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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燕(Hirondelle de cheminée)

家燕
(Hirondelle de cheminée)

它是一隻燕子,而且它會飛,那它也會好好地就這樣死去,毫無緣由地死去嗎?

如今的煙囪是普通的管道;而我說的煙囪則是一方世界。當蓋子合上的時候,人的視線便隱約沒入了無盡的深邃之中。白色的煙雲接連湧入其中,火星四迸,又與煙雲一同消逝。一旦蓋子撐起,日光射入這昏暗之中,便知這深淵其實已被佔據得滿滿當當:牆壁上裝著齒軌鏈條;黑色的梁架,從內壁的這邊橫跨到那一邊,撐著掛滿寶貝的杆子,像幽靈般從陰影中顯露出來;那正是一派掛著誘人火腿和大片豬肉的景象;往上方去,是層層疊疊住著小鳥的鳥窩,從蓋子的開口處,則可望見一角天空:我們可以看到煙霧隨風而散,小鳥兒們起舞飛旋。
那個時候,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我們可以了解燕子們九九藏書身上發生的一切。我們不需要去問詢處打聽有哪位更幸福的鄰居有它們的消息。燕子們自己就宣布啦,而且它們的出現可算是個大事件。通常,是在四月份的第一周。大地還未回春之時,它們就會想辦法安家落戶,除非天氣實在太過糟糕。似乎,它們需要未被雨水打濕的泥土來建造自己的泥瓦工程,只要用它們自己黏性的唾液潤濕,變成一種類似水泥的黏合劑便可。當天氣好的時候,它們會以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熱情進行工作。儘管如此,它們仍需要時間,於是有時它們會用一箇舊巢作為底座,再內嵌一個新巢,以便給自己減輕負擔。我們是帶著多大的興趣來追蹤所有這些來來往往呀!巢剛建好,裏面就填滿了。在祖父的廚房裡,當小燕子該出殼的時候,我們都一清二楚。我們幾乎就和那位一動不動、只能看見喙的燕子媽媽一樣清楚這read•99csw•com一點。我們數著日子,十二或者十三天,對我們來說和對它一樣,聽見雛鳥們的初鳴聲是一大勝利,它們飢腸轆轆,嘰嘰喳喳要吃的呢。另一個迫不及待的日子則是它們大胆試飛的那一天。我們眼見著它們勇氣漸增,不斷進步:我們看到它們爬上巢邊、抖動翅膀……哦!這是重要的時刻!……它會掉下來么?它不會掉下來么?它們有時會返回去;它們會拖延推遲,但是從來不會掉落下來。要到了五月份,這戲劇性的一幕才能完成。通常是在陽光促花開、喚鳥飛的那些日子中的某一天。我們還追蹤觀察第二窩雛鳥的各階段事件,不會比第一撥少的;但是最不會缺少的,便是集體出發。多少回,我看到燕子于出發前,在升起的蓋子邊緣站立成一條直線,它們細長尾巴的剪影在秋日的天空里擺動:我們聽見它們喋喋不休鳴叫著,爭論九*九*藏*書探討。之後,到了晚上,我們什麼也聽不見了。它們離開了。
現在,在我們的小村莊里還有家燕嗎?據說是有的。不過,說真的,看到那些農民如今稱做房屋的四方形大盒子,我不知道燕子會在哪裡安家。我知道的是,我童年時觀察它們的那個大煙囪一直還在。我已經很久沒有再去看過了,但我確信那兒的鳥巢里仍有燕子居住,儘管文明式的普通爐灶是建於大壁爐的一角。將來,當萊芒湖岸再沒有燕子的時候,我祖父的煙囪里總還是會有的。
曾經在我祖父家的煙囪里有那麼多的燕子!那是最老舊的煙囪之一,就像從前在我們法語地區的鄉村裡可以看到的那些,特九-九-藏-書別是在沃韋和西庸莊園之間的這些幸福快樂、受鳥兒和詩人喜愛的村莊,大自然似乎隨手將它們撒落在最美麗的湖岸之上。實實在在父系族長式風格的煙囪呵!各方位看,它都罩著壁爐——那是個家族幾代人都可以全部輕鬆圍坐下的壁爐——逐漸向上變細,就像金字塔內部,最後成一尖角而高於屋頂。有時,在煙囪內半高之處,會有一扇紅色方格的小窗戶,透進昏暗的光線;還總有一個大大的帶聯動裝置的蓋子,好讓人在下面操作,可以打開或關閉上方的窗格。

家燕(Hirondelle de cheminée
誰的生活都不會比我https://read.99csw.com們燕子的生活更有規律。它定時如四季。然而,有一天出了意外。我們在一個早晨發現有一隻燕子死在了爐床上。這不是雛燕,而是燕子爸爸自己。它發生了什麼?我們不曾知道。之前我還沒想過一隻燕子會死亡。我是曾聽聞隼有時會捕捉它們。可那不是死亡,而是被殺害。它是一隻燕子,而且它會飛,那它也會好好地就這樣死去,毫無緣由地死去嗎?我們久久嘗試著用手去溫暖這已經冰涼的小身軀,它的兩隻翅膀交叉著像裹屍布一樣包裹著身體。它的羽毛是多麼漂亮的烏黑色呀,亮亮地反射著藍光!最終還是得承認事實。該怎麼處理這屍體呢?「你們把它送給貓吧。」一個聲音說。孩子們可不會同意這個意見。他們去挖了座小墓穴,用一塊碎布裹住了燕子,那布塊之前是某個洋娃娃身上的衣服。他們莊嚴地埋葬了它,之後用小樹枝在墳墓周圍建了一圈護欄,並在中間種了一株雛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