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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密支那——松山

第十九章 密支那——松山

原來,狡詐的日軍第33軍參謀辻政信大佐協助軍長本多政材制定了一個作戰計劃,試圖將進擊迅速的中國軍隊滯留在龍陵周圍,扼守中國部隊補給線上的重要據點松山,使龍陵方向的中國軍隊失去可靠的後勤保障,而後發動反攻將遠征軍就地殲滅。
這一作戰計劃經過補充,后被日軍定名為「斷作戰」。
松山位於怒江惠通橋西北約六公里處,海拔2260米。這裡是滇緬公路的咽喉,不拿下它,第11集團軍在龍陵戰場,第20集團軍在騰越戰場,就只能依靠人挑肩扛從山路獲得後勤支持。滇緬公路由惠通橋向西,環松山過臘猛街,經狹長起伏的岡嶺滾龍坡而至龍陵。這裏,日軍構築大堡壘群16座,小堡壘群五座,各堡壘間均有隧道相通,甚至把一些坦克埋在陣地中充當支撐點。日軍還設立了儲備充足的糧服彈藥倉庫,其工事至為堅固。守衛這裏的,是日軍北九州久留米部隊、第113聯隊松井秀治大佐所部。由於中國軍隊對高黎貢山一線的攻擊十分激烈,5月上旬,松井率領一部分人員前往增援,在紅木街與第20集團軍所部展開混戰。松山守軍的實際指揮官是金光惠次郎少佐和真鍋邦人大尉。
重傷員被處置,日軍中活著的人也與死人相差無幾。此時,他們大多須長發亂,軍服襤褸,因為所有日軍陣地已經都在中國軍隊迫擊炮的射程內,而且飛機不斷來轟炸,日軍只有守備隊司令部的炊事兵還能夠做出飯糰來,大部分士兵只能依靠一把生米果腹。有日軍軍官形容密支那最後的日子里日軍的情況:「我們存身的地方也是墓場的所在。貼身收藏著家人照片的戰友,在中國軍隊的迫擊炮和機關槍攻擊下紛紛斃命。能為他們做的,只是把他們的小手指砍下來,準備帶回國去。屍體就地用土掩埋,有的埋得很淺,被炮彈擊中時腐敗的斷手殘肢都會迸飛出來,其狀慘不忍睹。身上帶著十幾名戰友遺骨的士兵,自己也被打死,令其他人不知如何是好。我們只是把死守當作天命,不讓自己去想明天,依靠多年的訓練無言地抵抗下去。」

滇緬戰場的特殊景觀——美國醫生,緬甸護士,中國傷員。
如此,試圖從密支那突圍的日軍總數當在800人左右,途中損失半數,只有約400人逃離。在突圍戰中,除了水上少將以外,第114聯隊第二大隊大隊長山佃實盛中佐,日軍緬甸第二野戰醫院院長荻生軍醫少佐等均死於亂軍之中。

密支那的美軍在歡慶勝利——實際上,戰役後半段他們是旁觀者。
此時,龍陵方面的戰鬥,中國遠征軍在泥水中苦鬥,已經出現不支狀況。看到情況緊急,司令長官部又急派第8軍主力第82師和第103師從昆明奔赴松山,衛立煌偕美國顧問多恩准將親自到松山前沿視察。第11集團軍總司令黃傑在其回憶錄里寫道:「實以松山地形複雜,蜿蜒數十里,敵人依據最強固之據點工事,憑險固守,雖經我空軍炮兵之轟擊,亦未能摧毀。」7月20日,經過充分準備的中國遠征軍開始第三次攻勢。這次攻勢持續到8月20日,日軍最關鍵的子高地陣地,因為屢攻不下,被中國工兵以20天左右時間掘坑道至陣地之下,使用三噸TNT黃色炸藥施行大規模爆破而徹底毀滅。至此松山日軍核心陣地終於動搖。9月7日,日軍徹底被殲滅,東京廣播電台稱:「臘勐(即松山)守軍全員『玉碎』。」
遠征軍第20集團軍自渡過怒江以後,向高黎貢山日軍佔領的各要隘持續攻擊,分別攻下南、北齋公房及明光、固東、江苴街,形成了對騰越四路攻擊的態勢。形勢似乎一片大好。
中國軍隊的連戰連勝,讓盟軍方面頗為陶醉。美陸軍部長史汀生稱:「滇西遠征軍怒江出擊,是東南亞過去一周內盟軍作戰的重要新聞。」攻擊部隊只有第76師一個加強團在平達街與日軍發生了激戰,雙方損失慘重,中國軍隊未能攻克平達,日軍損失約兩百人,以馬馱屍體向西北逃竄,沿途鮮血淋漓。這裏被認為是日軍的一個觀察陣地。
遠征軍攻擊松山是從6月2日開始的。當天炮擊中,日軍通信部隊木村英人軍曹在察看線路時,頸部被彈片擊中,當場斃命,成為日軍中第一個陣亡者。6月4日,第71軍第28師的主力開始進攻,但很快在慘重的傷亡之下退回陣地。此後三個月,松山守敵一直處於四面被圍的境地,卻憑藉堅固的工事頑強抵抗。至6月20日,遠征軍第71軍已傷亡1600多人。司令長官部急遣總預備隊第8軍的精銳榮譽第一師赴松山戰場,代替新編第28師。第71軍軍長鍾彬親自坐陣督戰。第6軍的新編第39師亦南下到達松山附近,此時惠通橋經搶修通車,汽車日夜輸送彈藥于敵陣前數百米,繼續發動read.99csw.com攻勢。7月4日以後,遠征軍開始第二次攻勢,佔領了日軍前沿陣地,但因為日軍抵抗十分頑強,工事布防嚴謹,致使遠征軍無法繼續前進。
儘管傷亡慘重,但松山之戰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這位大佐戰後曾出版《十五對一》一書,描述自己的戰術傑作。十五對一,形容滇西前線國民黨軍對日軍的優勢。雖然有所誇張,但日軍在以少打多中,用上這一「周亞夫破七國之亂」的招數,的確頗有效果。
實際上日軍也已經打不下去了。在整個密支那,日本守軍只剩了大約800名,而且接近半數是傷員。只有還能行動的傷員被列入撤離之列。
在這次戰役中,根據盟軍方面統計,中國遠征軍共有972人陣亡,3284人負傷;美軍有272人陣亡,955人負傷,共計傷亡5383人。需要注意的是,此外還有980名美軍因病離開前線,而中國軍人中,這個數字只有188人。
密支那日本守軍的最後一幕,充滿恐怖和惶惑。
幾乎與遠征軍右翼攻擊騰越城同時,左翼第11集團軍宋希濂部開始圍攻龍陵城。

(圖為日軍回憶錄中所繪)
松山之戰,中國遠征軍使用兵力先後達三個師,日軍被擊斃1500餘人,而遠征軍死傷合計為6763人,雙方傷亡比例約1:5,打了三個月,充分反映了戰事的慘烈。

密支那日軍爭搶木筏,開始逃跑大競賽(圖為日軍回憶錄中所繪)。
被安排最先渡河的,是水上源藏少將和他的旅團(步兵團)司令部,以及傷員、非戰鬥員、後勤人員等,第二天為第114聯隊總部、軍旗中隊等,第三天則為全軍。原第三機關槍中隊中隊長廣中清大尉被任命為後衛大隊的大隊長,負責掩護。自知難以生還的廣中大尉下令掩護部隊人員,可將遺物和絕命書交給渡河的人員。廣中所部后在8月4日中國軍隊的大舉總攻斗中被全殲,無一倖免。
松山,是中國人戰勝自我的一個符號。

密支那反攻中摧毀的日軍車輛。由於地形原因,中國裝甲部隊沒有參戰。
對付這支部隊已經令緬北日軍第33軍司令官本多政材十分頭痛,但,另一個方面中國軍隊的攻勢,又如泰山一樣當頭壓來。
周圍混亂的搶奪,哭嚎聲,炮彈的爆炸聲,讓任何指揮命令或任何試圖恢復秩序的努力都是徒勞,丸山除了做活死人,又能做什麼呢?平井在那一夜,看到的是一片真正的敗亡之相。

遠征軍中的少年兵,最年輕的只有12歲。他們有些人在十來年後的朝鮮戰爭中,依然是志願軍最出色的戰士。
實際上,由於有些傷員反抗過於強烈,日軍也發覺這樣讓他們死去會引起軍心的極大動搖。於是,一個「絕妙」的主意產生了。一部分未死的重傷員被放置在竹筏上,任其向下游八莫方向漂流,他們被告知「八莫有醫院」。
在滇緬戰場上作戰的,主要是X部隊和Y部隊。據說史迪威曾這樣對駐印軍解釋:「X+Y便可決定緬甸的命運,X部隊從緬北打過來,而Y部隊從滇西打出去,於是緬甸就解放了。」
就在密支那激戰過程中,駐紮雲南的第二期中國遠征軍(相對於1942年在緬北作戰的杜聿明率領的第一期遠征軍),也開始了滇西大反攻。這一接應駐印軍會師緬北的會戰,成為中國本土戰略反攻開始的號角。1944年4月14日,軍政部長兼參謀總長何應欽簽署了「怒江攻勢命令」,下令部隊開始向滇西反攻。
松山戰役是第二次遠征軍的出征,實際上他們在打松山前,中國軍隊面臨和第一次遠征軍很相似的局面。松山戰役我們損失了將近7000人,感覺好像我們的損失太大,但跟1942年的密支那相比,這些戰士犧牲得多麼光榮。遠征軍主力部隊正在龍陵跟日軍第56師團主力進行戰鬥,此時正逢松山地區的雨季,打通松山就是為遠征軍龍陵地區主力打通了提供物資的路線。龍陵地區中日軍隊在混戰,中國軍隊得不到有效補給,很可能出現第二次「野人山」。只有打下松山,才能迫使日軍虎頭蛇尾地取消處心積慮的「斷作戰」。從6月份開始打,打到9月份,這個決心不好下。中國軍隊寧肯在松山拚死,也要把遠征進行下去,打開大反攻的局面,這次我們選擇對了。

衛立煌等在怒江前線視察
九-九-藏-書
撤退之前,擔任軍醫主任的椿軍醫大尉被招入守備隊司令部參加準備會議。這裏本來是一座被樹木環繞的二層建築,因為遭到中國軍隊的炮擊,第二層已經被摧毀,剛好在第一層頂部上方倒塌,丸山房安大佐就把指揮部設在殘存的第一層中。由於戰鬥中軍醫的特殊地位,椿大尉出門的時候,周圍的日軍軍官紛紛向他行禮,並向他打聽會議情況,但這位軍醫只是略略鞠躬致意卻全無迴音。過了一會兒,有位軍官前往軍醫院,卻聽到那裡響徹了「不要」的哀號,原來,日軍的軍醫正在給重傷后不能行動的士兵注射升汞,令其「安樂死」。
龍陵至今是雲南最為貧困的縣之一。但是,從軍事地理角度看,此地為滇西邊陲重地,扼滇緬公路及騰越、龍陵公路之交匯點,為滇西反攻必爭之地。日軍第56師團長松山佑三,就在此地督戰。而宋希濂卻一路放棄日軍堅固設防的據點,直奔龍陵。他攻取龍陵的思路是突然襲擊,三面包圍,北面由第87師實施攻擊,東面和南面由第88師負責,龍陵西面則門戶大開不設防,放日軍抵擋不住時逃走——又是一個一廂情願的「生門」。他希望趕在日軍主力回援龍陵之前,將守敵趕出龍陵,而後全軍回身,向東包抄,將仍在死守的據點各個擊破,打通滇緬路的運輸補給線。
松山意味著什麼?松山本身是一個很沉重的符號,這要從300年前說起。松山之戰,是中國反法西斯戰役正面戰場全面反攻的第一仗。而300年前在另一個松山,還發生過另外一起戰爭,就是明末洪承疇率領明軍最後的預備隊第十三總兵出徵到東北,營救錦州,在錦州城外的松山戰敗。那次戰敗是明軍的最後掙扎,此後明朝的覆亡已經無法避免。松山符號對當時的中國軍人來說,是一個慘痛的符號。在抗日戰爭的松山戰役中,把過去慘痛的符號變成了走向勝利的符號。這是第一層意義。
由於日軍選擇夜間乘大霧實施渡河,而且水上源藏指揮得當,中國軍隊雖然有零星部隊不斷對日軍進行打擊,但直到第三天才發現日軍在全線撤退,只得倉促對其發起總攻擊,此時很多日軍已經逃走。應該說,日軍撤退的隱蔽性是很高的。

密支那戰役的空中支援來自美軍在印度的基地
拿下了松山,騰越和龍陵也指日可下。

日軍松山守軍指揮官松井秀治大佐(前排左二)、真鍋邦人大尉(右一)等人合影。
但是,日本方面宣稱龍陵仍在日軍控制之下。經過證實,龍陵的確還在日軍手中。第71軍的確曾攻入龍陵,但由於士兵忙於爭搶戰利品,輕視日軍的反攻,很快被打了出來。為此,集團軍總司令宋希濂被調回後方,由黃傑代任第11集團軍總司令之職。從此,龍陵陷入膠著戰鬥,中國軍隊驟然發現,日軍第56師團竟是在全力死守龍陵,伺機反撲!
可惜,這支部隊的存在,尚未在中方史料中找到相關記載,所以,只能留待後人考證了。
按照史迪威的計劃,將為中國首先建立三支現代化美械裝備部隊——孫立人、廖耀湘指揮的駐印軍遠征軍稱為X部隊,在雲南的所謂Y部隊,以及準備用於廣東廣西反攻的Z部隊(最終因史迪威去職而沒有建立)。
集中足夠兵力以後,日軍計劃發動反擊,將遠征軍擊潰於滇西。1942年,日軍曾經成功地將遠征軍逼入野人山,1944年,辻政信希望將這一幕重演。

中國遠征軍突破高黎貢山形勢圖
最初的撤退是按照計劃進行的,日軍第56師團炮兵部隊渡過伊洛瓦底江后,還在江對岸設置了炮兵陣地,把所有殘存的炮彈都射向中國軍隊的方向,作為對後續撤退人員的支援。

56師團師團長松山佑三
這些負傷的士兵,說來也都是在戰鬥中對中國軍隊頑抗到底的死硬分子,日軍中的「勇士」,卻在自己人的手上這樣死去,令這名軍官不寒而慄。
擔負滇西大反攻的中國第20集團軍、第11集團軍都屬於Y部隊,其裝備因為依賴駝峰空運所以比駐印軍稍差,但比之其他部read.99csw•com隊則堪稱翹楚。兩個軍分別將軍部移至保山瓦房街與保山板橋附近。作戰命令下達后,遠征軍司令長官部衛立煌上將亦由楚雄移至保山馬王屯就近指揮。

密支那美軍陣亡將士墓地
有人認為,從水上源藏少將一貫的思想來看,他對於法西斯軍國主義有一定的抵制,因此他最後承擔責任自殺,卻讓部下撤離不再死守,帶有一種對上司無言的反抗。這也讓水上源藏在日本陸軍中成為極受爭議的人物,很多死硬的右翼分子甚至乾脆將水上放到了「反對聖戰的國賊」之中。與此相反,水上源藏在突圍而出的日軍老兵中卻得到相當隆重的紀念。因為,在那場戰爭中,大多數日軍部隊,碰上的都是以「玉碎」為榮,而不是像他這樣,可以放士兵一條生路的指揮官。
但是,這個預定的秩序卻沒有得到完全的遵守,以至於大量日軍未能及時撤退,成為中國軍隊反攻時的犧牲品。這主要是因為密支那的激戰已經讓殘存日軍的神經繃緊到極點。所謂拚死防守,一定程度上已經是慣性使然。此時,忽然得到通知可以逃生,許多人顧不上通知友軍就開始向江邊撤離,爭搶渡河,造成極大混亂。而此時伊洛瓦底江正在漲水季節,江面寬闊達六七百米,濁流滾滾,遠處中國軍隊的炮火又不斷逼進。渡口的日本工兵紛紛自己逃命,只有極少數人還在試圖維持秩序。這一切都使突圍在後半程成為一場逃跑大競賽。原第114聯隊副官平井郁郎大尉將其稱為「密支那戰役中最悲劇的一幕」。
反攻龍陵之初,似乎進展順利。僅用了三四天,第87、第88兩師便以破竹之勢,直抵龍陵城郊。6月10日,第88師的一個團,甚至已經突入龍陵市區。圍攻龍陵的中國官兵群情激奮,都以為勝券在握。6月下旬,中國一度宣布第11集團軍第71軍攻佔龍陵,後方各大報紙紛紛刊載,同盟國的新聞媒體也予以熱切報道。
到達岸邊的時候,傳來了水上少將的死訊。8月1日,水上少將率先頭部隊撤退到伊洛瓦底江東岸的農塔落,在那裡協調部隊渡河。3日,第114聯隊本部渡河(不含聯隊長丸山房安大佐),水上少將還曾到那裡,拜謁突圍而出的軍旗,隨後在東岸的一棵大樹下舉槍自盡。死前,他向第33軍和緬甸方面軍司令部發了電報,承擔了撤退的責任。爾後,他將自己最後的撤退命令親筆抄寫一份,由傳令兵交給丸山大佐。
關鍵一戰,在於松山。
騰越,現名騰衝,城牆周長約四公里,高約七米,厚約四米,為岩石所築,堅固異常。1942年遠征軍敗退之時,這裏卻無人據守,被日軍輕易奪去。經過兩年多經營,日軍在城內修築了重點堡壘30餘座,各街巷堡壘星羅棋布,戰壕四通八達,整個騰越城已成一座龐大而堅固的堡壘。日軍先是依託城廓進行阻擊,8月2日,遠征軍第36師開始向西南城牆攻擊,將城牆炸開一缺口突入城內。8月5日,美軍飛機集中轟炸四周城牆,炸開13處缺口,日軍隨後將中國軍隊放進城內巷戰。此時,密支那戰役已近尾聲。
對於中國來說,此時抽調部隊發動滇西反擊,實際上頗為危險,因為有足夠跡象表明,日軍正在平漢線蠢蠢欲動(不久日軍果然發動攻勢,是為著名的豫湘桂戰役,中國軍隊因為兵力不足而戰敗,傷亡慘重);Y部隊本應留作本土的戰略預備隊。但是,在羅斯福的強硬壓力下,蔣介石最終同意了Y部隊的反攻計劃。
第114聯隊第二機關槍中隊最後一名軍官田中中尉,率領所部最後十名部下搶到一個木筏,開始了爭渡。他把兩名腿部負傷的部下放置在木筏中央,左面四人,右面四人,用簡易的木槳划動前進,自己在尾部用竹篙撐筏離開岸邊。僅僅走了不到300米,木筏在水中開始打轉。無法操縱的日軍只能任其順流而下。不久,木筏撞上了水中的障礙物,一頭頓時翹了起來。儘管日軍大多出身水邊,但對於這種平地木筏的操作卻毫無經驗,手足無措之中,兩名傷員和四名右側的日軍落入水中。其餘幾名日軍士兵勉強支撐,希望水流幫助木筏複原。正在此時,隱藏在岸邊的中國軍隊開始對田中中尉等射擊,田中的手臂中彈,落水。由於泳技嫻熟,危機中田中爆發了極大的潛力,帶著一處貫通傷依然拚命掙扎,被附近正在撤離的工兵信田伍長所乘木筏發現救起,而他的十名部下從此蹤跡全無。田中是該中隊唯一的倖存者。
承擔滇西反攻作戰任務的,是遠征軍Y部隊。
所幸,中國軍隊在伊洛瓦底江對岸的馬彥高地部署兵力並不多。據推測,這是中國遠征軍在作戰中依據「圍師必闕」的原則給日軍留下的一個「生門」。在密支那如此,在滇西反攻的松山大戰中,日軍後方也始終存在一條撤退的通路。一般來說,這樣的部署,可以使敵軍因為有生路而不願意拚命,但是,中國軍隊的良苦用心,日軍似乎並不領情,大多數地方的日軍守備隊都是戰到彈盡援絕「玉碎」。不能不承認九九藏書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日軍,在法西斯思想的武裝下,是一支十分頑強的軍隊。
平井郁郎大尉是走在最後的少數人員之一,他本來負責攜帶全部花名冊,奉命在部隊「全滅」的時候,負責向總部報告戰敗經過。但是,密支那守軍選擇突圍讓他的使命失去了意義。因此,8月3日晚,他被派往城北通知失去聯絡的松木正信小隊撤離陣地。一路上,路邊都是被炮彈打倒的樹木、殘垣,平井需要不斷避開飛來的炮彈,多次迷路,只能依據槍聲定位尋找目標。當初風景秀麗的密支那已經不知去向。費盡辛苦完成任務之後,回到守備隊司令部的平井發現此地已經空無一人——司令部撤退的時間定在當晚10時,此時已經是12時,該處人員早已撤往河邊。趕到伊洛瓦底江邊的平井發現這裏一片混亂。他在堤岸的旁邊發現一個竹筏,十余名日軍正在那裡張望。丸山大佐也在竹筏上,看到平井,喊了一聲:「快點兒上來。」平井還在按照禮節在水邊行禮報告:「我回來了……」得到的回答依然是不耐煩的「快點兒上來」,他這才發現丸山似乎沒有心情聽他的彙報。平井上筏的時候引發了劇烈的晃動,緬甸船夫連忙用力撐住筏子,但丸山依然是一副活死人的模樣,筏子上面的人皆是無言。
7月27日開始,水上源藏少將開始做突圍的努力,他指揮部下收集周圍緬甸人留下的小船,用木料製作筏子,並且確定了三個渡河點。日軍計劃在8月1日開始渡河,用三天的時間,按照工兵、炮兵、步兵的順序完成撤退。爾後退往第56師團據守的後方基地八莫,那裡,第56師團搜索連隊的原為一大佐正在布置城防。
水上源藏少將下達的撤退命令則與此相反,他給丸山的命令的內容是「密支那守備隊的殘餘兵力,向南方撤離」。面對矛盾的指揮,丸山沒有依照慣例「玉碎」,儘管矛盾重重,他卻在最後接受了水上的撤離命令。他後來解釋如此安排的原因,是第18師團據守的加邁和孟拱都已經失守,保留密支那作為反攻的基礎是一廂情願。至於遮斷緬北鐵路,並不需要堅守已經落入盟軍手中的密支那市區,只要在附近隨時派遣有力部隊襲擊鐵路線,一樣可以達到目的。
然而,如果是這樣,從國內西進的遠征軍與從印度東征的駐印軍會合時間,是不是也應該提前計算呢?
一個國家能否興旺就看他的少年,當時中國的少年能為國家做出這樣英勇的犧牲,代表我們民族必將獲得重生。

中國遠征軍攻佔的密支那,上方為伊洛瓦底江。
不管怎樣,水上為緬北日軍樹立了一個先例。從此,日軍的守備部隊大多不再選擇「玉碎」,而是開始在抵抗無望的情況下撤出戰鬥。

日軍在松山將繳獲的T-26坦克埋在土中充當堡壘
松山守敵指揮官金光惠次郎少佐的死,是一個謎。日軍倖存人員木下昌已在他寫的親歷回憶錄中說,「9月6日,有人對我說,金光大隊長那個時候被中國軍隊的迫擊炮炸死了。」解放軍出版社副總編余戈進行了更詳細的考證,證明金光實際上在這之前一個星期可能就死了,其後,真鍋大尉一直隱瞞他的死訊,以鼓舞士氣。
攻佔密支那后,經過空運補充,從印度發起攻勢的遠征軍駐印部隊已經擴大到新一軍和新六軍兩個軍,並配屬裝甲、炮兵、汽車兵等輔助部隊,大多經過實戰鍛煉,兵強馬壯,戰鬥力漸趨巔峰。
5月11日至25日,遠征軍渡過怒江並衝上高黎貢山,完成了渡江攻擊戰第一階段預定的目標。遠征軍渡江后,滇西本地武裝紛紛參戰,提供情報,自發協助殺敵。遠征軍第20集團軍渡過怒江仰攻高黎貢山,與日軍多處發生激戰而戰鬥規模並不大,似乎日軍無力阻擊中國軍隊的反攻。蘭曉龍所著《我的團長我的團》就取材於這次反攻。
鑒於中國駐印軍已開始攻擊密支那,盟軍方面判斷日軍難於短期內調動大量部隊增援滇西,遂令遠征軍全部轉入攻擊,渡江作戰。

滇緬戰場上的美國將軍和中國傷員
急於求成的遠征軍果然上當,在雨季撞入龍陵一線,卻因為騰越松山始終無法拿下,前線補給困難,雙方打成膠著,軍心動搖,形勢頗為險峻。
密支那突圍戰,到底有多少日軍潰圍而出呢?根據丸山房安大佐的報告,共有約800名日軍突圍成功。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數字。因為日軍如果突圍人員有800名,不可能人人成功。探索之下,我們發現了事實的真相:丸山房安所說的是突圍前第114聯隊有1200人,突圍后還有約80read•99csw.com0人。這中間,從名單上看,包括了預先隨第18師團從孟拱地區已經退往滇西方向的第114聯隊留守人員400餘人。
伊洛瓦底江水深流急,路上還有兩岸的中國軍隊伏擊。這樣的漂流,自然是九死一生,對有些傷員來說,還不如直接「安樂死」痛快一些。
根據史料,當時在雲南的遠征軍中有大量的少年兵,最年輕的中國少年兵只有十二三歲,他們作戰悍不畏死。我們總說和日本打仗,是一個大國和小國在戰鬥,可以用幾個人的命拼日本人一條命,並最終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但這隻是宏觀的看法。假如把時間放在1943年、1944年,我們就會發現這個觀念實際上是不符合當時事實的。中國的確地大物博、人口眾多,但當時的情況下,我們大部分的人口已經在淪陷區,而和日軍膠著的戰線上的部隊,根本不可能抽調到大反攻的正面戰場。那時候中國能控制的兵力,人數並不比日本多,能夠動用的資源也不比日本多。在滇西戰場出現了那麼多的少年兵,是中國人值得自豪,也值得痛切紀念的事——中國人為世界反法西斯事業正在獻出我們最後的兒子。
在丟掉了大半個城區之後,丸山房安大佐決定「奉水上將軍之命」率領殘軍渡過伊洛瓦底江,退往東岸沙洲。水上源藏的命令無疑是違背日軍作戰原則的。早在7月17日,日軍南方軍總司令寺內壽一大將、緬甸方面軍總司令河邊正三中將、第33軍司令官本多政材中將,就聯合發布了對密支那守備隊的「感狀」。而這本來應該是部隊全軍覆沒之後發出的。此時發出這樣一份文件,無疑是提前為密支那守軍安排了後事,不能不讓人想起斯大林格勒戰役中,希特勒面對保盧斯上將的求援,下令將其提升為元帥的事。那時保盧斯元帥的心情與接到感狀的丸山房安大佐只怕是異曲同工。
遠征軍兩年前原有機會打一場跟松山非常相似的戰役。第一次遠征軍由杜聿明指揮的第5軍、第6軍、第66軍,在1942年初出征,率軍後撤到密支那時突然得到消息,說密支那已被日軍佔領。這時杜聿明有兩個選擇:第一,率領軍隊打密支那,拚死一戰,突破這個地方就可以回國,那樣的話就可以把弟兄們帶回家;第二,不去打,換一條路走。杜聿明選擇了第二條路,走野人山回國,結果遠征軍因為病餓犧牲的人是參加戰鬥死亡的九倍。數萬遠征軍沒經過跟日軍一戰,死在野人山中。有一個姓蔣的中尉,在遠征軍穿越野人山時,因為飢餓把自己的皮帶吃了,腸梗阻,最後沒醫沒藥疼死在山上。這個中尉死前說,為什麼不讓他們去跟日軍拚死呢?要沒有意義地死在山上!
雖然對出兵疑慮重重,但一旦決心下定,蔣介石仍於4月25日致電遠征軍,「此次渡江出擊之勝負,不僅關乎我國軍之榮辱,且為我國抗戰全局成敗之所系。」
1944年5月11晚,中國軍隊的大反攻正式打響。在猛烈的炮火掩護下,集結在怒江東岸的兩萬中國遠征軍,在怒江150公里正面,從12個渡口乘坐橡皮艇等渡河工具強渡怒江。第11集團軍總司令宋希濂率部分別由各渡口渡過怒江,向指定目標開始攻擊。意外的是日軍在一線並無重要據點,中國軍隊在渡江行動中由於江霧的掩護因而極為順利。渡江的唯一損失,僅17名後援人員因橡皮艇觸礁傾覆遇難。
如此說來,放棄密支那似乎有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值得一提的是,日軍雖然在突圍中多次遭到打擊,但中國阻擊部隊卻沒有及時將日軍大舉突圍的信息轉達給遠征軍指揮機構,因此使密支那日軍未能被全殲。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中國軍隊如此耳目不靈呢?伊洛瓦底江東岸究竟是哪支部隊呢?在日軍方面的作戰地圖上,我們發現有一根從中國邊境劃過來的箭頭,稱為「雲南軍謀略部隊」,似乎那裡的中國軍隊是從雲南穿插而來的一支部隊,而不是從印度打過來的遠征軍駐印軍。如果是這樣,他們未能及時將信息反饋給遠征軍指揮部,也就可以理解了。
密支那戰役,開雨季攻勢的先河,雖然付出了重大代價,但攻佔了日軍在緬北最重要的據點,也宣告了日軍在緬北防禦體系的崩潰。從此,日軍在滇緬戰場的抵抗轉入苟延殘喘的階段。這一消息傳出,整個中印緬戰場一片歡騰。
盤踞怒江西岸的第56師團,在師團長松山佑三指揮下,兩年來幾次試圖越過怒江天塹,都被宋希濂將軍擊敗。由於局勢變化,1944年後,日軍開始深恐中國軍隊反攻,改攻為守,大修工事。
5月22日,遠征軍全部渡江。按照作戰序列,第20集團軍霍揆彰所轄第53軍、第54軍、預備第2師為右翼攻擊軍,攻擊目標仍指向騰越。第11集團軍宋希濂所轄第2軍、第6軍、第71軍為左翼攻擊軍,向龍陵、芒市方向實施戰役突擊。日軍的抵抗驟然增強,戰鬥集中在騰越、松山和龍陵。原來,這裏才是日軍真正的阻擊陣地。

日方資料中的中國遠征軍(第二期)總司令衛立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