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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八 什麼會留下

第二篇

八 什麼會留下

直到現在,此地最昂貴的房產還有很多是建造在凝灰岩的洞穴里,洞穴外面的淺浮雕裝飾跟全世界各地豪宅的門面一樣虛假做作,四周也襯有壯麗的山景。原本的教堂都改成了清真寺,宣禮員呼喚晚禱的聲音在卡帕多西亞光滑的凝灰岩山壁與尖塔間迴響,聽起來像是山脈聚集禱告一般。
沒有人知道在卡帕多西亞的地底有多少個地下城鎮。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現了八個,還有許多較小的村落,可是一定還有更多尚未出土,1965年才出土的德林谷幽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當時有位居民在清理穴屋後面的房間時,不小心挖穿了一堵牆,在牆后發現了一間他從未見過的房間,並通往另外一個較小的房間。就這樣一間連著一間,到最後,專門探察洞穴的考古學家發現了一個房房相連的巨大迷宮,深達八十五米,至少有十八層,足足可以容納三萬人,而且還有更多的洞穴有待進一步挖掘。其中有一條足以讓三個人並肩同行的隧道,通往約十千米外的另一個地下城鎮。其他的通道也顯示,在卡帕多西亞,不論地面還是地底,所有空間都曾經由一個秘密的網路彼此鏈接。很多人仍然把這個古老的地道作為地窖儲藏室。
兩百萬年前,火山最後一次猛烈爆發,在約二百六十公頃的灰色粉狀凝灰岩上,像斗篷一樣鋪上了一層岩漿,留下一層薄薄的玄武岩。當岩石變硬,氣候也開始變得嚴酷,在風霜雨雪的侵蝕之下,凍融作用使得玄武岩的表面龜裂破碎,濕氣滲入,溶解了底下的凝灰岩。岩石受到侵蝕后,部分地面開始塌陷,只留下數百根灰白細長的立柱,柱頭還留著香菇頭似的黑色玄武岩帽。
一千多年以來,教堂內增添了更多的結構,例如重複的內牆設計、額外的半圓頂、飛拱、穹隅和巨大的角柱,等等,進一步分擔圓頂的重量。因此土耳其的土木工程師邁特·索真深信,再大的地震也難以撼動索菲亞教堂。但事實上,第一座圓頂就曾發生過意外。537年教堂完工之後,才過了短短二十年,圓頂就塌了下來,這個意外也導致事後的種種加固措施。即便如此,這座教堂(在1453年改為清真寺)還是在地震中二度嚴重損毀,直到奧斯曼帝國最偉大的建築師米瑪·思南在16世紀將其修復。奧斯曼人在教堂上加蓋的尖塔總有一天會坍塌。但是索真認為,就算這個世界沒有人類,不再有人定期以灰泥重新嵌填索菲亞大教堂的磚縫,這座教堂大部分的結構與伊斯坦布爾城裡其他偉大的古老石砌建築,還是可以完整保存到未來的地質年代。
原本只是經濟與材料的問題,隨著人口的增長,伊斯坦布爾不得不增加樓層以便容納更多的住戶。「混凝土或石砌建築是否能夠屹立不搖,」索真解釋道,「取決於第一層所承受的壓力。樓層愈多,建築物的重量也就愈重。」如果在一樓的商店或餐廳上,加蓋一層又一層的住家,就會有危險。商用空間多半比較開闊,室內樑柱或承重牆較少,因為在設計時就沒有考慮要支撐一樓以上的樓層。
前提是必須有人來清理。如果沒有人清理,再加上伊斯坦布爾的冬季仍舊經常下雪,那麼地震后堆積在石板路與人行read.99csw•com道上的大量碎石瓦礫,就有待凍融作用慢慢化為沙土。每次地震都會引發火災,一旦沒有消防隊救火,博斯普魯斯海峽沿岸、一些奧斯曼帝國時期遺留下來的古老木造宅邸也會付之一炬,早已絕跡的杉木全部化為灰燼,成為新土。
但遺憾的是,對於其他的建築,他就不敢下定論了。雖然他在這座城市出生,但今非昔比,如今的伊斯坦布爾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座城市了。伊斯坦布爾原名君士坦丁堡,更早的時候稱為拜占庭。在歷史上曾多次易主,實在很難想象還有什麼能夠徹底改變這座城市,更別說是毀滅這座城市了。然而,索真相信,改變已經發生了,而毀滅近在眼前,不管以後還有沒有人類。唯一的差別是,如果世界上沒有人類,就沒有人留下來撿拾伊斯坦布爾的碎瓦殘片了。
「但是混凝土的強度,」索真對土耳其政府說,「跟其他城市比起來,比方說芝加哥,只是人家的十分之一。而混凝土的強度與質量取決於水泥的用量。」
龐大的儲藏空間,再加上數以千計的陶罐、陶瓮,顯示有好幾千人曾在地底下一住就是幾個月不見天日。透過垂直的通信管道,他們可以跟住在其他樓層的人通話。地下水井提供飲用水,地下排水道可以避免積水為患。還有一些水經過凝灰岩渠道引到地下釀酒廠,這裡有凝灰岩做成的大型發酵桶與玄武岩石磨,可以釀製葡萄酒或啤酒。
1963年,倫敦大學的考古學家詹姆斯·梅拉特在土耳其發現了一幅壁畫,據說是地球上最古老的風景畫。這幅畫的歷史在距今八千到九千年之間,也是目前已知、畫在人類建築物表面上的最古老畫作,畫在了塗過灰漿的泥磚牆上。這幅兩米四寬的二維壁畫,描繪的是一座雙峰火山爆發的情況。如果抽離了脈絡,畫作的組成元素看起來不盡合理,塗成紅褐色的火山,可能會被誤認為是膀胱,或者是兩個不太真切的乳|房。這幅壁畫很可能是母豹的乳|房,因為上面還有一些可疑的黑色斑點。此外,火山好像是直接放在一堆盒子上似的。
一發不可收拾,一個接一個征服此地的文明都陸續發現了藏身地底世界的好處。地下城鎮多半都是靠火把照明,顧雅茲還發現,他們也經常點亞麻油燈,既可取暖,也可保持舒適的室溫。或許溫度正是最初啟發他們挖洞穴居,在冬天里避寒的原因吧。但是從希提人、亞述人、羅馬人、波斯人、拜占庭人、塞爾柱突厥人到基督徒,一波接一波的後繼者發現這些地洞巢穴之後,又不斷加寬加深,只為了防禦敵人。塞爾柱突厥人和基督徒還擴張原本的上層房間,好讓他們的馬匹全都住到地下。
不論是安卡拉的地下商城,還是莫斯科的地下鐵,它們以深入地底的隧道、華麗的水晶吊燈以及看起來像博物館的地鐵站聞名,其中一些站點還被譽為城市裡最典雅的景點。正如蒙特利爾的地下城,裏面有商店、辦公室、公寓和迷宮一般的通道,不但具體而微反映出地面城市的風貌,也與舊式的地面結構相互鏈接。在人類從地表徹底消失之後,不管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這些地底建築與其他的人造建築相比,更有機會保https://read.99csw.com存下來。儘管它們最後仍不免因滲水與地面坍塌而淪陷,但飽受風吹日晒的建築還是會比深埋地底的結構更早消失。
這些飲料或許是減緩幽閉恐懼症的必需品,因為地底下的樓梯都刻意做得低矮、狹窄又蜿蜒彎曲,他們必須彎著腰才能往來於不同樓層之間。也正因如此,若有外敵入侵,敵人也必須彎著身子緩慢行進,還只能單線前行,如此一來,當敵人一個一個出現的時候,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予以殺戮,如果他們真能走到這麼遠的話。樓梯與通道每隔十米就有一個平台,並且配備了石器時代的拉門,即一塊重達半噸、從地板直達天花板的石輪。石輪滾到定位之後,就可以封鎖通道。入侵的敵軍一旦被困在兩道拉門之間,很快就會發現他們頭頂上的石洞並非通風孔,而是讓他們洗熱油澡的油管出口。
在教堂底下,有一個方形的小房間,那是臨時的墓窖,往生者就暫時停屍在這裏等候危機解除。儘管德林谷幽和其他的地下城鎮在歷史上多次易主,從一個文明轉移到另一個文明,但是這裏的居民總是會回到地面上安葬他們的同胞,埋在有陽光雨水滋潤、有糧食生長的土壤里。

2.大地

到現在他還在等候迴音,不過他懷疑真的有人能想到對策,來預防他根據專業判斷出的無可避免的災難。1985年9月,美國政府緊急派遣索真到墨西哥市,診斷當地的美國大使館是如何能在震級為八點一、震毀了將近一千棟建築的大地震中逃過一劫。他在一年前檢查過這棟高度強化的建築。地震過後,改革大道上上下下以及鄰近街道的許多辦公大樓、公寓和飯店都紛紛解體,唯獨美國大使館毫髮無傷。
而且事後才往上加蓋的樓層,很少能跟原有的建築物緊密結合,共享牆壁所承載的壓力不均,也讓問題愈加複雜。索真說,如果牆壁頂端為了通風或偷工減料,預留了空間,情況就更糟糕。因為當建築物在地震中左右搖晃時,這種沒有完整牆壁覆蓋的樑柱就會斷裂。在土耳其,有數百所學校建築都採取了這樣的設計。如同從加勒比海諸國到拉丁美洲,從印度到印度尼西亞的熱帶國家,這種在牆壁上預留空間的設計格外盛行,一方面是為了散熱,另一方面也可以讓風吹進室內。在發展中國家,許多沒有空調設備的建築物,如停車場里,也可以發現同樣的結構缺陷。
索真博士從工程師的角度來看這種改變。過去征服這座城市的文化總是以興建巨大的紀念建築物來彰顯自我,如索菲亞大教堂和附近那座精緻得如夢似幻的藍色清真寺。人口的增長表現在建築上,就是在伊斯坦布爾狹窄的街道中擠進了一百多萬棟樓房,而且他說這些建築都註定短命。2005年,索真集合一批國際知名的建築師與地震專家,組成了一個團隊,向土耳其政府發出警告。

1.地球的戰慄

然而,這些還不是最古老的遺迹。距離安卡拉以南三個小時車程的是卡帕多西亞地區。從字面上說,這個名字是「良駒之鄉」的意思,不過這一定是謬誤,極可能是某種古老語言的發音所導致的誤解。因為即使是長了翅九九藏書膀的飛馬也搶不走這片地形景觀的風采,或者說是搶不過地底寶藏的風頭。
從這個地下堡壘再往下走三層,可以看到一個有拱狀天花板的房間,一排排長椅面向岩石講台,這裡是學校。再往下,則有好幾層、佔地達數平方公里的地下街道,彼此交錯分叉,沿街兩旁是居民的生活起居空間。他們替有孩子的成年人設計了加寬的壁龕,甚至還有遊戲間,裏面有漆黑的地道,爬進去繞一大圈又會回到原點。
若是從發現壁畫的地理位置來推斷,畫作的意涵就毋庸置疑了。雙峰火山的外形跟遺址東邊六十四千米外、高達三千兩百米的哈桑火山側影完全吻合,漸降的山脈綿延到土耳其中部的科尼亞高原。至於山下的「盒子」可能是原始的村落房屋,許多學者認為畫中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鎮——加泰土丘。它的年齡是埃及金字塔的兩倍,而且當時人口約有一萬人,遠比同時期的耶利哥要大得多。

卡帕多西亞德林谷幽地下城鎮(格魯爾·居爾雅 攝)
旅遊行業的推廣人稱之為仙人塔。這樣的形容倒也貼切,不過未必是人類的第一反應。然而,帶有奇幻色彩的說法依舊盛行,因為周圍的凝灰岩山丘不但有風與水的鏤鑿,也吸引了想象力豐富的人類動手雕琢。嚴格說起來,卡帕多西亞的城鎮並不是蓋在地面上,而是在地底下。

不過,哈桑火山另一側正在發生截然不同的事情。現在這裏被稱為卡帕多西亞,它最初是個湖泊,幾百萬年來火山經常爆發,原本的湖泊裝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火山灰,堆積了深達百米的灰燼。等這個大鍋子終於完全冷卻,這些火山灰就凝固成凝灰岩,一種性質非常特殊的岩石。
凝灰岩的質地很軟,如果一心想越獄的囚犯意志夠堅定的話,只要用一根湯匙就能在凝灰岩上挖個洞逃之夭夭。但如果暴露在空氣中,凝灰岩就會硬化,形成外表平滑、看似用灰泥粉刷過的硬殼。早在公元前700年,擁有鐵器工具的人類就在卡帕多西亞的陡坡上挖洞,甚至挖空了仙人塔。就像草原犬鼠的聚落都會向一邊傾斜一樣,這裏的每一個岩石表面很快就變得千瘡百孔,有些窟窿大到足以讓鴿子或人棲身,甚至可以放進一間三層樓的酒店。
前身為東正教教堂的伊斯坦布爾索菲亞大教堂,擁有巨大的大理石圓頂建構,外表貼滿了馬賽克瓷磚,其直徑長達三十多米,雖然比起古羅馬萬神殿的圓頂稍微小了一點,卻高得多。從外觀很難看得出來,是什麼樣的結構支撐了這樣龐大的圓頂。這神來一筆的設計是利用底下的拱窗柱廊平均分攤圓頂的重量,讓圓頂看似飄浮在半空中。從底下仰頭凝望,只見一片鍍金的天空在五十米處的頭頂盤旋,因為一時無從判斷這個圓頂是如何停駐在半空中的,讓人看得頭昏眼花,半信半疑,以為真有奇迹出現。
到了21世紀,全球有一半以上的人口住在城市裡,大部分是窮人。以鋼筋混凝土建造的各式廉價九_九_藏_書變奏曲,成了每天重複上演的曲目。全球各地像這種低價競標營造的建築物,都會在後人類的世界中一一倒塌,如果在斷層附近,倒塌的速度會更快。一旦伊斯坦布爾遭遇地震,市區內狹窄蜿蜒的街道就會被數千棟房舍倒塌后的碎磚瓦礫完全塞住,城裡大部分地區都得封鎖三十年,才有可能清理掉這種大規模毀滅所帶來的廢棄物。
如果伊斯坦布爾能夠存活到計劃中的地鐵系統完工,其中一條會穿越博斯普魯斯海峽,連接歐亞大陸。因為地鐵沒有經過斷層帶,在地面上的城市消失很久之後,這個地鐵系統或許還能完好無缺,只是會被遺忘罷了。(不過,地鐵隧道若經過斷層,例如舊金山灣區的捷運系統或紐約市地鐵,那麼命運就大相徑庭了。)在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地鐵系統的神經中樞擴張到範圍極廣的地下商場,有鋪設馬賽克磚的牆壁、隔音天花板、電子布告欄系統和各式商城。跟街道上的混亂不和諧相比,這是一個秩序井然的地下世界。
卡帕多西亞到處瀰漫著凝灰岩的氣味,它有種涼沁的泥土香,還帶一點薄荷的刺鼻味。到了地底下,這種味道更加濃郁。凝灰岩柔軟的特性,讓當地人在需要燈火照明的地方可以隨意挖出一個壁龕安裝火炬,但岩石本身還是相當堅韌的。因此在1990年海灣戰爭爆發時,土耳其政府還決定一旦戰事蔓延,就要利用這個地下城鎮充當防空避難所。
儘管清真寺的圓頂,就像索菲亞大教堂的圓頂結構,剛開始還沒事,但地震可能會導致石砌結構鬆脫,凍融作用也會破壞灰漿,磚頭石塊終將一一掉落。到最後,伊斯坦布爾就會像距離土耳其愛琴海海岸兩百八十千米、四千年前的特洛伊古城一樣,只剩下沒有屋頂的神廟殘存,雖然沒有倒塌,卻深埋地底。
在遙遠的未來,這些人工洞穴總有一天會磨損殆盡,甚至質地比火山凝灰岩更堅硬的天然洞穴也是一樣。但是在卡帕多西亞,人類行經的足印會比其他痕迹保留的時間更久,因為這裏的人不只在高原的山壁上,同時也在平原下,而且還是地底深處安身立命。如果有朝一日,地球的軸心移轉,冰河擠進了土耳其中部,摧枯拉朽地掃蕩了所有擋路的人造建築,到了這裏,就僅是刮掉表面而已。
再往下走,到了德林谷幽的地下八層,兩個大型挑高的空間呈十字交叉,這裡是教堂。教堂里因為潮濕,沒留下任何壁畫或繪畫。在7世紀,從安提克與巴勒斯坦移居到這裏的基督徒,就是藏在這間教堂里禱告,躲避阿拉伯侵略者。
索真博士在美國印第安納州的普渡大學擔任結構工程系的系主任,在他1952年離開土耳其前往美國攻讀研究所的時候,伊斯坦布爾的人口只有一百萬,半個世紀之後,這個數字已經變成了一千五百萬。這樣的改變不是過去那種宗教信仰上的轉變:從信奉特爾斐神諭到羅馬文明,再到拜占庭東正教、十字軍的天主教、奧斯曼帝國,直至如今土耳其共和國一脈相傳的伊斯蘭教。他認為,這次的改變乃是一種更為劇烈的典範轉移。
在德林谷幽的地下城裡,馬廄的下層是收藏牲口飼料的儲藏室,隔壁是一間共享的廚房。廚房裡面有一口土灶,上九九藏書方二點七米高的天花板有排氣孔,經由分叉的岩石管道,將炊煙導引到兩公裡外的煙囪排放出去,讓敵人找不到他們的確切位置。基於同樣的理由,地下城的通風管道也都做成了歪斜的。
這裏跟河谷一樣,最新的沉積物都最接近表面。有些人相信,最早在此築屋的人是聖經時代的希提人。他們為了躲避弗里吉亞人的強取豪奪,因此在地底掘洞穴居。在卡帕多西亞的內夫謝希博物館任職的考古學家穆拉厄·圖古爾·顧雅茲,也同意希提人曾在此居住,卻質疑他們並不是第一批在此地定居的。
梅拉特開始挖掘的時候,只剩下一些從小麥與大麥田裡冒出來的低矮土丘。他最早發現了數百個用黑曜石製成的箭頭,黑曜石正是來自哈桑火山,或許也是畫中黑點的由來。但不知為何,加泰土丘遭到遺棄,於是像盒子一樣的房舍,其用泥磚砌成的土牆紛紛傾倒,原本四方形的建築輪廓也逐漸被侵蝕成柔和的拋物線。再過九千年,連弧形的曲線也會被磨平。
在三十年內,伊斯坦布爾東邊的北安納托利亞斷層會再度滑動,一旦發生地震,至少有五萬棟公寓會因此倒塌。
這些鴿子洞,是在山谷峭壁與石柱上挖出來的數十萬個拱形壁龕,原本就是希望吸引野鴿前來築巢。跟現代都市居民一直想驅趕都市裡的鴿子的理由相同——大量的鴿糞,但這裏的人是為了得到鴿糞。這些鴿糞價值非凡,可以用來滋養葡萄、馬鈴薯和著名的香甜杏桃,因此許多鴿舍外面雕琢了繁複的花紋裝飾,其華美程度完全不遜色于卡帕多西亞的洞穴教堂。這種以建築向鳥類夥伴致敬的做法,一直持續到20世紀50年代,人工肥料傳到此間為止,此後卡帕多西亞的居民就不再挖鴿舍了。(他們現在也不再挖洞興建教堂。在奧斯曼帝國將土耳其教化成伊斯蘭教國家之前,卡帕多西亞的高原與山地上總共挖了七百多個洞穴作為教堂。)
這兩次地震會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在地震中倒塌或可能倒塌的建築物,幾乎全都是在「二戰」之後才完工的。雖然土耳其沒有捲入戰爭,卻跟其他國家一樣經濟慘遭重創。隨著戰後的歐洲工業復甦,數以千計的農民紛紛湧向城市找工作,伊斯坦布爾橫跨博斯普魯斯海峽,因此擠滿了六七層樓高的鋼筋混凝土公寓。
顧雅茲以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自豪,唇上的鬍髭跟上等的土耳其地毯一樣濃密,曾經參与阿西克力土丘的挖掘工作。這裡是卡帕多西亞的一個小山丘,裏面留下的遺迹比加泰土丘還久遠,其中包括有一萬年歷史的石斧與黑曜石工具,都可以切穿凝灰岩。他宣稱:「地下城鎮都是史前遺迹。」他還說,這也說明了為什麼上層房間比較粗糙,不像下層的長方形地板那麼精準。「顯然大家到後來都愈挖愈深。」
地面是他們成長與死亡的地方。但有朝一日,當人類全部消失之後,唯有他們建來防禦敵人的地下城鎮,才能保存下來以固守人類遺存的記憶,成為最後一個見證人。雖然它隱身地底,卻能證明我們曾經在此駐足。
那是拉丁美洲史上最嚴重的一次地震。「不過主要局限在市區。在墨西哥市發生的地震,根本無法與未來可能發生在伊斯坦布爾的地震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