有一點不「正」,透著手工味道。裏面是一隻頂著有十字架金色冠冕的雙頭老鷹。在老鷹的正中,只有八分之一小指甲蓋大的金絲盾形章,還規規整整劃分四塊,分別有四個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的古老紋飾。
一個星期之後的9月25日,佛朗哥的軍隊接近托雷多。兩天之後,共和派的軍隊嘗試了又一次的地道爆炸和進攻,進攻再次失敗。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當天傍晚,趕來解圍的佛朗哥的軍隊,把阿爾卡扎解救出來。在這段時間里,裏面有九十二個士兵死亡,所有的婦女兒童,包括那兩個在圍攻期間生下來的孩子,全部活了下來。
在西班牙內戰開始的時候,內格林說,當時的西班牙國庫有十億美元的黃金和白銀。我們看了各種資料,其中對送到蘇聯的黃金到底有多少,說法不同。有一點是肯定的,超過了一半的黃金儲備,被送到了蘇聯。西班牙內戰結束以後,西班牙共產黨的領袖們,如著名女鼓動家「熱情之花」、後來的總書記卡利約等都流亡蘇聯,而社會黨人大多去了法國。這位內格林博士是社會黨人,他去了法國。內格林博士是個明白人,他自己並不是一個腐敗的人,更不是一個賣國的人。在這一事件中,應該是共和國在做出決定。內格林是財政部長接任總理的,是個決策參与者和執行者。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有任何個人私利在裏面。可是內格林很清楚,西班牙的黃金,是通過他的手送出去的。
變成廢墟之後,摩斯卡爾多等人依仗著彈藥充足,還在堅持抵抗。最後,共和派先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僅來人談判,還派出牧師給廢墟中的新生兒施洗禮,但是,摩斯卡爾多拒絕投降。共和派於是換了一手硬的。
佛朗哥佔領的塞維利亞、莫拉將軍在北方佔領的薩拉戈薩,這是戰爭一開始叛軍得到的兩大城市,其他城市都在共和政府手裡。佛朗哥的兩萬摩爾軍隊從塞維利亞出發北上,在西面的葡萄牙邊界附近和共和派激戰。在佔領這一帶以後,佛朗哥的軍隊和莫拉的軍隊沿西面一線聯結起來了。
托雷多在西班牙內戰的一千四百年前,是西班牙的西哥特人的首都。在內戰前將近四百年時,失去了它的首都地位,讓位於馬德里。沒想到在它層層疊疊的歷史積淀上,還要因為內戰,再添上一層。
我被這樣的小街牽引,一個人不知不覺走得很遠。回過頭來,找不到同伴。我來到主教堂面前,那裡收著很貴的門票。我不知道同伴們在哪裡,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就比比畫畫地對看教堂的人說,我找我的「阿米哥」。阿米哥是朋友的意思,那是我僅有的幾個西班牙詞,他笑笑,竟把我放進去了。我匆匆找了一圈出來,和看門人打了個招呼,他還是友好地笑笑。很快,找到同伴們,我們買了票進去,再次遇到看門人,趕緊再和他打個招呼,他像老朋友一樣,朝我眨了眨眼睛。回頭一看,那扇大門,真是漂亮極了。
1954年,內格林在接受美國記者採訪的時候說,他認為,蘇聯政府應該把西班牙委託代為保管的黃金,算出賬來,把剩餘的黃金還給西班牙政府。可是,誰來給你算這筆賬,怎麼算,又怎麼算得清呢?兩年之後,內格林博士去世。臨終之時,有幾個人在場,其中包括他的女兒。他的女兒後來說,內格林臨終囑咐,蘇聯人交給西班牙共和政府的黃金收據,存在巴黎的一個保險柜里。在有機會的時候,這份收據要交還給西班牙政府,交給佛朗哥。沒有人知道,是否有人執行了這個遺囑。
這時正是「二戰」之前,德意都看好右翼的佛朗哥。尤其是德國,希特勒興許正盤算著要在以後的戰事中靠西班牙幫忙,當然希望是西班牙的右翼上台。於是希特勒決定幫助佛朗哥,墨索里尼也同意支援佛朗哥。德國派出轟炸機和運輸機,在8月的頭十天里,把佛朗哥手下的九千個摩爾士兵運九_九_藏_書過海峽,佔領了塞維利亞。後來又持續不斷運來大量摩爾士兵。

托雷多要塞的包圍戰
埃爾·格雷科的色調是偏冷的,人物被他微微地「拔」了一下,有點長,有點變形。這點變形對他們的臉部表情特別重要。埃爾·格雷科在探索人的精神。他用他的畫在顛覆所謂病態和非病態之間的差別。埃爾·格雷科在病態中看到人的執著,在執著中看到人的病態。有時候,在某一個氛圍中,人們相互切斷溝通的線索,相互在對方眼中看到異常。人的個體是如此,群體也是如此。在一個瘋狂年代,判斷一個人的歸屬,全看眼神。
戰爭一開始,馬德里政府馬上向蘇聯要求支援。斯大林還在考慮和納粹德國可能的交易,比如說,瓜分波蘭之類。另一方面,斯大林正在自己國家內部,進行政治大清洗。在這些方面,極左和極右呈現非常類似的面貌。如一個怪圈,從一個點向兩極走,最終碰到一起。由於這樣的原因,斯大林並不想出兵,在西班牙捲入太深。可是,在沒有什麼損失的情況下,斯大林的蘇聯和他所控制的第三國際,出於在意識形態上的一致,當然願意支持西班牙的「共和派」。不僅沒有損失,還可以大大地賺一筆。斯大林的援助,是通過歐洲其他國家貿易辦事處的方式,以第三國貿易的形式,向西班牙政府出售蘇聯武器,要求是:全部用黃金支付。在西班牙內戰中,共和政府方的一個最大優勢,就是西班牙作為一個國家,積攢的全部黃金都在他們手裡。
西班牙內戰從1936年7月17日到1939年4月1日,打了近三年。
也有人說,本來不用打那麼久的。
這樣的變化不是阻擋佛朗哥立即進入馬德里的關鍵,馬德里沒有什麼像樣的軍隊。民眾雖然熱情高漲,卻遠沒有右翼地區民眾的團結,他們是四分五裂的,幾乎從一開始就自相殘殺。這個時候,需要一個精神上的整合,需要有一個除了打佛朗哥,沒有什麼別的心思的力量。這樣一個力量,就在佛朗哥的軍隊繞到托雷多去的時候出現了。那就是「國際縱隊」。
1936年7月23日,托雷多民兵電話通知摩斯卡爾多,說他們抓住了他的兒子路易(Luis),如果摩斯卡爾多不投降,他們就要殺了路易。
在內戰之後,佛朗哥政權修復了阿爾卡扎,把這裏變成一個宣揚右翼英雄主義的紀念地。裏面的指揮中心變成了博物館。這幾乎是所有凡兩軍對陣的勝利方,都會做的事情。那是一個非常容易玩的政治把戲。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在一定的精神刺|激下,他會做到自己的極限,他會在某種信仰信念之下,發揮到極致,或者在群體效應之下,放大自己,使得自己藉助群體的勢頭,使得精神的亢奮提到平日難以想象的地步。這種狀態可能是正面的,也可能是負面的,比如會在戰場上殺俘虜。可見,英雄行為也常常是某種氣氛烘托下的結果。

歡呼勝利(卡帕攝)
這座要塞是托雷多的制高點,整個山城收頭就收在這裏。直到今天,我們看著它,還是有固若金湯、難攻易守的感覺。當時,要塞內部有用作游泳池的池塘提供水源,還蓄藏著一些麵粉,還有一些步兵學校的馬和騾子。要塞被共和派的軍隊團團圍住后,大炮開始轟鳴,裏面有五百個婦女和大約五十個兒童,被圍期間還有兩個嬰兒出生。
馬德里保衛戰
摩斯卡爾多在這個易守難攻的城堡里守了十個星期,直到佛朗哥派兵來解圍。
從當年的選舉分布圖就可以看到,馬德里是在右翼政治力量的包圍中,照理,拔釘子是比較容易的。可是,在1936年9月進軍馬德里的路上,佛朗哥突然轉道南九*九*藏*書面,放棄了取勝的最佳機會而去攻打托雷多。那時他的軍隊距離馬德里已經只有五十公里了。
摩爾兵來了
西班牙內戰一開始是莫拉將軍在西北起兵。駐紮在摩洛哥的佛朗哥將軍,馬上領兵響應。佛朗哥掌握著西班牙大多數經過正規訓練的陸軍,就是駐紮在摩洛哥的常規軍和外籍兵團。當時這些部隊在北非的摩洛哥,隔著大海,怎麼過來就是一個問題。海軍和空軍都是效忠共和政府的。叛軍需要外界的援助越過地中海的直布羅陀海峽。不能越過海峽的話,佛朗哥部隊再精銳,也只能在非洲乾瞪眼。所以莫拉和佛朗哥,都向希特勒的德國和墨索里尼的義大利提出要求支持。
在托雷多,我們漫遊在大街小巷。這個小小的、三面環水的山頂孤城,實在是太美了。把這裏當作家鄉的艾爾·格雷可(El Greco)畫過《托雷多的風景和規劃》。令人感嘆的是,那四百多年前艾爾·格雷可看到的托雷多,居然和我們看到的那個,沒有明顯的差別。這個城市的法律規定,凡是新建築,都必須按照十一世紀至十四世紀的式樣建造。那窄窄的迷人的石板路,婉婉轉轉,手工藝小商店一家接一家。他們不是在應付旅人,他們是在認認真真地創作和生活。一把把中世紀式樣的劍,是按照中世紀流傳下來的工藝在做,一錘錘在火中敲打,哧哧地在水裡淬火,耐心地慢慢滲碳,最後取出來,鋥亮鋥亮的,閃著中世紀的光。
西班牙內戰的黃金故事,最令人難以置信。在內戰開始的時候,西班牙是世界上第六大的黃金儲備國。戰爭開始時,西班牙共和政府的財政部長是社會黨的內格林。內格林在社會黨內是接替「西班牙的列寧」卡巴耶羅的著名領袖。內格林本人是個萬貫家產的富家子弟,在內戰前,他的家族給馬德里的大學捐了很多錢。根據今天看到的回憶,似乎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質疑內格林的人品。他自己是個從了政的醫生,是當時西班牙屈指可數的最出色醫生之一。他對國家可謂忠心耿耿。當時,西班牙共和政府向國外購買武器裝備是用黃金支付。戰爭初期,內格林接任總理。由他決定,西班牙國家銀行中一半以上的黃金儲備,在1936年10月22日至25日之間,由四艘蘇聯軍艦護航,秘密運入了蘇聯的敖德薩港。一方面出於購買武器的方便,一方面有戰亂期間委託代為保管的意思。這個時候,西班牙的共和派還沒有見到一輛蘇聯生產的坦克或一架蘇聯飛機。
回看埃爾·格雷科的《托雷多風景和規劃》,他筆下的托雷多上空,不祥的烏雲密布,不知道是不是正在預示著未來的戰亂。
長期以來,總有人將這樣的事件作過度的政治轉化。借對個人英雄行為的紀念,來證明自己一方的政治正確。殊不知對方也不乏英雄。人在瞬間如彗星般的焚毀,常常是生命的火柴撞上了黑暗的時代底板,它的悲劇性大於一切。
就算是萬分簡單地去劃分,至少也要劃出三大塊來。以蘇聯為代表的那一塊,無論如何可以說是別樹一幟。要把蘇聯歸到當時的「民主陣營」,實在是一個天大玩笑。這也是「二戰」之後,納粹法西斯一塊消失之後,世界陣營馬上又劃分為兩大塊的原因。而在西班牙戰場上,國際勢力立即進入,主要是德意和蘇聯,也就是國際勢力中的極左和極右。類似美國這樣的國家,正是極左極右之外的第三塊,他們對西班牙內戰的哪一邊都沒有興趣。
今天在托雷多的阿爾卡扎面前,有著一座內戰紀念碑,它在紀念雙方的死難者。在佛朗哥時代紀念英雄的摩斯卡爾多抵抗群體的時候,他們不會提到,在右翼軍隊前來解圍之後,也有報復性的屠殺,他們甚至殺死了托雷多醫院中來不及撤退的對方的傷員。內戰本身是一場悲劇,對雙方而言,不論勝負都是悲劇。我記得有人這樣描述這場內戰:它的每一顆炸彈,都是落在西班牙的土地上。今天的紀念碑,在白色浮雕的前面,是一座黑色的女子塑像,她高高地舉起雙手,交出手中的劍。
1936年7月,內戰初起,托雷多的軍事長官摩斯卡爾多上校(Jose Mosc九_九_藏_書ardo)宣布加入叛軍一方。共和派的軍隊就打入了托雷多。摩斯卡爾多和他的一千七百六十名追隨者,退入托雷多邊緣的要塞,西班牙人把這個要塞叫做「阿爾卡扎」,也就是阿拉伯人以前對要塞的稱呼。
當我們站在城外的山坡上時,覺得阿爾卡扎的建築很搶眼,簡直是鶴立雞群的感覺。它規規整整四方的外形,四周一圈的建築立面,是淺紅石白相間的牆面,加一溜兒瓦紅的屋頂,四個角落是四個石砌的高高塔樓,上面是很素凈的四坡灰色屋頂,上面再抽出節節收分的尖頂,劍一般直刺天空。可是它一點沒有霸氣,倒是透著很典雅的時代氣質。
或許是因為摩爾兵對殺戮和他們毫無干係的人特別下得了手,他們的兇殘在西班牙內戰中很有名。而他們的首領佛朗哥將軍又是所謂的鐵血類型。所以,只要是遇到曾經頑強抵抗、被強攻下來的城市,報復都非常殘酷,幾乎每一本歷史書都會提到1936年8月14日在巴達霍斯(Badajoz)發生的慘案。摩爾兵把兩千多個被俘的民兵、平民,有老有少,統統趕進鬥牛場,用機槍屠殺。這是西班牙內戰第一次大規模屠殺俘虜,此後,左右翼雙方,都屢屢發生類似的事件,這是西班牙內戰非常血腥的一面。
佛朗哥的摩爾兵在內戰開始后,一路北上,目標是直取首都馬德里。整個西班牙內戰,幾乎可以稱作是馬德里保衛戰,因為馬德里是佛朗哥軍隊上岸之後要攻打的首要目標,也是整個內戰最後攻陷的主要目標。把馬德里打下來,內戰也就宣布結束了。
托雷多的主教堂里有大量的名畫收藏,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埃爾·格雷科的畫。
退一步說,哪怕是收據到了佛朗哥手裡,他也沒有辦法。直到佛朗哥死去,西班牙和蘇聯一直沒有建立外交關係。即便是有外交關係,又能怎麼樣?當時的蘇聯高級官員亞歷山大·奧羅夫是運送西班牙黃金的親歷者,他在逃亡美國之後寫出回憶說,當西班牙黃金到達蘇聯的時候,斯大林就說了這樣一句話:「西班牙人再也休想看到他們的黃金,就像他們看不到自己的耳朵一樣。」
這個要塞就是托雷多這個城市的縮影。考古的人在這裏一定很開心。在羅馬人的廢墟之上,是西哥特人的廢墟,然後是摩爾人的廢墟,在這一切上面,就是今天的這個阿爾卡扎。它保留了一個阿拉伯的名字,今天的建築形制,也受到阿拉伯建築的影響。

遠處的城堡就是內戰期間被圍困的阿爾卡扎
埃爾·格雷科的畫,是你看一眼就不會忘記的那種。因為,那裡有太多他自己的特殊感受在其中。住在馬德里的朋友對我們說,他經常去精神病院畫速寫。我相信,所有的人在某個程度上,精神都是處於一種特殊狀態的。只是一些人在瞬間失控之後,他還能夠找回自己,而有些人卻是久久迷失,迷途難歸。有很多人,他們的精神狀態,使他們執著在某一個感應點上,他們的內心需要他們停留在那裡。旁人感覺他們承擔著難以理解的痛苦和損失,而對於他們來說,獲得的是一種他人無可想象的精神收穫、安慰,甚至是特殊的愉悅。那些持某種分寸之外執著的人,不論追求的是什麼,眼睛里都會有埃爾·格雷科筆下的光芒。
運到蘇聯的黃金,全部是一看就能辨別的金幣。不久,蘇聯人就通知西班牙的共和政府,他們已經把這些金幣熔成金條,居然還通知西班牙共和政府說,為此扣除了一筆熔化、製作金條的「手續費」。在這個時候,內格林可能也察覺事情有點不對,可是他和西班牙共和政府,已經沒有任何挽救的辦法了。
9月為托雷多解圍后,馬德里在10月底就被佛朗哥的軍隊包圍了。從11月6日開始,馬德里已經不再是真正的首都,左翼的共和政府決定離開。他們把馬德里的權力交給一個國防委員會,政府就撤走了,轉移到了東海岸瓦倫西亞(Valencia),後來又往北轉移到巴塞羅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