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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十一 沒有農田的世界

第二篇

十一 沒有農田的世界

「這裏曾有人跡,不過證據顯示他們只有低密度的狩獵採集生活,這裏的地形也不易燃燒,不便燒林。當時新英格蘭地區有兩萬五千人,但並未在任何區域永久定居。他們建築房屋的樁洞,直徑只有五到十厘米,說明這些狩獵採集族群可以輕易地拆解房舍,連夜遷徙。」
他們可能無法辨識在20世紀50年代初首度出現在洛桑草地土壤中的物質,微量的鈈。這種礦物並不存在於自然界中,更別說是在赫特福德郡了。然而,就像陳年葡萄酒為每年的氣候留下具體見證一樣,這種先在內華達沙漠,後來又在俄羅斯等地實驗中逸散出來的物質,卻在千里之外的洛桑土壤中留下放射性的印記。
人類消失之後,從勞斯開始兜售肥料以來大量噴洒在農田裡的各種肥料,會形成各種不同的長期後果。有些農田會因為長年使用的硝酸鹽類化學肥料慢慢稀釋成硝酸,導致土壤酸鹼值節節下降,但終究會在幾十年後複原。有些土壤可能什麼都長不出來,例如那些鋁含量自然累積到有害程度的土壤,除非腐化的樹葉和微生物能讓土壤重獲新生。然而,磷肥與氮肥所造成的最嚴重衝擊不是在農田,而是在它們最後的歸宿。幾千千米外的河川下游、湖泊、河口三角洲,都被營養過剩的瘋狂生長的水生雜草壓得喘不過氣來。原來寥寥無幾的池塘浮藻,突然密集滋生,重達數噸的藻類耗盡了淡水裡的氧氣,使得水裡所有的生物因此斃命。就算藻類死亡了,腐化的藻類也會加速這個進程。晶瑩剔透的潟湖變成硫黃色的泥淖,營養過剩的河灣腫脹成一片巨大的死水。密西西比河注入墨西哥灣的出海口就成了這樣一潭死水,面積比新澤西州還要大,水裡滿是飽浸肥料的沉積物,一路從明尼蘇達州沖刷到這裏。
他又接著說,還好,新英格蘭的農民在非本土植物湧入美洲之前就離開了。因此外來樹種還來不及擴散到這塊土地上,本土植被就已經在曾經的農田上站穩了腳跟。這裏的土壤不含任何化學物質,人們沒有使用農藥清除雜草、昆蟲或蕈類,以便讓其他植物生長。要知道大自然如何回收耕種過的土地,這裡是我們能夠找到最接近原始起點的基線,其他地方都以此為比較的基礎,比方說舊英格蘭。
經過基因改造之後,煙草和一種叫作鼠耳水芹的花,都能吸收土壤里最可怕的重金屬毒物汞,然後再揮發出去。可惜植物無法將金屬埋到地底深處,也就是我們最初將金屬挖掘出來的地方。蒸發到大氣里的汞,還是會隨著雨水落到其他地方。麥葛雷斯說,多氯聯苯也是一樣,它在1930年問世后,一度被廣泛運用在塑料、殺蟲劑、溶劑、影印紙與液壓油上,一直到1977年才全面禁用,因為它會破壞人類的免疫系統、行動能力與記憶力,也會影響生物的性別發育。

5.農田之外

「黏土吸附金屬物質的能力是沙質土壤的七倍,因為黏土無法讓水分自由過濾。」麥葛雷斯的地圖顯示,在英格蘭與蘇格蘭荒原上蓋滿泥煤的山頂,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彩色標誌。泥煤的濾水性差,吸附金屬、硫和二英這一類有機氯污染物的時間,比黏土更長。
勞斯與吉爾伯棄耕博巴克荒原之後,麥子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苦撐了四年,不過在沒有人的世界里,這些經過改造的作物連四年都撐不到。有些是沒有繁殖能力的雜交品種,有些品種的後代缺陷太多,因此農民必須每年買新的種子播種,也讓種子公司大撈一筆。這些作物註定要死亡的農田,也是目前世界上生產糧食的大部分農田,未來都會因為氮與硫而嚴重酸化,一直會維持土質流失與酸化的狀態,直到新土覆蓋上去為止。新土覆蓋的過程,先要有耐酸樹木在此紮根生長几十年,再經過幾百年的落葉殘枝腐化,還要有微生物能夠容忍工業化農業留下的貧瘠遺產,將這些落葉化為腐土才行。
他們跟在美國和更早之前在澳大利亞的人一樣,都會放火焚林,以便更容易找到獵物。因此,除了地勢最高的石山之外,寸草不生的達特摩爾荒原雖然受到本地環保團體的吹捧珍愛,其實也是一個人為產物。這裏原來是一片不斷遭火焚燒的森林,後來又因為每年高達二點五米的雨量浸泡,變成一片樹木無法生存的泥煤地。現在只剩下泥煤礦坑裡的煤灰殘渣,見證它們曾經存在過。
達特摩爾在一萬兩千七百年前就發生了同樣的事。上一次,全球海洋環流系統緩慢到幾乎完全靜止,當時並沒有形成冰層,地面卻變得跟石頭一樣堅硬。接著發生的事情不但深具啟發意義,因為這顯示了英國在未來可能會變成什麼樣子;但也讓人充滿希望,因為這些事情終將成為過往。
若是我們真的這樣做的話,那些無名無姓的亞馬孫農民所留下來的智慧,應該要加以重視,如此一來,如果我們下次有機會再度嘗試農耕時,或許會有不一樣的耕作方法(也許真的還有這樣的機會。挪威已經開始搜集全世界各種作物的種子,收藏在北極的一個島上,希望將來在其他地方都遭遇劫難時,這些種子還能倖存下來)。
「他們白白花了幾十年的工夫,想要讓白松木在砍伐之後再重新長出來。他們並不知道砍伐森林之後,重新生長出來的並不是白松木,而是一片新的樹林。顯然他們都沒有讀過梭羅的作品。」
吉斯克羅夫特仍是一片草原,長滿了鴨茅、紫羊茅、牛尾草、班特草和簇生的銀須草等,直到三十年後,才開始有木本植物遮蔽這片空地。而此時的博巴克早已綠樹成蔭,樹木長得又高又密,到了1915年,這裏又多了十個樹種,包括野槭楓和榆樹,再加上黑莓灌木以及像深綠色地毯的英國常春藤。
為了要找出更有效的肥料,勞斯從1843年開始進行一連串的實驗,並一直持續到今天,不但讓洛桑研究中心成為全世界最古老的農業實驗站和歷時最久的實驗田。勞斯與合夥長達六十年的化學家約翰·亨利·吉爾伯都是李比希怨恨的對象,他們先辟出兩塊田地,一塊種白蕪菁,另外一塊種小麥。他們進一步把兩塊田地細分成二十四個試驗區,每一區都用不同的肥料施肥。
佛斯特又說,在美洲大陸中部,北美原住民大型的社群填滿了密西西比河下游的河谷,但在新英格蘭,玉米卻要等到1100年才出現。「新英格蘭所有考古遺址挖到的玉米,全部加起來都還裝不滿一個咖啡杯。」大部分的聚落都集中在河谷,也就是有農業的地方。要不然就是在沿海地區,有豐富的海洋資源,像是青魚、西鯡、蛤蜊、螃蟹、龍蝦,還有大到徒手就可以抓起來的鱈魚,這些足以養活生活在那裡的靠海為生的狩獵採集族群,至於內陸的營地,主要是用來躲避海邊酷寒的冬季。
至於從東北海岸到密西西比的樹梢之旅,可能只有鳥類才辦得到,就連飛鼠都力有未逮。因為得要有翅膀,才能飛越樹木稀少到只剩疏林草原甚至完全被夷平的大片沼澤地。古印第安人藉著觀察閃電清除林地之後所長出的植物,從中學習開創漿果叢和香草草地來吸引鹿、鵪鶉、火雞等動物。最後也是火讓他們得以從事歐洲人及其後裔在日後大規模從事的工作:農耕。唯獨一個地方例外,即歐洲殖民者率先落腳的地方之一——新英格蘭。這或許說明了他們為什麼會有看到整片原始大陸的錯誤印象。
這些石牆將土地劃分為不同的牧地,放養乳牛、綿羊和達特摩爾最為著名的粗壯小馬。最近有人嘗試將牲口移走,仿效蘇格蘭種植如茵似畫的石南花,結果徒勞無功,因為長出來的不是紫色的石南花,而是歐洲蕨與多刺的金雀花。不過,金雀花非常適合這種前身為苔原的地質,在冷凍的地表融解之後,變成像海綿一樣的泥煤地。任何人只要到荒原上走過一遭,都不會陌生。未來不管人類還在不在,這裏都可能會再度變成苔原。
20世紀60年代,英國的大氣科學家、化學家及海洋生態學家詹姆斯·勞夫洛克(提出了蓋亞理論),認為地球的行為就像是一個超級有機體,其土壤、空氣和海洋共同組成了一個循環系統,並受到地球上生存的動植物的調節。如今他擔心,一息尚存的地球正在發高燒,而我們正是病毒。他建議我們編寫一本人類求生必備知識手冊(他又加了一句,要寫在可以持久的紙上),留給那些在下一個千禧年有可能蜷縮在北極地區、抱在一起取暖的倖存者們,因為那是異常炎熱的地球上唯一還能住的地方。人們在那裡可以活到海洋吸收足夠的碳,重建自然的均衡狀態為止。
一開始的時候,禁用多氯聯苯的措施似乎奏效。洛桑的檔案顯示,整個20世紀的八九十年代,土壤中多氯聯苯的含量明顯下降,到了千禧年後,甚至還降到工業時代以前的水準。可惜事後發現,它們只不過是從使用多氯聯苯的溫帶地區飄到了北極或南極上空,遇到大量冷空氣,又變成化學顆粒落下來。
說起來也許很矛盾,因為勞斯也很在意。到了19世紀70年代,他累積了read•99csw.com大筆財富,於是賣掉肥料工廠,繼續進行這些令人著迷的實驗。其中,土地會如何變得枯竭貧瘠,也是他關切的問題之一。他在傳記中說,如果有任何農民認為,「可以用幾千克的某種化學物質就可以種出幾噸農場糞肥才可以培育出的作物」,他們就大錯特錯了。勞斯建議那些想要以種菜為生,或想在自家花園裡種一點綠色蔬菜的人,如果換作是他,他會選擇「一個可以用便宜的價格取得大量農場堆肥的地點」。

洛桑古老倉庫,瓶子里收藏了包羅萬象的物種。(艾倫·韋斯曼 攝)
即使你不會分辨樺樹與山毛櫸樹,也一定可以看到這個及膝高的石牆,有時用落葉或苔蘚偽裝,有時被綠色的刺藤團團圍住,這是人類存在過的痕迹。這堵矮石牆縱橫穿過北美森林,橫跨緬因州、佛蒙特州、新罕布希爾州、馬薩諸塞州、康涅狄格州與紐約州北部,顯示人類曾在此立樁劃定疆界。1871年,康涅狄格州的生態學家羅伯·索桑所做的圍欄普查顯示,在哈得遜河以東,至少有三十九萬千米長的人造石牆,足以延伸到月球上了。
到了公元前4500年左右,這裏的地形景觀出現變化,當時的英格蘭已經跟歐洲大陸分離,有人帶著農作物與家畜渡海而來。雷克漢感嘆道,這些移民「就此改變了不列顛群島與愛爾蘭,把這裏變成乾燥空曠的大草原,就跟農業誕生地的近東地區一樣」。
這些科學家如此擔憂的原因,首先是持續使用草甘膦除草劑「潤道浦」來清除野草,只不過是讓野草自然天擇出對「潤道浦」有抵抗力的新品種而已,結果是讓農民必須使用額外的除草劑。其次,許多作物都會擴大傳播花粉,向外蔓延繁殖。在墨西哥,有些研究顯示基因改造的玉米入侵附近農田,交叉污染了天然的品種,這給大學里的研究人員造成極大的壓力,他們紛紛出面否認。這些壓力來自食品工業,因為正是他們為昂貴的基因研究提供了大部分的資金支持。
到了1886年,只有三株發育不良、矮小到幾乎看不見的麥稈勉強發了芽。大量入侵的班特草也出現了,還有一些零星的黃色野花,其中包括看似蘭花的香豌豆。再過一年,麥子完全消失,這種強健的中東穀類在羅馬人入侵之前就已在此生長,但它們已被這些返鄉的原生植物征服了。
他的肥料工廠很快就搬到泰晤士河邊的格林尼治,一個面積更大的廠房(或許是寡居的母親堅持要他搬遷,因為她一直都住在這棟磚造的莊園里)。隨著化學土壤添加劑的廣泛運用,勞斯的工廠數目倍增,生產線也愈來愈長,他不只生產骨粉與礦物磷肥,還有另外兩種氮肥——硝酸鈉與硫酸銨(二者現在被普遍使用的硝酸銨所取代)。歷史又再度上演,倒霉的李比希率先指出氮是氨基酸與核酸的關鍵元素,而二者都是植物生長的必備要素,不過他沒有進一步利用這個發現。就在李比希發表這個新發現之際,勞斯也著手申請了硝酸鹽混合肥料的專利。
因為只要幾個人就可以餵養眾多牲口,而更密集的糧食生產也意味著更密集的人口,於是這個世界上就突然多了很多無所事事的人,可以從事採集覓食以外的工作。在農業時代來臨之前,除了極少數擁有過人藝術天分的克魯馬努洞穴壁畫藝術家,可以豁免日常工作之外,這個星球上的人類只有一種職責——尋找食物。
實驗進行到19世紀50年代,結果已經很明顯,同時使用氮肥與磷肥會提高產量。微量的礦物質對某些作物有益,卻會導致其他作物的生長遲緩。勞斯的合伙人吉爾伯勤奮地搜集、記錄實驗結果,而他本人則熱衷測試各種可能有助於植物生長的理論,不管是科學的、家居的,甚至是聽起來很瘋狂的理論。替他作傳的喬治·范恩·戴克說,這些試驗包括用象牙粉末製造過磷酸鈣、用大量蜂蜜塗抹農作物等等。在洛桑莊園底下有一片牧羊草地,被劃分成小塊的農田,每塊田的土壤都以各種不同無機氮化合物與礦物質加以處理。後來,勞斯與吉爾伯又加上魚飼料,和經由各種不同飼料餵食的農場動物所排泄出來的糞便。到了20世紀,由於酸雨增加,實驗農田又進一步區分,其中有半數經過白堊土處理,以測試作物在不同酸鹼值環境中生長的情況。
在沒有人的世界里,所有農田的人工施肥都戛然而止,對地球上物種最豐富的區域也就是挾帶著豐富營養的巨河大川與海洋交會之處而言,無疑是立刻解除了龐大的化學壓力。只要短短的一個生長周期,全球各地的河口三角洲,從密西西比河到薩克拉門托三角洲,從亞洲的湄公河到揚子江,從南美洲的奧里諾科河到非洲的尼羅河,沒有生命的污水範圍都會開始縮減。就像一個充滿化學物質的馬桶一再反覆沖水,最後馬桶里的水也會穩定地清澈起來。密西西比河三角洲若是在短短十年內起死回生,捕魚的漁夫一定會對眼前的景象大吃一驚。
但是老舊鉛管與冶鍊業,不過增加了我們生態環境中百分之幾的鉛含量而已。在未來三萬五千年間到地球來的外星訪客會知道這種到處都可以偵測到的鉛,其實是汽車燃料、工業廢氣和燃料火力發電廠吐出來的嗎?在我們消失之後,飽含金屬的田地不管長出什麼作物都沒有人收割,麥葛雷斯預測,這些作物會持續吸收金屬,然後等作物死亡腐化之後,又將這些金屬釋放回土壤中,形成一個永遠不會完結的循環。

博巴克荒原與麥田(洛桑研究所提供圖片)
就連超級計算機恐怕也無法預測,已經散布在地球上的人造基因面對有無限可能的生態席次,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有些可能在漫長的演化中,因為激烈的競爭而遭到徹底擊敗。不過其他的人造基因會尋找時機,自我演化來適應環境。這樣的推測應該八九不離十。
「比方說,這代表了從1843年以來,累積的鋅金屬凈含量。其他人都看不到這樣的趨勢,因為我們的樣本,」他微微吸了口氣,前胸的襯衫稍稍膨脹起來,「是全世界記錄時間最長的實驗檔案。」
當時,德國化學家尤斯圖斯·馮·李比希剛剛才發現磨碎的骨粉可以恢復土壤生氣。他寫道,骨粉先浸泡在稀釋過的硫酸溶液中,可以更容易被土壤吸收。勞斯在蕪菁田裡試了一下,結果讓他大為驚喜。
農業讓我們安定,唯有安定才會有都市的誕生。儘管都市景象看起來宏偉壯觀,可是農田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世界上有將近百分之十二的陸地已經被人類開發了出來,其中只有百分之三是城鎮與都市,二者輕重立判,如果把畜牧的土地也算進去的話,用作生產人類食物的地表面積已然超過全世界陸地的三分之一。
史帝芬·麥葛雷斯博士伏在角落的計算機前,光禿禿的腦袋上,一對深陷的眼睛在長方形的老花眼鏡片後面眯了起來,盯著一幅不列顛群島的地圖。地圖上有一簇簇不同顏色的標誌,標示著不同的物質。在完美的星球上,或有機會重生的星球上,這些物質都不該出現在動物嗜吃的植物里。他指著其中的一個藍色的標誌。
不列顛群島在後人類時代的命運,跟整個地球一樣,就在這兩種觀點之間來回擺盪,取得平衡。回歸溫帶樹林,或慢慢走進酷熱的熱帶未來,又或者很反諷地回到類似我們在英格蘭西南荒原最後看到的景象,也就是柯南·道爾筆下貝斯克維爾獵犬曾經在凄冷迷霧中哭號的地方。
結果就是造成因紐特人與北歐拉普蘭人的母乳,以及海豹和魚體內脂肪組織里的多氯聯苯含量增高。多氯聯苯跟另外一種往南北極飄散的「持久性有機污染物」(簡稱為PoPs)多溴化聯苯阻燃劑,都可能是導致愈來愈多雌雄同體的北極熊出現的元兇。多氯聯苯和多溴聯苯醚都不是天然物質,在人類製造出來之前根本就不存在,它們是由碳氫化合物跟一些高度活性元素,如氯或溴,結合在一起組成的。
「其他地方,」佛斯特說,「全都是森林。」歐洲人以祖先的名字為此地命名。在開始清除林地之前,這裏一直都是渺無人煙。清教徒移民在這裏看到的林地,就是最後一次冰河期過後留下來的風貌。
經過幾次冰河期,這個星球上部分水凍結成固態,導致海洋水位下降,也讓今日世界成形。最後一次冰河期讓高達一點六千米的冰層沿著子午線往南延伸,冰層的終點就是達特摩爾荒原的起點。在花崗岩的山頂,也就是所謂的「石山」上,殘存著那個時代所留下來的遺迹。如果事實證明,不列顛群島最後的命運就read.99csw.com是遭逢第三次氣候劇變,那麼山頂上的遺迹就是未來厄運的凶兆。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在南北美洲有很多號稱原始的地形景觀,其實都是人為產物,而且是人類開始屠殺大型動物之後才造成的劇烈變化。第一批永久定居的美洲人,每年至少要焚燒下層林木兩次,以方便狩獵。他們放的火不會很大,只是清除一些刺藤與害蟲,不過偶爾還是會挑選一些樹叢整片燒光,把森林改造成圍捕野獸的裝置或集井式的陷阱。
在這個一度是農場的地方,即便是在最工業化的區域,森林也能迅速重生。在原本是煙囪的一堆亂石旁,一個長滿青苔的磨石顯示,曾有農民在此研磨鐵杉與栗樹皮用來鞣牛皮。磨坊池塘里都是黑色的沉積物,原來的農宅里只剩下散落一地的耐火磚和金屬玻璃碎片,暴露在外的地窖口,成了長滿蕨類植物的坐墊。一度用來分隔空地的石牆,現在像針線一般穿過三十米高的針葉林。
接著人類將巨大的花崗岩塊堆成圓圈,成為搭建屋舍的基地,更進一步形塑這個人為產物。他們將石塊鋪排成一長條低矮沒有抹上灰泥的石牆,跨越地表,形成特殊的地形景觀,至今還清晰可見。
不過,撒哈拉沙漠也曾有河川、池塘。耐心等待,一切都會從頭再來。
羅馬人是1世紀出現在這裏的,但之前不列顛群島上的濃密森林早就已經遭到砍伐。七十萬年前,人科動物首次來到這裏,很可能是跟著一群業已絕種的歐亞野牛過來的,當時仍屬冰河期,英吉利海峽也還是一座陸橋,不過他們停留的時間很短暫。根據英國森林植物學大師奧利佛·雷克漢的看法,最後一次冰河期過後,英格蘭東南部地區主要都是大片的椴木林,其間夾雜著一些橡樹。此外,還有大量的榛木,這或許反映出石器時代採集族群的飲食口味吧。
跟英國境內大多數的幹道一樣,縱貫英格蘭東部的一號高速公路也是羅馬人建造的。從倫敦向北出發到赫特福德郡,在亨普司德一個急轉彎通往曾經的羅馬重鎮聖奧爾本,再過去則是哈彭登村。從羅馬時代一直到20世紀末,聖奧爾本一直是農業交易中心,哈彭登則是一片平坦的農田,一望無際的麥田偶有灌木樹籬穿插其間,後來才變成距倫敦四十八千米的通勤住宅區。
勞斯在伊頓公學念書,後來進入牛津大學,攻讀地質學與化學,留了一臉濃密的羊排絡腮胡,不過他並沒有拿到學位,反而是回到洛桑,接替父親在莊園內尚未完成的遺志。他們在莊園內所做的事情後來改變了農業的進程,甚至改變了大部分地表的風貌。而這樣的改變在我們消失之後還能維持多久,始終是農業與工業專家爭辯不休的焦點,不過勞斯本人卻以驚人的遠見,好心地給我們留下許多線索。
兩百多年來,歐洲農民及其後裔砍掉了四分之三的新英格蘭森林,也包括這一座。但再過三個世紀,這裏的樹榦又會長成跟早期新英格蘭人砍來造船、蓋教堂的木材一樣巨碩的怪物,像是直徑三米的橡樹、兩倍寬的槭樹、七十六米高的白松木等。佛斯特說,早期殖民能看到尚未砍伐的大樹,都是因為這裏不像殖民時代前的北美其他地方,在這個大陸的寒冷角落,人跡罕至。
世界上的森林幾乎都在減縮,唯有新英格蘭的溫帶森林增加,現在已經遠遠超過1776年美國建國時的數量。美國獨立之後的五十年間,紐約州開鑿了伊利運河,然後俄亥俄州領地隨之開放,這裏的冬天較短、土壤較肥沃,吸引了許多在新英格蘭地區掙扎求生的農民。南北戰爭之後,北方佬並沒有回歸故土,反而走進了利用新英格蘭河流發電的工廠與磨坊,或前往西部拓荒。於是在中西部的森林開始消失之際,新英格蘭的森林反而重生。
喬漢斯·李曼對這個過程有詳細地描述。他是康奈爾大學一脈相傳、專門研究黑土的土壤科學家中最新的一代,他們研究黑土的時間,幾乎跟洛桑創辦人勞斯代代相傳的肥料實驗一樣長。含有豐富木炭的土壤雖然被連續使用,卻不會衰竭。李曼和其他人目睹繁茂的亞馬孫地區,相信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前,這裏絕對可以供養大量的人口,直到歐洲人帶來了疾病,才導致原住民的人口銳減到現在零星的幾個部落,靠著祖先種植的堅果樹叢生活。我們今天看到的這片綿延不絕的亞馬孫是世界上最大的林地,曾一度消失,爾後又迅速在肥沃的黑土上重生,速度之快,讓殖民的歐洲人甚至沒有發現它們曾經消失過。
要了解這些被人類剝削的土地是否能複原,我們必須從新舊兩個英格蘭中尋找答案。
反對基因改造的團體為之駭然,其中包括在美國的憂思科學家聯盟(Union of Concerned Scientists)、西歐近半數的省份與郡縣,以及英國大部分的地方政府。他們擔心,萬一出現了某種像野葛這樣的生命形態四處蔓延,會對未來造成什麼樣的衝擊呢?他們堅稱,孟山都農業生物技術公司所生產的一系列「潤道浦」作物,包括玉米、大豆和油菜籽等,這些作物的分子都經過基因改造,配備了該公司的旗艦產品除草劑,生長在它們旁邊的植物都必死無疑,這更是加倍危險。
在緬因州的北極荒原以南,任何一個新英格蘭的森林里,只要走五分鐘就可以看到這樣的景況。森林學家或生態學家都擁有受過嚴格訓練的雙眼,他們只要看到一片巨大的白松木林就會了解,這片土地曾受到人類剝削,因為白松木只有在被燒過的土地上才會長得如此均勻茂密。又或者他們只看到一叢年紀相當的硬木,如山毛櫸、楓樹、橡樹,從已經消失的白松木樹蔭下冒出來,白松木可能被砍伐或被颶風捲走后,才給這些硬木幼苗留下一片藍色天空。
到了1983年,博巴克附近長出了柳樹,後來被醋栗果和英國紫杉所取代。「在吉斯克羅夫特,就沒有這種東西。」普登邊說邊伸手拔掉雨衣上一叢長滿漿果的灌木樹枝,「不過,四十年前,這裏突然長出冬青樹,現在到處都是,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不過,都市的前身卻是農田。人類從狩獵生活奮力一躍,開始耕種糧食、飼養動物,其實就是控制其他生物,這個卓越的進展比我們登峰造極的狩獵技巧更加震撼了這個世界。我們不再只是採集植物或獵殺動物,而是進一步安排它們的生存、哄誘它們更有效率也更可靠的成長,而且成長得更快更多。
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人類在地球史上踏出了前所未有的一步。不只將外來的動植物從一個生態體系引進到另外一個生態體系中,也將外來的基因注入現有個別動植物的運作系統內,讓它們在異體的系統內做完全一樣的事:一再地自我複製。
至於鉻,因為某種不明的化學因素,是所有金屬中最頑強的一種,麥葛雷斯預估會在土中停留七萬年。接觸到黏膜或不慎吞食都會讓人中毒的鉻,主要是經由制皮工業滲入我們生活的,還有少量是來自老舊的鍍鉻水龍頭、制動襯面和催化式排氣凈化器。不過跟鉛比較起來,鉻還算是小問題。
那是一個9月的甜美早晨,我們來到麻州中央、新罕布希爾州界下方不遠的森林深處。在一百年前,這裏還是一塊耕犁過的麥田,佛斯特在一片高大的白松木林地里停下腳步,小小的硬木樹苗在陰暗的下層林地上發出新芽。他說,伐木工人簡直氣瘋了,他們在新英格蘭農民前往西南方之後接踵而至,以為有一片現成的松木林地在等著他們。
這座穀倉是大型檔案庫,收藏了人類這一百六十年來努力駕馭植物的辛勤成果。數千個容量五公升的瓶子里,密封收藏了包羅萬象的物種,吉爾伯與勞斯在每一個試驗苗圃里,不但採集收成作物的樣本,還有作物的莖與葉,甚至包括作物生長的土壤。此外,他們也保存每一年的肥料,包括堆肥。繼承他們工作的人,後來連撒在洛桑試驗苗圃的都市下水道污泥,也全都裝瓶收藏起來。
這些土壤會定期被野心勃勃的樹根翻土挖掘。在土壤底下,則藏了三個世紀來的各種重金屬與形形色|色的持久性有機污染物,它們不論在陽光下或土壤里,都是全新的物質。有些人工合成的化合物,如芳烴碳氫化合物,因為分子太重無法被吹往北極,可能會跟土壤結合,而它們的分子氣孔又太小,不足以讓微生物進入分解,所以最後就永遠留在這裏。

1.林地

地理學家威廉·克洛南在1980年出版的《陸地變遷》(Changes In The Land)一書中,對歷史學家提出質疑。歷史學家向來指稱歐洲人剛到新世界時,看到的是一片完全純凈的原始森林,據稱這片一望無際的森林可以讓松鼠在樹梢跳躍,一路從科德半島跳到密西西比州都不必落地。他們還形容北美原住民是吃住都在森林里的原始人,對森林造成的衝擊不會比松鼠多。但是為了符合清教徒移民對於感恩節由來的說法,他們還是接受北美印第安人的read.99csw.com農業處於起步階段的理論,不過那只是極有限又簡陋的農耕,作物包括玉米、豆子、南瓜等。
他們從田野實驗中發現,儘管無機氮肥可以讓麥草長到及腰,卻會損及生物多樣性。在沒有施肥的田圃里,可以長出五十種不同的野草、豆類與香料,但是加了氮肥的田圃只長了兩三種。既然農民不希望有其他植物跟他們種植的作物競爭,他們當然不會在意,不過大自然可能會在意。

2.農田

這些地方離市場太遠,飼養肉牛並不實際,但為了自己食用,新英格蘭的農民還是要豢養足夠的豬、牛與乳牛。因此他們的土地大部分是放牧用的草地或種植飼料,其他的才拿來種黑麥、大麥、早熟麥、燕麥、玉米或啤酒花。他們砍掉的樹木與挖出來的樹樁,包括了各種硬木以及松樹、杉木,都是我們今天認定屬於新英格蘭標誌的樹種。我們之所以能夠認識這些樹木,是因為它們又長回來了。
更糟糕還在後頭。「像鉛、鉻這一類重金屬,就沒有那麼容易被作物吸收,也不會被水分過濾掉。它們會緊緊黏附在土裡。」以我們最不經意混入表土的鉛為例,它要徹底從土壤中消失的時間幾乎是鋅的十倍,也就是三萬五千年。三萬五千年前已經是兩個冰河期之前的事了!
這些瓶子依年份排序,放在四點八米高的鐵架上,最早的樣本可以追溯到1843年的第一個麥田。早年樣本開始發霉后,他們從1865年起替瓶子加蓋,先是用軟木塞,後來用石蠟,最後則是鉛封。在戰爭期間,因為玻璃瓶嚴重缺貨,於是樣本存放在裝過咖啡、奶粉或果汁的錫罐里。
李比希今日被譽為化肥業之父,他本人可能寧願用這個榮銜來交換勞斯的成功。李比希從未想到要替他的製造過程申請專利,但是勞斯想到了。勞斯知道忙碌的農民要額外花時間去買骨骼、先煮后磨,又得從倫敦的煤氣廠載硫酸回來處理這些壓碎的骨骼顆粒,然後硬化的成品又要再研磨成粉末,過程費時煩瑣,於是他捷足先登,申請了專利。1841年,專利一到手,他立刻在洛桑興建了全世界第一座化肥廠,不久之後,他就開始販賣「過磷酸鈣」給所有的鄰居。
1996年,倫敦記者勞拉·史賓妮在《新科學家》(New Scientist)雜誌中撰文,描述在二百五十年後,倫敦這座城市遭到遺棄、恢複原始沼澤的風貌。自由了的泰晤士河淹沒了因地基進水而倒塌的建築,金絲雀碼頭的摩天大樓也因為承受不了濕淋淋的常春藤重壓而坍塌。來年,羅訥德·萊特出版了《科學傳奇》(The Scientific Romance)一書,又向後跳躍了兩百五十年。在他的想象中,泰晤士河是榆樹綠蔭夾岸,清澈的河水穿過肯維島,來到河口一片濕熱茂密的紅樹林,然後注入溫暖的北海。
更新世最後一次冰河期來臨時,花崗岩的凸起處受到磨蝕,等冰河融化退卻時就掉下許多石塊。有些留在地表,有些則埋入地底,在冰霜的作用下定期露出地面。這些石塊必須跟樹木一起清除,好讓移民到此的歐洲農民能在新世界展開新生活。他們清理掉的石塊巨礫都用來標示農田的界線或用來圈養牲口。
「現在有一種看法,」哈佛大學生態學家戴維·佛斯特說,「認為美洲東部在殖民時代之前就已經有大批人口以務農為生,他們種植玉米,在永續的村落與空地上聚居。這一點沒錯,但是我們這裏卻沒有。」
如果他們從最古老的罐子開始,會發現這裏的土壤還算中性,但隨著不列顛群島上的工業倍增,中性狀態並沒有維持太久。他們會發現,到了20世紀初期,電力的發明導致愈來愈多的燃煤火力發電廠成立,散播出來的污染也超越了工廠與城市,擴散到鄉間,因此土壤酸鹼值大大偏向了酸性那一端。此外,土壤中的氮與二氧化硫也持續增加。這些外星人甚至會覺得大惑不解,因為他們發現某些土壤樣本里含有大量的硫粉。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由於排煙管的設計改善,工業的硫排放量顯著降低,因此農民必須另外添加硫粉作為肥料。
二英會集中在沉積物內,因此在洛桑的下水道淤泥樣本里也可以找得到。(從1990年開始,都市廢水就因為毒性太強而禁止排放到北海,於是灑到歐洲各地的農田裡充當肥料,除了荷蘭之外。荷蘭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大力鼓吹有機農業等同愛國的觀念,同時也極力遊說其他的歐盟夥伴,說服他們相信不管在田裡用了什麼東西,最終還是會流到海洋里。)
當時深層凍土現象持續了一千三百年,在此期間,達特摩爾的花崗石岩床縫隙內的水分結冰,裂解了地表下的巨大岩塊。接著更新世結束。永久凍土開始解凍,露出了龜裂的花崗岩,也就是達特摩爾的石山,荒原上繁花盛開。松樹從連接不列顛與歐洲其他部分的陸橋渡海而來,這個陸橋要等到兩千年後才會沉沒,接著是樺樹,然後是橡木。鹿、熊、海狸、獾、馬、兔子、赤松鼠、歐洲野牛也都陸續走過陸橋,還有一些重要的掠食動物,如狐狸、狼以及許多現代英國人的祖先。
「這些金屬來源於農場堆肥。乳牛和綿羊所食用的飼料里都添加了鋅和銅,好維持它們的健康。一百六十年來,堆肥讓土壤里的鋅含量倍增。」
這裡是佩德軒小村落外的哈佛森林,1907年造林初期是作為林木研究站,現在屬於一間實驗室,專門研究遭人類廢棄不用的土地會發生什麼,佛斯特正是實驗室的主任。他一生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大自然中,而不是教室里。雖然年屆半百,仍然精瘦結實,外表看起來至少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經常掉在前額的頭髮也漆黑如常。他身手敏捷地跳過一條小溪,曾在此地四代務農的一個家族拓寬了這條溪流作為灌溉之用,溪水兩岸的白蠟樹就是森林重生之後的第一批先鋒。白蠟樹跟白松木一樣,都不會在自己的樹蔭下再生,因此一個世紀之後,在它們樹蔭下生長的糖槭樹就會取而代之。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這裏已經稱得上是一座森林了,有令人心曠神怡的氣息、從落葉堆里冒出來的蕈菇、從綠葉間灑落的金色陽光,還有啄木鳥輕叩樹榦的聲音。
有些冬青樹叢幾乎長得跟樹木一樣高大。在博巴克,常春藤都是纏繞著山楂木的樹榦,爬滿森林的地表,這裏卻不一樣,除了刺藤之外,地表沒有覆蓋任何植物。最早在吉斯克羅夫特這塊休耕地上殖民的野草和草本雜草,在性喜酸性土壤的橡木樹蔭遮蔽之下,已經徹底消失。因為過度種植仰賴氮肥才能生長的豆科植物,再加上大量的氮肥與幾十年的酸雨,使得吉斯克羅夫特成為土地衰竭的典型範例,它的土壤酸化、土質流失,只剩下少數幾種植物主宰這塊土地。
人類發現鉛的時間很早,不過直到最近才意識到鉛會影響人類的神經系統、認識發展、聽力,甚至基本的腦部功能,還會造成腎臟疾病與癌症。在英國,羅馬人已會從山裡的礦脈中提煉鉛來製造管道和聖餐杯,有人懷疑這個劇毒的產品將導致很多人死亡或心智失常。我們一直到工業革命還在使用鉛管,像洛桑莊園里歷史悠久的雨水排泄管就是鉛做的,上面還裝飾有家族徽飾。
「現在森林回來了,所有主要樹種都回來了。」
每當我們想到「文明」一詞,通常會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幅城市景觀。這一點也不奇怪,人類從耶利哥時代建塔蓋廟開始,就對建築物感到痴迷。當人類建築開始向天空發展時,這個星球上還沒有見過任何像這樣的東西,只有蜂巢和蟻丘勉強可以跟人類都市的密度與複雜性相提並論,不過比起來規模卻寒酸得多。突然間,我們不再是居無定所的遊牧族群,不再像鳥類和海狸一樣,用木棍與泥巴胡亂拼湊出臨時落腳的巢。我們建立了經久耐用的住宅,這也表示我們會在同一個地方駐足停留。英文里的「文明」(civilization)一詞來源於拉丁文的「civis」,原意是「住在城裡的人」。
若是如此,他們可能也會看到芳烴碳氫化合物里的熒游標志。甚至對芳烴碳氫化合物與二英,這兩種在火山爆發與森林火災中會自然排放出來的物質,短短几十年間就在土壤與農作物的化學成分里,從默默無聞跑龍套的一躍成為舞台焦點的主角,感到十分驚訝。
他的故事要從骨頭說起,或許有人會說,應該是從有關白堊開始的。幾百年來,赫特福德郡的農民都從本地黏土層底下,挖出古老海洋生物所留下來的白堊殘骸,灑在田地里,因為這樣有助於蕪菁與穀物生長。但是勞斯在牛津大學的課堂上學到,在田裡撒石灰並不是給植物提供養分,充其量不過是軟化土壤里的耐酸性。到底有沒有東西是真的可以餵養農作物的呢?
這些石牆是三個世紀以來的農民陸續搭建起來的,沒有抹上灰泥的石牆,會因為隨著季節變化的土壤漲縮也跟著熱脹冷縮。在未來幾個世紀里,它們https://read.99csw.com應該還是地形景觀的一部分,直到落葉形成更多土壤將其埋沒為止。但是,在石牆附近的森林,跟歐洲人渡海而來之前,甚至是印第安人出現之前,有什麼差別呢?如果無人砍伐,它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持久性有機污染物」的英文縮寫聽起來好像很輕鬆悅耳,因為這些物質都是商業產品,如多氯聯苯是潤滑液,多溴聯苯醚是預防塑料融化的絕緣體,而DDT是長效除蟲劑,一直都有殺傷力。正因為它們是商業產品,所以原本的設計就極度穩定。但不幸的是,正因為如此,它們才會這麼難以摧毀。有些物質,如多氯聯苯,根本就沒有生物降解的跡象。
這些土壤樣本來自一個叫作博巴克的冬麥田,也是洛桑最古老的試驗田圃之一。他們從密封的樣本中發現,土壤中的鋅含量從最初的百萬分之三十五,到後來增加了近一倍。「這都是從大氣中來的,因為對照組的田圃里什麼添加物都沒有,沒有肥料,也沒有堆肥或淤泥,可是鋅含量也增加了百萬分之二十五。」
然而,原本鋅含量只有百萬分之三十五的試驗田圃里,現在卻高達百萬分之九十一。除了大氣中散播了百萬分之二十五的工業污染墜塵之外,還有別的東西導致另外增加的百萬分之三十一。
在哈彭登,有個低矮的圓形石陣與一堵矮牆,那是羅馬神殿的遺迹。附近則有一棟在13世紀初興建的巨宅,洛桑莊園。這棟用磚頭與木料建成的豪宅周圍有護城河環繞,佔地約一百二十公頃,幾個世紀來曾經五度易主,其間又加蓋了更多的房屋。直到1814年,有位名叫約翰·班尼特·勞斯、年僅八歲的小男孩繼承了這個莊園。
「我們看到的品種,體形比西部草原狼要大得多,頭顱與下顎也比較大。」佛斯特說著伸出長長的手臂,比出一個驚人的犬科動物頭顱尺寸,「它們捕捉的獵物也比西部土狼要大,比如鹿。這也許不是突如其來的適性演化,有基因證據顯示西部草原狼正在遷徙,經過明尼蘇達州,北上到加拿大跟狼群雜交之後,又流浪到這裏。」
英格蘭南部的最高點達特摩爾是一片面積兩千三百平方千米的荒原,偶有幾塊龜裂的花崗岩巨石從地表凸起,周圍點綴著一些農田以及從古老灌木樹籬衍生出來的森林。這裏的地形是在石炭紀末期成形的,當時的不列顛絕大部分都還在海里,海洋生物將貝殼遺棄在這裏,成了後來埋在土裡的白堊。在白堊層底下是巨碩的花崗岩層,三億年前從地底岩漿里冒出來,形成圓頂狀的島嶼。如果某些人的憂慮成真,海水繼續上升的話,不列顛也許會再度沉入海里。
如果他們打開20世紀末的樣本瓶,會發現一些從未在地球上看過的新奇物質(如果他們夠幸運的話,也不會在他們自己的星球上見過),例如塑料製造過程中出現的多氯聯苯。僅從肉眼判斷,這個樣本似乎跟一百年前的樣本瓶里倒出來的泥土同樣無害,然而在外星人的眼中,他們或許一眼就可以覺察到我們必須使用氣相色譜分析儀或激光光譜儀才能看到的有害威脅。
最初,基因改造有機體的概念是為了讓農作物能自行生產除蟲劑或疫苗,或讓農作物不受到某些化學藥劑的毒害,這些藥劑原本毒害的目標是那些跟農作物競爭土地的雜草,又或是讓農作物(動物亦然)更有市場價值。這種農產品改良陸續運用在如番茄的保鮮期限,或從北冰洋魚類採集一小段DNA注入人工養殖的大馬哈魚體內,讓它們一年四季都分泌生長激素。或促使乳牛分泌更多的牛乳,或美化商用松木的樹枝,或在斑馬魚體內加入水母的熒光基因,製造出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水族箱新寵。
數以千計的研究人員曾爬上梯子,仔細閱讀瓶身上因年代久遠而泛黃的標籤與模糊的筆跡,然後從瓶子里取出樣本,比方說,1871年4月在洛桑的斯克羅夫特田圃地下二十三厘米深處所採集到的土壤樣本。還有許多瓶子從來不曾被打開,於是瓶子里保存的不只是有機物,還有那個年代的空氣。如果人類突然消失了,假設沒有前所未見的大地震把所有瓶子都震落到地板上,我們可以合理地推測,這個歷史遺迹能夠在我們身後完整保存很久。當然,再過一百年,石板瓦屋頂可能會受到雨水和蟲害侵蝕,腦筋最聰明的老鼠也可能知道,只要把某些罐子推到混凝土地上摔破,就可以得到裏面還可以吃的食物。
如果我們突然停止種植、施肥、除蟲、收割,如果我們不再飼養山羊、綿羊、乳牛、母豬、蛋禽、兔子、安地斯豚鼠、鬣蜥、短吻鱷,這些土地會恢復到農牧業降臨之前的狀態嗎?我們究竟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樣子?
實驗內容是化肥的各種不同的組合。有些用得多,有些用得少,甚至完全不用氮肥。有些用未經處理的骨粉,有些用獲過專利的過磷酸鈣或完全不用磷肥。有些只用碳酸鉀、鎂、鉀、硫、鈉等礦物質。有些兼用生的與煮沸過的農家堆肥。有些田地灑了本地的白堊,有些則沒有。有些田地在連續幾年間輪種大麥、豆子、燕麥、紅苜蓿與馬鈴薯,有些定期休耕,有些持續種植相同的作物。還有一些田地是對照組,所以什麼都沒撒。
就算是沙質土壤,如果被傾倒了都市淤泥,也會跟討厭的重金屬結合在一起。唯一能從土壤中清除金屬的就是樹根,因為樹根會吸收金屬。麥葛雷斯研究了1942年以來,澆了西米德爾塞克斯都市污水的各種作物樣本,其中包括胡蘿蔔、甜菜、馬鈴薯、韭蔥與各種穀類,假設這些作物每年都有收成的話,據此推算土壤里的金屬究竟會停留多久。
如果他們跟我們一樣是以碳為基礎的生命形態,可能會整個人驚跳起來或至少退避三舍,因為芳烴碳氫化合物與二英對神經系統與其他器官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危害。芳烴碳氫化合物是在20世紀搭上了汽車與燃煤火力發電廠排放廢氣的便車才浮上面,此外,在新鮮瀝青的刺鼻氣味中也可以找到它們的蹤跡。至於在洛桑與其他地方的農場里,則是存在於刻意引進的除草劑與殺蟲劑中。
他從檔案櫃抽屜里拿出一份表格,然後宣布這個壞消息。「我推測鋅會停留三千七百年。」正是人類從銅器時代進化到今天所需要的時間。不過跟其他可能更耐久的金屬污染相比,這還算是短的呢!他說,鎘這種人工肥料中的雜質,停留的時間是鋅的兩倍——七千五百年,等於人類從開始灌溉美索不達米亞與尼羅河直至現在的時間。
未來的外星訪客如果看到洛桑這些舉世無雙的樣本檔案,會不會以為我們在慢性自殺呢?或許他們可以從其中看到一絲希望,至少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土壤中的鉛含量確實顯著降低。不過其他金屬的含量卻升高了,尤其是在淤泥樣本里,可以找到各種難以處理的重金屬,如鉛、鎘、銅、汞、鎳、鈷、釩、砷等,此外也有一些較輕的金屬,如鋅、鋁。
只有一棵橡木的博巴克跟吉斯克羅夫特的差別在於,兩個世紀來累積的白堊石灰,保存了土壤中的磷酸鹽。「不過到頭來,」普登說,「它們還是會被沖刷掉。」如果到了這個地步,就再也無法複原,因為緩衝的鈣質一旦流失,就無法自然恢復,除非有人拿著鏟子再灑回去。「總有一天,」他以近乎耳語的聲音說道,瘦長的臉龐來回巡視著他投注一生心血的工作,「這片農田都會變成樹叢,所有的草也都會消失。」

4.基因

今天的不列顛群島只有百分之一是原始森林,至於愛爾蘭更是一點森林都不剩。大部分的林地都有明確的路徑,標示著幾百年來人類以發展萌生林來利用森林資源的痕迹,也就是讓砍伐后的樹樁重生成林,以提供建材與燃料。在羅馬統治結束之後,撒克遜農民與農奴接手,森林還是保持同樣的風貌,一直持續到中世紀。
這也是唯一不需要人類管理的實驗。1882年,勞斯與吉爾伯突發奇想,在博巴克圍起一塊大約兩千平方米的田地,這塊冬麥田曾經接受過各種不同的無機肥料,如磷、氮、鉀、鎂、鈉等,放任裏面的作物自行生長而不去收割,看看結果為何。次年,一種新的作物出現了,那是自己播種長出來的麥。再隔一年之後,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不過這時,已經有入侵的豬草與到處蔓爬的治傷草來搶地盤了。
在俄勒岡州的原生草種中,已經證實含有人工改造后的班特草的基因。班特草是一種用在高爾夫球場上的草皮,這裏距離培育基地有數千米之遠。水產業者一再保證,生育能力超強的轉基因鮭魚在都籠子里長大,不會跟野生的北美品種交配,但智利港灣內鮭魚數量激增的事實,拆穿了這個謊言。智利原本沒有鮭魚,是後來才從挪威輸入的種魚。
若不然,沒有人類回來翻土犁地、照料動物,森林就會接收一切。雨水充沛的牧場會吸引新的物種來吃草,長鼻目動物和樹懶會以新的品種重現,遍布整個地球。至於其他比較不幸的地方,可能會被烘乾成新的撒哈拉沙漠。以美國西南部為例,原本到處都是九_九_藏_書及腰高的長草,到了1880年,牛群數目突然從二十五萬頭增加到一百五十萬頭,草的損耗也加倍。今日,新墨西哥州與亞利桑那州就是因為喪失了大半維持水分的能力,雙雙面臨前所未有的乾旱。
在洛桑的實驗開始之前,博巴克就已經施上本地的白堊土當作肥料,至少有兩個世紀之久。但是地勢較低的吉斯克羅夫特沒有排水渠道,不太容易耕種,顯然就沒有施肥。在棄耕后的十年間,吉斯克羅夫特的土質愈變愈酸,而博巴克因為有多年的石灰作為緩衝,酸鹼值幾乎沒有下降。一些形態較為複雜的植物,如繁縷、刺蕁麻等,都在這裏現身。十年之內,榛樹、山楂、白蠟樹、橡樹的小樹苗都已立地生根。
沒有人類干預,這個過程所需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世紀。洗掉石灰之後,博巴克會變成第二個吉斯克羅夫特。就像樹木版的亞當與夏娃一樣,它們的種子隨風飄遊,傳宗接代,開枝散葉,直到最後兩塊碩果僅存的農田也合併在一起成了林地,然後繼續向外擴散,吞併了洛桑的所有田地,回歸它們在農耕之前的原始風貌。
儘管如此,只有橡木、刺藤與冬青樹的森林,也不能算是不毛之地。假以時日,生命還是會在這裏重新開始。
隨著都市工業社會的快速成長,農村鄉間也被逼著要應付大量的食物需求,於是農民再也沒有餘裕飼養足夠的乳牛和豬,以提供農耕所需的大量有機肥料。在19世紀人口密集的歐洲,農民爭相尋找穀物與蔬菜的肥料,於是南太平洋島嶼上累積了數百年的鳥糞被一掃而光,馬廄里的馬糞也被搜括一空,甚至連美名曰「夜土」的夜壼便桶,也全都倒進了田裡。據李比希的說法,滑鐵盧戰場上挖掘出來的戰馬與士兵骨骸,也全都磨成了粉末,餵養農作物。
動物也回來了。有些動物是自己回來的,如麋鹿。其他動物,如海狸,則是在人工復育后,數目才開始增加。在沒有人類阻擋它們擴張的世界里,新英格蘭會恢復到北美原始風貌。海狸築起水壩定期堵塞每一條河流,所形成的濕地像是一串肥美的珍珠項鏈,裏面住著野鴨、麝香鼠、白羽鷸和蠑螈。另外還有新成員草原狼加入這個生態體系,不過它們可能是還在發展中的新亞種,試圖填補野狼消失后所空出來的生態區位。
如果格陵蘭島上的冰蓋融解,導致灣流上層的海洋環流系統停止流動或甚至逆轉(正是因為這道灣流,不列顛群島才會比同緯度的哈得遜灣暖和),那麼這樣的厄運確實可能發生。至於究竟會不會發生?這個問題曾經引起很大的爭論,不過既然這是全球溫度上升直接導致的後果,或許就不會有冰層產生,但可能形成永久凍土和苔原。
進入20世紀,這兩塊地的形態持續不同的變化過程,從農田轉成林地。隨著樹林成長,二者之間的差異也愈來愈大,反映出它們背後不同的農耕歷史。這兩塊地後來分別被稱為「博巴克荒原」與「吉斯克羅夫特荒原」,兩塊加起來還不到一萬六千平方米的土地被稱為荒原,似乎有點言過其實,不過考慮到這個國家的原始森林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一,這個稱謂倒也不算太過分。
我們的野心愈來愈大,後來還改造用作動物飼料的植物,讓它們自行製造抗生素。黃豆、小麥、稻米、紅花、芥花油菜籽、紫花苜蓿和甘蔗等作物,經過基因改造后可以生產所有的東西,從血液稀釋劑、抗癌藥物到塑料分子,不一而足。我們甚至還製造出用轉基因手段強化的健康食品,生產胡蘿蔔素或銀杏之類的營養補給品。我們可以種出抗鹽的麥子、抗旱的樹木,還可以依照我們的需求任意增強或減弱各種農作物的繁殖力。
未來幾千年的花花草草,都會持續回收我們釋放出來的金屬與持久性有機污染物。有些植物會強忍下去,慢慢適應土壤中的金屬風味,就像生長在黃石噴泉旁邊的那些樹木一樣(不過得經過好幾千年)。其他植物則跟我們人類一樣,可能因為鉛、硒或汞中毒而死亡。那些死亡的植物之中,有些是它們品種內體質較弱的族群,而體質較強的族群可能會經過自然選擇,演化出新的特性,能夠容忍汞或DDT之類的有毒物質。不過還有一些品種則完全遭到淘汰,徹底滅絕。
「製造及利用樹林炭灰,」李曼寫道,「不但顯著改善土壤,增加作物產量,也提供了一個新方法,令大氣中的大量的二氧化碳得以長期沉澱。」

3.化學

至於地球上的其他地方,比如人類照料了幾千年的農田,在氣候變暖的趨勢之下,未來可能會變成各種不同的亞馬孫地區,參天巨木的龐大樹蔭會遮蔽所有的農田,不過土壤還會記得我們。以亞馬孫流域為例,葡萄牙語中的「黑土」,即肥沃的黑色土壤中,到處可以發現木炭的蹤跡,顯示幾千年前的古人類曾經在我們今天認為是原始叢林的地方,開闢出一條寬闊的農耕帶。他們慢慢將樹木燒焦,而不是一把大火燒光,這樣才能確保營養豐富的碳不會排放到空氣中,而是跟氮、磷、鈣、硫等其他養分一起留在土壤里,全部保留在容易消化的有機物質內。
假設在這些不可避免的大破壞發生之前,一群外星科學家正好來到這個變得異常寧靜的星球上。他們雖然沒看到貪婪卻多彩多姿的人類生命,卻能發現洛桑檔案庫里的豐富收藏,看到三十多萬個物種仍然密封在厚玻璃瓶與錫罐內。他們既然有足夠的智慧找得到地球,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瓶身標籤上優美的圓圈與標誌是一種計數系統。當他們認出瓶子里保存的是土壤與植物之後,應該立刻就了解到,他們發現了相當於延時攝影的連續記錄,記載了人類最後這一個半世紀的歷史。
差不多就在那個時候,勞斯與吉爾伯也棄耕吉斯克羅夫特,這是在大約八百米之外的一塊田地,面積有一萬兩千平方米。19世紀40年代至19世紀70年代,這裏曾經種過豆子,但三十年的試驗證明,即使有化學肥料助陣,連續種植豆子而不輪耕,註定會失敗。後來因為某些因素,在吉斯克羅夫特種了紅花苜蓿,最後跟博巴克一樣,只能靠圍籬來保護。
到了20世紀,農田承受的壓力有增無減,洛桑研究中心的試驗苗圃又增加新的實驗項目:除草劑、除蟲劑和都市下水道淤泥。蜿蜒通往古老莊園的道路兩旁有各種不同科目的大型實驗室,如化學生態學、昆蟲分子生物學和化學農藥等,全都屬於勞斯與吉爾伯在受維多利亞女王冊封為爵士后所成立的農業基金會。洛桑大宅則為來自世界各地的訪問學者提供棲身之所。不過,在這些耀眼的設施背後,一座有三百年歷史、窗欞上積了厚厚灰塵的古老倉庫,才是洛桑最受矚目的遺產。
11月的小雨中,洛桑的研究科學家保羅·普登站在及膝高的冬青樹叢里,周圍環繞的都是人類農耕中止之後保留下來的植物。身材瘦高的普登就在這條路往上幾千米的地方誕生,他跟這裏的農作物一樣,深深紮根在這塊土地上。他一出校門,就在這裏工作,到現在頭髮都已灰白。三十多年來,他一直從事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經展開的實驗,他也希望在自己白骨成灰、化作春泥之後,這些實驗還能繼續下去。不過他知道,有朝一日,在沾滿泥濘的雨靴底下這片蔓生的野草,將會是洛桑研究中心裏唯一還有意義的實驗。
如果人類消失了,就不會再有工廠排放出含鋅的廢氣,也沒有人用添加金屬營養品的飼料餵養牲口。不過麥葛雷斯預期,即使在沒有人的世界里,已經加進土壤里的金屬,還會留存很久。雨水需要多少時間才會過濾掉這些金屬,讓土壤恢復到工業時代之前的狀態呢?麥葛雷斯說,這要依土壤的成分而定。
不過二英就純屬意外了,它是碳氫化合物跟氯結合時所形成的副產品,卻造成了桀驁頑強、難以收拾的大災難。除了能導致性別錯亂的內分泌干擾素之外,它們最惡名昭彰的運用就是現在已經禁用的TCDD,又稱為「橙劑」(Agent Orange),這種落葉劑讓整片的越南雨林變成光禿禿的焦土,也讓叛軍無所遁形。從1964年到1971年,美國在越南境內傾倒了四萬五千立方米的橙劑。四十年後,中毒至深的森林依然無法恢複原貌,原有的林地都長滿了一種叫作白茅的野草,堪稱世界上最難對付的雜草品種。即使放火焚燒,它們還是會不斷重生,不管試種竹子、菠蘿、香蕉或柚木,都無法取代。
在20世紀中期,商業生產的麥稈長度縮短了近乎一半,麥穗的穀粒數目卻倍增。這些都是在所謂綠色革命中被改造過作物,目的是消弭世界上的飢荒,這種驚人的收成讓數百萬原本無糧可食的饑民獲得溫飽,也促使像印度和墨西哥這些國家的人口激增。這種經由強迫交叉配種與氨基酸隨機結合這種在基因改造問世之前的農業改良技巧所製造出來的產物,必須仰賴肥料、除草劑、殺蟲劑的精密配方,才能成功生存下來。因為這種在實驗室里培育出來的生命形態,無法自行應付外在世界里的重重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