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有她的世界，而我有我的。這道障礙是難以逾越的。」

瑪麗知道達克拉只是個採集者，並不是獵人，但她卻感覺自己好像在被人巧妙地帶進陷阱里去。她微微地搖了搖頭。「沒有證據，」瑪麗說，「因為沒有犯罪。」

「那麼……」瑪麗慢慢地說，隨後鼓起了勇氣，「那麼在合歡節過完之前，你不想回我的世界，是吧？」

瑪麗搖了搖頭。也許她應該這就回家去。

「不是那一次，不是的。是以前。」達克拉停了一下，她的腔調聽起來有點傲氣逼人，又有點居高臨下，「我敢肯定龐特沒有對你說他的下巴受過傷。」

阿迪克歪過了頭。「什麼痛苦的經歷？我是說，我知道吃一頓龐特幫著準備的飯菜可能會要了人的命，不過……」

「可達克拉是你女兒的監護人。」

「走吧，」達克拉向前走了一步對瑪麗說道，「我們可以共乘一輛立方車回中心區。我猜你還是和魯爾特住一起吧。」

「我知道，」龐特說，「我知道。」

瑪麗和科爾姆之間出現過問題——這是毫無疑問的，但他從來都沒有打過她。儘管她知道這種事再尋常不過，她還是無法想象和一個會動手打人的配偶一起生活，但是……

阿迪克皺起了眉。「特賴恩刺傷了自己的腳？」

兩天！

她把兩隻小手叉在小小的腰上。

「讓我這麼說吧，」龐特說，「有可能發生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麼？」

達克拉好一會沒有說話，而瑪麗也看不懂她的表情是什麼意思。「我發現，」這個尼安德特女人最後說道，「我們龐特跟你說了不少事情。」

傑斯梅爾和達克拉走了過來，龐特直起腰來轉過頭看著他的大女兒。「我相信你和特賴恩會非常幸福的。」

「哦？」

龐特的口氣就連他自己聽起來都像是在辯解：「我對她們倆都沒有隱瞞。你知道，達克拉對我有興趣把我嚇了一大跳，而且，我那會兒也不知道還能再見到瑪爾。但是現在……」

「軟骨頭，」阿迪克說著爬上了一把馬鞍椅，「那一定很尷尬。」

「那好，」哈克說，切換回外置揚聲器，「沃恩學者有過一次痛苦的經歷，目前還在恢復當中。她最近的情緒和行為也許是不正常的。」

達克拉突然住了口，她睜大了眼睛，顯然是讀懂了瑪麗臉上的表情。「你不知道那個人是阿迪克，對吧？龐特還沒有把你當成那麼知心的人，不是嗎？」

「我知道，」龐特說，「不過還是可以和梅加待上一陣子……」

「爸爸，爸爸！」小梅加麥格跑到她父親身邊來了。

「但是她們都知道對方是誰了。」

瑪麗不知道怎麼回答達克拉，read.99csw.com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尼安德特女人看出了這一點，又繼續說道：「所以，我對阿迪克的指控是有根據的。沒錯，我現在後悔了，但是……」

瑪麗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和科爾姆一起沿著教堂過道往前走時心裏在擔憂些什麼。如果她能有幾天時間再重新考慮一下，也許她會打退堂鼓；畢竟，如果他們沒有完婚的話，她就可以得到羅馬天主教會宣布她的婚姻無效的正式聲明——而不是她將來不得不拿到的那種冒牌貨之一。

但是達克拉是個女人。也許她的體重有兩百多磅，也許她仰卧推舉時能舉起四百多磅，也許她臉頰上還長著軟毛。

龐特低頭看著自己的左臂。「當然可以。」

龐特舉起了自己的左臂。「沒有機侶。沒有正義。」

「也許她應該在那之前回到她的世界去。」阿迪克說。

「那好，」達克拉說，「咱們走吧。」她走到龐特面前，龐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給了她一個離別的擁抱。瑪麗把頭扭開了。

「那倒沒關係。反正我們這兒多出來一雙手。」

「你也沒有對瑪爾承諾什麼。」

他的確是，瑪麗想，但是……

「什麼也沒有。他逃脫了。」

「不，沒有。特賴恩很好，儀式本身也很好。」

「當然不會。我愛你。」

瑪麗又一次被這種措辭嚇了一跳。在她的世界里，人們在表達這種態度時都會加上「在一起」這三個字，可是傑斯梅爾和特賴恩，儘管現在已經結成伴侶，卻幾乎要一輩子分開。將來，當傑斯梅爾選好女伴以後，她想必還會有另一次結伴儀式。

「她並不是傑斯梅爾的監護人，」龐特說，「傑斯梅爾已經成年；她不再有法定監護人了。」

哈克切換到龐特的耳蝸內置耳機：「你也許希望我私下說這事。」

「對不起，」龐特說著舉起了一隻手，「我也愛你，梅加。」

龐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這我早就知道了。」

「瑪爾被強|奸了，」龐特說，「在她自己的世界。就在我去那兒之前。」

就像龐特和達克拉·波爾貝——他倆一個是克拉斯特·哈賓的男伴，一個是克拉斯特·哈賓的女伴，彼此之間是不應該有什麼特殊關係的。

「這就好像猛獁和柱牙象，」阿迪克說，「當然，它們看起來很相像，但是你讓雄性猛獁和雌性柱牙象雜交試試，然後你就當心吧！」

「他是我的同類。」達克拉直截了當地說。

屋子的前門打開了，阿迪克走了進來。帕勃站起來衝過去迎接他。「好姑娘。」阿迪克邊說邊伸出手撓了撓狗狗的腦袋。

「我不知道你要怎麼才能辦好這件事。」

但是，如果真是這樣，那龐ｒｅａｄ•99cｓw•ｃｏｍ特還會離開自己的世界那麼久嗎？

但是。

「達克拉不應該去的！」龐特說，「結伴儀式只有將要結為伴侶的兩個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參加。父母的同性|伴|侶是沒什麼事兒的。」

瑪麗不喜歡「我們龐特」這種說法，但是她並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達克拉繼續說道：「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瑪麗起初以為達克拉指的是她自己的到來，因為這顯然讓龐特大吃一驚。隨後瑪麗才想到，沒準達克拉這是在挖苦她。「是龐特邀請我來的。」瑪麗說，她不喜歡自己這種辯解的口氣。

「我愛你，爸爸。」

瑪麗儘管知道自己會後悔但還是忍不住逼問道：「在你對阿迪克做了那樣的事以後，我不知道你怎麼還能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來到這裏。」

「我聽說當龐特在我們世界的時候，你控告阿迪克謀殺了他——阿迪克！那是龐特所愛的人！」

「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瑪麗答道，同時轉過身來。她看見亞布拉和小梅加現在去撿木柴了，等下好生火。

達克拉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是瑪麗知道自己說中了。「好吧，算了。」瑪麗說。她完全不知道龐特對達克拉是怎麼說的，關於第一次去瑪麗的世界時他和瑪麗的關係，而且……

「我看出來了。」達克拉說。

她討厭想起這件事，不管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讓她很討厭。

「我能說句話嗎？」這是哈克的聲音。

「那麼你就應該明白。有一次阿迪克曾經想要殺了龐特，所以——」

「我還不知道呢。瑪爾和達克拉好像沒有吵架，也沒怎麼樣，但是……」

但是這隻有一次而已，而且——

沒什麼而且——沒什麼——能夠讓這種行為得到原諒。動手打一個你應該去愛的人！

這頓飯很快就吃完了，瑪麗驚訝地看見，特賴恩是和他父親一起離開的。瑪麗湊近龐特。「為什麼特賴恩不跟傑斯梅爾一起？」她問。

龐特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

「我也愛你。但是你跟我說過格里克辛人的習俗。瑪爾要找的不是每月只有幾天可以見面的男伴，我恐怕她也壓根就沒想要找個女伴。」

「我也愛你，梅加麥格。」

「合歡節非常重要，對……」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瑪麗很想知道他本來究竟是想怎麼把這句話說完，是說「對我的家庭而言」，還是「對我們而言」——對他們這種人類而言。畢竟，這在兩個世界里都是關係重大。

她把注意力轉回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尼安德特女人身上，這個女人在她那寬廣卻並不特別豐|滿的胸前交叉著雙臂。瑪麗早就發現，她所見到的尼安九_九_藏_書德特女人沒有哪一個像露易絲·貝努瓦那樣波濤洶湧。她猜想這是因為男性和女性基本上是分開生活的，所以第二性徵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好吧，不錯，她們那種人類的風俗習慣和我們不同，但是……」

龐特抬起頭看了瑪麗一眼，然後很快低下頭用他的眉脊擋住眼睛不讓她看見，「到時再看吧。」他說。

「哦？」

但龐特是個男人，跟阿迪克體力相當，而且——

瑪麗搖了搖頭。她需要的不僅僅是建議——她需要的是問題的答案。

瑪麗的心怦怦跳著，跳得很快。她怕自己答錯話。

龐特在沙發上坐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我的男伴。我永遠都不會讓這一點有所改變。」

「好吧，那麼，確實如此。」達克拉說，附和著瑪麗的話。

「發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但是……」

「這太荒唐了，」龐特說，「我又沒有對達克拉承諾什麼。」

終於，她下了車，又回到魯爾特家。魯爾特的女伴，以及魯爾特本人，對結伴儀式的一切都很感興趣，瑪麗也盡量說給她們聽。今天小達布似乎非常規矩，坐在角落裡一聲不吭——不過魯爾特後來解釋說他是在聚精會神地聽他的機侶給他念故事。

「你知道我一般都不參与這些事情，」機侶說道，「但是有一個因素你沒有考慮到。」

「你知道，」龐特說，「人們說只有雄性才會爭搶地盤，可是……」

龐特躺在從他家的木頭牆壁上伸出來的一張沙發上，瞪著天花板上的繪畫。帕勃在龐特身邊的青苔地上攤開四肢睡著了。

「哦，」阿迪克說，他立刻嚴肅了起來，「那他們是怎麼處置強|奸她的那個傢伙的？」

龐特抱了抱女兒。「我會想你的。」他說。

「那還能有什麼？」

「但是什麼？」

……而且他肯定還沒有機會告訴達克拉，從那以後他倆的關係更進一步了，但是……

瑪麗不得不承認這頓飯棒極了。肉汁多味美，蔬菜也很可口。這讓她懷念起兩年前去紐西蘭開會的那次旅行；所有人都去參加了毛利人的石頭火鍋宴會。

可是很顯然，他倆之間的關係不一般。龐特第一次去瑪麗的世界時，並沒有對她提起此事，儘管他常常說覺得失去了很多，因為他從自己的世界被送到了這裏，而且不知道怎麼回去。他多次談起已經離開他的克拉斯特，還有傑斯梅爾、梅加麥格和阿迪克。但是從來沒有說起過達克拉——至少，沒有說過他想念她。

不。不對，如果龐特是女性的話，瑪麗永遠都不會原諒阿迪克對他動手，哪怕只有一次，就像……

瑪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你希望我在那之前就回家嗎？」

hｔｔps://rｅad•９9cｓw.cｏm「但是你把瑪爾帶去了。」塞爾根說。

「但你還是得決定要跟誰在一起——以及要去誰家裡睡覺。」

塞爾根撓了撓自己那發間寬闊的分路所露出來的頭皮。「你們這些搞物理學的人啊，」他說著又搖了搖頭，「你們希望人類的一舉一動都不出所料，都遵從永恆的定律。但他們偏不這樣。」

「我知道。但我不能在合歡節期間丟下她。」龐特停了一下，希望阿迪克不會因為他說的下一句話而生氣，「相信我，我知道那有多寂寞。」

下一次合歡節很快就要到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給她建議或答案的人似乎就只有魯爾特。但她得把魯爾特單獨叫出來——那要到明天早上在魯爾特的實驗室里才有機會。

她沒有去看達克拉的眼睛，然後，一言不發地，瑪麗·沃恩——女人——加拿大人——智人——走回去加入了那一群人，他們正在把紅棕色的皮從動物屍體上剝下來，這隻動物是被他們中的一員殺死的，而且很明顯是被長矛刺死的。

「瑪爾，但是……」

「嗨，阿迪克。」龐特說，依然躺在那裡。

難道他倆是最近才有了關係？

「達克拉·波爾貝也來了。」

他彎下腰平視著她的眼睛。「怎麼啦，寶貝？」

瑪麗的心狂跳起來。

龐特看起來很是吃驚。「還有兩天才到下一次合歡節呢。」

瑪麗知道自己需要聽聽別人的建議，但是——見鬼！——這些家庭關係太複雜了。魯爾特·弗拉德羅是阿迪克·胡德的女伴，阿迪克·胡德又是龐特·布迪特的男伴。但是，如果瑪麗理解得沒錯的話，魯爾特和龐特之間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就像……

瑪麗看了龐特一會兒，可是今晚就連新娘跟新郎都不會睡在一起。「好啊。」她說。

「那你想跟誰在一起？」

瑪麗想要顯示一下她和龐特已經很熟悉了。「他全部都跟我說了。我還看過他下巴的X光片。」

瑪麗和達克拉在回去的路上幾乎都沒有跟對方說話。尷尬地沉默了一陣子以後，達克拉跟司機聊了起來。瑪麗則看著外面的風景。在她居住的安大略，已經再沒有剩下什麼古老的森林了，但是這兒卻有很多。

瑪麗回過頭看著參加婚禮的那群人。龐特和傑斯梅爾、特賴恩，還有巴爾在鹿的屍體上忙活著，但他時不時就往這邊看一眼。如果他是格里克辛人，也許瑪麗在這麼遠的地方沒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是龐特的面貌，還有他的情緒，在他那張寬闊的臉上一覽無餘。他顯然對瑪麗和達克拉的談話很緊張——他緊張就對了，瑪麗想。

讓瑪麗又驚又怕的是，每個人都要參与給鹿剝皮的工作ｒｅad•９9csｗ•ｃｏｍ。巴爾和亞布拉，那位，那位「新郎」——瑪麗沒法不用這個詞——的父母，帶來了鋒利的金屬刀具，巴爾把鹿切開了，從喉嚨一直切到尾巴。瑪麗原本沒想到會看見這麼多血，於是她說了聲抱歉，稍微走遠了一些。

不，等等。等一下。其實也沒有那麼久，這才三個星期都不到——一前一後兩個合歡節之間的三個星期。在此期間即使他待在家裡，也不可能見到達克拉。

就像她永遠不會原諒父親在幾十年前打過母親一次。

「沒髓的骨頭，」阿迪克說，「那是怎樣一個世界啊。」

「你是什麼？」塞爾根吃驚地搖著腦袋問道，「笨蛋嗎？」

瑪麗背對著那一群人，過了一會兒，她聽見有人踩著秋天第一波落葉走到了她身後。她以為那是龐特，過來安慰她一下……並且解釋清楚。可當她聽見達克拉那低沉的嗓音時，著實嚇了一跳。

「恕我冒昧，老朋友，那我的位置在哪裡？」

「後天就是合歡節了。我敢擔保你不會見到傑斯梅爾。我記得在我和魯爾特結伴以後的第一個合歡節，我們倆甚至都沒出來透透氣。」

「傑斯梅爾現在要帶我回家了。」

小姑娘笑了。「等合歡節時，我們還和達克拉出去野餐好嗎？」

達克拉揚起了眉毛。「他有沒有告訴你，對阿迪克不利的一條最主要的證據是什麼？」

「他怎麼可能——」

「嗯，」達克拉說，「那麼我確實比你知道的多一些。沒錯，就是阿迪克·胡德一拳打在了龐特臉上。我把龐特的遠程信息檔案里顯示這次攻擊的圖片提交出來作為證據。」

但是……

「沒錯。但我不必為此道歉，我有權帶個人來替代克拉斯特的位置。」龐特皺起了眉，「達克拉不該來。」

「胡說，」龐特說，「我對阿迪克沒有秘密。」

「嗨，龐特。結伴儀式怎麼樣？」

「我想她不會願意的。」

但她是個女人，人屬的女性，而且毫無疑問她能看清事實，就和瑪麗一樣。如果達克拉在今天以前並不知道龐特對瑪麗有興趣，她現在肯定知道了。不僅僅是因為這事連瞎子都能看出來——龐特把瑪麗帶來，以替代他逝世的女伴參加他女兒的結伴儀式——而是因為他看她的眼神，還有他站在她身邊的樣子。他的姿勢，他的肢體語言，瑪麗看得一清二楚，達克拉肯定也是。

尼安德特世界很冷，而且現在越來越冷。太陽快要下山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了。一直到剛才，達克拉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沒有絲毫的勉強，所以瑪麗很想知道她沒有說出口的到底是什麼。隨即她就想明白了。「但是你想到會失去龐特，所以就被蒙蔽了。」

「給鹿剝皮好像讓你很不舒服。」她說。