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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十八 我們身後的藝術

第四篇

十八 我們身後的藝術

1977年,卡爾·沙崗詢問多倫多的畫家兼廣播節目製作人喬恩·龍博格:藝術家要如何對從未見過的人類觀眾表現出人的本質?當時沙崗和他在康奈爾大學的同事、天體物理學家法蘭克·德瑞克,才剛剛接受美國太空總署的邀約,設計一些有關人類的重要信息。這些信息將伴隨兩架無人宇宙飛船「旅行者號」(Voyager)一起去探訪外層空間的星球,繼續穿越星際空間,也許直到永遠。
金屬體雕塑工作室(Metalphysic Sculpture Studio)位在美國圖桑市一間改裝過的工廠里。在工廠後方,兩名鑄造工人穿著粗皮外套與皮製的護腿套褲,手上戴著石棉與不鏽鋼的手套,頭上則是安全頭盔與護目鏡。他們從耐火磚窯里取出預熱過的陶制模型,分別是非洲白背兀鷲的身體與翅膀,經過灌漿鑄造與焊接之後,就成為野生動物藝術家馬克·羅西替費城動物園製作的實物大小的青銅雕像。模型的澆鑄口朝上,放在一個裝滿沙子的轉盤上,轉盤底下有軌道可以滑行送到形狀像鼓、外層覆鋼的液態甲烷熔爐里。他們稍早前放進了一錠九千克重的金屬鑄塊,現在已經熔化成一千一百一十一度的青銅湯,在防熱的陶瓷里沸騰飛濺。太空梭的外殼也是使用同樣的陶瓷材料。
1974年,德瑞克利用地球上最大的無線電天線,即位於波多黎各,直徑達三百米、功率達五十萬瓦的阿雷西博無線電波望遠鏡,發射出三分鐘的問候訊息。訊息內容是由一連串二進位的信號組成,如果有任何外星數學家能夠解譯這組信號,就會知道這是一組簡單的圖形,分別代表著從一到十的數字、氫原子、DNA、太陽系和一個人體圖形。
背後的原理也完全相同,銅跟金、銀一樣,都是貴金屬,不易腐蝕。我們的祖先最早是發現營火旁邊有塊孔雀石冒出像蜂蜜一樣的物質,接著又發現這種物質冷卻之後有良好的延展性與持久性,而且很漂亮。他們試著熔解其他的石塊,把不同的混合在一起,於是具有空前韌性的人造合金就誕生了。
他們試驗的石塊當中,有些含鐵。鐵是一種強韌的基本金屬,但很快就會氧化。後來證明,如果鐵跟炭灰混在一起,抗氧性就會變得比較高。如果多花幾個鐘頭辛苦地搖動風箱,吹走多餘的碳,那麼做出來的鐵就更堅固了。結果,他們做成的鍛鋼只夠打造幾把名貴的大馬士革寶劍,一直到1855年,亨利·貝塞麥發明強力鼓風爐之後,鋼才從奢侈品變成一種商品。
龍博格目睹了旅行者第一次升空,船上載著唱片的鍍金封套,封套上是他替唱片誕生地所繪製的圖案,還有如何使用封套內唱片的說明符號。他、沙崗和德瑞克都希望未來能有在太空旅行的智慧生物可以解讀這些符號,儘管這張唱片被發現的概率很小,而我們知道它被發現的概率更加渺茫。然而,不管是「旅行者號」或船上載運的唱片,都不是第一個曾穿越我們行星周圍的人造物。就算經過幾十億年星際塵埃的無情磨損,將他們都研磨成粉末之後,還有另一個機會可以讓這個世界以外的生物知道我們的存在。

喬恩·龍博格為「旅行者號」所載唱片的鍍金封套上所繪男人與女人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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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本身是一種礦物,屬於最低能狀態的物質,艾波鮑姆如是說。她有一對炯炯有神的黑眼珠,一頭白髮修剪得極短。她從架子上拿出一隻三葉蟲,栩栩如生地在二疊紀的泥土裡礦石化,即使在兩億六千萬年後,也依然清晰可辨。「除非是外力擊碎,否則陶瓷幾乎可以說是無法摧毀的。」
兩架先鋒號宇宙飛船上都有一張十五厘米乘二十三厘米的鍍金鋁板,用螺絲鎖在宇宙飛船的船身上。這片鍍金鋁板上刻著沙崗前妻琳達·莎茲門的版畫,描繪一男一女的裸體圖像,旁邊則以圖畫表示地球在太陽系以及太陽在銀河系裡的位置。另外還有一組相當於宇宙版的電話號碼,這組數字以氫原子內電子自旋變化的長度為基礎,顯示我們能夠接聽的頻道之波長。
辛梅史坦說:「如果在我們走了之後,外星人來了,他們發現所有的博物館屋頂都在漏水,而館內的收藏品都已經腐化。這時候,他們應該去沙漠挖掘或潛入水底尋寶。」如果水的酸鹼值不是太酸的話,水裡缺氧的環境甚至可以保存浸水的紡織品。但將它們從水裡拿出來可能會有危險,就連在海水的化學平衡里躺了幾千年的銅,一旦離了水,也可能會感染「青銅病」,因為化學反應會將氯變成氫氯酸(鹽酸)。
連不鏽鋼也一樣。「這是一種極棒的合金,專為特殊用途設計的。放在你家廚房的抽屜里,可以永保美麗,要是待在氧氣與鹽水中,就會逐漸鏽蝕。」
巨大的銀河系會在自己的運轉路徑上進一步扭曲這些信息。1953年一則電視新聞的無線電波,內容是露西·鮑爾與戴斯·阿奈茲生下一個小男孩。此外,這些電波還得跟愈來愈嘈雜的背景噪音競爭。這些噪音來自宇宙大爆炸,也就是宇宙呱呱墜地時的第一個哭聲,科學家一致認為宇宙應該是在一百三十七億年前誕生的。這些聲音跟無線電波播送的露西鬧劇一樣,都是從一開始就以光速擴張,因此稱得上是無所不在。而無線電波的信號到了一定時候,會變得比宇宙背景中的靜電還要弱。
他在藍色條紋的圍裙上擦擦手:「至少我們知道這些東西存在過。最令人傷心的,莫過於我們都不知道古代音樂聽起來是什麼樣子。我們保存了一些古樂器,卻沒有保留這些樂器的聲音。」
兩架「旅行者號」宇宙飛船在1977年升空,並在1979年,雙雙經過木星,兩年後又到了土星。旅行者一號探測到木星衛星埃歐(Io)有火山活動,震驚世人之後,又鑽到土星的南極底下,讓我們第一次看到了土星的衛星泰坦(Titan),但是泰坦星的引力卻將宇宙飛船甩出了太陽系的黃道面,飛往無垠的星際空間。這使得旅行者一號超越了先鋒十號,成了到目前為止,距離地球最遠的人造物。至於旅行者二號則把握難得的行星排列方式,並利用這些行星的引力來幫助它探訪天王星與海王星,現在也已經離開太陽系。
屆時,會有數十億個銀河系在他們的眼前,橫跨的距離固然可以量化,卻是我們無法理解的天文數字。就算「我愛露西」最後到了這些銀河系,在那裡是否會有東西能了解這是什麼,恐怕還是一大問題。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遙遠的銀河系都是往彼此相反的方向移動,而且距離愈遠,移動的速度就愈快,這種天文上的怪癖正好凸顯出宇宙的特質。無線電波傳得愈遠,信號就愈弱,波長也就愈長。在宇宙的邊緣,距離現在一百多億光年的地https://read.99csw.com方,即使有某種超級智慧的外星種族看到從我們銀河傳出去的光,可能已經是光譜儀上的紅光端,也就是波長最長的那一端。
隨著「航海家號」與「先鋒號」宇宙飛船逐漸耗損磨蝕成宇宙星塵,到最後整個宇宙所有關於人類的記錄,就只剩下這些無線電波,僅僅記錄了人類存在這短短一百多年的聲音與影像。對人類來說,這不只是一瞬間的記錄,而是有驚人成果的記錄,雖然不免令人捧腹。不管是誰在時間的邊緣等著接收這些新聞,絕對可以聽個過癮。也許他們看不懂「我愛露西」,但一定會聽到我們的笑聲。
可是不要被騙了,科羅拉多礦業學校的首席材料科學家戴維·奧爾森說,那些巨大的鋼鐵建築、蒸汽壓路機、坦克車、火車鐵軌,甚至閃閃發亮的不鏽鋼餐具,都不比青銅雕像的壽命長。
「任何用貴金屬之類所做的東西都可以永久保存。任何來自礦物合成(如氧化鐵)的金屬,都會回到原來的礦物,畢竟它們已經在那裡待了幾百萬年,我們不過是把它們從氧裏面借出來,然後提煉到較高的能量狀態而已。它們終究還是會回去的。」
至於圖案,有人類的DNA與太陽系圖表,還有自然景觀、建築設計、城鎮風貌、婦女哺育幼兒、男性狩獵、小孩子端詳地球儀、運動選手競賽和人類飲食的照片,等等。考慮到發現宇宙飛船的外星生物未必了解照片只是抽象的塗鴉,因此龍博格還替一些照片畫了黑色的輪廓,協助他們從背景中清楚地辨識出影像。例如,一張五代同堂的全家福照片,他就描繪出每一個人的輪廓,並加註他們的體型、重量與年紀。至於男女配偶的照片,則在女性的輪廓上畫上子宮透視圖,顯示胚胎在裏面成長。他希望在藝術家的理念與未知觀眾的想象力之間能彼此心領神會,穿越時間與空間上的巨大距離。「我的工作不只是搜集這些圖像而已,還要以特殊的方式加以編排,表達出比個別照片總和相加更多的信息。」如今,他坐在夏威夷莫納克亞火山雙子座天文台附近的家中回憶當時的情況。他從太空旅客可以辨識的東西開始著手,例如太空中所看到的行星或恆星的光譜,然後按照演化流程編排圖像,從地質時代到有生命的生物界,再到人類文化。
1955年,第一個帶著電視節目「我愛露西」(I Love Lucy)聲音與影像的信號經過了牧夫座的大角星,距離信號從好萊塢的電視攝影棚發出,剛好四年多一點。半個世紀之後,露西假扮成小丑溜進里基的熱帶夜總會的畫面已經距離我們五十多光年,相當於四千七百億千米遠。由於銀河的長度有十萬光年,厚度也有一千光年,而我們的太陽系又剛好接近銀河面的中間。換句話說,到了2450年,帶有露西、瑞克及其鄰居梅爾茲一家人的無線電波,會從我們銀河系的上下兩端冒出來,進入銀河系之外的空間。
「旅行者號」的太空旅程,讓這段話變得更具體真實,令他們感到與有榮焉。
無線電波是一種電磁波,波長比有害的伽馬射線或紫外線都要長,以光速呈球體擴張。但隨著電磁波往前走,強度與所行距離的平方呈反比,也就是說,距離地球一點六億千米遠的電磁波,其強度是距離地球八千千米的四分之一。信號的強度雖然減弱,但依然存在。當電磁波所形成的擴張球體表面穿越銀河系的時候,銀河星塵會吸收部分的無線輻射,進一步https://read.99csw.com減弱信號強度。不過無線電波仍會繼續向前。
「不過話又說回來,」艾波鮑姆說,「我們還是會建議那些想要收藏時間膠囊的人,使用高質量的中性紙,並儲存在無酸性的箱子內,只要不弄濕,應該可以永久保存。就像埃及的紙莎草紙。」圖片版權代理商柯比士擁有大量以無酸紙製作的檔案,包括全世界最大規模的照片選集,全都封存在賓州西部地底六十米的一個石灰岩礦坑裡,完全不受氣候的影響。這個地窖里的除濕器以及零度以下的冷藏設施,可以保證這些照片至少五千年不會損毀。
在梅斯奈纖維木桌上,擺了一幅20世紀20年代的大型油畫人像,畫中人物是一位留著濃密鬍髭的奧匈帝國貴族,身上還掛著鑲滿珠寶的懷錶短鏈。這是他們替一位私人收藏家修復的作品,這幅畫曾經在陰濕的走廊上掛了好幾年,畫布不但松垂,甚至還開始發霉腐爛。「除非掛在有四千年歷史的金字塔里,完全沒有水分,否則只要幾百年乏人照料,畫布上的畫就只有死路一條。」
可惜外力損壞經常發生。歷史上大部分的青銅雕像,很不幸地都被熔解製作武器了,再也看不到了。「人類創作的藝術品當中,有百分之九十五都已經不存在,」辛梅史坦說著,用指節輕撫他的山羊胡,「我們對希臘與羅馬繪畫幾乎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大概就只有普林尼(Pliny)告訴過我們的那些。」
熔爐安裝在一個傾斜的輪軸上,所以不費什麼力氣就可以將熔化的金屬倒入準備好的模型里。六千年前,在波斯也做過相同的事情,不過當時的燃料是木柴,而模型是山邊的陶土洞穴,而不是陶瓷外殼。除了現代人喜歡使用銅硅合金,不像古人使用銅砷或銅錫合金之外,除此之外,以青銅製作藝術品的過程,基本上是一樣的。
德瑞克後來解釋,這個信號的強度是正常電視信號的一百萬倍,瞄準的目標是武仙星座里的一個星團,預計要兩萬兩千八百年後才會抵達。由於後來有人大聲疾呼,認為這種做法可能會讓具侵略性的高級外星智能生物探查到地球的位置,因此射電天文學界的國際組織會員一致同意,不再單方面讓地球暴露在這樣的危險之中。最近,加拿大的科學家無視這紙合約,向天空發射激光束。然而,德瑞克的廣播到現在都還沒收到任何響應,更別提什麼外星攻擊了,因此無法估算剛好有東西經過他們發射的強烈光束的概率,究竟有多大。

水是生命的源頭,卻是藝術的殺手,除非藝術品完全泡在水裡。
稍早幾年,沙崗與德瑞克也參与了另外兩個飛離太陽系的太空探測計劃,分別是1972年與1973年發射的先鋒十號與先鋒十一號無人宇宙飛船,目的是探測行星帶是否可以航行,同時探訪木星與土星。先鋒十號在1973年遭遇木星磁場里高輻射離子帶來的超高溫,差一點就燒焦,後來幸免於難,不僅傳回了木星衛星的照片,而且還繼續向前航行。2003年時,最後一次傳回有聲信號,當時距離地球將近一百三十億千米。再過兩百萬年,先鋒十號應該會經過紅色恆星畢宿五,也就是金牛座的眼睛,不過仍會維持安全距離。先鋒十一號追隨兄長,在一年之後掃過木星邊緣,利用其強大的引力,像盪鞦韆一樣甩出去,並在1979年經過土星。根據它離開時的拋物線軌道判斷,應該是往人馬座前進,在四百萬年間都不會經過任何星球。
話雖如此,在人類所有的創九九藏書意表現中,音樂卻可能是最有機會留到後世的藝術形式。
青銅藝術品有兩大優勢。稀有昂貴的貴金屬,如金、鉑、鈀等,幾乎不會跟自然界的任何物質結合。產量豐富而沒那麼尊貴的銅,若是接觸到氧或硫,就會跟它們結合,但是並不像鐵在生鏽之後會碎裂,而是形成一層千分之五到千分之八厘米厚的薄膜,保護銅避免進一步鏽蝕。這種叫作銅綠銹的物質本身也很討喜,讓青銅雕像(至少含有百分之九十的銅)增添了一種吸引人的特質。合金除了增加韌性、讓銅更容易焊接之外,就只是提高硬度而已。在奧爾森心目中,有一種會維持很久的西方文化象徵,就是1982年以前的銅板(事實上,那是青銅,含有百分之五的鋅)。不過現在美國流通的一分錢硬幣幾乎全部是鋅,好讓錢幣的顏色跟以前的銅板一樣維持紅銅色,也讓我們得以懷念那個金屬價值與硬幣面額相等的時代。
他也用類似的概念來編排音樂。雖然他是畫家,但他認為音樂比圖像更有機會觸及,甚至感動外星人的心靈,一方面是因為旋律在物理界中不言自明,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覺得「除了大自然之外,音樂是最可靠的方式,讓我們得以接近稱之為靈魂的東西」。
莎崗告訴龍博格,在「旅行者號」所載送的信息中,包含了更多關於人類的細節。德瑞克在數字媒體問世之前的年代,便設法在一張三十厘米大的鍍金模擬銅板上,同時記錄聲音與影像,還附帶一支唱針和一份他們希望是明顯易懂的圖表,說明如何播放這張銅板唱片。沙崗希望替他的暢銷書畫插圖的龍博格能夠擔任這張唱片的藝術總監。
在宇宙飛船發射之前,龍博格只有六個星期的時間,於是他與同僚廣泛徵詢世界知名人物、符號學者、思想家、藝術家、科學家、科幻小說作家等各界人士的意見,要用什麼才能讓太空中那無法揣測的觀眾與聽眾理解(多年後,龍博格也參与設計新墨西哥州「廢料隔離示範處置場」的警告標誌,提醒未來的闖入者小心他們腳下埋藏的輻射危機)。這張唱片錄下了用五十四種人類語言所說的問候語,再加上數十種小自麻雀、大至鯨魚的其他地球居民的聲音,其他的聲音還包括心跳、衝浪、鑿岩鋼鑽、「噼啪」作響的火焰、雷聲與母親的親吻,等等。
這整個概念相當異想天開,設計編排一個本身就是藝術創作的展示櫥窗,其內涵概括了人類美學表現中的破碎片斷,唱片的封面也由龍博格負責設計。唱片完成後,將放入一個鍍金的鋁盒裡,一旦隨著宇宙飛船升空,這個鋁盒會受到宇宙輻射與星際塵埃的侵襲,保守估計至少可以維持十億年,甚至更久。到了那個時候,地殼結構變動與太陽膨脹或許早已將我們在地球上的痕迹都轉化成分子,因此這個盒子極可能是所有人造物品之中最接近永恆的一個。
不管信號多麼支離破碎,露西還是會在那裡,甚至還會因為節目以超高頻一再回放,使得信號比以前更強。在露西之前,是馬可尼與德斯拉這兩個信號最輕浮縹緲的電子幽靈;露西之後,則是德瑞克。無線電波跟光一樣都會不斷擴張,不論在宇宙或人類知識的邊界,它們都是永恆不朽的存在,而我們這個世界、我們這個時代與記憶的影像,也會跟著無線電波長存。
這種百分之九十七點五都是鋅做的新硬幣,若是丟在海里,就會慢慢溶解,大約一個世紀之後,林肯總統的肖像也註定要被貝殼所磨蝕。然而,雕塑家菲德烈·克奧古斯塔·巴陶第九-九-藏-書以薄薄的銅片一手打造出來的自由女神像,會在紐約港的海底非常有尊嚴的氧化,如果冰河回到我們這個日漸暖化的世界,將她從基座上推擠下來的話。到最後,自由女神像身上的銅綠會不斷增厚,直到雕像變成石頭為止,不過雕塑家的美學仍然可以完整保存,留待魚蝦去欣賞。到了那個時候,非洲白背兀鷲可能早已絕跡,只剩下羅西向它們致敬的青銅作品,還留在不知道會有什麼東西倖存的費城。
「我們對於中國古代織品的了解,」辛梅史坦說,「都來自包裹青銅器的絲絹。」絲絹完全分解之後很久,它的紋理還是留在銅綠所形成的銅鹽里。「而我們對古希臘的了解,則來自火燒陶瓷瓶上的繪畫。」
這張唱片包含了二十六首曲目,有剛果俾格米人族和納瓦霍族的音樂、亞塞拜然的風笛、墨西哥街頭音樂、吉他手恰克·貝瑞、巴赫和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爵士樂。龍博格自己最珍愛的曲目,則是莫扎特《魔笛》里的詠嘆調「夜之女王」。在這首曲子里,女高音埃達·莫瑟在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的襯托之下,展現了人類聲音的最高極限,達到標準歌劇表演中最高音F調。龍博格與唱片製作人、《滾石》雜誌的前任編輯提摩西·費利斯,都向沙崗和德瑞克表達堅持,一定要收錄這首曲子。
他們引用哲人克爾愷郭爾的話說:「莫扎特躋身永垂不朽的小圈子,在這個圈子中,所有人的名字、他們的作品,都不會被時間遺忘,因為他們永遠都活在記憶中。」

即使比亞沃維耶扎帕斯扎原始森林又再度衍生到全歐洲,其創始人的紀念銅像,紐約中央公園內騎在馬背上的雅蓋沃大公,可能會比這座森林維持得更久遠,直到遙遠將來的某一天,太陽過熱,導致地球上的生命全部消滅為止。在這座銅像的西北方,曼哈頓藝術品修復師芭芭拉·艾波鮑姆與保羅·辛梅史坦在他們位於中央公園西大道的工作室里,耐心地使那些精緻的古老材料維持成藝術家當年使用時的狀態。他們對於基本原料的持久力,知之甚詳。
這兩位受到尊重的修復師都認為,我們今天錄下來的音樂,或是儲存在數字媒體中的其他數據,存活率並不高,更不要說留到遙遠的將來,給某種具有感知能力的生物去欣賞了。他們或許會看到一堆薄薄的塑料碟片,卻不知道那些東西有什麼用途。現在,有些博物館已經使用激光將人類知識以顯微鐫刻的方式,雕刻在性質穩定的銅上面。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如果閱讀這種數據的機器也能跟著一起倖存下來的話。
19世紀90年代,一名美國的西伯利亞移民尼可拉·德斯拉與一名義大利人古利埃摩·馬可尼,分別為他們傳送無線電波的發明各自申請了專利。1897年,德斯拉示範從船上發射電波到岸上,橫跨紐約港的水域,而幾乎同時,馬可尼也在不列顛群島上做了相同的實驗,到了1901年,甚至還做了一次跨越大西洋的示範。最後兩人都互相指控對方抄襲,聲稱自己才是無線電的發明人,應該享有專利權。姑且不論他們誰是誰非,總之在那個時候,跨洋或跨洲傳送電波已是司空見慣,甚至還可以傳得更遠。
當然,除非停電。不管我們再怎麼努力,總是會出差錯。「即使在乾燥的埃及,」辛梅史坦說,「人類有史以來最有價值的圖書館,收藏有亞力山大大帝的五十萬捲紙莎草紙,其中有些還是亞里士多德的真跡,原本保存完整,直到有一位主教為了驅趕異教,放了一把火燒掉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